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那边有个事先给他准备好的位置，克里斯没有走过去，而是坐在了第一级台阶上，耷拉着头，开口说道：
“伯恩小我十岁，是老家主多伦和风尘女人生的孩子。当他牵着伯恩的手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我十五岁。我可以毫不留情面的说，我讨厌这个私生子，我痛恨他，连带着我父亲一起。
“他明明费劲心力才赢得了我母亲的芳心，和你们之中的父辈对抗了好久，才终于抱得美人归。他们感情很好，乃至于到了羡煞旁人地步，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他还会爱上别的女人，还和那个贱人有了孩子。不过，男人嘛，上半身握住了权力，下半身就不受控了，我后来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只不过，当初的我并不理解。我更不能理解的是，我的母亲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从那以后，还分出了一部分精力照顾伯恩，这让我很气愤。
“都说我会是海辛家族下一任家主，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就算是万灵之域以外的放牛孩童都知道，我以后会成为和传说中的范一样，是海辛家族或是整个魔法界的领军人物。慢慢的，我自己也以为这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并引以为傲。
“自从伯恩出现，家里的中心便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我成为了家里那个必须要‘做出迁就’的人。
“我真的快恨死他了！每次等到父母离开家，我就会刁难他，我甚至像拎畜牲那样，拎着他上马，把他丢到很远的地方，让他就算是魔法高强也走不回来，我就是恨不得他能马上从我的世界消失！从我生命里消失！从海辛家族消失！不管是化成灰也好还是被活埋也好，总之，就是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可是每次他都能被家里找回来，就像个诅咒一样，丢也丢不掉，杀也杀不死……”
克里斯明明是那么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往事，朵娅听着听着，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开始掉眼泪。
克里斯自己也开始流泪，他动作潇洒，大手一抹，接着说道：
“伯恩，他就是个傻子，是个智障！被我摆了一道还浑然不觉，被我丢在深山的臭水沟里还笑嘻嘻地看着我。哪怕是被家里人找回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干的混蛋事，甚至当着伯恩的面叫他指认我……他也只是笑得跟傻子一样，对他们说：哥哥带我出去玩儿了。
“伯恩从来没有在我父母面前说过一句我的不好，即使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他已经发现了我根本就不喜欢他、不想见到他。在城堡里每次见到我，他都低着头贴着墙边走，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然而，每次得了好东西，哪怕是一块甜甜圈，他都会切成两块，把最大的那块留给我。别的，就更不用说了。
“我虽然还是讨厌他，但也在和他朝夕与共的相处中，慢慢适应了他的存在。
“我本来想着，等我从纽兰堡放假回来，就开始弥补和他的关系。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平常也没有留意过，好，那我就带他去把魔法界所有的美食都尝一遍；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去什么地方，没关系，到时候我会有很多的时间，我们能走遍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到时候，他肯定还会像个傻子一样，跟在我身后傻笑，在我看向他的时候说一句：哥哥好厉害……
“就是因为这个该死的破传统，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是因为这个该下地狱的破献祭，我再也没有弟弟了！”
克里斯拖着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脸上已被泪水侵略，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射出的寒光，在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一下，冷笑一声，道：
“父亲跟我说——在这件事最终敲定之前，他曾经问过伯恩，知不知道献祭是什么？愿不愿意为了哥哥去做这件事情？
“伯恩说他知道。他也一早就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到海辛家族。他告诉父亲，因为一早就知道了会和我们每个人告别，所以总希望那一天慢点到来，这样他还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痕迹。在风尘之地，他跟着自己的母亲，一直是个不能见光的存在。他的母亲三天两头就生病，他吃不饱也穿不暖，直到跟着父亲来到了万灵之域……他眷恋这个地方。可后来啊，他盼望着那一天快点到来，他知道我不喜欢他，他想以这样的方式，为我做点什么、讨好我……”
克里斯随意地抓住了一个长老的衣服领子，咧着嘴，笑着问他：“你说——像他一样的，世界上头一号的大蠢货、大傻子，是不是就该死？”
“是不是就不配像个人一样的活在这个世上？是不是就活该被你们随意地丢在地上，成为你们这群人通向雅典娜神殿的垫脚石？是不是？！”
一楼回荡着克里斯悲伤又愤怒的质问。
他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好像能直击人的心灵。
家族的一众长老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朵娅也因父亲的这一番话，泪流不止。
她以前只知道自己有个已故的伯恩叔叔，是个私生子，和父亲关系不好，父亲也很少提起。直到现在她才明白，父亲之所以很少提到他，是因为在他们身上，还发生了这么令人悲痛又惋惜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克里斯随手一指，落在了一个身材矮小的侏儒长老身上，“就比如说鲍利长老，您的父亲为了让您通过猎魔社的入门测试，前前后后打点了多少关系……
“还有您，阿希礼长老，您并不是家族旁支里最出色的，却依旧坐在了现在的位置上……
“丹尼尔长老自是不必多说，您女儿也快要到上学的年纪了吧，您不也在东奔西走、想让她到纽兰堡读书么……
“我之所以不想当男爵而当了爵士，就是因为不喜欢也不赞同献祭，不想继承爵位，不想我的后代承受先辈们留下来的糟粕！如果我刚刚的一番言论打动了在座的诸位，那就请各位长老从今以后对此事闭口不提；如果不幸没有，我只好让手上那原本要对着邪灵社的剑刃，对准想取我女儿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