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悲剧人物回收站》 第1章 俞岱岩1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这一年是元顺帝至元二年,宋朝之亡至此已五十余年。时正四月末,襄阳城内天朗气清,春光明和,草长莺飞,一派的大好风光。只城东一府邸,却因前几日得来的消息闹得家宅不宁,唉声叹叹。 这府中主人姓张,在襄阳已越百年,宋朝时还出过朝廷命官。时至元朝,虽不复往日荣光,也称得上书香门第,一方大户。 张老爷已近耳顺之龄,与妻子鹣鲽情深,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张盛早早的娶妻生子,十多年前便继承了家业。只年近四十才得的一个女儿,取名张怡。夫妻两人对小女儿爱若珍宝,甚是疼宠,却偏偏命运多舛,亲事不利。 十五岁时定了一门亲事,临要出嫁,新郎却不知怎么得罪了元朝的大人,自己葬送了性命不说,也害得小女儿差点做了望门寡。好在亲家通情达理,只叫她守了三年,即可再次婚定。 便又寻了老父的故交武当张真人,将爱女许其三弟子俞岱岩为妻,只待三年守节完了嫁去武当山。本想着武当七侠具是名声在外,虽说长了女儿十岁,也不好说文采如何,但至少武艺非凡,也能护得自己和妻子安然。谁料前些日子却接到消息说,俞三侠遭小人毒手,折了四肢,已成了个废人。 这一消息不亚于晴空霹雳,直叫整个张家都陷入了低谷。 张怡本就不喜江湖人粗野,对婚事不满已久,听了这消息更加闹着要退了亲事,宁可终身不嫁也不要嫁个残废瘫子。张老爷也不忍小女儿一生蹉跎,但文人重诺,当初又是自己以老父的情谊求来的亲事,这个时候主动退亲不免有些落井下石,面子上过不去。再何况武当是名门大派,他张家不过是襄阳城一小户,有些财钱势力,可只需两三个功夫不错的,绝户也不是难事。考量到这些,心里又是焦虑又是惶惑。 张怡自幼得宠,生的也是花容月貌,书画琴棋皆通一二,女红也是不差的。往日里与小姐妹比着,心高气傲,性子难免娇气,不知体谅父母难处。闹起来,又是哭哭啼啼,又是寻死觅活的。可惹恼了张老爷,一个耳光下去,将她关在房里,不许外出。她也是个拗的,就在房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两三日后,就病倒了。 一家子人又忙着请大夫,熬药,人仰马翻,竟无一人发现,病在床上的张小姐何时没了气息,又悄悄换成了个外来客。 这外来的灵魂也叫张怡,却是从几千年后来的。不似原来的张小姐,虽然娇气,但性子还算纯良乖巧。新来的张怡自小就是个野的,学习不好不说,偏爱翻墙跃瓦,在街头上混。父母如何苦劝都不听,到了初中已成了校园里的大姐头。也是她不修德行,小小年纪就夜不归家,在街头上吆五喝六,竟被人捂了口鼻,陷入昏迷。醒来后已进了深山,找不到归家路,还有两个大男人虎视眈眈。她人小力微,一番挣扎,还是被破了身子,逃跑无路,就连求死也求不得。 直到这时,方才知道后悔,却也来不及了。幸而张怡运气不错,在街头混迹时觉着好玩学了跑酷,打架斗殴练出来的身体也不似一般女人孱弱。装了两年乖,拉了几个相同遭遇的小姐妹帮忙,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去,寻人求救。 在警察的帮助下回了家,父母苍老不少,却又有了个小弟弟。张怡心中除了羞愧,竟然只觉得欣慰。她清楚,那两年虽已过去,到底也在心底留下了伤疤。她可以说是改邪归正,大彻大悟,可世上并无后悔药,终究还是迟了。 张怡学习不好,现在这种情况再上学是不可能的。便托了关系去学护理,私下里自己又想方设法充实学习。可不管怎么忙碌,闲下来心里总有一块地方空落无比。就像被折下的花,脱了根系,养在再漂亮的花瓶里也只能慢慢走向枯萎。终于在苦熬了几年后,拿小刀了结了生命。 再次恢复意识,她已成了张府的小姐。 闭着眼整理了一遍记忆,张怡禁不住又惊又喜。她恨透了自己那脏污的身体,肌肤上每一处伤痕都仿佛在提醒她那两年的不堪,提醒她自己曾经的愚蠢。她从未想过,自己死后还能有重来的机会,还能拥有纯洁无暇的身体。 捕捉到脑海中类似“张三丰”“武当七侠”的字眼,张怡不由得身体僵硬。她学习不好,小说电视剧却看了不少。这些熟悉的名字,她分明是来到了倚天的武侠世界。侠以武犯禁,又是朝代更替,战乱不休,她却成了一个肩不能挑的娇弱小姐。苍天怜悯,莫非才获得新生,又要她面临新的屈辱和死亡么? 思及此处,悲从中来,一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头顶的床幔,泪流不止。 耳边传来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直唤她,“我的儿,你这是要生生剜为娘的心啊……” 女人哭着埋怨“怡儿难道不是你的女儿?莫非真要逼死她你才甘心么?” 一个男声苍老疲惫,“我何尝想如此,还不是……” 女人恨恨接话,“还不是你找的好女婿!说是武当高徒,却这般不顶用,还连累得我的怡儿,清清白白的女儿硬背上了克夫的评说。我苦命的女儿啊……” 一番争论不修,最终那男人伸手抹去张怡的眼泪,长叹道,“不嫁便不嫁吧,只要你高兴,爹娘养你一辈子也是乐意的。” 又是悲哀,“若在太平盛世,养你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可如今战乱四起,爹只怕护不住你,护不住这个家啊……” 听到这里,再怎么沉浸在悲伤中,张怡也忍不住为原主父母的盛情而触动。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张老爷说的话语,似乎捕捉到什么关键信息,口中喃喃,“嫁……不嫁……嫁给,嫁给谁呢?” 仿若一声惊雷,劈出了点点希望之火。武当,张真人,倚天,张无忌……太多太多的名字回荡,最终定格在“武当三侠”的名字上。星火燎原,那一点希望在她眼前渐渐放大,指明了黑暗中看不见的前路。 望着张老爷,那双红肿的眼中光华璀璨,这娇小姐头一次如此坚定,毫不犹疑,朗声道,“爹,我嫁!” 第2章 俞岱岩2 襄阳与武当相距不远,若是骑马加急,两日就到,慢一些的,四五日也不算太久。 武当山下,一条道路蜿蜒绕山而去,两旁树木葱葱郁郁,鸟语莺啼。一行人护着一辆红绸马车,在山路上缓慢行驶。 为首的做主的是两个骑着骏马,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靠前的一个剑眉耸立,英气勃勃,背负一柄长剑,一袭青衫直显得身量更加挺拔。正是武当七侠莫声谷。另一个比之便前者眉目稍稍温和些许,清雅俊秀,却是六侠殷梨亭。 那殷梨亭一直走在马车侧面,像是怕车内主人焦虑,轻声道了一句,“张姑娘,前面不远就是武当山了。” 马车里的人掀了半边帘子,露出一张俏丽脸庞,声音稍显柔弱,眉眼却清澈大方,“谢过殷六侠。” 她顿了下,抿了抿唇,又道,“只是我自出家门,就不再是张家小姐,这张姑娘的称呼,还请以后不要再提了。” 她说这话时毫不勉强,一双妙目中写满坚定,却是隐晦的表达自己对这场不怎么匹配婚约的决心。只说这两句,对六侠勾了个礼貌的笑容,便重新关上帘子,不再说话。 殷六侠蹙着眉,提了缰绳,策马走到前面,与七侠并列。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叹息。 自从俞三侠出事后,武当上下都是这般愁苦,莫声谷固然想要安慰师兄,可自己也提不起劲,便问道,“三嫂可是不虞?” 殷梨亭摇摇头,欲言又止,“未曾。” 半天沉默,殷梨亭抬头望那远方,正是莺飞草长山花漫,路转峰回雾霭稠。他本性纯良,心思赤诚,自来就不怎么藏得住话,闷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观那张家小姐生得柔弱,三哥现在又是……,只怕她日后受不住山上清苦。” 莫声谷有些不悦,“这门亲事要两年就订好,也是张家自己发信要我等来接亲。三哥自成年来行侠仗义,在江湖上也是声名赫赫,莫非那女子还有什么不满?” 他说出这番话语倒也不是针对张怡,纯粹是发泄心里愁苦不平。想到俞三侠现在的样子,更是不允许任何人对自家师兄有所轻蔑。 殷梨亭知道师弟误会了,忙解释道,“张姑娘并没有什么不满,我倒听说这婚事提前还是她最先提出,方才也是叫我不要再以对未嫁女子那样称呼于她。” 见莫声谷面上不平之色稍减,又道,“只是我既欣慰于她嫁与三哥的决心,又有些担忧这般柔弱的女子,怕是挑不起背井离乡,独自照顾夫君的重任。” 对于六哥的担忧莫声谷却没那么在意,“且不说武当那么多弟子,单我们几个师兄弟难道还会不管三哥?那张姑娘要是对三哥尽心,我自会拿她当三嫂敬重。” 殷六侠皱眉不语,他自然明白七弟的意思,只是成亲到底是两个人的事,相伴一生的人怎能随随便便?从这几日来看,那张家姑娘现在还有决心,可等她真正看到三哥如今的模样,真正要她照顾一个瘫痪的病人,日子久了,谁知她还愿不愿呢?更何况……虽说兄弟情深,可看到这女子弱不禁风的样子,想到她日后的命运,还是心生不忍。 这般思绪,又想到自家三哥当日是何等风采,现在却只能卧在床上,仓皇度日,不由得悲从中来。暗道以后定要多多帮衬几分,便将这事暂且丢在脑后。 再说马车里的张怡,虽不知那两师兄弟的对话,却也有着自己的心思。 她死过一次,更知生命可贵。加上又有了重来的机会,清清白白的身子,更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在这乱世好好活下去。 那日张怡坚持要嫁俞三侠,直到现在也不后悔。在倚天的剧情里,武当作为主角的出身后台,算得上是最平静安全的地方。 俞三侠虽然早期折了四肢,瘫痪二十多年,可也侧面说明待在他身边是十足的安稳。张怡早年经人事,对男女之情难免淡漠畏缩,俞三侠行动不便也不会在那事上强迫于她。若是这次拒了,来日再许给不知来历的男子,哪知是不是良人?武当七侠,至少还有个侠义的担保。至于照料瘫痪病人,张怡前世本就学做的护理,只当是伺候金主了。 这些是从自身考虑。再来,张怡毕竟占了原主的身体,对张家夫妇心中有愧。多待了害怕露陷,倒不如乖乖嫁了人,离得远不怕露陷是一,雪中送炭,也能求得武当庇护张家人一二。 透过帘缝看向外面,是陌生的世界,陌生的道路。她敛了敛身上鲜红的嫁衣,再一次下定决心。俞三侠,哪怕他拒绝不喜……赖,她也得坚定不移地赖上他。 车队又行了半日,日落之前,终于抵达山顶。张怡从马车中下来,一身红色嫁衣惹来许多弟子围观。万众瞩目,难免有些窘迫。好在有殷梨亭和莫声谷在旁,厉声斥散了众弟子,领着张怡往紫霄宫去。 上了一列长长的阶梯,张怡呼吸有些不稳,看着轻轻松松的武当二侠,心中羡慕不已。 紧绷着情绪,张怡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张三丰张真人。只见这老道士须发皆白,身材不似一般老人萎缩,反倒和年轻人一般高大非常。手拈拂尘,一身灰白的道袍,面容慈和,眼神炯炯。虽不见什么异常,但无端的那慈爱的笑容就让张怡放松了一些,再看,脑海中竟只有“仙风道骨”四个字可以一评真人风采。 “襄阳张怡,拜见张真人。”张怡的态度是心甘情愿的谦卑。她想也不想,下膝欲跪,却感觉膝盖上一股柔柔力道顶着,阻止了她落膝的趋势,不由心中大骇。 这就是武侠中的内家功夫?未免太厉害了些。她心里想着,面上也透出了几分,看在张三丰眼底不禁失笑。 “莫怕莫怕,老道只是活得久些,不是那深山里的老妖精,吃不得人的。” 听了张三丰的打趣,张怡低下头又羞又囧,雪腮泛起红色。却感老道士幽默,紧张也减了几分。 又大着胆子抬头看看四周,见除了张三丰外,殿中还有几人。看年龄都在壮年,看装束与殷莫二侠相似,看她时神情各异,猜是剩下的武当几侠。看几人都站着,知道自己那未来夫君不在其中,心里几分放松,几分失望。 约是猜到她心中所思,张三丰便解释,“岱岩尚未康复,不知你来了,此刻还在房中。”说到这儿,看向张怡的目光和煦中就有几分探寻,“张姑娘能在危难时不弃信义,老道很是佩服。只是我那徒儿现今情况特殊,若张姑娘心有不愿,老道也愿断此昏因,为姑娘再择佳婿。” 张三丰将话说的直白,也是足够的真心诚意。武当七侠固然不愿三侠孤独终老,但想到他现在的模样,相视一眼,也具是苦笑颔首。 只是他们都错估了张怡的决心。将张真人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张怡咬着唇,缓缓跪下。 “我知晓的。”她知道这是自己第一个关卡,也知这种时候不容她迟疑犹豫。鼓足勇气,一双秋水般的眼眸黑沉坚定,与真人对视,“我知晓俞三侠遭人所害,四肢尽折,也知真人与父母都怜我不知事,但……” 她停下来,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去想倚天里那个行侠仗义,一身正气却遭人所害,瘫痪二十年的男人。想自己当日深陷大山,求救无门。 不禁勾起几分敬佩,几分怜惜,几分释然。再睁眼,只将满腔真诚都显露眼底,“张怡自知不慧,但也敬佩三侠高义。这一路自襄阳来,见元兵猖獗,百姓苦不堪言,更感三侠曾经作为之高义。我只是一无用女子,唯望真人怜悯,许我续此丝萝,哪怕只做照料之责。一是全了这番婚定情谊,二只当是张怡托大,不能以己之力行善助人,便以此身为那些曾被救助的人报恩。也叫人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不令那些高义者心寒。” 一番说辞,字字恳切,句句高义,直叫满殿倾听者都屏了呼吸,微微发怔。 俞三侠现在这样,最痛苦的莫过于他们这些亲如兄弟亲如父子的人了。