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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刚刚的小事件,张怡再看俞岱岩就不似之前那般小心戒备了。心情转好的她甚至主动坐到榻上,拿帕子去擦男人蜡黄的面颊。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纵使前一刻还害羞狼狈,感知到有东西快要贴近脸部,哪怕心知安全,俞岱岩也极快睁开眼。剑眉耸立,目含威慑。待看清了张怡的脸,才缓缓收敛了眸中寒意,可依旧不算温和。

    张怡被他那目光吓了一吓,但终归是两世为人,凶恶一点的她也不是没见过,因此只是一下就重新放开了,继续刚才的动作。

    女儿家的帕子是柔软的丝绸,下方绣着一对戏水鸳鸯,色彩斑斓,灵气十足。再角落里拿银线绣了个小小的“怡”字。足以证明,这绣活儿都是张怡自己做的了。

    一只细白的手捻着丝帕,竟分不出是丝帕更轻软,还是那玉手更柔软白皙。手背上打着西晒的光,宛若上好的白瓷,又担心落下会一碰就碎。离得近了,还能嗅到淡淡的香,也不知是不是刚才抓了糖果的,带着那么一丝丝勾人的甜,引人迷醉。

    忽略去胸中翻涌的情绪,俞岱岩侧头避过那丝帕,色厉内荏,“姑娘家当自重,岂能与男子随意亲近。”

    想到之前的羞窘,又补充,“更不能在男子面前袒露衣裳。成何体统。还是快快换个屋子,以正清名。”

    张怡听此,手上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一手捧着男人的脸,一手在他面上轻轻蹭了蹭。“就算你不承认,我在天下人眼中也已是你的妻子,哪里还有什么清名。你若好了,自然可以拒绝我远离我。只是如今,就要委屈三侠了。”

    “你……”俞岱岩怒瞪双眼,可对张怡的言论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又被她撩起了伤痕,想到自己当初何等豪情,如今连个弱女子都无法抵挡,苦闷之情溢于言表。

    他这般模样,张怡如何猜不出他情绪的转变?知道是自己挑起了俞岱岩的伤疤,却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

    俞岱岩那点自以为严厉的话语对张怡来说,实在是不疼不痒。当初隔了几年归家,逢年过节里,一些亲戚明里暗里的刻薄听过不知多少。而后做了护理,碰上一些身体残缺,心里郁闷到变态的家伙,各种咒骂也是家常便饭。

    暗暗瞥了眼男人曲折的四肢,只感叹这人不愧是武侠里的仁义侠士,从武功高强浪迹江湖变成只能躺在床上任人服侍,也不见他将苦闷排解到他人身上,反而还处处为她着想。此人心性,可见一斑。

    她经历过最黑暗残酷的对待,见过那么多无知愤世嫉俗的人,若非对生活人心彻底绝望,也不会拿了水果刀自尽。重生一场,想不到还能见到这样真正大气侠义的好人。心中佩服,对待俞三侠的感官又是一变。真正从心底的惋惜他的遭遇,敬仰他的为人。不忍这样的好人瘫痪二十载,开始努力回忆剧情,惟愿能帮助他早日重回江湖。

    收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执起男人的手,仔细去看那骨骼伤处。嘴里也不闲着,“我知道你心里郁闷,这种事换了谁都是痛不欲生的。只是在我看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得久,有什么不可能发生。你现在这般模样,总闭着眼,了无生趣,折磨自己不说,如何对得起关心你的师父和师兄弟们?”

    听她说话,原本闭目不理她的俞岱岩也睁开眼,眼中一片死寂,“残废之身,岂能忍心拖累兄弟亲人。”

    “拖累吗?我不这么认为。”张怡将俞岱岩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抬起头,认真对上男人死寂的双眼,“你活着,他们还能有个帮你找良药的寄托,你死了,留给他们的却是无尽的伤痛,滔天的仇恨。”

    “你的师父会为你而苍老悲哀,你的师兄弟们会为你的死陷入仇恨,在江湖上到处寻你的仇家。或者受人误导,滥杀无辜。或者寻不到仇人,日夜愧疚,形容消瘦。或者寻到了人,却也遭其所害,落得跟你一样的下场。我只问你俞三侠,当真忍心?”

