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人慌乱很多。像一群苍蝇般嗡鸣纷乱。打听之下,才知晓百越女王被残杀在宫内,她以及她的百名战士的鲜血溅的满处都是,房内,墙柱,阶石,还有草丛以及不知名的鲜花上,这让子瑜想起当日百花会上的幕幕场景,不由的恶心的要吐出来。空气也似乎比以前更加的潮湿和阴冷,浑然不像是初夏的样子。
到了第二日的早晨,伺候早点的仆人便只剩下身边的丫鬟,餐点也简陋的很,只有两片麦饼。用过餐,子瑜换上一套红色鎏金的长裙,借口胸口烦闷,要到后花园去走走,丫鬟便在后头小心跟随着。
“发生什么事情了?”子瑜问丫鬟,宫里的仆人们今日的步伐明显比以往快速,像是屁股上着了火,却只懂的往前冲的野猪。子瑜当然知道他们不可能是忽然变的勤快了,而他们那恐慌的表情也预示着不是什么好事。
“百越的人开始攻城了。”丫鬟的圆脸上也多了几分苍白,“宫内宫外都乱的很,有些人,都在忙着收拾细软,万一,万一。。”她声调变细,眼神也左右闪烁,提防着周围。
“万一城破了,又有何处可以躲?钱财细软又有何用?”子瑜脸色平常,她想起当日凤来沦陷时的情形,平民百姓还不是跟牲口一样死去,贵族跟平民又有何分别?“既然无处可躲,不如齐心去守城,博个平安。”
丫鬟一脸敬佩的看着子瑜,“娘娘说话倒像个将军。硬气的很。”
子瑜叹了一声,心想我那妹妹子期才更硬气,只是不知道现在何处。父亲还在狱中,还需三公会审才能得以释放。她忽然心中怦然直响:“百越攻城,宫内疏于防范,何不趁此机会劫狱释放父亲?”
念头一闪而过,她孑然一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救的父亲,要是小妹在身边可能不同吧。她现在唯一能依赖和相信的,只有三公的决议了。
今日倒是比以往自由的多。没有人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多加停留。后花园的槐树高大如盖,另一侧的竹子也是疯长,子瑜在鹅卵石路上站定下来,发现自己被诸多高密的花草遮挡,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外面人,这让她心中轻快起来,仰头看天时,天色也比以往更蓝。
她在这迷宫式的园林中待了许久,直到傍晚。她身上的纱裙挡不住那越来越浓的寒气,而且耳边也多了很多奇怪的声响,像是虫语,又像是男女欢爱的私密声响,待她循声迷踪,果然如她预期的,那影影绰绰中便有发白的像初生的蚕蛹般的柔体在蠕动。
为何现在有人在做这种事情呢?子瑜一边急步回房,一边思索着,是因为欢愉?还是因为恐惧?或者是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战争,饱含了杀戮和征服,残忍,痛苦,绝望和希望呢?她在房中正襟危坐。将门关的死死的。这将是个很漫长的夜。有时候她听到门外有耗子一般鬼鬼祟祟的脚步声经过,也有沉重的喧杂无章的如醉酒之人的吵闹声在门外响起,甚至到了深夜时,她还听到暴风雨般的敲门声,而更远处,似有尖叫,呼喊,哭泣,咆哮,咒骂的各种声音,就像热沸的锅煲汤一样,时不时的咕噜几下。
她终究厌烦了这种声音,当时凤来沦陷时一摸一样的声音,像噩梦地狱般困扰自己的声音。她将灯烛熄灭了,平躺在床上,呼吸也越来越平稳,直到安然睡去。
到了天亮,丫鬟在门外喊道:“娘娘早安,没事啦,百越的叛军被打跑了。”
。。。。。
登门拜访的居然是吴鼎,那个在天香楼看似鲁莽的甘愿为自己流血的男子。他也不避嫌,堂而皇之的从正门通报,脸上的焦虑一览无余。
“娘娘贵安。”吴鼎禀守着礼仪。
“谢公子挂念,贱妾只有娘娘之名,无娘娘之实,受公子礼遇,实在是妾之所幸。不知公子所来何事?”