那样一个豪爽正直的汉子,如今只能卧床不说,还有一些不明内情者阴暗地妄自猜测,尽说些污言恶语。纵然他们面上不提,心里还是忍不住为兄弟叫屈。 张怡这番话几乎说进了他们心里,那样好的三弟(哥)却遭此厄运,却还有人说些恶意揣测他武艺不精或者想要夺取屠龙刀之类的话语,可不是叫人心寒么?他们碍于师父的教育不好说,没想到这一弱女子却报出了他们心中不平。 “好,好一个善恶有报,好一个侠义女子!张老弟在九泉下若能知道有此孙女,想必也是欣慰不已。”老道士双眼霎时间精光闪耀,看向张怡的眼光比之先前添了几分喜爱赞赏。虚手一扶,“快快起来。岱岩得了个好媳妇啊。” 张怡不敢推辞,羞涩地笑了笑,仍是恳切地看着张三丰。 这时只见旁边年龄最长的弟子前跨一步,拱手道,“弟妹高义,恭贺师父得此佳媳。” 其余几人也贺,“恭贺师父得此佳媳。”直将张怡说的面色泛红,万分羞窘,惭愧得不行。 又听张三丰感叹,“世人皆道好人不长命,为利熙熙攘攘,殊不知善恶有报,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莫声谷插嘴,“三哥多年来行侠仗义,不知救了多少性命,老天有眼,定会让他后福绵延的。” 他说得快,其他几侠却纷纷点头,连日紧缩的眉头也因这几句话松了些许,露出对未来的展望期许。 张三丰见此微微点头,看着张怡目光愈发和蔼。将在场几人一一为她介绍,如她所猜测的一致,除了三侠和外出未归的五侠都在这儿了。 几人也纷纷改了对她的称呼,显然都认下了这个弟妹嫂子。张怡暗暗松了口气,心知自己已迈出一大步,最后的就是看俞岱岩待她态度如何了。想来……不会太难攻克? 第3章 俞岱岩3 张怡想的轻巧,以为俞岱岩为人豪爽,又一身正气,怎么也不会为难她一个女子。却没料到,比之其他人,这个注定要和她相伴一生的家伙,才是最难说通的。 依旧是那一身红色嫁衣,与武当诸人见礼后,张三丰便领着她和几个弟子,一同去了俞岱岩的屋子。 初见自己的便宜夫君,她原以为会是一个身材高大,峰眉宽颚,瞧着就是一脸正气的豪爽汉子。可真正见到,却止不住惊讶,悲悯。 俞岱岩被放置在靠窗的竹榻上,四肢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曲折着,宽松的白袍当是曾经的衣服,如今穿来却空空荡荡。一张消瘦的脸庞,蜡黄中凝结青黑之气,双目紧闭,唇也紧紧抿着,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张三丰几人已止住了脚步,面上尽是哀恸之色。张怡却是职业病,下意识地前进几步,看清病人现阶段的治疗效果,气急道,“怎能这样……” 话说一半,及时止住了,但一脸的关切与气急败坏的恼怒却让武当诸人与刚刚清醒的俞岱岩看在眼里。 不说武当的几人是怎样欣慰共鸣,睁眼就看到一穿着嫁衣的清丽女子站在自己床前的俞岱岩,明显的愣住了。 张家小姐固然柔弱,皮囊却生的极美。琼鼻小口,身段袅娜,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秋水般可人。加上张怡本身会一些化妆,更添了三分精致娇艳,配着一身鲜红的嫁衣,可谓人比花娇,任谁看了也要愣一愣,赞一句风华佳人。 “这位姑娘,你……”俞岱岩结结巴巴地开口,搞不清楚状况的他求救一般看向自家师父,对方却一脸的慈爱调侃。“师父?这位是,哪家弟妹?” 一脸纠结不明的三弟子逗乐了张三丰,连其他几个愁苦的男人也纷纷笑了,一人道,“三弟不识得吗?这是我们的三弟妹啊。” 三弟妹?那不是……他的媳妇儿?俞岱岩重新看了眼羞涩模样的张怡,神情从懵逼到脸红到明悟,最后变成满满的愤怒,“胡闹!” 和乐的气氛顿时一滞,张怡也抬起头,那双秋水一样的眸子仿佛结了层水汽,惊诧又委屈,写满了对三侠的控诉。 俞岱岩被那双眼睛看的心中一软,一腔情绪翻涌,狼狈地撇过脸,不去看她。嘶声道,“订婚信物在左边柜子的第三层,恕岱岩不义,身有残缺,不敢耽误姑娘前程,这门婚事不提也罢。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在场的人都明白俞岱岩的意思,却无一人动手拿下信物。还是张三丰叹息,“岱岩,你这是何苦……” “师父……”及时四肢折断也不曾呼出一声的俞三侠,此刻眼中竟有着哀求。“岱岩不愿连累她人。” 张三丰也是左右为难。他对张怡印象不错,就刚才的话语来看,这女子在大是大非上也是少有的通透。心中哀叹,若岱岩没有出事,也是一门极好的姻缘。 房中陷入僵持,一直沉默的张怡却突然望着俞岱岩开口,“妾自出家门,身着嫁衣,父母兄长相送,邻里围观贺吟。虽无新郎上门,襄阳城内也认可我是武当之妇。世人对女子多严苛,三侠如今毁约,让张怡如何自处?人人都道武当七侠仁义正直,侠义无双,为何对未婚妻子就这般狠心?” 复又面朝张三丰跪下,一串泪珠顺着面颊蜿蜒而下,“张怡宁可撞死在武当山下,只求碑上能刻下俞家妇之名。望真人成全。” 众人见她字字恳切,声声悲怜,好似杜鹃啼血,纷纷暗叹真乃一个烈性女子。却不知她心中绝望,若这次真的被送回去,不等乱世到来死于战乱,只怕流言蜚语也能压垮了整个张家。到那时,她的重生又有何意义? 此话一出,不论是武当七侠,还是张三丰,都不禁有些不赞同地看向了俞岱岩。与张怡相处过几日的殷梨亭和莫声谷更是齐齐唤了声“三哥”。 俞岱岩最终还是颓然闭眼,无声应下,“姑娘……若来日有了他意,再与我说罢。” 一场纷争化解,可张怡心里明白,自己并不算是彻底安全。俞岱岩一日不接受她这个妻子,自己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山上,为张家亲人求得庇护。她也觉得憋屈,自己一个成年人,从来不觉比任何男人差,可到了这武侠世界,却无力谋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瘫痪的男人身上。 能怎么办呢?张怡静静看着榻上闭目不理睬她的男子,心思更加坚定。她想下去,想拥有正常的日子,这个男人是她目前唯一的保障,不论是用什么办法,用多少时间,就算是一块石头,她也要将他捂热了。 张三丰带着徒弟们走了,只留下了张怡,临走前别有意味的眼神让她心中一定。因此在两个年轻弟子要帮她放置东西时,张怡不顾俞三侠的目光,执拗要求把自己的东西留在了俞岱岩房中。 张怡早有先见之明,带的东西不多,唯一占地方的都是衣服首饰,剩下的则是银票铺子等也收进了首饰盒底层。 将帮忙的武当弟子使出去,又一人给了个装着银两的荷包及两盒子糖果,只说让分给小弟子们,沾个喜气。 说是武当弟子,其实也只是十一二岁岁的孩子,在山上哪里能常常吃到好东西?见了糖果喜笑颜开,连称呼也变成了“师母”。 张怡见二人机灵可爱,心中也喜欢,说自己来时买了许多零食,叫他们有空闲便来寻她。又听二人报了名字,一个叫清风,一个叫明月。问他们在家的姓名,两人就答自己是俞三侠从山下捡回来的,不知名姓。虽说是弟子,但也没有正式拜师见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清风明月的话语让张怡对自己这挂名夫君有了初步的了解。至少更加认可,这是个好人了。 待清风明月走后,便关了房门。走了几步,还不放心,又退回去,上了栓。 榻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俞岱岩突然说了一句,“在武当你大可放心,没人会进来抢你的东西。”说完,又闭上眼,恢复了沉默。 张怡乍一听他说话还疑惑,后来想清楚了,知道他恐怕是对自己栓门的做法不满。见他虽然闭着眼睛,可凭着方才那句话就知道这个男人还是关注着自己的,心中失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说,“还是关一会儿好,保险起见。” 说完便背对俞岱岩自顾自地解开外衫,将嫁衣脱下。嫁衣虽美,可不是过日子时时穿的。换了一袭简单的青衫,又将钗环卸下,借着房中盆里的水洗下妆容。 随意拿手抹了抹面上水珠,回头,忽与一双黑眸对上。两人具是一愣,张怡刚想说什么,那双黑眸的主人却匆匆撇过头去,闭上眼,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可偏生怎么看,怎么狼狈。 这俞三侠……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亲近。她勾起嘴角,无声地扯出一个笑容,从来到这个世界,头一次感到这般的轻松愉悦。 第4章 俞岱岩4 经过刚刚的小事件,张怡再看俞岱岩就不似之前那般小心戒备了。心情转好的她甚至主动坐到榻上,拿帕子去擦男人蜡黄的面颊。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纵使前一刻还害羞狼狈,感知到有东西快要贴近脸部,哪怕心知安全,俞岱岩也极快睁开眼。剑眉耸立,目含威慑。待看清了张怡的脸,才缓缓收敛了眸中寒意,可依旧不算温和。 张怡被他那目光吓了一吓,但终归是两世为人,凶恶一点的她也不是没见过,因此只是一下就重新放开了,继续刚才的动作。 女儿家的帕子是柔软的丝绸,下方绣着一对戏水鸳鸯,色彩斑斓,灵气十足。再角落里拿银线绣了个小小的“怡”字。足以证明,这绣活儿都是张怡自己做的了。 一只细白的手捻着丝帕,竟分不出是丝帕更轻软,还是那玉手更柔软白皙。手背上打着西晒的光,宛若上好的白瓷,又担心落下会一碰就碎。离得近了,还能嗅到淡淡的香,也不知是不是刚才抓了糖果的,带着那么一丝丝勾人的甜,引人迷醉。 忽略去胸中翻涌的情绪,俞岱岩侧头避过那丝帕,色厉内荏,“姑娘家当自重,岂能与男子随意亲近。” 想到之前的羞窘,又补充,“更不能在男子面前袒露衣裳。成何体统。还是快快换个屋子,以正清名。” 张怡听此,手上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一手捧着男人的脸,一手在他面上轻轻蹭了蹭。“就算你不承认,我在天下人眼中也已是你的妻子,哪里还有什么清名。你若好了,自然可以拒绝我远离我。只是如今,就要委屈三侠了。” “你……”俞岱岩怒瞪双眼,可对张怡的言论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又被她撩起了伤痕,想到自己当初何等豪情,如今连个弱女子都无法抵挡,苦闷之情溢于言表。 他这般模样,张怡如何猜不出他情绪的转变?知道是自己挑起了俞岱岩的伤疤,却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 俞岱岩那点自以为严厉的话语对张怡来说,实在是不疼不痒。当初隔了几年归家,逢年过节里,一些亲戚明里暗里的刻薄听过不知多少。而后做了护理,碰上一些身体残缺,心里郁闷到变态的家伙,各种咒骂也是家常便饭。 暗暗瞥了眼男人曲折的四肢,只感叹这人不愧是武侠里的仁义侠士,从武功高强浪迹江湖变成只能躺在床上任人服侍,也不见他将苦闷排解到他人身上,反而还处处为她着想。此人心性,可见一斑。 她经历过最黑暗残酷的对待,见过那么多无知愤世嫉俗的人,若非对生活人心彻底绝望,也不会拿了水果刀自尽。重生一场,想不到还能见到这样真正大气侠义的好人。心中佩服,对待俞三侠的感官又是一变。真正从心底的惋惜他的遭遇,敬仰他的为人。不忍这样的好人瘫痪二十载,开始努力回忆剧情,惟愿能帮助他早日重回江湖。 收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执起男人的手,仔细去看那骨骼伤处。嘴里也不闲着,“我知道你心里郁闷,这种事换了谁都是痛不欲生的。只是在我看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得久,有什么不可能发生。你现在这般模样,总闭着眼,了无生趣,折磨自己不说,如何对得起关心你的师父和师兄弟们?” 听她说话,原本闭目不理她的俞岱岩也睁开眼,眼中一片死寂,“残废之身,岂能忍心拖累兄弟亲人。” “拖累吗?我不这么认为。”张怡将俞岱岩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抬起头,认真对上男人死寂的双眼,“你活着,他们还能有个帮你找良药的寄托,你死了,留给他们的却是无尽的伤痛,滔天的仇恨。” “你的师父会为你而苍老悲哀,你的师兄弟们会为你的死陷入仇恨,在江湖上到处寻你的仇家。或者受人误导,滥杀无辜。或者寻不到仇人,日夜愧疚,形容消瘦。或者寻到了人,却也遭其所害,落得跟你一样的下场。我只问你俞三侠,当真忍心?” 女子的话语仿佛尖锐的刻刀,来势汹汹,一下子刺进了俞岱岩心中最柔软之处。那死寂的眼中哀恸翻涌,竟透出些许迷茫,“那我当如何?” “活下去。”少女眸中光芒闪耀,三个字,仿佛在陈述她最大的信仰。 “没有人会放弃你,若能寻得良药,你有是那个侠义无双的武当三侠,快意江湖,万般豪情。退一万步,纵使你瘫痪在床,永远站不起来了,难道就是个废人了?”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张怡瞪他一眼,好似为他不争气的话语非常恼怒,“你是武当三侠,是清风明月的师父。你有十几年的江湖经验,有十几年武当功夫的修习。不说别的,难道还不能教导那些小弟子,指出他们的不足之处?难道还不能将你的江湖经验一一传授,好叫他们入江湖多一分保命把握?”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话语仿佛几点星火滴入草丛,一下就成了燎原之势。 俞岱岩眼眸晶亮,声音竟带了丝颤抖,“这么说,我不是废人?” 