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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我是妈妈的女儿

    “我昨天……没收住脾气,吓到你了吧?”

    方青黛一怔,她一整夜都没有流出来的眼泪,这一刻如雨落下。她抿着唇瓣摇摇头,轻轻牵住了陆霄练的指尖:

    “是我对不起,我以为那样你会高兴……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陆霄练抬手以指腹温柔揩去她脸上的泪痕,继而将她搂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我知道,”他温声哄着,“我都知道。但是你记住,让我高兴的前提,是你觉得高兴。如果是为了讨好我,而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那我也没办法高兴起来。”

    “嗯。”

    方青黛泣不成声,口中还不断重复着“对不起”。陆霄练原本心底还存了几分余怒,此刻全然被她的泪水洗涤冲刷,消失殆尽了。他张手抚摸着她的发顶,将鼻尖埋进她的发梢:

    “爸爸妈妈今天下午就要回山西了,你准备一下,我们去一起拍一张全家福。”

    “好。”

    方青黛呜咽着从他怀里钻出来,吸吸鼻子道:

    “那你,先出去,我要,换件衣服……”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陆霄练被她逗笑了,连连应下:

    “好,我在客厅等你。”

    方青黛换了一件素雅的蓝底玉兰花旗袍,长发披散在肩上,温婉动人。她一步走出客卧,陆霄练不由得眼前一亮,视线一刻舍不得移开,直勾勾盯着她看。

    她被盯得心里发毛,赶紧上下检查了一番自己的着装打扮,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

    “所以,”她不解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陆霄练一笑,摇头道:

    “没有。这件旗袍,是你第一次见我时穿的。”

    方青黛闻言又是一愣。

    他们初见时的情景,大部分均已被她抛诸脑后,为数不多印象深刻的,即是陆霄练那满口违和的东北话。不曾想,陆霄练居然还记得她那天穿了什么样的衣服。

    “哦,是啊,”她搪塞地附和着,“好巧。”

    陆霄练看出她的敷衍,倒没多说什么,还是牵起她的手,相与出了门。

    他们抵达照相馆时,方家父母已经早早侯在里面。方母一见陆霄练来,紧着快步上前打招呼:

    “姑爷,我们昨天也是回去才知青黛喝多了,她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方青黛听她如此问,顿时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攥紧了陆霄练的手指。陆霄练安慰般反握了她一下,对方母笑道:

    “没事。”

    “哎呀,那就好那就好!”方母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那咱们就……开始吧?”

    他们是一家四口,陆襄亭和玉生香都没来,摄影师便按照人数在背景板前放置了四张椅子。和其他家庭的全家福一样,方父和方母被安排坐在这一对小夫妻的左右两侧。不料,一向不在乎这些仪式感的方青黛,却制止了摄影师。

    “麻烦,再拿两张椅子来。”

    她对摄影师道。

    摄影师不明所以,看了一眼陆霄练。虽然猜不到她存了怎样的心思,但陆霄练一贯不反驳她的决定,便朝摄影师点了点头。

    不多时,学徒又搬来了两张椅子。方青黛这才开始排列座位,她让方家父母坐在自己的一侧,而陆霄练的那一侧,则是两张空椅子。

    “谢谢,”她坐在陆霄练身旁,对摄影师道,“就这样。”

    方家父母也觉得女儿这做法匪夷所思,但既然陆霄练没意见,他们也不愿多管闲事。

    匆匆拍了几张照片后,陆霄练就要掐着时间送他们去火车站。

    到站台时,火车已经快开了。

    方父抱着方一林、拎着行李先行上车,方母则借口有话要单独与女儿说,将方青黛独自拉到了站台的角落,甚至有意背对着陆霄练。

    “怎么了?”

    方青黛小声问。

    方母左右环顾一遭,确认方父和陆霄练都不在后,才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根金条,做贼似的塞进方青黛手里。方青黛诧异地盯着那两根金条,惊呼道: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方母赶忙皱着一张脸,将食指竖在唇上,对方青黛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这是我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你自己拿着,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可是……”方青黛有些为难,“我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啊?”

    方母朝不远处的陆霄练瞥了一眼,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正色道:

    “青黛,你听好了,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最知道你的性子。你喜欢水生,他尸骨未寒,你不可能这么快就爱上另一个人。妈妈不管那个陆少爷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你和他结婚,如果……之后他待你不好,或者你想跑,就拿着这个跑回老家,到爸爸妈妈身边来。”

    方青黛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妈妈,我是有夫之妇,怎么能随便跑回娘家?”

    “我不管!”方母是个通透的场面人,鲜少流露出这样略带些蛮不讲理的表情,“你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你是我女儿!”

    她替方青黛把那两根金条揣在包里,在火车的汽笛声中叮嘱:

    “妈妈在乎的是你,其他都不重要。至于一林的事,你也要理解爸爸妈妈,我们年纪大了,总还要有个在身边的孩子。”

    方母边说边跑向火车,赶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刻,深深向方青黛回望:

    “记住,你是我女儿!”

    方青黛迎着她跑了几步,可方母的身影终究被那扇门挡在了火车内,再看不见。那列长长的火车缓慢驶向远方,她想再喊一声妈妈,竟如鲠在喉,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

    她印象里的母亲,是一个总是对父亲和长辈逆来顺受的好妻子、好儿媳。结婚这么多年,不论方父做出多少出格的事,都会被她用一句“既嫁从夫”遮掩隐瞒过去。她拼命地维护着这个家表面的和谐与荣光,才让人忽略了,因为生不出儿子,她一直活在方父的诘责中。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敢反抗丈夫的女人,一直被唤作“方孟氏”的女人,坚定地告诉她:

    她是妈妈的女儿,可以在任何时候,回到妈妈身边。

    父母搬离上海那一天,方青黛以为自己从此没有家了;时隔多年,她好像再一次成为了被妈妈疼爱的女儿。这种感觉既惊喜,又实在难以置信……

    陆霄练在站台上定定注视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温融笑意。

    那两根金条,是他昨天亲手交给方母的,这场母女诀别的戏亦是他亲手策划。方家父母给不了方青黛的底气,他来给。至于,方青黛会否因此缓和与父母的关系,并不重要。

    在这乱世之中,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来,谁都说不准。既然如此,给方青黛营造一场美梦,大约也不会被戳破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