沿着院中围墙,王韵然领着葡萄蹑手蹑脚地钻回院子里, 行了好一会儿, 只觉周遭安静得吓人, 平日里准点浇花的花匠一个不见, 连碎嘴的丫头们也不知哪儿去了。
确定院中没人, 原本弓着的身子挺直, 王韵然扭了扭微有些酸涩的细腰, 开始大摇大摆往里。
她身后的葡萄还有些害怕, 一双眼睛左顾右盼着, 偏左眼皮一直在跳,更很是不安说着:“不会是叫人发现了吧。”
“我早把院子里的人都打发了,如今过了饭点, 丫头们也早休息去了。”
听王韵然这般说着,葡萄稍稍安心,才想起来抱怨着:“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倒霉遇着个酒鬼, 害夫人扫了兴致。”说完,颇有些自责,她总想不明白, 自己这么大一个人, 怎么就被人拎小鸡一般给抛了出去,好生丢人, 如今屁股还有些疼。
王韵然脸色也有些垮, 扫兴致事小, 那一桌的美味还没来得及动筷子才最叫她难受,早知道,至少得先吃一块羊羔肉才是,这般想着,忍不住伸舌头舔了舔唇瓣,肚子也不由得咕噜咕噜叫着,她中午吃得少,为的就是留了肚子到外头海吃一顿,还成了泡影。
“夫人好生厉害,一只普通的筷子,在夫人手里一丢,竟像飞镖一般。”边说着,葡萄眼中满是钦慕,她伺候夫人也半月有余,只以为夫人和芊芊姑娘一样,是个秀外慧中的柔弱姑娘,想不到夫人这般有本事。
王韵然抿着笑,自幼她便随着言爹爹学习射箭,这般力道准头还是有的,只是今日那酒鬼旁边的随从很有些本事,若不是最后搬出岳大哥,怕很难脱身了。
“夫人得空也教奴婢一招,这样奴婢就能护好夫人了。”
“你这细胳膊,连端盆水都要晃几晃,还想着保护我?再者,我这可是家传的本事,不会外传。”正说着,踏进门槛,便看见岳浩端坐在厅堂中间,王韵然出口的话音渐渐弱了下来。
岳浩递过茶水,很是和气问着:“去哪儿玩了?”
王韵然咽了咽口水,只觉着喉咙有些干涩,低头抿了小口茶,才是说着:“屋里闷得很,便去后花园走了走。”
“我刚从后花园来。”岳浩轻浅说了一句。
王韵然一噎,局促着不说话,岳浩也不催她,只在一旁安静等她开口,终于,王韵然说着:“实在嘴馋,想起以前常去何家酒肆,就......”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他家的蒸羊羔,是我这些时日公事繁忙,竟忘了带你去吃。”虽说岳浩不许王韵然出府,如今却也半分没有怪罪,他待她很是宠溺,比小时候更甚。
这时,王韵然的肚子却咕噜叫了起来,王韵然红着脸,很有些尴尬,岳浩却是忍不住笑出:“虽比小时候瘦了许多,却还是一样能吃,记得以前去何家酒肆,每回蒸羊羔都要点两份,言将军与我们同吃一盘,你却一人能吃完另一盘。”说完,比了手势:“那时候你圆滚滚的,我总叫你团子。”
当时敢给她起外号的,也只一个岳浩了。
岳浩递过一双筷子:“赶紧把面吃了,要不得糊了。”
进来就闻着面香,看岳浩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热腾腾得阳春面,顿时食指大开口,一碗面很快见底,王韵然连汤都喝了,才是说着:“吃面时再有一盘羊羔肉最好了,要不明天咱们再去吃?”
今儿没有吃着的,明日全都双份补回来。
“再过些时日吧。”岳浩没有顺着她,只道:“你若嘴馋,可以叫下人去酒肆给你买来。”
“今日,可遇着什么趣事。”状似不经意,岳浩问了句。
一旁葡萄欲张嘴,却被王韵然瞪了回去,只听王韵然道:“凉州城变化好大,我转了好一会才将将分辨好方向,那里顾得上街边的趣事。”说完,赶紧岔开了话题:“岳大哥不是说今日有事,怕回不来?”
“今儿这日子,怎能不回。”
王韵然一顿,抬头正好对上岳浩得笑颜,岳浩抬手,揉了揉王韵然发顶:“怎么,以为我忘记了,所以自己偷偷跑出府去庆祝生辰?”
“没有,只是见你忙得很。”
“事情总也忙不完,可阿檀就一个,自然得先紧着你。”说完,岳浩推过桌上一只木盒到王韵然跟前:“打开看看。”
盒子里盛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色泽饱满,通体发光,即便外头还有光亮,也能感知它所散发出得光泽。
这是王韵然见过得最漂亮的一颗夜明珠了,不免贪婪地多看了几眼,眼中盛着欢喜。
见王韵然这般申请,岳浩浅笑:“两年前去了趟西域,正好得了来。”
如此珍惜的夜明珠,得来自然费些功夫,岳浩却只是简单一句,仿若不过一件普通的街市交易物件。
王韵然却是将木盒退回给岳浩,叫他很是讶异:“你不是很想要?”