张怡勾着唇,目光真诚,又有几分似笑非笑的韵味,“是不是,三侠自己不知吗?” 只这么一句反问,她也不再多言,转而说起别人的故事,“我曾听祖父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从一个叫绝情谷跑出来的弟子转述的。绝情谷内情花遍地,有一谷主名公孙止,曾将妻子裘千尺四肢折断,扔进深井。又在里面养了鳄鱼,唯恐妻子不死。那裘千尺竟然真的与鳄鱼共生,以青枣为食,还练就了一番枣钉杀人的本事。她四肢俱废,却耳聪目明,内力也格外深厚。十多年苦苦生存,终于等到神雕侠杨过寻妻子入谷。” 她说着故事,偷偷看了眼俞岱岩,见他听得认真,才继续道,“也是因果报应,见神雕侠的妻子貌美,就想抢夺过来,哪里知道却让神雕侠带出了他的妻子,最终死于枣钉之下。” 说完了故事,又似好奇,扑闪着眼睛问俞岱岩,“你们习武之人的内力当真神奇,便是普普通通的枣钉也能伤人。三侠也是如此吗?” 俞岱岩听她问话只觉得面上一赤,只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女子了,固然惭愧,还是诚心回答,“岱岩虽有内力,但还未到飞花伤人那般深厚。” 见女子一脸可惜,呐呐地多说了一句,“之前是岱岩狭隘了,多亏姑娘开导,今后一定勤修不辍,以求他日能报姑娘恩义。” 张怡看着他,见俞岱岩眉宇间真的是放下了愁苦,生气勃勃,这才安了心。“想通了就好,只说你俞三侠半生行侠仗义,无愧于心,又有什么可悲可恼的,反倒是那害你的人才应该惭愧。你这般郁郁寡欢,可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么。” 絮絮叨叨地说完这番话,又弯腰,再去研究他的手骨,道,“我已是你的妻子,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只需你好好的,我就有了保障,有了依靠。不过三侠若实在要谢,不妨将姑娘这个称呼改了罢。就算你不承认我是你的妻子,也不用这般生疏。” 俞岱岩听她埋怨,只觉得心中温暖,回忆师父昔日多言“福祸相依,善者天佑”,认同无比。面上不说,心里已将这妻子当做了上天恩赐。暗下决心,若自己有机会康复,或内功大成能护她一生,定不能错过这般女子。若是自己当真无用,护不来她……那便求师兄师父再为她寻个良人罢。 张怡半天得不到回应,猜测三侠脸皮薄,也不催促,只笑着瞧他。 少女笑颜如花,即使素颜也是清丽动人的,直把俞岱岩看的一呆,脸上愈发热了。也不知怎么想的,一声“怡妹”脱口而出。而后忐忑不已,生怕自己选错了称呼。 “哎。”她笑容更甜,竟是应了。还道,“从未有人这样叫我呢,倒是蛮好听的。” 又不知想到什么,眸珠一转,颇有几分小心的问他,“那,我叫你三哥可好?” 那一声“三哥”,语声婉转,美不胜收。他脑中痴痴,不由得想到,若无这番遭遇,自己真能堂堂正正地娶了她,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排开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应了声“好”,却是欣喜只当自己又多了个妹子。 第5章 俞岱岩5 换了称呼,就仿佛真的拉近了一些距离。虽然俞三侠看起来还是拒人千里之外,但张怡却是毫不惧怕的。只要不执意赶她走,冷漠算什么?砸东西骂脏话的都伺候过了,还怕这个? 张怡看得很开,却也是经过刚刚一番对话了解到俞三侠并不是难以靠近的人。前世的时代不好说,小说里,那些真正行走江湖,锄强扶弱的大侠,大概都有一颗热情纯善的心。 灌完了心灵鸡汤,张怡从心理问题上转过来,重新解决身体上的问题。手掌顺着手骨下滑,一边动作,一边看俞岱岩的脸色。 虽然是蜡黄青黑看不清颜色,但五官的轻微移动还是没看出人的心情的。 挪到手臂,俞三侠面无表情。挪到断裂的手骨,俞三侠仍然没有表情。定定瞧着她,像是生怕她做出什么超过男女大防的举动。 张怡自然不会做什么的,她的目的只是保命,留下来,对俞三侠……说实话,这么一个四肢扭得不正常,脸色也难看得可怕的男人,除非是情根深种,否则哪个女人会想要做什么? 半天不见俞三侠情绪波动,张怡就有点慌了,“没感觉吗?不至于呀。” 听她说话,俞三侠才皱着眉头,声音微柔,虽时命不济,但仍可看出曾经的英雄豪迈。“碰到关节处会疼,但折骨的过程都清醒历过了,这点子疼我就没说。” 又疑惑,“张姑娘懂医?” 张怡摇摇头,对于俞三侠依旧称自己张姑娘也无能为力。不过怡妹之称也太亲近,一时之间,真说出来,她也不会习惯。 “在家里听说了三哥的事,叫大哥寻着看了许多医术,又问过不少大夫。只了解个初步罢了……”她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举止仍是大方的。 俞岱岩眼中一动,少了几分拘谨冷淡。任谁听到别人为自己的事花费了那么些心思,也会凭添许多好感的。 他有这种改变,张怡的目的也就达成一半了。又带着羞,满目诚恳,“我在家时并无照顾旁人的经验,但母亲说了,出嫁从夫,那些事都要学的。若有什么做的不到位,弄疼了你,三哥也别忍着,直接说我就可。” 俞岱岩本不愿答应,可看着女子诚意十足,又隐隐带着许多忐忑。想到她本是大家小姐,如今却孤身一人上山,要嫁给自己这么一个无用的残废。自己若是拒绝得太过,不免害她在山上更为难过,也辜负了人家一番苦心。心下一软,低声应了。 见他配合,张怡又是笑的甜美。带着一些喜悦,一些崇敬,一些忐忑娇羞。不由感叹这张家姑娘单纯。若换了江湖女子,只怕听了自己的消息就要解除婚约了,哪里还像她这般用心为他?又想到她之前烈性之举,思忖自己要能好,定会好好对她。若好不了,也要为她另择良人才是。 这俞三侠方残废不久,对江湖上的灵药名医尚存一份能够治愈的希望。此时的他却不知道自己会以这种模样存活,直到25年后才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因为有了现在的问答,等到清风明月送来俞岱岩的晚饭时,张怡就理直气壮地接过饭食承担了喂饭的责任。 她喂饭的技能熟练,又会观察病人的脸色,比之平日清风明月做事时汤汤水水撒一身,最后还要尴尬的换衣服擦身等好了太多。 正因如此,自身残后不喜进食的俞岱岩今天倒是多吃了不少。反而张怡,真正尝到那寡淡得几乎没什么油盐的饭菜时,对武当山的弟子们同情不已。不由得感叹,到底是习武的人,吃这样的饭食也能长得人高马大的。 填饱了肚子,张怡又引着俞岱岩说些内功穴道,江湖趣事。她态度自然得很,时而大笑,时而拍掌,时而担忧不已,时而嗔怒对某些恶事愤恨难言。而至始至终不变的,是对待俞岱岩一视同仁的平常态度。 不像武当的师兄弟待他那样小心,生怕一个不慎就伤了他的心,每次见到都愁容满面。张怡是笑着的,带着点少女对侠士的崇拜,对江湖的向往。 他愈来愈放松,眉宇间的阴霾也舒展了许多。 这样的和乐一直持续到晚上,俞岱岩对张怡试图为他擦身的举动坚决不从。张怡最后无法,只能把房间还给清风明月,自己也寻地方去洗漱了。 然而这一次的退步,就意味着下一次的绝不退让。拧着脖子,张怡咬死了绝对不去别的客房休息,非得留在俞岱岩的屋子。 “三侠执意赶我出去,叫我在武当山上如何自处。” 不论俞岱岩怎么劝,张怡就这么一句。再逼得狠了,就红着眼睛看着他,眼底一片决绝不屈。 对着那双眼睛,俞岱岩最终还是狼狈屈服了。他实在不懂张怡为何这样坚决,她明明有父母亲人,有更好的选择。为何却仿佛孑然一身走在绝路,除了抓住他,别无其他生存之路? 夜幕已深,房内空气又湿又闷。俞岱岩平躺在床铺上,盖着薄被,迟迟不能入睡。 身畔躺着个柔弱的女人。她着身体,背对他。呼吸声轻轻柔柔,几不可闻。脑后青丝披散下来,有几缕留在他身侧。发丝上有淡淡的清香,让他想起了山谷里清雅的水仙。 书香之门的女子就仿佛藤蔓上开的粉白的花,在风雨下毫无反抗之力,柔弱地只能抱紧了寄生的树干才能争取一丝生机。他甚至不敢对她说什么重话,生怕话语太沉,压坏了女人娇小单薄的肩。 俞三侠夜视能力极好,纵使不故意去看,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瞥到了女子弯曲的后背曲线。她弓着背,蜷着膝盖,脖颈到背部是很好看的弧形。像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她……还不到二十岁吧。俞岱岩突然想到,他名义上的小妻子才十八十九,而他已经快三十了。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只看年龄几乎可以做他的晚辈,哪里就能成为支撑起一个家的女人了呢?可世情就是如此,若不是前一个未婚夫早逝,她十五岁就该嫁人了。那些普通门第的女子,能找到门当户对,年纪相仿的固然好,找不到,年纪大一点也会疼人。张老爷当初就是这般考量的,重要的在于武当这个大门派有能力在乱世护住一个张家。 她是带着任务来的?被家人逼迫,所以才这样不安?俞岱岩模糊地在心里为张怡的忐忑找了个借口。 夜凉了,关节处轻微的疼骤然加重,让他不禁回想起了昏睡时一处处骨骼被折断的痛楚。他心中又恨,是报仇的恨支撑着他对治愈抱有期待,他想要报仇。 他俞岱岩自认在屠龙刀一事上无愧于心,这是个害人的东西,他无心争夺。可世人贪婪,那层出不穷的追杀,那船夫和藏在船舱里朝他射出蚊须针的人。若没有那暗器使他昏睡,他又怎会身临大难无知无觉? 一点一点的感受到经脉断裂,骨头粉碎的痛,明明心中在怒吼,身体却动不得一分一毫。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行凶,离去。那是怎样的痛,怎样的恨?又是何等的绝望?还不如直接一刀了结性命,来的爽快。 “很疼吗?”低低的嗓音轻轻柔柔地传进他耳中,朦胧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坐到他身旁,伸手缓缓按摩他的手臂。 那双手又柔又软,力度开始有些轻。身体因为疼痛,麻木的没有感觉。一点点推拿,麻木渐渐散去,会疼,然后又变成了畅通和舒适。手骨,指节,手臂,大腿,足踝……伴随着那一丝丝入骨的馨香,疼痛的后劲上来,拉着俞三侠陷入沉睡。 黑暗中,女子摸索着重新躺下。她蜷缩着身体,离男人远远地,不碰到一点。过了好久又翻过身,扯住男人的衣角。 张怡厌恶男人,可不知怎么的,俞三侠身上的药味却很让她安心。 第6章 俞岱岩6 也不知是不是张怡的错觉,那一夜之后,两人间竟然真的多了些脉脉温情。虽然还称不上夫妻,但也有了些兄妹的默契。 她要求不高,管他是夫妻还是兄妹都好,只要能留在山上平稳度日就好。因此以后的行动便守礼了许多,喂饭等小事不假人手,再亲密一些的也不去触碰。在俞岱岩屋里过了一夜,后来在他的坚持下还是乖乖搬去了外间。 张怡真正将自己做成了俞岱岩的标准护理,先是说服了张三丰,用夹板固定俞岱岩断裂的骨骼,以免骨头错位长歪。又全包了俞岱岩的食谱,从自己的嫁妆里拿银子改善伙食,做的多的就分给年轻弟子,或者给张三丰等人送去。 不得不提,武当山上清淡的伙食实在不利于病人养身,更不利于少年成长发育。这一山头,上至武当七侠,下至四五岁的小弟子,竟有半数是长辈们从山下捡来的。除了感叹武当侠士的仁心,也该清楚这门派财政有多么贫匮了。至于后世的武当金顶等,大都是明朝后修建,在蒙古人当朝之时,还是很穷的。 正如张怡自己所说,她敬仰钦佩这些正义侠士,对生活在底层黑暗中的人感同身受。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做不了太多,只能竭尽所能的对这些人有一点点支持。那些钱财对她而言只能放在盒子里看看,拿出去了却能换来少年们脸上的笑和强健的身体,还有武当对张府的庇护,何乐不为? 就这么过了半年,酷暑已经过去,张怡的护理工作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她每日里都要给俞岱岩按摩四肢,防止肌肉萎缩,每日里一番运动下来汗流不止。又要拆解夹板,查看骨骼愈合的情况,一旦有了偏差,又要马上调整。再加上热天心情烦躁,又没什么食欲,光营养食谱的研究就让她愁白了几根头发。 索性夏天终于过去,夹板也差不多可以去了。趁着秋高气爽,张怡献宝一般拿出自己自己研究了半年才弄出来的简易轮椅,趁着秋高气爽,将死宅的俞三侠推出去散步。 这半年来张怡为小弟子们改善伙食,又时常请他们吃糖果,讲一些自己曾经读过的故事。她原本性子活泼放得开,苦练过一段日子的跑酷,又知道不少男孩子的小游戏,在武当弟子的眼里,又像是母亲,又像是姐姐,竟比俞岱岩等几个师叔还要亲近。 走到练武场,不少休息的弟子眼尖,见她来了都纷纷跑过来叫“姐姐”。却是张怡不喜弟子们将自己叫的太老,才这般要求了。 她往日总叫这些弟子们不要拘束,故而虽顶着个三师叔母的名头,这些弟子也不怕她,远远地叫着怡姐姐,又想过来与她玩耍要糖吃。盖因往日这般已成了习惯,张怡乍一听还习惯性的朝他们招手,余光突然瞥见俞三侠,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局促地收回胳膊,对着俞三侠那张正气严肃的脸,好似犯了大错,怎么摆都不自在。 有心解释,却不知怎么开口。难不成实话告诉他,自己觉得三师叔母这类称呼太老了? 这半年来俞岱岩日日勤修不辍,又有张怡每日读些道家经典,对武当内功理解更深,内力修为一日千里,有些见解连张三丰也感叹其“生死走一回,资质悟性宛若新生,倒是福气了”。 而与武功一同改变的就是俞岱岩的性格,许是病魔疼痛的折磨,俞岱岩原本豪爽大气,不拘小节,这半年来却愈发淡漠,喜怒不形于色。