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朱重八第一个动筷子,却是吃得最少的那个,他故意把饭菜留给其他兄弟吃,自己假装和项平安谈事,很少再动筷子。
项平安见他治下有方,有意拉拢他加入红巾军,为自己所用。又担心他恃才傲物,不服从管教,方才故意疏远,不跟他亲近。
一来想考验下对方的诚意,二来也试探下对方的能力。
他吩咐秦可儿拿出三十两银子,作为封口费,交到朱重八手中,转身带着一众人离开。
“大哥,他们走了。”
众人趴在窗口,盯着项平安一行人远去,心里火急火燎的。
唯独朱重八不动声色地坐在饭桌前,不紧不慢地帮忙打包饭菜,小心仔细地刮干净每一滴油水。
贫民窟的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点油水虽然看着没多少,却够他们每每吃上一顿肉味窝头。
“大哥……”
一直跟随在朱重八身边的同乡刘五四凑过来,附在朱重八耳边低语几句。
他不愿意错失项平安这条大鱼,打算去官府报官,把那222两赏银赚来花花。
朱重八阴沉着脸,瞪着虎目盯着他瞧了两眼,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打错了算盘,啪啪啪连扇自己两个耳光道歉。
一旁的铁柱见势不妙,忙出面打圆场道:“四叔,五四叔一向沉不住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作为朱重八的亲侄子,铁柱大名朱伟,小名叫铁柱,父母饿死后,一直在外乞讨为生,好不容易和叔叔朱重八重逢,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这丐帮里的大部分成员,都是他们朱家屯的乡党,往上顺着数都是一个老祖宗的同辈人,就算有矛盾,说开了也就没事了。
“有些钱,拿着烫手,扔了可惜。你想动?就怕你有命挣,没命花!”
朱重八叹了一口气,道:“老刘,慎言啊!”
一头冷汗的刘五四频频点头道:“大哥,我知道错了!下次肯定管住这张臭嘴!”
说话间,又抽打自己嘴唇两下,这才缓和了现场气氛。
朱重八安排一部分人回去开饭,留下三五个去港口揽活,自己则带着侄儿铁柱去盯项平安的梢。
片刻功夫,二人追随上项平安等人的脚步,一路盯梢跟踪。
铁柱不懂四叔的用心,小声打听道:“叔儿,咱跟着他们有啥用啊?哪个姓项的家大业大,根本看不起咱!”
朱重八咧嘴笑道:“傻侄儿,你看他带着那几个娘们,哪个是干活的料?咱退一万步会所,就算他可以把扛活运货的事摊派到蔡喜头上,他不也得使唤咱们吗?”
“那对!咱们丐帮物美价廉,使唤我们比使唤管军便宜多了。”铁柱频频点头,悄悄从怀里摸出半个馒头递给朱重八。
“四叔,你刚才没吃几口,现在肯定饿了!给,吃吧!”
朱重八接过馒头,一副“叔没白疼你”的表情,狼吞虎咽地噎起馒头。
先前项平安态度模棱两可,既没说不用他们这伙人,也没说要和他合作。
不跟在他身后,万一被铁胆帮截胡,就没他们丐帮什么事了。
“叔,你说项平安跟咱玩的什么把戏?”
铁柱没读过书,和他四叔一样,大字不识一个,脑瓜子明显不如年长些的朱重八好用。唯独有一点不可替代,那就是他的忠心和孝心。
朱重八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一来看他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二来就冲他这份无可比拟的孝心。
“他怕咱要高价宰他们!更怕咱手脚不干净!”
朱重八舔了舔手掌心里剩下的干馒头渣,拿起水壶咕嘟咕嘟喝了半桶水,总算不那么饿了。
叔侄俩跟了一路,直到天黑,突然开始犯难了。
眼见项平安那一整队人马,拆分成三支队伍,分别各奔东西,朱重八只可惜自己带人带少了。
“铁柱,你去跟那个骑白马的姑娘,她是管钱的。”
朱重八指着秦可儿,示意侄子继续去跟踪他们。
“叔儿,你呢?”
铁柱吸了吸鼻子,裹紧衣衫道:“要不,我还是先回去喊人吧?”