    女子的话语仿佛尖锐的刻刀,来势汹汹,一下子刺进了俞岱岩心中最柔软之处。那死寂的眼中哀恸翻涌,竟透出些许迷茫,“那我当如何?”

    “活下去。”少女眸中光芒闪耀,三个字,仿佛在陈述她最大的信仰。

    “没有人会放弃你,若能寻得良药,你有是那个侠义无双的武当三侠,快意江湖,万般豪情。退一万步,纵使你瘫痪在床,永远站不起来了,难道就是个废人了?”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张怡瞪他一眼,好似为他不争气的话语非常恼怒,“你是武当三侠,是清风明月的师父。你有十几年的江湖经验,有十几年武当功夫的修习。不说别的,难道还不能教导那些小弟子,指出他们的不足之处?难道还不能将你的江湖经验一一传授,好叫他们入江湖多一分保命把握?”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话语仿佛几点星火滴入草丛,一下就成了燎原之势。

    俞岱岩眼眸晶亮,声音竟带了丝颤抖,“这么说,我不是废人?”

    张怡勾着唇,目光真诚,又有几分似笑非笑的韵味,“是不是,三侠自己不知吗?”

    只这么一句反问,她也不再多言,转而说起别人的故事,“我曾听祖父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从一个叫绝情谷跑出来的弟子转述的。绝情谷内情花遍地,有一谷主名公孙止,曾将妻子裘千尺四肢折断,扔进深井。又在里面养了鳄鱼,唯恐妻子不死。那裘千尺竟然真的与鳄鱼共生,以青枣为食,还练就了一番枣钉杀人的本事。她四肢俱废,却耳聪目明,内力也格外深厚。十多年苦苦生存,终于等到神雕侠杨过寻妻子入谷。”

    她说着故事,偷偷看了眼俞岱岩,见他听得认真,才继续道,“也是因果报应,见神雕侠的妻子貌美,就想抢夺过来,哪里知道却让神雕侠带出了他的妻子,最终死于枣钉之下。”

    说完了故事,又似好奇,扑闪着眼睛问俞岱岩,“你们习武之人的内力当真神奇,便是普普通通的枣钉也能伤人。三侠也是如此吗?”

    俞岱岩听她问话只觉得面上一赤,只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女子了,固然惭愧,还是诚心回答,“岱岩虽有内力,但还未到飞花伤人那般深厚。”

    见女子一脸可惜,呐呐地多说了一句,“之前是岱岩狭隘了,多亏姑娘开导,今后一定勤修不辍,以求他日能报姑娘恩义。”

    张怡看着他,见俞岱岩眉宇间真的是放下了愁苦,生气勃勃,这才安了心。“想通了就好,只说你俞三侠半生行侠仗义,无愧于心,又有什么可悲可恼的,反倒是那害你的人才应该惭愧。你这般郁郁寡欢,可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么。”

    絮絮叨叨地说完这番话,又弯腰,再去研究他的手骨,道,“我已是你的妻子,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只需你好好的,我就有了保障,有了依靠。不过三侠若实在要谢,不妨将姑娘这个称呼改了罢。就算你不承认我是你的妻子,也不用这般生疏。”

    俞岱岩听她埋怨,只觉得心中温暖,回忆师父昔日多言“福祸相依,善者天佑”,认同无比。面上不说,心里已将这妻子当做了上天恩赐。暗下决心,若自己有机会康复,或内功大成能护她一生,定不能错过这般女子。若是自己当真无用,护不来她……那便求师兄师父再为她寻个良人罢。

    张怡半天得不到回应,猜测三侠脸皮薄,也不催促,只笑着瞧他。

    少女笑颜如花,即使素颜也是清丽动人的,直把俞岱岩看的一呆,脸上愈发热了。也不知怎么想的,一声“怡妹”脱口而出。而后忐忑不已,生怕自己选错了称呼。

    “哎。”她笑容更甜,竟是应了。还道,“从未有人这样叫我呢,倒是蛮好听的。”

    又不知想到什么,眸珠一转,颇有几分小心的问他,“那,我叫你三哥可好?”

    那一声“三哥”,语声婉转,美不胜收。他脑中痴痴,不由得想到,若无这番遭遇,自己真能堂堂正正地娶了她,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排开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应了声“好”,却是欣喜只当自己又多了个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