平日里只冷着一张脸,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瞧着你,直让你禁不住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许多时候,就连日日与他说话最多的张怡也不知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 反倒是张怡,日日听俞三侠讲学内功道学,听他轻描淡写地说些江湖经历,不禁真的对他升起满腔的敬意,又有些对待讲学老师的尊重。 又曾有几日阴雨连绵,难得的凉爽。张怡为他按摩,见他手心额头不断发汗,心生疑惑。细细追问,才知他骨头关节因连日阴雨潮湿,疼痛得厉害。张怡那时又气又怜,再三嘱咐他日后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但往后再有阴雨日子俞岱岩淡着一张脸不说,张怡也默默记着,每到雨天必定在屋里烧个火盆,将床铺衣物烤干才了事。经此一事,张怡对俞三侠当真有敬有怜,防着他隐忍不说时又好似母亲监管儿子不听话,你来我往,真是哭笑不得。 扯得远了。却说此刻俞三侠仍是板着脸,不露分毫情绪。一张冷脸远远就吓住了聚过来的少年们,乖巧地隔了几步停下,口称“三师叔”“三师伯”。 这些跑得快的弟子们都有十三四岁了,练武的长得快,站在那儿可比坐在轮椅上的俞岱岩要高得多。可现在也一个个鹌鹑似的垂着头,反倒衬坐得较矮的俞岱岩更加威严。 俞岱岩便冷着脸训道,“尔等身为我武当弟子,不思苦练,反倒寻机偷懒耍滑,面见长辈无大无小。莫非是觉得自己练得太好了,也一一比划出来,让我瞧瞧。” 一排少年面面相觑,边上的一个望着张怡,又是眨眼,又是做口型,向她求救。张怡倒想帮忙,但她自己也心虚,俞岱岩又是她的“大腿”,且敬且惜,哪敢开口求情。只在后头指指俞岱岩,连连摆手。 这点小动作哪里瞒得过俞岱岩的眼睛,眸光一闪,冷冷道,“开阳,从你开始。” 冲着张怡使眼色的少年顿时一僵,苦着脸前进两步,开始打拳。 俞岱岩淡淡瞧着,一连串的点评却毫不留情。 “肩要平。” “左腿再进半步。” “尽是错漏,重来。” 直将一众弟子训得愁眉苦脸,后悔万分。张怡看着那些弟子的惨状,同情之余,自己也忍不住想偷溜。悄无声息地松开手,退了两步,转身欲走。忽听耳旁淡淡一声,“去哪儿?” 身子一顿,满怀纠结的转头,刚刚那说话的人却只给了她一个后脑勺,于是继续对着男人的后脑勺纠结,到底是让她跑,还是不让呢? 等了半天,才等来俞三侠一句“去吧,莫走远了”。心下一松,很没义气地转身走了。留下一众少年,对着女子依旧袅娜的背影,羡慕不已。 张怡虽走了,俞岱岩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女子的所在。见她在练武场上一路走去,打招呼的弟子不知凡几,更有几人聚在她身边,嬉笑逗乐,她也大方地撒了一把糖果出去,惹得年幼的弟子们围得更欢了。 指点弟子突然变得不那么有意思了,忽略心里浅浅的酸意,俞岱岩寥寥几句打发了剩下的弟子。独自坐在那儿,四肢虽无力,脊梁却笔直如标枪。远远看着,只剩一身孤寂。 “在看什么?”一人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后,俞岱岩却没有任何惊讶之色,仿佛亲眼看着他过来一般。来人不禁赞叹,“三弟的内力愈发深厚了,假以时日,必将在我之上,只逊于师父。” 俞岱岩转头浅笑“大师兄说得什么话,岱岩每日无事可做,只能勤修内力,大师兄还要操心门派事务,耽误了修行也无可厚非。” 宋远桥见他模样,谈吐无可挑剔。比之过去,不知文雅了多少。长久一叹,“三弟变了许多。” 俞岱岩敛了笑容,目光又遥遥地看了眼远处的女子,她身姿看着娇弱,笑容却明媚灿烂,仿佛能驱散他一身的沉郁。这个女人,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柔浅笑,看似和善,实则疏离,从未这般明媚。只有在自己身体不适时,才会真情流露表现出绝对的心疼怜惜。 于是蓦然道,“大师兄该是懂我的。” 那初初萌芽的男女之情,自种子时就是畸形残缺的。飞来横祸,断了他的江湖,也断了他的情爱。不敢想,也不能去想。 宋远桥也看张怡,手中用力,几乎要把那后推的把手折断。“我真不知该谢她,还是该厌她。” 谢她的悉心照料,给了俞岱岩希望。可与之对等的,她也使俞岱岩绝望,让他直性爽朗的三弟日日煎熬,再不复以往模样。 又道,“江湖儿女当快意恩仇,犹犹豫豫,这般可不像你原来说一不二的作风。” 俞岱岩便笑道,“师兄也说是岱岩原来的作风了。”无所顾虑,自然快意。牵挂太深,哪里还能那样轻巧? 宋远桥摇摇头,同样是笑,却无奈得很,推着俞岱岩往回走,见山路蜿蜒,树木茂密,将道观屋社都遮掩得若隐若现,胸中开阔了些许。想到张怡这半年来做的事,还是有些惋惜,排开俞岱岩的因素,他倒是真的觉得这个三弟妹不错。试图再劝,“你都不曾努力过,哪怕开口问问也不定能成呢。我看三弟妹对你是极好的。” “换了旁人,她也会做的很好。我这辈子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已是渺茫,何必做她的枷锁,束缚她一生呢?” 宋远桥反驳,“可你们已有夫妻的名分了。” “有名无实罢了,大师兄若有心,且帮着寻觅个良人罢,只当是我的妹子了。”俞岱岩说的云淡风轻,宋远桥却听得脸色一沉。 “你决定好了?当初她可是说过,宁可撞死也要在墓上刻俞家妇的。” “昨日的想法并不代表了来日的想法。她只是为名声所缚,又想借武当之势保全张家而已。” “莫非她对你无情?”宋远桥眉头一皱,想到张怡平日里做的事,可不像要与俞三侠撇开关系的样子。 “有情,却不是男女之情。”脸色微暗,叹道,“我亦只是视之如妹,她叫我一声三哥,我自然要为她谋划。” “当真?三弟确定你只是视之如妹?” “合该如此。”这一遍,仿佛放下了什么,俞岱岩回答的理所当然。 宋远桥无奈,话语声中充满了叹息,“当局者迷,只怕你来日后悔。也罢,若你认为这样对她好,我也只好去做那个恶人了。” 日暮渐临,张怡远远瞧着宋远桥将俞岱岩推走的影子思考。到底是追上去,还是不追呢?总觉得似乎自己该做的事被别人抢了一般……算了,他们师兄弟单独相处的时间已经很少,何必上去当个电灯泡。 狠狠甩头,张怡却没料到,只因自己这片刻犹豫,叫宋俞二人三言两语就推翻了自己半年的苦心经营,叫她在山上安稳度日的梦想几近夭折。 第7章 俞岱岩7 “什么?让我下山?” 张怡瞧着坐在轮椅上的俞岱岩,眉头紧蹙。“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么?” 俞岱岩低着眉,眼中淡淡,“山上日子清苦,转年你就十九了,那时再嫁人不好。” 他半年没出屋子,肤色早就没有当初的蜡黄,脸颊还是消瘦,却也被养回了不少。原本粗狂的眉眼也在经历一番生死,苦学经典后变得儒雅不少,更有一番道家的清静缥缈。就是略显得冷淡了些。 而张怡呢?她的反应远没有初来时那么强烈,半年时间,她在同武当弟子的玩闹中重新锻炼了身体,又反复研究了所谓的内功的呼吸方式,虽然看上去依旧柔柔弱弱,但比之前世教自己跑酷的师父也不算差了。遇上普通的元兵,也能逃得掉。加上她这半年对俞岱岩做的,对武当弟子付出的,即便她不在山上了,想必武当也会庇护张家一二。 她可以走,可还是不愿意走。她一步步看着他从初见的死寂到今日的卓越,见证了他的绝望,见证了他的痛苦,见证了他的努力。除开俞岱岩自己的努力,她可以说没有谁比自己作用更大。 张怡眼神复杂的盯着这个男人,一时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舍不得武当这个安稳之地,还是舍不下这个自己亲眼见证了蜕变的男人。 “我不会再嫁人的。”她同样淡淡,虽未哭泣流泪,眉眼间却是坚定。俞岱岩在改变,她又何尝没有改变? 男人抬起头,眼眸中微光闪烁,口中严厉,“你叫我一声三哥,我便是你的哥哥。终身大事,岂容你儿戏。” 张怡脸上一白,不知被那句话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她勉强笑道,“盲婚哑嫁,又是我和你这般?等你把我嫁出去再被他人转手给别人吗?三哥,将我当成什么了……” 说到后面,情绪竟有些压制不住的激动起来。 货物么?张怡身体颤抖着,拳头紧握才不让自己太过失色。她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既不是像个货物一样被转卖到山里,更不是像个烫手山芋一样被亲戚父母到处推销给别的男人。她怕死,可宁死也不要这种身不由主的羞辱。 俞岱岩从未见她如此,除开初来时小心翼翼地像只挪了窝的小动物,待熟悉了就可看出她的坚强。哪里有这般无助脆弱的时候? 语气不由得软了三分,“怎会盲婚哑嫁,自然要你愿意才可。何况你嫁了也是我的妹妹,我俞岱岩在世一日,就不会容得别人欺负你的。” 这话语诚恳又令人安心,可张怡却陷入记忆里悲观仇恨的情绪,一时不能理解容纳。抬起头,语带讥讽,“三侠要怎么帮我?内力,轮椅?” 明明没说得详细,可那语气却又表露个分明。你一个残废,自己行动尚且不便,拿什么来帮我? 话说出口,看到俞岱岩微变的脸色,张怡就后悔了,她不想那样刻薄,只是被情绪左右,克制不住。 刚想认错,就见男人白着脸,目如利刃,声音沙哑而坚决,“岱岩并无其他,一条命而已。只拼死了这身残躯,也不让人负你。” 张怡心中一震,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竟说不出来。忽听门外一声呵斥,“三弟,你说这种话可对得起师父,对得起我们师兄弟二十年的情分么!” 俞岱岩不答,宋远桥看着脸色苍白的张怡虽有不满,终究还是温言道,“武当山上尽是男子,我已叫人准备好了马车,三弟妹……张姑娘明日可回襄阳看看。多的,自有我武当来做。” 言下之意,叫张怡回家待嫁便可。 张怡神情恍惚,也不看宋远桥,只盯着俞岱岩问他,“三哥当真要赶我走?” 俞岱岩皱眉道,“我惟愿你好。” 一句为了你好,张怡竟不知怎么反驳。她不想走,本可以再来一次宁死不从,可对着俞岱岩,却不知怎么的,闹将不出来。要她走,她便走吧。何必在这儿遭人嫌弃? 最后只剩下淡淡的一句,“我走,但三侠若执意让我嫁与他人,就拿我的尸体去吧。” 说完,也不等两个男人反应,转身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留下俞岱岩沉默不语,宋远桥叹息不止。 留下一句,“三弟莫要后悔。”宋远桥也离开了屋子。 俞岱岩一人枯坐,看着不远处的竹榻,脑中那半年相处画面一一转过,万种滋味在心头回荡。他何尝不想把那个女子护在身边,一生待她好?可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拿什么对她好呢? 他这一坐就坐到了半夜,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守着俞岱岩的弟子没办法,去找张怡,又发现张怡失踪,连忙去寻宋远桥。一时间,山门震动。数十个弟子举着火把满山寻找,凌晨时分,才在一坡底寻到昏迷不醒的张怡。 枯坐一夜,不是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可脑中纷乱的思绪却促使俞岱岩不愿理会外界发生的事情。正因这点情绪,叫他错过了最早得知张怡消息的机会。直到清晨,见到被弟子抬进来满身伤痕的张怡,终究抑制不住真气窜动,吐出一口血来。 一只手抵在他的后背,磅礴温和的真气带动体内乱窜的气流恢复规律。却是张三丰跟随而来,见俞岱岩情况不对,即时出手。 “师父……她还好吗?”俞三侠从未表现出这般模样,直看得张三丰叹息不已。 “张姑娘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又看俞岱岩,语声沉痛,“你可知刚才若不是为师来的即时,你几乎酿成大祸。道家功法清静随顺,你如此执拗,于修行不利啊。” 俞岱岩低声道,“岱岩明白。” 张三丰知道根源不消,多说无益。叹了口气,又道,“我听远桥说,你要让张丫头回家?” “是。” 张三丰皱眉呵责他,“糊涂。” 俞岱岩仰头答道,“她很好,不该为我若拖累。” “半年之前,你为何不坚持?” 俞岱岩沉默,半天才嘶声回答,“半年前岱岩心生死志,被张姑娘点醒,生了妄想。” 张三丰道,“既生了妄想,现在又为何要她另嫁?” “感情愈深,愈不忍她空负年华。” 又是一声叹息,道,“你并未问过她的心意,岂能随意为他人做主?待她醒来后,去留自由,你不可再强求。” 俞岱岩低声应了。 张怡伤处不少,山上的又都是些男人,幸而宋远桥的夫人也在山上,这才有个帮她换衣服上药的人。一切整理好,已是上午了。也不知是不是大家故意的,房中只留下一个昏迷沉睡的张怡,一个不良于行的俞岱岩。 坐于床边,俞岱岩凝视着床上女子的睡颜,眼中深沉,默然无语。 他彻夜未眠,坐了一夜,关节处又酸又疼。思及张怡平常每日都会按摩他的关节肌肉,风雨无阻,而今却有两日不曾有了。短短半年,回忆起来竟比前十几年还要充实,深刻。 无数次看着这张容颜,或是清丽,或是娇俏,一举一动具是怡人。不知不觉间,早已将其刻进了心底。正如师父说的那样,他有心魔,根源便是床榻上的女子。想说只把她当妹妹,可情之一字,如何能克制? 又愣了半天,见床上女子不知为何,小脸皱起来,泪流不止。口中嘤嘤泣声“不要”,一会儿又呢喃,“俞岱岩,混蛋”…… 心下顿时又软又酸又胀,若非身子不得力,只恨不得以身代她悲伤,将她揽在怀中,为她拭泪。 又听她忽而软软的一声“三哥”,无限委屈,终究抵不住诱惑,着魔一般俯下身,拿嘴唇去衔她脸上的泪珠。 