“来不及了!等你回来,黄瓜菜都凉了!”朱重八果断道:“听叔的,去跟踪那个管钱的。我跟项平安,看看他都见些什么人。明日晌午,咱们酒楼集合。若是看不见我,就带兄弟去找项平安要人!记住,要低调,不要把声势闹大!”
“知道了!”
铁柱应了一声,身影很快隐没在黑暗中。
朱重八把腰间麻绳腰带紧了紧,拄着烧火棍子,紧紧跟随在项平安一行人身后。
虽然项平安骑马,但他的速度并不快,好似有意等着朱重八似的。
蔡喜和汪东被他遣回官衙,秦可儿、范珍香、潘霜霜等人也回酒楼安歇了。
目前身边只有绿珠跟着,主仆二人骑着小马,不紧不慢地往项家庄走去。
项家庄距离此地不足十里地,快马一鞭用不了一个时辰就到,按照现在这速度,可能耗时久些。
“大人,咱们在等人吗?”
出门在外,众人纷纷改口,又从“明王殿下”改回了“大人”,以此来称呼项平安。
“你说呢?”
项平安挑眉看向绿珠,故意逗她道:“猜对了,有奖励!”
绿珠转了转眼珠,娇羞一笑道:“我猜呀,您在等那个阴魂不散的臭苍蝇朱重八过来认您做义父呢!”
原本是句玩笑话,却不成想,被有心人朱重八听了去,竟然还当了真。
“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草丛里的朱重八,拄着烧火棍子踉踉跄跄地冲到项平安马屁股后面,双手死死拽着马尾巴不撒开。
吁!
待项平安把胯下马匹叫停后,朱重八急急忙忙冲到前边去,跪倒在马头前,磕头作揖,高呼“义父”二字。
项平安和绿珠对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说他朱重八傻吧,他还知道攀高枝。
说他奸吧?他是真不要脸啊!
“朱重八,你认我做义父,就不想想日后如何收场吗?万一你做了开国皇帝,我可就是你朱家的异性太上皇!”
项平安有鼻子有眼地说道,“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到那时候嫌丢人,再想杀我灭口,可没那么容易!”
老朱杀功臣的毛病在那里摆着,项平安当众揭他的老底,也是本着先礼后兵的君子作风。
“义父这是认下儿子了?”
朱重八脑子有点乱,一点点激动,一点点兴奋,外加一点点疑惑。
这么多年,他倒是没少拿自己是改朝换代的真命天子说事,只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家中爹娘胡编乱造的瞎话,哪里有什么可信度。
从始皇帝到汉高祖,历朝历代的开国帝王哪个不是能文能武的旷世全才,从隋唐到宋元几千年下来,没有一个开国皇帝不识字!
就是那汉室扶不起来的阿斗,也是满身文采,出口成章。
像自己这个斗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下辈子都不敢做那皇帝梦!
不过,项平安说出这番话,他倒是听着挺顺耳的。不管咋说,都是对方对自己能力的认可。千里马常在,伯乐不常有。自己也拼着运气好,当一回红巾军总教头,也算光宗耀祖了!
早在项平安带女军登港之前,关于红巾军的消息,一早就传遍明州城。
坊间传闻玳瑁龟驮着传国玉玺,主动投奔项平安。这才有了海上红巾军的崛起,和那222两悬赏文书。
朱重八爱听戏文,更信戏文里说的“天命所归”。
如今自己有幸认了项平安作干爹,那便是天意!天意不可违,也不敢违!
“在你前边还有两位义兄,改日有机会,我带你见见他们。”
项平安翻身下马,亲自扶起朱重八,拍着他的肩膀,称赞道:“你骨骼清奇,日后必成大事!义父愿竭尽全力助你早日成事!”
无端被欣赏、看好,让朱重八感激涕零,鼻涕滴流着老长。
从小到大,他的长相一直是短板中的短板,经常被人诟病不算,连累着家人都嫌弃他。
如今,遇到义父这样贤明圣人,非但不嫌弃,反而还很欣赏,这让他情何以堪呢!
