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将赵锁欢送回摄政王府之后,瞧着她默然不语的样子,柳砚清心中亦是久久不能平静。
她透过赵锁欢,竟窥见了齐珩昱的内心。
当一个人所有厄运的到来都是因“父亲”而起,那么无论曾经父亲对他们如何,打从那一刻起,这两个字在他们心中,就必然是等同于哀怨和痛恨的。
可柳砚清细细想来,怜惜之外,又忽然有一个念头攀升。
她瞧见过齐珩昱因为当年父亲的事,十余载未曾释怀。
他的痛苦和纠结,甚至直到现在都深嵌在心里,成为了他的逆鳞,无法触碰。
赵锁欢那样一个心思纯良的姑娘,柳砚清不忍心看到她也如齐珩昱一样,把那份怨恨积压在心底,不能原谅父亲,更不肯放过自己。
因为见过所爱之人深受其害,所以柳砚清决意不能再看着身边的另一个人堕入深渊。
至少在赵锁欢真正对父亲恨之入骨之前,应该留给他们父女二人一个可以称之为美好、足以释怀的告别。
柳砚清交代小满这一次务必照看好县主,而后也没去惊动新婚燕尔的菀橙和福安,就那么独自出门,唤了早晨的车夫与自己同去镇抚
司。
车夫微微躬身将她请上马车,待人坐定了,他便急着放下车帘,似乎怕晚一刻就错过什么一般,刚一起步就朝马儿身上甩了一鞭子。
马蹄霎时间腾空而起,在大道上便将柳砚清颠得一个后仰靠向了车壁。
她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这才想起来驾车的这个车夫很是面生,可又从早晨起就称呼她为“夫人”。
摄政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除了菀橙和福安以外,其他下人都已经改口称她为柳姑娘,若是新来的,那更加应该不知道她曾是齐珩昱的夫人。
只是早晨柳砚清实在太过于心急,并没有意识到这事儿有哪里不对劲。
现在细琢磨一番,这个车夫对她的称呼,属实是对不上号的。
她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是发毛。
于是便伸手掀起车帘,正要问他是什么时候入的摄政王府,一抬头却瞧见面前的景象,并不像是平日里去镇抚司的那条路。
心头骤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柳砚清嘴边的话也不可避免地变成了质问:
“我说了去镇抚司找摄政王,你走的这是什么路?”
“回夫人的话,这就是去镇抚司的路,这条小道比大路
要近些,只是夫人长久不回来,已然忘记了吧。”
那车夫回头朝她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来,依言回复着她,但手上的动作却成了强行将她掀起来的车帘放下去。
“你胡说!我离开京城连三个月都不到,也正巧曾经走过去往镇抚司的小路。
我告诉你,我腹中是摄政王的第一个孩子,他自然分外怜惜。如果我和这孩子出了什么差错,你无论是帮谁办事都难辞其咎。
你若是现在停下来交代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待我向摄政王说明了,你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柳砚清这下彻底明白了这车夫必定来路不正。
可她顾惜着腹中的孩子,想了想仍是没有像过去一样直接与人交手,而是先尝试着说服他。
但没想到她即便把齐珩昱搬出来,那车夫依旧冥顽不灵,不仅没有停下车,反而愈发撵着马儿往前走,听完她的话,更是冷笑着摇头:
“夫人啊,这世道,为谁办事都不重要。我只不过是一枚拿钱做事的棋子,您问那么清楚干什么。您还是先担心担心,自个儿有没有命再见摄政王吧。”
柳砚清刚想掀开车帘用蛮力对付那车夫,
却一个没注意,让他先行转过身来朝着里头撒了一把呛人的香粉。
这些迷药之类原本对柳砚清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或许是怀孕以来身子骨便变得孱弱了,又或者是因为有了身孕才疏忽了练功,她只闻到那香粉的味道便觉着打喉咙里泛着恶心。
而随后不出片刻的时间,柳砚清便一个后仰栽倒在马车里。
再醒来时,她已经不在马车上了。
齐家富丽的马车内饰变成了眼前有些破旧的砖房,屋内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就连她躺着的这方床榻,都是铺满了干草、瞧着已经废弃很久的。
那个面目陌生的车夫也不见了踪影,她原本系得妥帖的腰带此刻已经充当了绳子的作用,束缚在她手腕上,将她的胳膊反剪在身后。
柳砚清侧躺着,一边试探是否能爬起来,一边又担心自己的动作伤到肚子里的孩子,挣扎了半晌,仍因气力不支而颓丧地歪倒在干草堆里。
“听闻摄政王的发妻,身手了得、美艳不可方物、医术又如华佗再临,是不可多得的文武兼备之才。
可我今儿怎么瞧着,夫人您也不过如此?如果现在您腹中的孩子有个什么意
外的话,您怕是也医者不能自医了吧。”
随着这几句并不熟悉的轻柔嗓音出现,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顺手将门闩插上,笑意盈盈地望着狼狈的柳砚清。
柳砚清微微眯着眼看了来人半晌,并没有在记忆中搜寻出来,自己与这个看起来已经年近四十的妇人究竟有过什么交集。
可这妇人却能明明白白把她的名号叫出来,可见不是绑错了人,更不是一时兴起将她掳了来,而是早有预谋的。
见柳砚清的脸色变了又变,那妇人的笑容却始终都没有消逝。
甚至在瞧见床榻上的人就要快沉不住气的时候,她眸中的笑意愈发浓了。
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终于望着柳砚清的眼睛,收敛了那份儿叫人心中没底的笑,自报家门道:
“妾身邹氏,单名一个莲字,是德亲王府的贵妾,曾在您加封清河公夫人的诰命时于宫中与您遥遥见过。
彼时人杂,妾身又只是亲王府中一个小小的姨娘,比不上齐家如日中天,您对妾身没有印象也是应当的。”
邹莲满口的敬称,可那一双凤眼中,却尽是看着砧板上鱼肉一般的嘲讽与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