待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想要抽身,却不期然对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眸。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再说张怡心中巨恸,自出房门,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时而想到前世的苦苦挣扎,辗转在两个恶心的男人身下受尽屈辱。时而回落到今生,忧心忡忡,为了活命,千般算计,最后也是空落一场。前世今生,只“身不由己”四个字贯彻始终。 她不禁想到了倚天中两个女主角。赵敏的势,周芷若的力。若她有赵敏的势,走到哪里都有人顾着忌惮着,自可肆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她有周芷若的武功,不论是初时还是后期,也能行走江湖保全自身,追求所爱。可惜,她什么都没有,便只能任人摆布了。 俞岱岩,俞岱岩……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竟有说不出的复杂。这个人既能说出为她赴死拼命的话,又怎能那么绝情,将她推得远远的?她就真的,这般令他厌弃? 想到此处,又是惊怒悲哀,脚下一滑,眼前一片天翻地覆……醒来时,却是一双憔悴熟悉的脸。 第8章 俞岱岩8 马车内摇摇晃晃,掀开帘子看看外面,山路不甚平坦,两旁已落了不少枯叶。上一次来时,还是初春,此番要走,却是深秋了。这么一算,她竟有半年多没下山了。 那一日后,张怡就像是死心了,将往日该做的事一一吩咐给清风明月。养了几天的伤口,不顾张三丰的劝阻,在俞岱岩一如既往的沉默中执意下山归家。至于清醒时尴尬的场面,也仿若没发生过,俞岱岩与她,什么都没提。 张怡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烦闷,闷得快要窒息。对待许多事都失了兴趣,觉得重生也不过了了,一门心思地为活着压抑自己也不美好。既然武当都迫不及待要赶她走了,又何必死皮赖脸的留?走便走吧。 直到坐上马车,她也再没见过俞岱岩。可张怡想着自己责任义务都尽了,也没什么对不起人家的。又是俞岱岩亲口说的让她走,也熄了主动找他的念头。 此刻坐在马车上,一个人摇摇晃晃的,才止不住地想起了俞岱岩。 这个世界,除了武当向她揭露了全貌,其他的还是陌生的。张怡知道,若是回了家,只怕也再没有出来的机会了。不甘心的驱使下,叫驾车的弟子改了方向,只说要去峨眉寻个亲戚。 送她的是宋远桥的大弟子,也是个孤儿,取名宋朗。十七八岁,正是要下山历练的时候,这次送她只是恰巧。她与宋朗交集不多,只因她常去练武场,宋朗也在那里教导师弟们。印象中是个极其害羞的男孩,与她说不过几句话就会脸红。 张怡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提了要求,没想到宋朗竟然应了。她却不知,宋远桥故意使派了宋朗护送她,也是看他们年龄相近。想着张怡人不错,做不成弟妹,做徒媳也好。她更不知,这宋朗对她早有好感,脸红害羞并非本性如此。诸多因素下,张怡那不太靠谱的要求竟得以实现。 打算去峨眉,也不是随便决定的。首先,峨眉路程不远,如西域昆仑,固然也向往,却没胆量没时间去的。其次,峨眉也算是名门大派,周边地界有门派护着,不会太混乱危险。再次,峨眉派都是女子,一向身不由己的张怡对这个门派抱有极大好感。常常想,自己若非来的太晚,过了习武最好的年龄,必定也要去峨眉拜师,好习得一身武艺保障自身。 这一路并不太平,自出了武当庇护的地方,马车显眼,叫他们遭遇了不少的元兵,全凭宋朗武艺加上张怡躲得快才算无事。可行程却为此不断停滞。 走到后面,张怡干脆学起了骑马。在一个小镇上干脆地卖了马车,只收了些贵重物品贴身放置,与宋朗买了两日劣马,换了男装,夜宿山林破庙,倒是快了不少。宋朗开始还劝,后来见她坚决,适应良好,也就不再多说了。 “再走两日,就到峨眉的地界了。”近一个月的经历让宋朗从开始的青涩,也渐渐成熟起来。与张怡多了几分革命队友一般的情义,说话时也不那么羞涩了。 张怡同样有进步,可她很久以前就孤身一人狼狈逃出深山的经验,除开遇上元兵还不太能对付,竟比宋朗适应得还要快。此时换了身短打男装,背后背着个粗陋的布包,满面风尘,加上她行为举止本就有着超脱这间女子的洒脱开阔,女装在山上还知道收敛,换了男装却真如男子一般,等闲人也分辨不出。 “瞧这天色,今晚怕是又找不到歇脚处了。”张怡说着惋惜,眉宇间却不见分毫可惜之色。勒住马,与宋朗分开找了些干柴生火。围着火堆席地而坐,啃起干粮。什么形象,娇弱,都与这个瘦小的“男人”搭不上边。 “真该叫我那些师弟们也来瞧瞧,他们视若天仙的姐姐现在的样子。” 宋朗即使见过多次,可每每看她这般麻利,想到当初在山上见到的柔柔弱弱的三师叔母,也不禁啧啧称奇。一缕情丝,也在她男装后的冷硬果决下断个彻底,转而成了奇异的兄弟之情。 张怡很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给他。娇弱弱的女孩是张家小姐的张怡做的,可内里灵魂的张怡自小就混在男孩堆里,甚至还有几个小混混“兄弟”。虽然后来收敛了,可这些日子跟着宋朗做男装赶路,当年那些兄弟义气的坏习惯就又跑了出来。 咬一口硬邦邦的干粮,还必须就着水才能吞咽。想着这小姐身子就是娇弱,便没好气道,“只怪你见识太少,多瞧两眼,这么久还习惯不了,适应能力还有待提高。” 宋朗一噎,抬眼瞪她,又觉得自己跟女子过不去太丢人。便起身,拿了水壶去打水。张怡看了看夜幕星辰,估计这破林子也来不了什么人,就随他去了。 一个人静静看着火堆,想到这近一个月的路程,心里空落落依旧,却又有些奇异的满足。原来,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没用,想要孤身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也没有那么难。 靠着树,想着心事,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睡梦中缩了缩身体,耳旁风声不断。 张怡睡眠浅,常怀着一份警惕。突然意识到那声音并非单纯的风声,一下子惊醒过来。 环顾四周,火堆已经熄灭了,宋朗却不见踪影。再看天色,是凌晨前极黑的墨色。这么久了,宋朗找水怎么还未归来?是迷路,还是……遇着事了? 寄希望于是前者,张怡对这个很好欺负的队友还是十分重视的。若没有他当初同意带她转道,只怕张怡现在已经在襄阳的家里受人攻讦,或是被胡乱许了人家前途不明了。 又等了半天,还是不见宋朗回来,胸中忐忑。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包袱背好,把马儿牵到不易发现的灌木丛后藏好,起身朝着宋朗离开的方向寻找了。 夜色深沉,星光在今夜也格外暗淡,只有寥寥几颗,让她不至于撞到树上而已。张怡胆子小,防备心重,因从风声中听到不寻常,也不敢大声喊宋朗。朝着风来的方向摸索着,在林中越走越深。树木遮天,更是难以视物了。 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身子一绊,好不容易才稳住平衡,没摔个底朝天。弯下腰摸索,触手微凉,还有粘稠的湿意。 脑中划过一丝不祥的猜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借着星光翻看,宋朗那张年轻轮廓映入眼帘。 “啊!”她无声尖叫。那声音仿佛卡在了嗓子里,惊恐到极致,反倒叫不出来。退了半步,跌坐在地。手上粘稠的液体,让她身体止不住战栗发抖。 不是没见过宋朗诛杀元兵,就是当年出嫁时,也见过莫声谷殷梨亭杀过元兵,救过百姓。可那时她亲眼见到了元兵对百姓的欺凌,同样恨之欲死。加上与元兵并不熟悉,只当同电视里看的一样,也没有太大的不适应。 可这次不同。宋朗,是她相处了近一个月的兄弟队友。他有名字,会笑,会苦闷,善良,也会嫉恶如仇。这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还是半大的少年。前不久还被她噎得生闷气,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脑中另一个念头迟迟不去。如果不是她要求来峨眉,如果不是她刚才故意逗他,宋朗或许就不会走这条路,也就不会因此送命了。 自责,愧疚。一时之间压得张怡无法呼吸。但又有一片清明之处,冷静无比。指挥着她的身体站起来,从宋朗身上摸出武当的身份木牌,离开,原路返回。 尸体上还有余热,杀他的人想必不会走的太远,如果不想把自己也搭在这儿,她必须得有。甚至……不能与他收尸。 她的身体不停地发颤,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上,可动作却比来时更轻更敏捷。 不能着急。张怡以极慢的速度不断躲藏,哪怕没有人,也要多听听,确定没有旁的声音才敢进行下一段路程。她动作极其轻巧,似一只山野间捕猎的豹子,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杨逍……你,你无耻。” 尖锐的女声隔着老远,细微的声音传进张怡耳中。脑中的弦迅速紧绷,她立马顿住脚步,藏在树丛后,不敢动弹。 第9章 俞岱岩9 晚风断断续续地吹来男女的对话。 男声满怀柔情道,“晓芙,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知吗?” 女声嘤嘤,似在哭泣,恼怒道,“你的心意,你的心意就是害我背弃师门,背弃师父吗?还有方才那武当弟子,我被你坏了贞洁,已是对不起殷六侠,此番又连累其弟子。叫我如何面对武当,如何面对师父?” 男声漠然,充满了不屑,“区区一个小弟子,死了就死了。他瞧见了我们俩的事,不灭口,难不成还让他回武当报信?” “可……我终究是峨眉弟子……”竟有些犹豫了。 听到这里,张怡心中一冷。她自然听得出来那两人正是倚天中早期争议很大的一对,杨逍和纪晓芙。有人赞赏他们爱情,一个为爱不悔,一个终身不娶。也有人反对,认为纪晓芙背叛师门,导致了殷梨亭一生的悲剧。 而此时此刻,张怡对他们只有一个评价,“好一对苟且下贱的狗男女”。 大概是过早的接触了武当,接触了殷梨亭,就连刚死的宋朗也是同行了一个月的。张怡不会去理解杨逍为了保护纪晓芙的名声暗下杀手,也不能理解这所谓的正邪之恋。她只看到了纪晓芙的杨逍的毒辣,看到了纪晓芙的无耻欺瞒。 那一边的动静大了起来,有刀光剑影,寒芒闪耀。张怡固然愤恨,也知自己绝对不是那两人的对手,躲在树丛中,一动不敢动。 打斗声一止,纪晓芙恼羞成怒的声音传来,“杨逍,还我倚天剑!” “想要?”男子的嗓音邪气泠然,“陪我,明日就还你。” “你下流!” 伴随着纪晓芙的怒骂,长剑夹带着一件峨眉弟子外衫呼啸而至,直直□□土壤中。星夜下,剑身上繁复的花纹显得神秘莫测。 这一刻,倚天剑,距离她不过咫尺之遥,触手可及。 风声传来那边的话语,“晓芙,你真美……” 男人粗重的喘息似在耳畔,伴着女子声声娇吟,舒爽得连声唤着“晓芙”。 机会! 颤抖的双手牢牢握住剑身,思维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清晰。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何不赌上一把? 夜莺啼鸣,风声萧萧,男女欢好之声靡靡荡漾,渐入佳境。娇小的身影压低着,在林中穿梭,树木莺啼成了她最好的遮掩。一路渐行渐远,竟无人发现。 倚天剑丢失闹得江湖大乱,世人都称杨逍夺走倚天剑,不论是名门正派,还是邪魔外道都不肯错漏了杨逍的消息,却不知杨逍本人也郁闷得很。 三个月后的西域小镇,黄沙中走出一拄着长拐的少年,背着个破包袱,衣衫褴褛,满面沙尘遮蔽了容貌。他悄然走进一西域老汉的铁匠铺子,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又过半月,那少年走出铁铺,仍旧是一身破破烂烂的装束,看不清模样,拄着破旧布条包裹的拄杖,重新走进了沙漠之中。 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张怡。任谁也想不到,这少年原是个妙龄少女。更想不到,她拄着传闻中被杨逍夺走的倚天剑,破烂的衣裳下面,则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绝世武功。 压抑住胸中激荡,一路疾走。黄昏才又找到了个隔得不远,汉人较多的镇子。咬着牙花光了最后的积蓄,买了马匹并干粮。连衣裳也不换了,将倚天剑背到背后,连夜奔驰不息。直至第四日,方才找到先前发现的一处隐秘溶洞,沾到平地就陷入了沉睡。 她太累了,自那日偷得倚天剑,骑着劣马跑到马匹倒地才从一片混沌中惊醒。放了山林中辨别不清方向,她不敢往回走,也不敢往峨眉的方向去。 连着走了十多日才敢出现在人烟少的村子里,才知自己早就偏离了方向。考虑过回武当,也想过去峨眉。带着倚天剑和杨逍纪晓芙□□的消息,去峨眉,可能得到灭绝师太的看重,但更可能被斩杀于倚天剑下,只为确保她不会泄露消息,败坏峨眉名声。若去武当?搭上宋朗的性命,再被送回襄阳待嫁?那她这一番惊险有什么作用?