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老板娘听罢她的话,啧啧几声,免不了为那妇人命运多舛而感到哀叹。
但随后,她就又忍不住同商妇打听细致了:“那你们老板娘脸上的疤,深不深啊?”
似乎是忽然体味到自己问这话并不十分妥当,她忙又赔着笑,紧接了一句:
“我是说,那疤深不深都不重要。我们镇上可是有一位神医呢,大伙儿都说她看女科是一绝,连怀不上孕的小娘子都能调理得立马有孕。这女子脸上的事儿,想必她也是能治愈的。”
一旁的人倒不愧是宫中豢养的细作,只听这一句,便十分敏锐地抬起了头,旋即问道:
“大婶,这你可得跟我说仔细了,那大夫姓甚名谁,住在哪里?说不定这误打误撞的,还真能给我们老板娘治好了脸。”
“大夫姓柳,是京城来的。他们夫妇二人就住在西边的那座红顶的宅院里,也不难寻。
至于人家叫什么嘛,我这年纪了,也不好出去与小娘子多拉呱什么,更没好意思问人家闺名呢。”
这就足够了。
被匆匆跑上来的人唤住,只听过“大夫姓柳”、“夫妇二人”等字眼,赵蕊涵就已经确定了,自己要找的人,远在天
边近在眼前。
她两只手的指尖交缠揉搓着,虽已近七月,却还是有一丝凉意攀上掌心。
或许这就叫——
近乡情怯?
赵蕊涵被自己脑子里忽然蹦出来的这个词吓了一跳,随即自嘲地笑笑,她现在这副样子哪里像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倒真像是个不远万里前来寻觅心上人的小姑娘呢。
“去打听打听这位柳大夫的住处具体在哪儿,另备一些瓜果点心、绸缎衣料之类的,务必要装作求医问药。记着一切听我的,万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待对面的人点点头应下,赵蕊涵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扶正了刚才险些掉下去的帷帽,换了一层更厚的面纱。
这才放心地转身随她一同下了楼,客气地与客栈的老板娘打听起那位柳大夫的更多消息。
……
傍晚,送走张家小娘子的柳砚清见一下午都没人来把她当送子观音拜,堪堪松了口气,琢磨着叫菀橙过来想想晚上吃些什么,大门的门环却骤然被叩响了。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女子询问“柳大夫是否在家”的声音。
她心里一紧,只觉头皮发麻、哭笑不得。
齐珩昱才打发了福安去驿站送信,这会儿刚从
书房出来,见她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笑着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
“怎么了柳大夫,这才半个多月,就受不了人家踏破门槛的求医问药了?”
“她们哪里是求医问药啊,体弱多病者也就算了,那些身子明明没毛病,却怀不上孕的,须得问她们的夫君去呀,光为难女子有什么用!”
柳砚清生怕门外的人听见自己这话,但又不吐不快,压低了声音拿气音儿同齐珩昱发牢骚。
在门环被叩响第三回的时候,她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叹了口气挥手叫齐珩昱先回房去避一避,而后自个儿前去开门。
“哎哟,您就是柳大夫吧?这是我们老板娘叫我送来的瓜果点心,还有一些江南的绸缎,青鸾镇没有,都是咱们从外头带进来的稀罕玩意儿。”
门外的女子自来熟似的,在她刚打开门的一瞬间就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塞进人手里,一面说一面笑,倒是让人想撵都撵不出去。
柳砚清愣在原地,捧着那一大堆东西,费力的捋顺了女子刚才的话:
“你……你们老板娘?这位姐姐,我瞧着你似乎不是镇上的人,又是京城口音,敢问——”
“嗨,说了这半晌还没
向柳大夫介绍呢,我是今日来青鸾镇落脚的行商妇人,柳大夫只唤我小翠就行。我们老板娘啊,容貌有异,求医问药数年不得治愈。
这不刚来青鸾镇,听说了有您这么一位神医,便巴巴儿地送东西来想请您看看。
不过她那个人性格古怪,不大愿意与人沟通,便叫我先来与您说明白了此事,您若能瞧这女子皮肉烧伤的疤痕,我就回去复命,唤她自个儿再来。”
柳砚清眨眨眼,听明白了她这一串连珠炮似的话,心里叨咕了一句果然古怪。
但既是求医问药者,她一个开医馆的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更何况是女子脸上有疤痕,光是想想就已经能体会到那女子这么多年没有治愈、不敢抬头见人是怎样的一种难过了。
恻隐之心一动,她脑子便也热了起来,当即满口答应道:
“自是没问题的,我这边药材齐全,从前也给不少人看过烧伤疤痕之类的病症。你只叫你家老板娘前来,我一定会有办法帮她的。
不过今日天色已晚了,她若是信得过我,就明儿白天来,白天看得清楚,也好诊断她的疤痕该用什么药。”
她说着要把刚才接过的那些东西哎
还给人家,强调了许多遍自己这里瞧病原就不贵,无须再破费东西。
但推搡之间,那个自称小翠的商妇说什么也不肯拿走东西,只说若是柳大夫不留下,她家老板娘会不高兴。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替人办事的,柳砚清无奈,只好收回了硬要塞给她的手,想着明日那正主来了再还也不迟。
院儿里的喧闹戛然而止,听到她将人送走之后关上大门的声音,齐珩昱才又悠悠地踱步从里头出来,轻咳一声不满道:
“早知道给你开了这个医馆之后,你没日没夜就只知道与病患相处了,我当初就不应该拿这个博你开心。”
“你怎么连姑娘家的飞醋都吃啊。”
累了一日的柳砚清瞧见齐珩昱的表情,连话音儿里都带着笑意。
她从前鲜少见过他这种黏糊无赖的模样,但最近瞧得多了,竟觉得他像个孩童一般可爱,一时间有些忘记了面前的人是叫别人闻风丧胆的齐小太岁。
或许淳朴的古镇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让人返璞归真、暂避温柔乡吧。
齐珩昱目光微转,正要回敬她的话,可一个转头、不经意瞧见了石桌上放着的一摞绸缎,霎时正色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