“有一事困扰,望娘娘能相助一二。”吴鼎看了一眼子瑜,她的脸庞洁白无瑕,神情也无一丝疲惫之色。眼神湛明,与其他宫中之人显然不同,一副处乱不惊,从容不迫的样子。
“当日周皇焚灭,娘娘在身边,可有发现有何蹊跷?”吴鼎问道,看子瑜秀眉微颦,又接着问道:“那火,是从何而起?那火,有何异样?”
子瑜问道:“缘何问及此事?”
吴鼎坦诚相告:“昨夜百越叛军袭城,城墙无故起火,烧熔半个城垛,我察此火并非普通的火焰,与当日周皇焚灭时极其相似,故有一问。”
子瑜沉吟片刻,她脑中思索万千,想起当日怀疑古月作祟,在那玉瓶中放了易燃之物,难道有何关联?
“据传公子是三公候选之人?”子瑜忽然反问道。
“是。只是胜算渺然。初楚国的楚中金才能超人,胜算最大。”吴鼎奇道:“只是这个与娘娘有何干系?”
“公子当日在天香楼青睐于我,甚至愿献血祭花。不知现在是否已做流水之意,变了心思?”子瑜一双美眸停留在吴鼎脸上良久。
吴鼎笑了起来,“太吴国人虽自由散漫,但男儿诺言也是万金不换。娘娘绝世容颜,如若不是现在身份不同,我吴鼎定当娶你为妻。”
“此言当真?”
“绝无虚言。”吴鼎正容道。他正待疑惑的问子瑜缘由,那子瑜却步步进逼过来。
“这身份本是虚的,做不得真。即便是真的,那周皇纵然未死,你如真的爱我,也定将我抢了去,不是么?”子瑜笑靥如花,眼波流转,如那细无声的春雨,向吴鼎心田里飘洒。
吴鼎怔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可真愿意娶我为妻?”子瑜正言道。
吴鼎应允。
“那我就将一切都告诉你。我本是凤来侯之女李子瑜,凤来被郑卫联军攻陷,几经波折,流落此处。我父被陷害入了苦狱,唯有三公会审,投票决议才得释放。如果公子赢的三公,务请助我。”子瑜将此话说完,算是做了一个双全之策,无论楚中金或者吴鼎当选,都会解救父亲吧。但她心中更倾向于吴鼎,她直觉吴鼎比楚中金可靠的多。
“现在我就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待看到吴鼎应允下来后,她笑颜盛开,道:“宫内艺人有个叫古月的,当日曾在我衣裙上做过手脚,恐怕与你说的奇怪的火焰有关。不知公子为何问及此事?”
“那火,可以杀死魔人。非常有效。”吴鼎当下便将魔人的情形说给子瑜听了。
“这魔人,不就是尸人么?我见过的。”子瑜惊讶之下,将当日逃难时的情形说了。
“魔人会变成尸人么?”吴鼎自语道,他不敢想象失控的魔人会怎样泛滥,莫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霍然站起身来,“情势比想象的还严重了。现下的关键,应该是要找到那百越的圣女白莲,可有无解除之法了。”
“公子心火焦扰的,是什么呢?”子瑜睁大眼睛,好奇的问道,“是周都的权位?还是周都的万民?还是太吴国的利益呢?”