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老天既然恰好将倚天剑送到她手中,而她又恰好知道倚天剑的秘密,与其将到手的东西让出去,不如自己想办法练了上面的武功,想办法为宋朗报仇。 自古中原多纷争,西域虽然偏远,但人烟稀少,矿石较多。指不定就能有熔断倚天剑的方法。打定了注意,就一路朝北,向西域日夜兼程。 她不敢太过张扬,害怕被明教探子发现。多在山林间行走,又不断该换形象,贩卖马匹。时而骑马奔驰,时而装作落魄少年蹒跚慢走。 又惧怕中原人能认出倚天剑上的名称,一直拿破布把剑包成拐杖。直到两个月以前,看到有异族人的铁铺,才拿着剑进去询问。那些异族人能说得几句交易的汉话,认字却是不成的。 只夸是好剑,却又遗憾此乃天外陨石打造,做工精良,非能工巧匠不敢接手。 张怡不肯放弃,一路寻找能人巧匠,又过一个月,才在那沙漠边镇找到了两个异族人口中隐居的大师。 那大师年岁已高,财帛不动心扉,只是对这奇异的天外陨石有些兴趣。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复原,张怡才许他取了一部分剑身上的材质。五日熔断倚天剑,取出不知什么材质包裹的秘籍。张怡又用了两日刻录了一份九阴真经,将秘籍放回剑中重新融合。又过七日,看着手中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倚天剑,张怡这才放下心。 这几个月,没有一刻敢放松绷紧神经,即时在睡梦中也不曾放下警惕,风声草动,蝉鸣,任何动静也能惊醒她。几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几圈,白皙的肌肤也在风吹日晒下变得暗沉发黄。虽也遇到过几次纷争,但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此时距离成功已迈出最难的一步,这才放心睡去。 醒来已是日上中天,从怀里取出刻录的九阴真经,细细研读。 她要先并未想过自己会有习武的一天,但为了照顾俞岱岩心情,每日替他读些道家经典。读的久了也有些兴趣,请教了不少修习内功经络相关的问题,俞岱岩也不藏着,但凡是她问的问题都耐心解答。还曾感叹,若非武当功夫过于刚阳不适宜女子修习,让她学武防身也是极好的。张怡那时一笑而过,看武当并无任何一女弟子也知道了,只是心中苦涩,无人能知。 得益于俞三侠的讲学,此刻修习九阴真经,竟没有想象中那样晦涩难懂。 这九阴真经,据传是宋徽宗时期一个叫黄裳的文人所着。那黄裳奉命篆刻道藏,因惧怕出了错漏,便逐字逐句仔细理解,以求准确。几年后,将道家经典融会贯通,竟不知不觉间练出了一身内外功。后来又经过几十年的研究,终于在晚年着成一本九阴真经。 张怡不怎么清楚自己的根骨如何,想来原主那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她要求也不高,只需练出点内力,逃跑逃得快,打得过二流高手就心满意足了。好歹是倚天里顶级的两本秘籍,总不能太差吧。 有了基本的想法,她也就不急不缓,一边吃着干粮,一边默读内力的部分。吃饱了才照着真经慢慢练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她在武当山上熏陶了半年,对道家典籍有些理解,还是因为机缘巧合要时来运转了,短短一个下午,竟然就有了一丝气感。 心中满意之下也不愿强逼自己,跑出去找了些干草枯枝暂且装点下,铺上旧衣裳,好睡得舒服些。又趁着秋凉找了不少野果,一半吃了,一半留到次日再食。晚间又打坐了一个时辰,不求多,也不懒散,实在是累了也就睡了。 她自知做不到过目不忘,便把那心法放在口中日日背,时时念,长久下来,不必打坐,心法就自主随呼吸运转,行走坐卧也不停息。只是真气涨的不多,她自己也不知道。 张怡却不知,这样的做法正合道家无为自然之道,加上九阴真经本就速成,越到后来越是艰难,因而张怡练功时候虽然不多,效果却十分明显。 这样的日子一过又是许久。时已冬至,连着下了几天雪,一场比一场寒凉。张怡虽有了些真气护体,不至于那么怕冷,但普通人的心态作祟,看见白雪便觉得寒冷,连溶洞都不喜出了。 不知是离开太久还是别的什么,近些日子脑中总是不自觉想起武当,想起俞岱岩。她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那家伙有没有按时作息?还是又心里恼了,就拿弟子教导训斥,忽略了自己身体?冬日严寒,也不知清风明月有没有按她说的把屋里被褥烤干…… 张怡觉得自己就像个母亲满心担忧思念着远方不叫人省心的儿子。前段日子逃命练功忙得没工夫去想,稍稍闲下来便觉思念成疾。那些的担忧每时每刻烦恼着她,练功也没有往日的效率了。 这样可不行。张怡强逼着自己停下那种无谓的想念,用力去回忆被赶下山时无能为力的屈辱。 俞岱岩。只需在嘴里咀嚼这三个字,便觉又爱又恨。那是她照顾了很久的病人,给了她一个可以安心生存的环境,她曾把他当做唯一的依靠,欣赏崇敬他的隐忍聪慧,怜惜他的遭遇之艰。而现在,却又多了一股子恨与怨。 他可以不要她,厌弃她,那样让她走她也毫无压力。可偏偏,他处处相护,言语行动皆付与真诚,教她时耐心恳切,病痛时宁可强忍着也不乱发脾气让她为难。纵使冷着脸,也能让她感受到他的关怀。但为什么?在她放下心防依赖于他之时,他又改了态度,把她当作货物一般转手他人? 想到此处,张怡强硬压制了所有情绪,继续埋心武学。她要变强,只有变强了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到那时,她要抬头挺胸地走回武当,直言质问俞岱岩,拒绝他那所谓的好意。 纵然身在了这个时代,又是一介女子,她的命运也只能她自己做主。 第10章 俞岱岩10 冬更夏至,山间不知年月,只能凭借温度升降和叶落叶生判断时日。感受着空气中的灼热,张怡恍然还记得自己离开武当时还是秋季,而今夏天都要过去了。 在山中苦练了大半年,除了内功心法,张怡也学了不少九阴真经的招式。那威名赫赫,却因梅超风之事而被人所惧的九阴神爪,偏偏就合了张怡的眼缘。 人人都嫌这武功太过阴毒,可张怡却以为,武学无错,需要看什么人来用。若心思纯净,再阴毒的武功,也不会造成多大损坏。若人心不净,正如那大力金刚指,明明是佛门武学,不也一样成了害人的东西? 其实仔细看看,九阴神爪只是练法阴性了点,需要在子午之时,取磷火修炼。但本质上一张一合,无不符合武学至理。张怡选择练这个,首要原因当然是这门武功杀伤力极大,五指可穿人头骨如入腐土,还可以爪吸人内力。神妙无比不说,也不限于武器,只强大本身。 其次九阴真经中另有一轻功名为螺旋九影,可凭虚御空,身有罡风护体,练到极致还能幻化出九个身影诱敌。而螺旋九影恰好与九阴神爪相辅相成,可增十倍功效。由不得张怡不心动。 主练九阴神爪和螺旋九影,辅修移魂大法解穴之法。张怡的日子过得十分充实。由于九阴真经大都要在子夜修炼,一段日子后她的皮肤就回复了白皙,甚至比之以往更加剔透。又因她心思纯正,不贪不强,原主的十分柔弱愣是被她改换了五分英气,五分淡泊。就连九阴神爪这阴狠毒辣的功夫,她使起来也有张有据,淡泊而克制。 山中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这一日,小试过九阴神爪的威力,心知若不用时间累积,自己的九阴神爪恐怕难以进展。张怡终于还是收拾了行囊,离开了自己生活大半年的山洞。 这一走,漫无目的。她也想过要不要去武当山,山上日子虽然清苦,却是安稳舒适,与世无争。越是在江湖行走,时时担忧,越是想念那种安然的感觉。可张怡却怎么也抹不去被送下山的阴影,虽然有了武功,可总觉得还差什么。 正是思绪翻腾之时,却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成功终止了张怡漫无目的的闲逛和那小小的犹豫。 这事件发生在西域边界,距离中原不过一两日的路程。 张怡早已身无分文,便在那个镇子卖了马,又典当了一只镶珠攘翠的蝴蝶簪子。那簪子是原主最喜欢的,第一任早逝的未婚夫相送。因为意义非凡,张怡即便不怎么喜欢,因着占了原主身体也不敢妄动。这次是实在没钱了,才狠心当了簪子。 许是那簪子露了财,当夜宿在客栈打坐运功时竟有两人往她房里吹迷药。幸而张怡的武功多在晚上修炼,于是故意装作被迷倒,趁着来人放松警惕时将人一举拿下。 点了蜡烛,才看清来者是当铺的小伙计和掌柜两人。 那掌柜的极为硬气,命在张怡手中握着还敢叫嚣,说自己是金刚门的外门长老,让张怡速速放了他,否则后果是她无法接受的。 张怡听金刚门这名字颇为耳熟,就压着掌柜的多问了两句。一问之下大喜,这金刚门正是多年前山林的火工头陀自山林远走西域建立的,外功皆习金刚指,断人骨骼,狠辣无比。近十年里投靠了蒙古朝廷,听那外门长老说,门内几位高手还在某个王府深得看重。 那金刚门或许张怡不熟悉,可大力金刚指,投靠了某个蒙古王爷就不得不熟悉了。 又问那长老黑玉断续膏,长老面色一变,咬牙不说。刀锋快近了脖子,才求饶道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有这个东西可以治愈金刚指断碎的骨骼,但那玩意儿是门内几个高手才只晓得,他一个外门长老着实不知。 又是一番逼迫,那长老才说出自己有一子侄进了内门。一次不慎被同门误伤,师尊给他用过黑玉断续膏,后悄悄告诉了长老。这般有理有据,张怡才信了他三分。想到黑玉断续膏,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说来也不能怪张怡,她一个女孩子,看武侠能记住主要的剧情人物就不错了。倚天剑的秘密是周芷若由弱转强的开始,黑玉断续膏几乎促使了赵敏和张无忌定情,这才记得熟了,而电视里,什么俞岱岩,金刚门,都是些末流小角色,年头又久,哪里能记得住? 一番惊喜,一番思索。她知道这消息恨不能马上就去金刚门把黑玉断续膏抢了来,可想到那长老说的,只有门派几个高手才清楚这药的制作藏处。剧情里的阿大阿二?记不清是哪个了,但武艺之高也只在后期才被九阳神功大成的张无忌压制。就她现在,算上九阴神爪,估计能与当年的莫声谷相当,可对上整个门派的高手,还是不太可能。 张怡有自知之明,也从不是什么孤胆英雄那一类的。可她却是个足够重情重义之人。对俞岱岩除了最后的被做主那一段有些小小的怨气,总体上还是将他看的不同,那半年相护相惜,可以说俞三侠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亲近之人。不管怎么说,得到这个消息,让她就这么离开着实不甘心。在能力所及之处,为俞三侠拼一把也未尝不可。正好,也验证一下她这么久的苦学苦练。 打定了注意,张怡便运起移魂大法。这移魂大法在九阴真经中很是神妙,不似普通武学只用外力伤害,竟仿若修仙世界,能直接操纵人的心智,在精神上出其不意压制一些武功比自己高,心智却不怎么坚定之人。当然了,就九阴真经那样借助鬼火头骨,子夜练功,还操纵人心的功法,若是在修仙世界,怎么也不像是正道功法。 那移魂大法,张怡虽练了大半年,自认为到家,可从未拿人试过。那长老因一个簪子就来打劫,想来也是心智不坚。一用之下,张怡竟轻而易举就控制了金刚门长老并他的弟子,不由得惊喜不已。 又一番乔装,换上粗布麻衣,又抹黑了脸,把自己弄得和那弟子一样。随后给那长老下了心理暗示,让他把自己当作弟子,带回金刚门。 那金刚门的长老姓彭,因资质不高,多年经营也只是个外门长老。他明面上经营着当铺,实则暗暗以典当之物判断典当之人的财物背景,每每拿下财物多要上供金刚门内。但人都有私心,虽然借着金刚门的势,彭长老仍然想法子自己留下不少。若非他好东西多,也不能将侄儿送到内门拜了门内高手为师。 听其言语,那内门的侄儿似乎与彭长老关系极好。当然,感情并不是维系这种亲密的唯一,利益也是必不可少的。彭长老需要一个内门的高手维护自己的地位,而那内门的侄子则是需要彭长老敛财的手段,帮助自己往上爬。 了解到各种关系,张怡固然有些反感,却也知道这情况对自己十分有利。 张怡不敢轻举妄动,趁着天色才至黎明,没有多少人注意这边。命令彭长老将自己和那弟子都带到长老的房中。一进门就将弟子打晕藏到隐秘之处。同时操纵两人,耗费精力太大,张怡可不敢挑战极限。 这金刚门多年来在外域发展,固然一开始是由火红头陀建立,可建筑风格也有着许多西域风情。单彭长老拿出的房中的金银饰品,还有矿物宝石等,就让张怡看得眼馋了。 许是再怎么心智不坚的人也有自己在乎的东西,一看到房中的金银,彭长老的思维竟有瞬间波动反弹。幸而张怡至始至终不敢放松警惕,这才及时把他重新压制住。尽管如此,也是抹了一把冷汗。 点了彭长老的昏睡穴,这才敢稍作休息。心中对自己大胆妄为地跑来金刚门来颇有些懊悔,若是只把消息带回武当,让武当七侠来想必要比自己简单。反而懊悔之余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安稳的日子固然令人留恋,可她骨子里却对这样有波澜,危机四伏的生活兴奋不已。就算重活一世,融合了张家小姐的记忆,她也始终做不到安心地当一个大家闺秀。这样说来,江湖,反而比现代更适合她也说不定。 打坐至天明,神清气爽,心无旁骛的修行反而比睡眠有更好的作用。 将彭长老重新点醒,操纵其以金刚指法折断了他自己的手骨,又让他遣弟子去寻那个内门的子侄过来。 亲眼所见,那金刚指着实狠毒,自指骨开始,每一处小小的关节都不放过,仅一只手上,十四处关节都捏的粉碎。然后是腕骨,臂骨。一串动作流畅无比,刚刚还好好的完整的左手,转眼间就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扭曲垂落。 