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着众人心愿和祝福的孔明灯冉冉上升,如同莹莹烁烁的星子一般,形成了一条连接着天宇和河畔的璀璨星路。
直至夜半时分回到客栈,柳砚清仍旧沉浸在将孔明灯放归天际时,无意一瞥瞧见身后那两人十指交缠的感动中。
其实她是有些羡慕福安和菀橙的。
他们之间的阻碍,无非就是世俗的眼光或是自己心中的别扭。
一旦冲破这一层,未来的路途,便是一片光明平坦。
可她——
她翻了个身,看着已然合眼睡着的齐珩昱,心中有种空空荡荡的无力感。
青鸾镇的欢愉是忙里偷闲得来的,待京中一有信号,他们就得回去面对那乱作一团的家事国事。
到时究竟是兵不血刃还是横尸遍野,至今都是个未知数。
再往前想一步,赵陵澈若是殒命,她该如何说服齐珩昱把那江山交到她的手上呢。
他会一心支持她,站在她的身边,还是一如往常、扶持赵珏,而后继续做那朝野奸佞?
齐珩昱尚不知柳砚清心中翻涌的这纠结想法,住了两日后,青鸾镇偷来的这甜蜜悠闲,他倒是觉得甚好。
只是京中迟迟未有赵陵澈出手的消息,他们在这儿等着,总住客栈也不是办法。
小镇
上外地人不多,客栈更是很少有常客。
万一那边再派什么人在周围打听,常住客栈便有打草惊蛇提前暴露行踪的风险。
于是修整几天之后,齐珩昱心中蓦地盘旋上一个想法,叫来福安,让他在镇子里打问一番,谁家有小院儿可卖。
福安做事向来利索,青鸾镇上虽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前些日子春闱时出了不少举子离家赴任。
如此便空出一些民居院落,齐珩昱身上又从不缺银子,买主卖家你情我愿,想买下来也不是难事。
一切都安置妥当之后,福安赶在六月十五的晌午将二位主子请进了院门。
柳砚清原以为是齐珩昱又在镇子上听说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要带自己去看,当瞧见眼前这座三进的小院子时,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会是他送给自己的“家”。
直到随着福安的脚步进屋,瞧见一应陈设都与齐府内宅中无异,她心中才隐隐有了猜测。
等被带到后院儿,看到一间几乎是将回春堂搬来的药房时,柳砚清诧异地抬眼,对上齐珩昱笑得开怀的眸子。
“怎么样,往后你就在这儿给人们瞧病,我也不拦着你接诊。”
“这,这也是个医馆啊,是你租来给我的?”
柳砚
清的眼睛止不住地往药房四周瞟,连抽屉上的红纸都写得明白,里头更是一丝不苟地码上了药材。
齐珩昱牵起她的手让她往里走,按着人的肩膀令她在软垫上落座,随后故意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
就在柳砚清打算继续追问的时候,他紧接着又补充道:
“不是租来的,是买给你的。你想做医馆就做医馆,想只卖药就只卖药。当然,若还是想在京城一样接济百姓,咱们的钱倒也够你折腾一段日子的。”
柳砚清霎时瞠目结舌,她以为他们是被逼无奈躲进青鸾镇以待来日的。
可没想到面前这人,竟是对这种闲暇的日子上了瘾,还买来一座宅子给她消遣?
“珩昱,我从前做梦都想自己是个寻常人家双亲俱在的女儿,长大后做个普普通通的医者。”
她坐着,蓦然将头埋进他的腰间,深深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清冷香气。
齐珩昱还以为她是瞧见这民居有感而发,心下正高兴自己这回算是投其所好让她欢喜了,却听她突然又闷闷地笑道:
“可我有时又觉得像现在这样,经历了许多也是好的。我若只是个普通医者,没有进宫,那怕是不会遇到你了。
齐珩昱,你是我万般不幸中唯一
的幸运。”
青鸾镇得名于传说中的一只羽化登仙的青鸾鸟。
据说镇上先祖救过一只神鸟,镇子便从此受神灵庇佑。
后代子孙也便都淳朴诚心,每逢初一十五必定是要齐齐摆上香案供奉各路神明的。
柳氏医馆当日就在袅袅的香火之中开了门。
柳砚清瞧着前来恭喜她开张的邻里,瞬间觉得这哪怕是一场做不长的梦也是值得的。
她下山之时给自己改姓为柳,本意就是想要如同蒲柳一般,落地生根,到了哪儿都能活得有生气儿,便是所谓的无心插柳柳却成荫。
今日这医馆开在青鸾镇里,也便当是插下了一株柳枝,圆她一个做寻常医者的梦。
而往后将近小十天的日子里,齐珩昱每天的乐趣就是坐在夜晚的灯下,看着柳砚清拿着一本账簿翻来覆去,算自己又亏了多少银子。
她有悬壶济世之心,是个好大夫不假。
但若论生意,她可是一顶一的糊涂。
今儿张家的小娘子来看腹痛,她便把人身上寒湿之症的毛病都瞧了出来,那补药一包就是一提溜,还只要人看腹痛的三个铜板。
昨儿出门遇见了周家的几个孩子玩闹,大的不慎把小的推倒磕破了些皮。
原本没什么的,但柳
砚清听着孩子哭泣于心不忍,便带回去清理了伤口,拿军中治伤的金疮药给薄薄敷了一层,走时还搭了几块儿麦芽糖。
……
如此种种,在她那医馆开张之后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几起。
齐珩昱看着她抓耳挠腮对账的样子忍不住失笑:
“清儿啊,幸亏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否则家中没些底子,是经不起你如此折腾的。”
话虽这么说,柳砚清倒是乐在其中,小手一挥攀上他的肩膀耍起了无赖:
“人家都说你齐珩昱的钱财是如流水一般,既然取之于民,那就得用之于民呀。你就当夫人我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了。”
“这时候倒与我不分彼此了?”齐珩昱捏了捏她的鼻尖,与人调笑,“一码归一码,那你可得想办法来还。”
不过外头的人倒是并不清楚这新搬来的夫妻两个究竟是什么身份。
柳砚清只给旁人留了姓,以妹妹和妹夫称菀橙、福安二人。
而平日里齐珩昱也并不出面,邻里便都只“柳大夫”或是“柳小娘子”地叫着。
直到这日张家的男人出去打猎回来,敲门邀请他们一家四个人到隔壁院儿去吃烤制的野味,团团坐定了,大伙儿才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称呼齐珩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