当年她确实喜欢,言爹爹曾护送过一位西域公主入朝和亲,她远远看过一眼,那公主手里就有这么一颗夜明珠,美得叫人挪不开视线。两位爹爹见她盯着公主不眨眼,便打趣她,她那时候梗着脖子说过:日后阿檀的夫君,得用西域最亮的夜明珠做聘。
当年虽是一句玩笑,如今却觉东西烫手,岳浩看着王韵然,已有些明白,只笑笑:“莫多心,只是一份生辰礼物,和小时候一样。”
“对不起,我真想不起来了。”王韵然低头,颇有些歉疚说着。
屋里静默了会儿,却被匆匆而来的下人打破,那人火急火燎禀着:“大人,晋王来了。”
岳浩微微蹙眉:“回说我不在府上。”
“可是,人已经进来了……”话音刚落,岳浩已看见大步走进院中的陆晋良,遂赶紧出来相迎,行礼道:“不知晋王前来,有失远迎,王爷莫怪。”
“倒是本王不请自来打搅了岳大人,听岳大人刚才的话,怎么,岳大人府上不欢迎本王?”
晋王可是如今最受宠的皇孙,亲王品阶在身,岳浩不好得罪,只得赶紧回着:“王爷误会,实在今日是下官夫人生辰,下官答应陪着夫人。”
陆晋良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很有些骇人,一旁丫头们都心惊胆战,岳浩却很是平静:“王爷若有急事需议,烦请移步书房。”
陆晋良却不动,只环顾四周,说着:“这院中景致怡人,本往在府里小住的几日,竟没留意过,还是岳大人刻意没想要本王发现。”
“王爷多心了,毕竟是府上后院,王爷常待于此,有些不合规矩。”岳浩再一次提醒。
陆晋良只一笑:“岳大人太不了解本王,本王最不喜欢那些规矩。”说完,朝岳浩道:“怎么,不打算请本王进去坐坐?”
早听闻晋王行事乖张,脾气暴戾,果真不是空穴来风,岳浩抿唇,坚持说着:“王爷还是请移步书房。”他的身体一直挡在陆晋良跟前,半点不曾让步,颇有些逐客的意思。
愈是这般,陆晋良愈不会服软,他大步上前,两人正要迎面冲突时,屋内王韵然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王韵然才走出一步,岳浩已赶紧转身,解下身上外衣盖在王韵然身上:“你身体不好,大夫说过不能吹风。”
高大的身形挡着陆晋良视线,却没有阻隔住陆晋良,还不待岳浩扶着王韵然回身,王韵然肩上一空,外袍已被陆晋良拿开,他眉角一挑,说道:“岳大人这件外袍很是好看,要不就送本王了。”
三人已是照面,王韵然一愣,即是亲王,还能看上别人穿过的外袍?此番举动很是无理取闹。不免多看了陆晋良一眼,却看他视线也盯着自己,那双眼睛,她总觉着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早听岳大人说起晋王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真。”
王韵然才开口,却是叫陆晋良眼神一黯,她还是作不认识他......
将外袍交给身边人,陆晋良丝毫没有将自己看作客人,比两位主人还先一步进屋,王韵然注意到岳浩双手成圈,知他起了怒意,遂用眼神安抚了,与他一同进屋。
屋内陈设简单,却精致,待岳浩与王韵然进来时,陆晋良已将里边全部打量了一遍。此时刚好拿起桌上摆放的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夜明珠。陆晋良把玩着:“你喜欢夜明珠?”
这话是朝王韵然说的,她先是一愣,而后才道:“是岳大人的收藏。”
将夜明珠放回盒子里,“原来岳大人喜欢收藏夜明珠,本王府上倒也有几颗,只可惜,本王最不喜欢有人觊觎本王的东西,就不给岳大人鉴赏了。”
岳浩抬头,正好对上陆晋良的视线,他却迎着陆晋良微冷的眸光,说着:“巧了,下官也不喜欢旁人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两人说话绕得很,王韵然只得插话:“王爷与岳大人有话要谈,我去给你们沏茶来。”
转身要走,陆晋良却是叫住她:“不必麻烦。”说完,端了桌上的茶杯直接喝着,王韵然下意识叫出声,却在看着陆晋良将杯中茶水喝尽后,终是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陆晋良却耳尖,笑看着王韵然:“有话要与我说?”
王韵然摇头,她该说什么?说刚才那杯茶是她喝过的?突地,陆晋良的眼睛与白日酒肆的酒鬼重叠,王韵然大惊,总算想起,她为何觉着晋王眼熟,白日他们才见过,可那么个邋遢的酒鬼,不过一会儿功夫,竟变化如此之大,还是位亲王,况且,他身上小烈口的酒气怎这么快全部散尽了?
“你......”王韵然刚张嘴,却被岳浩出声打断:“不知王爷前来,所谓何事?”
陆晋良这才将视线从王韵然身上转回,正巧看着不远处得棋盘,抬手一指:“听说岳大人棋艺精湛,本王特来与你切磋一二。”
晋王所住驿馆在城西,刺史府位于城南,绕这么大一圈过来,就为下一盘棋,他也不嫌累的慌。万万想不到,晋王大老远跑这一趟,为的确不是那一盘棋,而是很多盘棋......
从黄昏到入夜,已数不清二人下了几盘棋,屋外月牙已经爬上夜顶,屋内,王韵然早有些困顿,坐在一旁耷拉着脑袋,眼皮慢慢合上了。
又一盘输气,陆晋良却满不在乎,这一夜,他满心满眼注意的都是王韵然,从她聚精会神到心不在焉,再是强打精神,最后终惹不住打盹儿......他愈加笃定,那个无聊时喜欢拨弄手指,困顿时喜欢用指甲掐耳朵的,便是他的妻。
“时候不早,王爷还是请回,改日下官在登门请教。”岳浩的话语惊醒了王韵然,她看了眼棋盘,岳浩却是吩咐葡萄伺候王韵然先去休息:“下官夫人身体不好。”
“夫人去休息便是。”陆晋良说完,看着岳浩:“不必改日,今日正好,本王许久没有下棋,难得棋逢对手,不战给三百回合怎行。”
岳浩蹙眉,晋王这意思,今儿一夜都得待在刺史府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