彭长老因被张怡控制,不能呼痛,可额角却冷汗淋淋,面目表情扭曲,仿若恶鬼。 张怡看得心惊,对彭长老却无一丝同情。看他手段之熟练,不知已经害过多少人。外门一个资质不好的长老尚且如此,内门又是怎样?一条手臂尚且如此,全身四肢尽折还在清醒状态下的俞岱岩又经历过怎样的痛? 仅是想象,她都觉不寒而栗。痛快的死去并不困难,屈辱与疼痛,活着的折磨才是难过的。想到这里,张怡对金刚门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恨。 黑玉断续膏是金刚门秘宝,那内门子侄虽有一些,却也不敢随意给人。便亲自来寻彭长老。可彭长老早已被张怡控制了心智,看上去与平时无二,只是被下了一定要拿到黑玉断续膏的心理暗示。见了侄儿,只说自己有伤,对于怎么受的伤却支支吾吾不提,暗地里却按照张怡操纵,暗示自己是不慎害了本门弟子,被那弟子临死反扑伤了。 那内门弟子名叫彭商,生得高大,面貌有几分似西域人。他只当彭长老害了本门弟子,心中虽怨他糊涂,却看在感情和利益的层面上不得不袒护一二。索要了一堆财宝,看到东西,才从怀里拿出贴身携带的半盒黑玉断续膏。 眼见东西要到手,张怡眼中惊喜,竟放松了对彭长老的控制。那彭长老本就最重金银财物,此刻将珍藏送出不知有多大的心疼。精神猛地反弹,竟脱离了张怡的控制。 大喝一声,“商儿,此人是奸细,快拿下她!”便抬手攻向张怡。那彭商愣了一愣,也快速出手。 张怡大骇,真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慌忙还手。金刚门二人出手毒辣,但凡肢体相碰,就打蛇跟上要碎她身骨。 张怡又惊又恨,开始还顾及着收敛九阴神爪的狠毒,过了十几招,心知若再不拼命,自己只怕活不到明天。便全力施展螺旋九变和九阴神爪。 瞬息之间,身转九影,似真似幻。一爪出,阴气森森,鬼影崇崇。又暗暗运起移魂大法,眼中红芒微闪,眨眼间控制了彭长老一掌打向彭商。 彭商对叔叔并无防备,一招至,腕骨粉碎。张怡瞅准了时机,一爪按至彭商头顶,九阴神爪功法急转。 一收一放,一开一合。指入骨窍,做往日练功之时,爪心附有强大吸力。张怡只觉一股微弱的气流自彭商头顶流向自己手心,汇入丹田转了几周,便与她本身的内力相融合。 九阴神爪,果真能吸人内力为己用么? 愣怔地看着彭商高大刚硬的身躯软软倒地,感受到血脉中翻涌的内力。张怡不自觉露出一丝浅笑,九阴真经,若真的这般强横。她何不,干一场大的呢? 第12章 俞岱岩12 俞岱岩话音刚落,脸色又蓦地一白,急道,“我不知是你,方才试探,可伤到你了?” 那眼中具是最真诚的关怀,炽热浓郁。张怡只觉得喉头一酸,又堵又闷。几次面对死亡都冷若磐石的心脏,此刻在俞三侠几句话的功夫里软了下来。不论再怎么坚定,她总归是个人。人都是会觉得苦觉得累的。她可以做到无坚不摧,却抵不过两句真挚关怀的话语,止不住胸中压抑的委屈。 抬眼看他,大半年不见,俞三侠仿佛又成了初见时的模样。他骨架生的高大,初次按摩时还能感觉到一块块硬实的肌肉,把衣裳撑得满满当当的。此刻坐在那儿,衣裳下面空荡荡的,在这冷风中似要被风吹走了。又看他两鬓竟然多了几缕斑白,想到他今年也不过三十来岁,怎就能苍老至此? 一时之间,千般滋味涌上来,说不出的复杂。 恨他当初非要自己下山,怜他形容消瘦过得不好,又有些思念,有些恼怒,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不甚明了。 闷闷回了声,“无碍。”心中暗恨自己不争气,想好的质问,怎么就不快些说出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朗笑,熟悉的声音响在脑后, “堵在这儿做什么呢?三师伯都给你们放假了,还不快点散开玩儿去?” 此话一出,一众弟子欢呼着跑了,没一个敢留下与张怡叙叙旧的,可见俞三侠积威之深。 张怡的思绪被打乱了,倒也不曾多想,见了来人是莫声谷,便含了笑,“就你这个师叔最好,我都还没跟他们叙叙旧呢。” 莫声谷与弟子们关系最近,时常领着他们玩耍,张怡也时常找小弟子玩。一次张怡没克制住自己的本性,出声挤兑了他两句,引起了莫声谷兴趣。他本就是个大孩子的性格,有趣得就常常逗她开口。一来二往,倒颇有几分损友的意味。 被俞岱岩赶回去的那几天莫声谷恰好下山游历,否则也不会让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莫声谷上上下下地把张怡一瞧,很是惊喜。见张怡神色一派自然和煦,也不追问什么,故作轻松地调侃她,“你还知道回来,这几个月去了哪里逍遥?亏得我还当你被土匪掳去做了媳妇儿,跑到山下挑了几个寨子。” 张怡噗嗤一笑,也知道莫声谷是关心她,但还是挤兑道,“当真是为了我?不是嫌弃山上没人练手,拿我做借口吧!” 莫声谷挤着眼,哼了声,“不识好人心。看你刚回来,不跟你计较。” 他与张怡一问一答,自成默契,年岁又差不多,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儿。俞岱岩的脸色随着两人对话愈发难看起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想说什么打断,却死死克制,不言不语。 倒是莫声谷眼珠子一转,看到俞岱岩脸色不好,便莽莽撞撞地开口关切道,“三哥身子不舒服吗?” 这一问,也将张怡的注意力重新转到俞岱岩身上。忽略那一点不自在,本心中对俞三侠却是关心异常。忙问他,“可是雪凉,身上又疼了?清风明月呢?我走时叮嘱过他们不能让你受凉吹风,怎么还让你在外面坐这么久!” 张怡初来时小心翼翼,大声说话都不敢。后来好了一些,但说话多以劝导为主。只有在涉及俞岱岩身体才十分坚决。俞岱岩性子好,对她的话都很听从,日子久了,在这方面就习惯地为他决断。这一次回来,许是有了武功,底气十足,又是自己关心的问题,说起话来又多了两分强硬。 俞岱岩还没说话,莫声谷便插嘴,“你走了以后三哥一直担忧,脾气见长,清风明月哪敢随便往前蹭。便是大哥说了也……”瞧见俞岱岩瞪他,怏怏住嘴。 见她关心自己,俞岱岩的脸色便好看了几分,眉头舒展说了声“无碍”,又对张怡道,“你刚回来,随我去见见师父吧。他老人家很担心你。” 竟是丝毫不提自己如何。张怡先前听莫声谷说俞岱岩记挂自己,心中还有些欢喜。后被俞岱岩打住,他又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不知怎么的,那情绪也淡了下来。 点点头,眉眼间一片意气风发。“合该如此。走吧,我正要给真人送一份大礼呢!”兴奋莫名。 莫声谷和俞岱岩不明白她兴奋的原因,但想到她突然有的武功,也猜测是有内容的。都不多问,只跟着去了紫霄宫。 跨进紫霄宫,张三丰和宋远桥等其他几侠都在。因早先得到弟子们消息,此刻见到张怡也不甚诧异。 张三丰眼界极好,见张怡呼吸步伐都与先时不同,而且极为上乘。抚须赞道,“好功法!好运道!丫头下山走一遭,倒别有一番奇遇。” 张怡也不怵,肖模肖样地学着江湖人的方式朝张三丰施了一礼,全没了过往谨慎憋屈的样子,“全赖真人许我在武当山上学习,不然定没有张怡今日之改变。” 她的改变在场的都看得出来,见此变化不仅不厌恶,反而因她如今的落落大方亲近了几分。都是些江湖上的人物,流血动刀子也不皱眉头,对她原来那小心怯怯,说话间落泪的模样还真是只敢远观。 张三丰道,“也是好的改变,能否与老道坦露一二?” 张怡道,“想要与真人细说。” 便讲起了自己一路的经历。 “那日我随着宋朗下山,思及自己在襄阳人眼中已为人妇,不愿回去襄阳,害父母难堪。就求了宋朗送我去峨眉山下寻姑姑庇护。马车惹眼,遭遇了几次元兵抢劫,就卖了马车,换了男装骑马赶路。” “走到距离峨眉不远的一处山林中,因天色不早,就只在林中休息。宋朗说去找水,半夜不归,我去寻他……却……” 说到此处,众人心中已有不妙之感。宋远桥更是急切问道,“宋朗何在?可是……可是遭遇了不测?” 张怡点头,从怀里取出一木牌,递给宋远桥。躬身一礼道,“宋真人节哀。” 又将背后布条包裹的长剑递给张三丰,打开一看,众人皆惊。 “这是……倚天剑?”张松溪奇道。 “不是说倚天剑为杨逍盗了?”莫声谷也忍不住问。 人人都盯着张怡,目光奇异,只有一人皱眉看她,“你可有哪处伤到?” 不必怀疑,此人自是俞岱岩了。张怡回望他一眼,眸中微闪,却还是面无表情。 张三丰叹息,“也是他的劫数,若非……”看了俞岱岩一眼。摇了摇头,他与三代弟子都不熟悉,闻其死讯,虽哀其不幸,也不是特别哀恸。 张怡继续说道,“我在林中只见了宋朗尸体,没看到行凶之人,但自知人微力轻,也不敢停留,拿了木牌便狼狈逃蹿,躲躲藏藏,在山间辨不清方向。后时回转,在想找回尸首安葬,也找不到了。” 说到此处,惭愧得很。众人却不怪,安慰她两句。又问凶手线索和倚天剑的开路。 “那夜我在林中小心行走,正顺风,听一女子尖声呵斥一个叫杨逍的人。畏惧他们发现,便躲在灌木丛中不敢动弹。又听到那杨逍称呼女子晓芙……” 殷梨亭面色大变,上前逼近两步,声音都有些变了,“你说什么?什么晓芙?” 张怡不语,将裹着倚天剑的布翻过来,指着上头绣的“峨眉”二字给众人看。 殷梨亭捧着那布条,手上颤抖,看着张怡,目光绝望中透出一丝最后的期待,期待她说出不同的答案。 张怡却不能满足他,说了一句,“宋朗是杨逍杀的”。顿了一顿,接着说,“那叫晓芙的女子似是恼恨杨逍杀了宋朗,又说他夺了自己清白,说她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武当……殷六侠。当是峨眉纪晓芙不错。” 第13章 俞岱岩13 听到这儿,殷梨亭眼中通红,“我不信!是杨逍强迫的晓芙对不对?不可能……晓芙,晓芙怎么会……” 张三丰呵了一声,面目严肃,“梨亭,听张丫头继续说。” 张怡固然同情殷梨亭的遭遇,可近几个月的经历却让她眼界大为提升,思维也与以往不同。只淡淡看了眼殷梨亭,真心认为这孩子还需要些更深刻的打击,品行纯良是好的,太过软弱就不好了。便恶意道, “听到此处,我亦是猜到那女子是六侠的未婚妻。又不敢随便起身,便继续听下去。那杨逍只说宋朗窥见了他们的丑事,不能留下。又过一会儿,一柄长剑夹带着纪女侠的外衫突兀落到距离我一步之处。我本以为被发现了,心惊胆战,然而……过了片刻……” 她语声又是一顿,断断续续,似是难以启齿。 “过了片刻就传来男女欢好之音……纪女侠么,似乎……似乎不是那么拒绝……” 不拒绝?那就是享受咯?殷梨亭如遭重击,他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两情相悦,那他又算是什么? 喃喃几句“我不信”,转身,跌跌撞撞跑出了大殿。莫声谷几人欲追,却被张三丰抬手制止。只说,“让他自己静一静罢。” 见殷梨亭跑了出去,张怡也不装什么羞涩了,加快了语速,快速说完这段经历,“我心知留在那里早晚会被发现,想到宋朗之死和,和殷六侠。索性趁着他们……无暇顾及周围,拿纪女侠的外衫包着剑逃了。不辨方向地躲藏了许多天,跟随一个车队到了西域,受了许多苦,意外得到一份武功秘籍,便藏起来练了。” 至于是什么意外,她不说,也没人问。江湖中,除非是特别亲近,否则妄自询问旁人的奇遇,是有可能被对方视为觊觎的。 正所谓一鼓作气,趁着那口气没完,张怡又接着说,“我找了个山洞,独自练了半年,算是入了门槛,记挂着这两桩事便快马朝武当回来。在西域边境遇到两个半夜行凶的,一问之下才知是西域金刚门人。” “据其坦露,西域金刚门乃是多年前山林一火工头陀逃出后建立,门中人皆习大力金刚指,且在几年前投靠了蒙古朝廷。” “大力金刚指!” “蒙古朝廷!” 在场的人无不色变,就连刚才对纪晓芙之事只是叹息的张三丰也禁不住捏坏了拂尘。殷梨亭到底还年轻,一段感情出现了错误,早些发现反而能助他成长。可俞岱岩不同。那一番遭遇直接毁了他的一生,也害得下山寻凶手的张翠山不知所踪。可谓是武当山众人心头的一根刺。 对于众人的反应,张怡却露出一个笑容,“从那长老口中,我得知金刚门有一齐药名黑玉断续膏,可使碎骨重生,经络愈合。” 说到此处,她扭头看向了直接受害者俞岱岩。见他眼中泛红,两颊抖动,紧咬着齿根,似是用了极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不露声响。想起之前殷梨亭的反应,不由得感叹这近乎两年的磨砺,着实让俞三侠超出师兄弟远矣。 那股子怜惜的情绪涌上来,也不卖关子了,直接拿出一造型古朴精致的木盒,递给张三丰。朗声道,“金刚门已灭,此中正是那黑玉断续膏。” 那清冽的嗓音中含带几分自傲,十分肯定,面上带着笑意,昂首挺立。在场的有几人情不自禁忆起了当年初到武当的她,在大殿上说话也是掷地有声,却没有这般的慨然傲气。若说当初只是一个比较有气节的大家闺秀,如今就真正成了江湖女侠,不卑不亢,自有一番处事气度,是自内而外的改变。 惋惜的目光不由得都纷纷看向了俞岱岩,见他双目愣愣看着张怡,黯然伤神。不禁叹惋,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非要人家下山呢?如今可好,人家姑娘摇身一变成了大恩人,再想一续善缘,只怕是难了。 这一日,武当山上有喜有悲。 武当七侠待她的态度变了。张怡是最先察觉的。多了一分尊重,一分感激,少了过去隐隐暗藏的轻慢。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喜闻乐见,她却也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有了武功,还带回了黑玉断续膏的缘故。 将黑玉断续膏留下,张怡也不想在紫霄宫多留。她已经答应好了,要等到俞岱岩用过黑玉断续膏起了效果再离开。