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夫,昨儿还说好了给我们家老板娘瞧病呢,怎么一夜之间,您就要走了啊?”
小翠的衣袂随风而动,仰头看着站在高处的柳砚清,语气里却没有了昨天初见时的热情和恭谨,取而代之的是阴阳怪气的嘲讽。
柳砚清死死捏着衣袖里滚落出来的那一盒白蛉散,眸色暗沉,直勾勾地盯着她。
而听到齐珩昱和福安一同在车下站定之后,她出口的声线也变得极稳:
“我昨日便说过了,小翠姐姐的礼太过贵重,我受不起。你既然不肯拿回去,我就只好想法子避一避了。毕竟行医之人悬壶济世,给谁瞧病不给谁瞧病,首先得过得了自个儿心里这关。”
打量着三人位置的小翠朗声冷笑,从身侧的人手中接过一卷明黄,示意齐珩昱现在立刻束手就擒:
“传陛下旨意,清河公齐珩昱、诰命夫人柳砚清二人罔顾国法,劫持皇子,实属大逆不道、枉为人臣。今着撤去封号,褫夺爵位,带回京中严加审问!”
齐珩昱闻言瞥了那圣旨一眼,压根儿就没有接过的意思,反而愈加悠闲地踱步至一边,立在离柳砚清不远的位置上:
“本座从不与弱者交手,更
不与女子交手。识相的就让开,来日本座回京,你们也还能留下一条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却天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力量一般,震慑住了后头那些蠢蠢欲动想要跟着小翠一同冲上来的女子。
小翠皱眉转头,望见顿住脚步的同伴,一时间恨铁不成钢:
“愣着干什么,速速与我拿下他!他已经不是锦衣亲军指挥使,连清河公都不是了。谁能同我将他拿下,我便在陛下和长公主面前替她讨封!”
齐珩昱冷哼一声,心道赵陵澈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儿本事了。
豢养死士不成,便把主意打到了最好拿捏的女子身上。
可怜这些正当风华的姑娘啊,还以为自己是遇上了明主、能借此飞上枝头呢。
但柳砚清在此事上却相当敏锐地犹疑了。
她从前在宫中的时候,从未见赵陵澈身边除了她还有什么当用的女子。
毕竟当时赵陵澈是拿她当作心腹对待的,连奏章用印的事都是一手交给她去办理,若有这样一支全都是女子的队伍,柳砚清没道理不知道啊。
从贡品绸缎到今日那些还未入青鸾镇便被俘虏的男女。
她心里恍然攀上一个念头,但随
即又不愿意深想。
凝眉纠结之时,耳边忽有一阵风掠过,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车顶上除了她,又多出了一个人来。
但那人手中并没有如小翠一般拿什么兵器,只戴着一顶厚重的帷帽,站定之时,才抬手缓缓将帽子摘了下来。
“柳砚清,别来无恙。”
赵蕊涵带着一丝苦笑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柳砚清霎时一惊,仿佛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印证一般,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那双泛上水光的眼睛。
齐珩昱听到上头的动静,只瞧见赵蕊涵与柳砚清对面而立,当即来不及思考便下意识地一跃而起,从腰间抽刀横在赵蕊涵面前。
柳砚清的心跳骤然加快,看到对面的人眸中那一闪而过的苍凉之色时,脱口喊了一声“珩昱”。
但不等她的话音落下,赵蕊涵从袖中伸出一把匕首刺向她的动作、齐珩昱将短刀送出的手几乎同时出现。
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其结果显而易见是赵蕊涵袖中的匕首落地、她自个儿也瞪大了眼睛倒在了血泊中。
气若游丝之时,她那干裂的唇竟现出了一丝微微上扬的笑意:
“珩昱哥哥,生而为人,皆是自私的。我没法儿瞧着你与她
百年好合、携手……同心。可是,可是皇兄要我杀了你,我也做,做不到。
我知道,你厌烦我。那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再不,再不相见。”
而她留给底下的小翠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带着姑娘们离开,永远难都不许再回永宁城。
赵蕊涵的尸首被永远埋葬在了青鸾镇旁的土丘上。
柳砚清看着福安把那顶落在地上的帷帽搁置在坟头时,禁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齐珩昱缓缓看向她,以为她是为赵蕊涵所喟叹,想了想,还是轻声道:
“你不必因她的死而有任何负担,有些人自作自受,所有的结果都是自个儿种下的。”
而且比起皇陵中立起一座庄严肃穆的定国皇长公主墓,想来赵蕊涵应该更喜欢这个清净的地方。
其实齐珩昱心里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此次游学归来的赵蕊涵缠着他、伤害柳砚清,甚至还想要了柳砚清的命,都是他所无法原谅的。
但曾经在东宫里穿着男装赖在他身边、非要跟着他们一同读书的小公主,那个活泼可爱的姑娘,也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
他将一切都归咎于人的贪念。
如果赵蕊涵安分守己,即便来日齐珩
昱收拾了赵氏,也绝对不会将她逼上绝路。
可惜,她不肯给他这样的机会,也不肯给自个儿一个活着的机会。
但柳砚清转过目光与他对视,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我宁愿她坏得彻底。
你听到她最后说的那些话了吧?她今日来,就是为了让你结果她的性命。昨儿的云锦,也都是她在给我们提示。
她一早儿就知道自己会殒命于此,甚至早就打算好了,如何才能死在你的刀下。”
人的感情啊,就是这样捉摸不透。
或许正如赵蕊涵所说,生而为人,皆是自私的。
柳砚清恨她在自己和齐珩昱之间横插过那么多次,恨她的顽劣与自私。
但今日见她那样决绝的一面,又怎会一点都不为其动容。
一撇一捺,真是这世上最难以看透的东西。
齐珩昱看着柳砚清将那一桩桩一件件摆明了说给他听,从她的口中拼凑出一个从来都没有在他眼前出现过的赵蕊涵。
原本硬得像石头的心上,忽然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似的,骤然在胸中绽放。
他从前只顾杀人,只知道看人的可恨之处。
而今日,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