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擦亮,蛇妖又遁入地底,只余满目疮痍的一座城在天光的照明下奄奄一息。
谢府已不再是当日光景,入目的皆是残垣废瓦,再找不到一处落脚处。
谢夫人带着众人离开府邸,在尚且完好的酒楼落脚,却菜食供应不足,只剩下了一些干粮,而这些干粮不足够他们支撑两日。
若结界再不打开,即便还没有被蛇妖吃掉,兴许就先饿死了。
接连两夜未睡,一众人早已疲倦不堪,随地一躺便能睡过去。
谢山逢回来时便见小叫花子靠着薛坤的肩膀睡得香甜,双手还抱着对方的胳膊,二人看着别提有多亲密,宛若灾难来临时互相依偎的眷侣。
谢山逢看得火星子直往外冒,过去便要将人叫起来,谢夫人却叫住了他,他便恶狠狠地剜了二人一眼,扭头去了谢夫人跟前。
“逢儿,先前你病时我便写了信去不雁山询问病情,若你师父叫人回信碰到白棠城被结界所困,定会过来,只要我们撑到那时便可获救,今晚蛇妖再出来,你便护着府里的人,我去外头救人,不过不能暴露妖气,只怕救不了多少人……”
谢夫人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忧郁,说罢叹了声气,只道是自己无能为力。
谢山逢却道:“娘,你别出去了,那假和尚已将你我是狼妖之事说了出去,如今白棠城谁都知你我是狼妖,你出去让他们瞧见了只会拿你当恶妖对待,只会以为你要害他们,哪里会相信你是真的在救人。”
蛇妖肆虐,百姓与亲朋好友天人永隔,又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自己的性命,对妖便是深恶痛绝,怎会容许他们的存在?
即便是谢夫人在白棠城住了二十多年,与周遭邻里早已熟识,做过大大小小不少善事,此刻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穷凶极恶的大妖罢了。
谢夫人眸光微动,久久凝视着她的儿子,两日以来的疲累在这瞬间涌上来,没有戴粉的脸上已然灰败下去。
这一刻,她好像失去了什么。
他们是妖,身份一旦暴露,这人间便再容不得他们。
曾经与谢父结成连理,她便料到这一日会到来,不止自己危险,不被世人所接受,连同自己的孩子也会遭到排斥, 痛恨,辱骂。
若能逃出去,便是在没有人烟之地独自舔舐伤口。
若逃不出去,面临的只有死亡。
谢夫人身子晃了下,谢山逢见状忙将人扶住,“娘,你歇着罢,此事不用多虑,待结界解除,咱们便离开这儿,去不雁山,天涯海角,去哪里都成。”
谢山逢扶着她坐下,又安慰了几句,谢夫人讷讷点头,又想起什么来,抓住他的手道:“逢儿,你可让他们瞧见你真身了?”
谢山逢顿了下,摇头:“没有。”
谢夫人眼睛又亮了起来,“既然如此,他们又如何能指认你我二人是妖?难道仅凭那和尚的一面之词?”
“逢儿,只要我们咬死不认,那和尚已害死那么多人,谁还会再信他的话?”她收紧了手,脸上的疲态又褪了些许,“你听娘的,若有人提起此事,你休要承认了。”
谢山逢并不在乎自己身份是否暴露一事,见他娘这般忧心,便也提高了些警惕,闻言应了声,又带他娘到里间歇息才出来。
刀似的眼扫向坐在角落里睡觉的许漾和薛坤。
抬步过去,拿脚踢了踢许漾。
偏许漾睡得死,被踢了也毫无动静,他便蹲下身,拿手揪住许漾的脸,稍加了些力,人便被疼醒了。
“哼……”
见他拿手揉眼,谢山逢忆把抓过按住。
许漾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他便是一喜,“少爷!”
谢山逢心中的不虞登时被他这反应驱散了几分,见他还靠着薛坤,便又蹙眉敲了下他的脑袋,再把人扯过来。
“少爷,”许漾毫无察觉,见了他便高兴,“你怎的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担心我?”
“昂。”
谢山逢便掐住他的脸,“撒谎,担心我还睡得这么沉。”
许漾谎言被戳穿,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撇嘴道:“太困了嘛。”
脸被揉出各种形状,许漾也不恼,咧嘴笑得又憨又傻。
一旁的薛坤在许漾被扯走时醒了,见谢山逢目光充满敌意,便不欲多言,默默往旁边挪了些,只道这小少爷醋劲真大。
钟兰心坐在离他三尺的地方,抱着膝看着地面出神。
她家中还有爹娘,昨儿入夜前父亲喝得烂醉,将母亲打出了血,又遇蛇妖,便只有她一人逃了出来。
在逃跑时她原以为自己也活不了了,却不曾想薛坤抓着她跑了很远的路,临到最后蛇妖从结界出来追上来了薛坤又未丢下她不管,才让她活到现在。
可还能活多久,却是不敢想的,薛坤挪过来问她的情况,她也只是摇了摇头。
阿福爹从后院打了井水过来,拿了碗叫阿福分给大伙喝,阿福每人都递了一碗,待无人再可递时站在桶旁走了神。
被他爹推了把,塞了碗水到他手里,“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把水喝了。”
“……嗯。”
阿福低头喝了口,又坐着发起呆来了。
眼见他的状态愈发不好,阿福爹不由忧心起来,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两件让他这般的事。
阿福爹凑近了问:“你是不是在想阿九那小子?”
阿福眼睫轻颤,眼眶瞬间就红了。
还真是。
阿福爹咂巴咂巴嘴,“这样,爹出去给你把人找回来成不成?”
阿福抬眼看他,眼红红的,可怜得紧。
阿福爹继续说:“从谢府走到城门口得快半个时辰,从阿九离开到结界出现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哪里来得及出城,他现在兴许还在城里头呢,若还活着,总能找到人的。”
听到“还活着”这三个字,阿福眼儿就更红了。
“爹不要找了,阿九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若他想来找我们……会回来的。”
阿福爹揉了揉他的头,“唉,没想到我儿子这么重情义。”
阿福没吭声,捧着碗发呆的模样有点傻,阿福爹便把碗从他手上拿走了。
大门忽地被人推开。
堂中众人抬头看去,见到来人时皆是愣了一愣。
“阿妤?”谢山逢第一个喊了对方。
只见门口立着一个衣服破烂,发丝凌乱,脸上脏污的女子,正是被沈燮丢弃在裴府的姜妤。
她缓缓抬脚进来,不过走了两步,身子一软,忽地栽倒在地,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