走出殿门,正要跟着弟子去往客殿歇下,就被俞岱岩唤停了脚步。 站在一棵松树下,张怡面上含笑,却着实不知该与俞岱岩说些什么。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对俞三侠是有想念的,可一年的时光还是让他们有了隔阂。当初她下山的理由更是在他们之间划开一道沟壑。不见会思念,见了近了又害怕尴尬。 相对沉默了半天,还是俞岱岩先开了口。 “留下来,可好?” 张怡目光一凝,对这几个字心中似有波动,却又很快息止。留下来,她当初多想从俞三侠嘴里听到这几个字,却没等到。而如今,她已经不需要留在武当也能过得很好,却又听到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她不觉失笑,摇摇头,实话实说,“没有必要了。” 俞岱岩轻闭双眸,再睁开时目光朗朗,带着一丝祈求。“那一次是我错了。只考虑到我自己的想法,却没体会你的心意。你要恨我,打我,罚我,皆可。” 张怡闻言一愣,仍是摇头,“我罚你做什么。若非你当初的决定,我恐怕也没有今日的造化。我当谢你才是。” 顿了顿,又道,“你无需如此,若是为了那黑玉断续膏……是我甘愿为你冒险,你不需要因为感激向我道歉。” 俞岱岩听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眸中苦涩黯然,衬着两鬓的白发愈发显得苍凉。坦然道,“我俞岱岩虽不争气,恩义却分得清,不会因感激而认错。冒险取灵药之情,余自当以一生感激报答。而方才的道歉,却是一年前就想对你说的。” 他看着张怡,黯然的双眸渐渐明晰坚定起来,“我心中有愧,只因我的自卑,忘记了你的尴尬处境,也高估了自己的处理问题的能力。你并非稚儿,应该有权利自己做出决定。是我越俎代庖了,没有考虑你的心理和处境。那一日,你失足落下山坡……我便后悔了。几次想要道歉,也知道你并不想见我,因此搁置。” “我从未想过那样的决定会使你受这么多苦。这一年来,我实无一刻能心安。今日能见你平安,已是大幸。就算没有那黑玉断续膏,只要你能平安回来,我也该向你道歉的。” 张怡面上笑笑,故意调侃,“可那药我已经带回来了,你还能不用不成?” 俞岱岩一脸肃穆,竟是郑重回答,“你若不愿,俞三便永远做个瘫子,也是该得。” 张怡骤然冷了脸,“俞三侠果真非凡,连道歉都与常人不同。我倒想问问,你这是在道歉,还是在逼我?” 这话问得诛心,直让俞三侠听得茫然无措,“俞三绝无此意……我只是想让你留下。” “为何?” “山上虽清苦,但胜在安稳,山外动荡……我怕你受苦。” 张怡继续冷着脸,“只是这些?” 俞岱岩眼中微暗,低垂着眉眼,淡淡道,“也有其他,求我心安而已。” 张怡笑了,嘲讽道,“我凭什么要顾及你安不安心。” 俞岱岩也笑,充满了诚挚,温柔与坚定并存的笑,“若有危险,我会死在你前面。” 她心中一震,粉唇微微张开。拨弄着那枝上的松针,有些扎手。还是冷冷问,“死在我前头?又是为何?” 话语不变,“无它,求我心安。” 张怡转头失笑,这人竟然还会绕弯子了,糊弄谁呢。一手扯下一把松针,扭头朝俞岱岩洒了过去。看着俞三侠满目冷然,“只你现在的模样,只怕遇到危难还真能死在我前头。好个俞三侠!我冒着性命之危为你夺药,你竟轻飘飘一句愿意做一辈子瘫子,说什么心安,你将我的付出置于何处?” 说完,愤然甩袖离去,只留一句,“那黑玉断续膏。你爱用不用!” 被留下的俞岱岩又急又苦,全然不明了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从未想对张怡不利,一心惟愿她好,却总是适得其反,惹得她愤怒难过。莫非他就真的蠢笨至此?兀自呆了半天,才苦笑着唤来弟子推自己回去。 他却不知,看起来愤怒不悦的张怡,转头就勾起了笑容。默念着“叫你赶我”“老古板,吓不死你”,一路慢行,心情极好。 第14章 俞岱岩14 ??休整一夜,没有像平日一样打坐练功,高床软卧,难得的安静平和。张怡不敢说对武当有多少情怀,但这里着实是她最能够安心入睡的地方了。一夜无梦,次日醒来,全身筋骨都仿佛打通了一般,很是舒展。 ??跑到外面练了半个时辰的螺旋九变,学着燕雀一般想要立于枝头,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张怡也不气馁,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对自己如今这样已经知足。毕竟,她习武时日尚浅。总能慢慢来的。 ??只练了螺旋九变,九阴神爪却不敢练。倒不是害怕被人看出来,就算看出来了她自认问心无愧,也不怕受什么责备。只是当初靠着九阴神爪吸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内力,在没有把那些杂驳的内力彻底转化成自己的之前,练习九阴神爪会使内力失控。在金刚门时她就已经吃过这个亏了。 ??用过早饭,张怡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俞三侠。她虽不如张三丰那样精通药理,可对肌肉骨骼,身体能否接受直接上药等的认识程度却是专业的。再加上她在九阴真经里看了有一疗伤篇,尤记在射雕剧情中十分好用,倒是想在俞三侠身上试试效果,自己心里也能有个底。 ??张怡是绝对不会承认,她是觉得逗弄一下老古板还是很有意思的。那种幼稚的恶趣味报复行为,才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这屋子和一年前没什么两样……。”张怡对俞岱岩的屋子进行点评。 ??俞岱岩的住所安排得极其简单,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规规矩矩地,刻板而严谨。张怡不太明白,明明据说这人从前爱酒,颇有几分大大咧咧的豪爽的模样。为什么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却俨然是个老古板呢? ??“昨夜休息地可好?”俞岱岩并未理会张怡的感慨,面上淡淡,一板一眼。好似忘了昨日的不愉快,绝不越雷池分毫。 ??“好极了。”张怡自然地寻了俞三侠身边坐下,抬手解下他的外衫,“只是晨起练武的弟子吵了点,不然我还能再睡一个时辰。客殿虽宽敞,到底还是不如你这儿清净。床上还有股子霉味儿,定是那群小家伙偷懒了……” ??她一边褪下俞岱岩的外衫,一边絮絮叨叨的抱怨,心中一片平和。俞岱岩竟也不问她要做什么,也不再制止她这样的举动不合于礼,只静静看着她,听她抱怨,目光是淡淡的温柔。 ??张怡又捋开他的袖子,一寸寸轻按过去,见他肌肉虽然僵硬,但并无萎缩之态,便满意了几分。抬头,正好对上男人温柔的目光,勾唇笑道,“莫不是昨日被我骂傻了,怎么瞧着呆头呆脑的。也不说说你那男女大防?我这般举动,不该是于礼不合么。” ??直说得俞岱岩一晒,温柔不改,认认真真回答,“多说多错,你高兴便好。” ??这说听得叫人索然无味,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满意,反正张怡是有些愉悦的。加上昨日的道歉一番戏弄,那点子怨念也剩的不多了,想着今日就放他一马,便只小声念道,“早这样该多好……” ??俞岱岩也笑,“过去是我蠢笨了,你本就不是一般女子,怎能以一般而论。” ?? 他说得极是好听,却不像单纯的甜言蜜语,反而极为认真的模样。张怡不由得来了兴致,问他,“怎么叫一般女子?” ??“我接触的女子不多,只不论是百姓闺秀,或是江湖女子,大体上都是乖巧,认命的。就算能力再大,也缺少一份独立果决,每每有事,还是从心理上依附于男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皆是如此。”俞岱岩皱了皱眉头,看向张怡时又舒展开来,“当日你执意嫁来武当,满身娇弱,出口便是守节,我以为,你也是这般的。” ??“我?我又为何不同?” ??“若说世间女子大都对男子存依赖之心,你大概是更愿意自己独立的。” ??俞三侠的话不能让张怡满意,她脑子里乱糟糟地,仿佛抓住了什么,却还缺一点东西,需要人直接点出来。“一开始,我也是想要依赖于你的。” ??俞岱岩点头,“师兄弟们当初都以为你是娇弱,不似江湖女子坚强。可我却看得出,你的依赖只因外力上弱小,而心理上至始至终都是与男子平等的。若有能力,你会比所谓的江湖女子做的更好,走的更远。 ???并非我看不起女子,只是她们本身就将自己看得低了,自愿围绕着男子。因而我在以为你与她们一样时,才会不顾及你的感受,妄图给你我所认为的好,为你做主。” ??说到此处,他笑了笑,“如今不是证实了这一点么。我是错的。” ??这一番话语让张怡陡然陷入沉思,她感觉到大脑的思绪逐渐明晰,心脏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活跃跳动。 ?“你说的没错。”她抬头注视着俞岱岩,双目灼灼闪光,“我从未将自己看得低人一等,而这世上的女子,也同样该拥有与男子平等的权利。男女本就该是平等的,真正的高低不在于性别地位,而存在于内心的平等。” ??俞岱岩一愣,眉心紧蹙,“你也说是内心上的,可她们性子已定,天然就将自己摆在了弱势一方,等待男子庇护……” ??“你观我如何?” ???她笑了起来,说不出的明媚大方,又有着常人没有的洒脱。有女子的娇美,却丝毫不显柔弱,平等相交,自在而定。 ?? ??俞岱岩竟看得入迷,一瞬间,仿佛明了了她的意思。道,“若为女子,当是如此。” ??张怡收敛了笑容,面目肃然,语声清脆,“盛唐有女帝,则女子地位高崇,与男子也不缺什么。及至宋时,说什么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以此为女子定性,才叫女子地位每况愈下。” ??上天让她经历了作为女子最难承受的黑暗,又给了她重生,学得绝世武功的机会,莫非就是让她安安静静地换个时代洗衣绣花?她有着远超于此时的见识,有着许多的预知信息,又逢着乱世,为何不能开辟一个新的时代,提前为女子挣得一些权利?唐有女帝,这个小说世界也有赵敏周芷若那样不逊男子的存在,为何就不能打造出一个女子的王朝? ??张怡转向俞岱岩,目光灼灼,坚定不移,“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就当改了这世道。那理学为女子定了性,我就改了那定理。” 她的语气很是坚定,眸中也是明亮非常。可说出的话语却不是能容于此世的。 ??望着女子明亮的双目,俞岱岩沉默半晌,叹道,“你可知,此路艰险,绝非一代而成。” ??“一代不成,自有二代,二代不成,还有三代。我相信,这天下女子总有那不甘趋于男子之下的。” ??她说得自信满满,转眼看向俞岱岩,见他眼光温和,满目赞赏,想到这人一开始被她解了外衫都要说半天的男女大防,不禁有些迟疑,“你,不觉得我说的……惊世骇俗,不能接受吗?” ??俞岱岩淡淡道,“若有能力,我并不在意女子当政,总要比元人欺压来的好。”抿了抿嘴角,轻声对张怡道,“只要不违背道德,你高兴就好。” ??又劝导,“然这些言语太过惊世骇俗,记在心里就好,莫要随意与不信任人谈论。只要你不嫌弃俞三人微力轻,若有难处,只管寻我。” ??张怡笑得甜美,只觉得看俞三侠从未如此喜欢。又见他目光温柔赞许,一时间心中激动,忍不住扑上去给了男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谢谢。我以后再不说你老古板了……”便快速放开。 ??她后一句说的极轻,却还是被俞岱岩听到了,面上一僵,又因为她刚刚大胆的举动耳根烫红。低声念了一句,“胡闹……” ??张怡早已不怕他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转移话题,“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册疗伤梳理经脉之法,三哥且帮我试试效果如何?” ??俞岱岩颔首,任她施为。 ???那双柔软的小手,便寻着穴位肌理,时轻时重,照着疗伤篇的运转路线,按揉时掌上汇集一丝真气,一并揉到经骨之间。 ???那功夫本是疗养内伤,打通经络的,作用在俞岱岩身上却有了奇效。 ???一丝丝真气泛着微微凉意,在断裂的经络中穿梭理顺,连带着也牵动了俞岱岩体内部分刚阳的内力。阳势虽不若阴势精纯,但胜在浩大广博,一冷一暖,交互缠绵。似一条小蛇,悉悉索索,在经脉中挑动,又不安分地延展到张怡体内,想从她那儿汲取更多阴势壮大自身。 ??那滋味儿似舒似痒,宛若高·潮前的几秒,在巅峰的快感前又吊得高高的,叫你一边舒爽,一边难受想要更多。 ??俞岱岩忍功非凡,只是面上发红倒还好。张怡却耐不住这般感受,差点□□出声。对上一眼灼热的目光,忙收了手。 ??那奇异的感觉瞬间终止,只见女子面色潮红,眸含春水,难言的娇媚动人。俞岱岩面上还好,只绷着一张脸,看着张怡目光灼灼,嘴里却念着清心咒文,下腹似有拱起。 ??张怡默默运转着内力,惊讶的发现前段日子一直堵在丹田从别人那里吸取的内力,在方才短短的时间中竟全部与自己本身的内力融合。顾不得那奇异的感觉,问俞岱岩,“三哥练的是什么内功?” ??俞岱岩忍得面色发红,但还是回答,“武当纯阳功,据说是师父由一半九阳真经中领悟自创的。” ??张怡瞬间恍然,九阴九阳,她似乎发觉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时间,眉眼飞扬,“三哥,你可愿修习完整的九阳真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