“是万民,所有人族的民众。”吴鼎郑重说道。
。。。。。。
一晃又是入夜时分,子瑜此间心情轻快许多,父亲的解救算是有了保障。而吴鼎这英俊的身影也开始印象在自己心中,尽管风声与寒气跟昨天一样,但她还是感觉温暖很多,而且脸色也红润起来。
“我想香薰沐浴一下。”她对丫鬟说道。丫鬟刚推门出去,却被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子瑜一看,那人却是朱厌。
此时的朱厌,酒气熏天,胸前的锦绣华袍上,还遗落着些许呕吐之物。
“美人,陪我喝酒。”他嚷道,他眼睛充满血丝,面容也显得有些狼狈扭曲。
“公子自重,这里不是天香楼。”子瑜皱眉斥道。
“连你这个表子也来嫌弃我?”朱厌忽然怒气冲冲起来,他上前就要拉扯子瑜的衣服,丫鬟连忙上前阻拦,却被他一脚踢在地上,抱腹痛苦起来。
子瑜脸色微变,她在天香楼自是见过酒醉的客人不计其数,而脱身的方法也知晓不少。只是今日先见了吴鼎,自己心下也忽然恢复其以往凤来千金的胸怀来,而不是逢场作戏的支女。这当个再看到朱厌,心下便愤怒起来。所以朱厌一拉自己,她便甩袖躲了过去。
“嘿,你还躲。我想要的东西,肯定就是我的。”朱厌发狠起来,嘴里酒气连连,“那老不死的,居然有了立我弟弟为储君的心意。我为他东奔西跑,鞠躬尽瘁的,图的什么?到头来一脚把我踢开,回那北晋当个诸侯么?”他一边说,一边扑到子瑜的身上,子瑜拼力挣扎,却哪阻拦的住?
丫鬟面色苍白,又跑上前拉扯朱厌。朱厌生恼,忽的拔出一柄短刀,朝着丫鬟心脏处扎了进去。然后子瑜便看到那鲜血像怒放的玫瑰一样,在她的白衫上盛开。
子瑜大叫了一声,接着额头一疼,竟然被朱厌用那刀柄狠狠的砸到头上,不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漆黑一团的梦。梦里没有火光,反而只有流水。那是冰冷的大悲河的水,黑色的,冰冷入骨的水浸泡着自己,撕扯着自己,望更黑暗的更深的地方沉没而去。那里没有声音,甚至没有记忆,只有冰冷的痛苦像万千甲虫噬咬着自己的肉体,乃至灵魂,或者说,从最深处的灵魂里,开始张牙舞爪的生出无数的黑色的藤蔓树杈,肆意的穿过自己的肉体,将她的身子穿的千疮百孔,无法缝补。
这时,她好像看到了一丝光亮,是胸前的宝石发出的光亮。然后她似乎听到二哥子俊正喊着自己的名字,并拿手来捉她。她忽的对这男子的手发生莫大的恐惧,身子就想快速的沉沦到更黑暗处,便在这时,她醒了过来。
她大口的喘气。两腿之间痛的厉害,像刀割了一样。她努力坐起身子,看到一个面孔奇丑的女仆在清洗地面。那里还是殷红一片,这让子瑜瞬间回到了现实。她轻轻掀起被子,那里也是殷红一片。
“娘娘醒了。”那人麻木的说道,手脚未停。“一会儿烧好了水,给你沐浴一下。”
一切都像未发生过。只是死了个仆人。子瑜忍着痛疼,将腿膝弯曲,然后缓缓将脸埋在膝上,双臂合拢围抱,整个身子像秋风中的叶子一样瑟缩起来。
如此浑浑噩噩的过了几日,仆人带来了一个消息,凤来侯李牧经过三公会审,要被释放了。“在什么地方?”子瑜深陷的眼窝中放出光芒来,虽然微弱,但给了她莫大的力气。
“娘娘也要好好打扮打扮。那里可热闹了。是角斗场。所有的达官贵人都会去看的。”仆人说道。
“为何?为何要在角斗场?”子瑜忽的一阵心悸。
“因为凤来侯原本是私通异族的罪过,所以要释放他,就要证明他并非异族啊,所以要让他在角斗场杀死那个妖姬。”仆人的手粗躁的像麻布,跟原先那个小丫鬟一点都不同。
“哪个妖姬?”子瑜下意识的问道。
“还有哪个?就是原来周皇的宠物啊。”仆人忽的放低声音,“据说那妖姬都大着肚子了,是周皇的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