“重八誓死为义父效忠!若有违誓言,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朱重八头脑一热,当场性情了一下。随着毒誓发出,他竟有些后悔了。
忙在心里对老天爷补充说明前提条件:义父不辜负我,我定不辜负义父!
“义父没什么大志向,唯一的愿景就是驱除鞑虏,踏平倭寇,让天下百姓有地种,有饭吃,早日实现天下大同!”
项平安左手牵着马,右手牵着朱重八的手,三人两马散步在月下,边走边聊。
“义父说得极是!咱们汉儿,岂能久居鞑子治下?更何况,朝廷根本不拿咱们当人!”
朱重八义愤填膺道:“黄河决口,三年自然灾害,狗皇帝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哪管咱们百姓死活?乡里十室九空,家家户户易子而食!这样下去,不等着倭寇来打,咱们自己就把自己人吃绝户了!”
项平安叹气道:“这便是我等起义的根基!如今,红巾军上下不足千人,尚不足以形成气候,吾儿有如此广大志向,义父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待我回家取来财帛,交给你招兵买马,咱们父子合力打到皇都去!
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义父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们了!”
听说造反还有钱拿,朱重八根本举双手双脚支持。他喜出望外道:“义父,我愿带着丐帮兄弟入伙,还请义父收留!”
贫民窟精壮男子百十来号,虽无绝技傍身,却是一等一的反元义士!再没人比流离失所的他们,更加忠诚可靠!
“义父就等你这句话!回头咱们烧香疤、喝血酒、以后一起争霸天下!”
项平安和朱重八聊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已经能看见前方的路引石碑。
“再前面就是项家庄了,你现在折返回城里,把手下兄弟都叫来这里埋伏,时刻待命,准备搬饷银!”
项平安拍着石碑,感慨道:“此行若是顺利,咱们拿钱走人。若是不顺利,怕是要血溅项家庄了。”
朱重八目光炯炯地看向项平安,他不怕打仗,更不怕杀人,只要能带着兄弟们吃口饱饭,遑论生死!
“去吧!”
“是!义父!”
父子二人分别之际,项平安叫绿珠把马匹赠给朱重八,这样不但能加快他的脚程,还能保证途中安全。
绿珠打量着丑八怪朱重八,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中缰绳。
“这匹马是我们从酒楼租来的,你要是有良心,用完就归还给酒楼,别辜负我们大人对你的信任!”
绿珠耐心叮嘱道:“信任只有一次,希望你努力把握住机会!”
“干娘说得对!孩儿谨记于心!”
朱重八翻身上马,拜别二位,扬鞭而去。
尘烟落尽之时,马背上的项平安朝着绿珠伸出右手,示意她和自己同乘一匹快马。
绿珠羞得小脸绯红,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似的。
“怎么?怕我?还是嫌我?”
项平安温柔地打量着她,头一次觉得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绿珠,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
清水似的小佳人,他怎么一直没注意到呢?
“不是!不是!”绿珠忙摆手道:“不是那样的!我是怕小姐知道后不高兴。”
项平安微微一笑道:“手给我!”
这次的语气,根本不容绿珠拒绝。无奈之下,她只能咬着嘴唇,低着头,不情不愿地咕哝道:“我能自己爬上去……”
说话间,就用双手扳住马头,努力想要爬上去。
眼见她努力半天,累得气喘吁吁,依旧没能爬上马背,项平安干脆出其不意地拽住她的手腕,用力向上一拉。
等绿珠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项平安的怀里了。
“抓紧我!别掉下去!”
项平安策马扬鞭,根本不给绿珠挣扎的机会。
二人同乘一匹快马,难免有些身碰撞摩擦。
此刻,绿珠的后背正紧紧贴着项平安的衣襟,隔着衣衫感受着对方热烈的温暖。本就绯红的小脸,越发红润娇艳。
她蜷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内心既忐忑又慌张,好似乖巧的猫,既满足又恐慌。
“路上耽误时间太多了,咱们必须尽快赶到项家庄。”
项平安随口解释了一句,绿珠咬着嘴唇“嗯”了一声。
二人的身高差,让项平安的视线刚好能看到马背上乱颤的花枝。好像海上孤岛,时刻等待他的登临救赎。
咕噜!
项平安猛地咽下口水,一时来了些许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