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多。
小雨跟许多穿着制服的人站在一块儿,看着湿地公园中心的位置。
那座神殿又出现了。
“按照规则,接下来就是这些存在离开的时间。”
年轻男人拿着平板,平板上是放大的图片。
连山鬼拐棍上渺小的字体都被放大看的一清二楚。
“到目前为止,只出现了两个存在,一个是开路棒宾,一个是荒诞鼠,荒诞鼠离不开固定范围,开路棒宾的扮演者管家在今天白天就离开了本市,但夜晚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旁边儿低声说话的青年眉头皱起,“山鬼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踪影。”
“我们真的要等所有散开的怪物聚集起来?”
“耐心等等。”拿着平板的青年随口安慰同事,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神殿,以及那些虔诚信徒朝拜一般朝神殿走过去的灰白色身影。
开路棒宾拿着缠绕金蛇的棒子消极怠工,荒诞鼠紧紧贴着他躲在他身后。
血红的泥土铺在地面上,安静无害。
神殿前方两侧的石像被缭绕的薄雾遮挡,看不清具体样貌。
只知道他们格外的高,高的让人类下意识心生敬畏。
“钱烛的资料调出来了,在三个月之前他就进入过异世界,之后一直陆陆续续在进入异世界,跟其他人没什么接触,并没有异常表现。”
“半个月前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没有再被拖入异世界,并且加入了预言家所在群聊,预言家极其推崇对方,但对于对方详细信息闭口不言。”
“这个群聊载体特殊,黑不进去,只能被邀请,具体消息不清楚,只从预言家的只言片语可以推断出群里不少人都对钱烛进行了上供,这跟钱烛在九天前的晚上突兀入账几十万对上了,转账账户查询申请到目前为止张家还没给出回应,查不了。”
在圆脸青年平铺直叙的叙述下,有关钱烛的描述越来越详细。
“有一方面,根据钱烛前同事提供的信息,钱烛也是在半个多月,不再被拖入异世界之后,性格发生了变化。”
“从一个沉默却暴躁的人变成了神态温和的人,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但目前为止没有在钱烛身上检测到有关于异世界已记录生命体的任何能量波动,以及异世界普遍存在的能量幅波——这点很奇怪,按理说进入了那么多次异世界,他身上有异世界能量幅波才正常。”
“可他完全就像个没有接触过异世界的普通人一样,检查不出任何不对,周一百近距离触碰检测过,给出的答案跟仪器检测一样,没有问题。”
“直到从电梯里下去的时候,他所在的位置短暂的出现了异世界门波动,他消失五分钟后再次出现,我们的人演技不错,没让他发觉异常。”
“这时候,他身上才有了正常的异世界能量幅波。”
“如果他之前是普通人,那他能画出这副画以及写出这些规则就说不通。”
“如果他不是普通人,一切就说的通了。我最好奇的是他到底怎么做到停了半个多月才被重新拉入异世界的。”
圆脸青年说完,睁着一双满是疑问的眼睛朝老大看去。
老大没看他,看上去也不像把他刚才那些疑问都听进去的样子。
目光紧紧盯着远处在空中浮着的神殿。
那些灰白色的身影已经踏上了石阶。
它们被泥土染成渐变红色的身影在石阶上留下鲜红的痕迹。
一点点儿拉长。
像拥有信仰的存在为了奔赴信仰而付出一切,留下的鲜血淋漓的来路。
一个又一个灰白的身影走过了两座石像中间,然后从半开的门里进去,之后就看不清了。
神殿高大的门遮挡住了里面的一切。
“这算什么,怪物集会吗?”
短发女人看了眼时间,微微抿唇,“还有十分钟。”
如果这个建筑以及这些怪物没有跟图片的规则上说的一样在24点消失,那他们就得动手。
到时候不知道又会死多少同伴。
“为什么开路棒宾不往里面走?”
有人看着在原地踏步不动的金红色身影,忍不住开口询问。
“因为管家还有脑子跟思考能力。”问题最多的圆脸青年露出一个恶劣的笑,“估计这位也没想到,自己都跑出一个州了,还是被抓回来当壮丁了吧。”
“如果规则能实现,我要多跟钱烛接触一下。”他说:“我真的太好奇了,他身上的那些秘密。”
“别了吧。”其他人翻了个白眼,“他写出来的规则要是真能限制这些怪物,到时候可轮不到你去接触。”
“你们看!”
有人看着神殿上方。
其他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神殿上方。
一缕又一缕金光飘出来,化作光点,消弭在天地之间。
像是一朵又一朵漂亮巨大的金色蒲公英无声的散开。
这一幕充满了不真实感。
“那是,什么?”
似乎是感知到时间越来越来不及了,原本在有序进入神殿的那些灰白身影开始拥挤,重叠。
密密麻麻能够让密集恐惧症发疯的景象在眼前上演。
神殿高大的门被撞开,站在远处的人类终于窥探到了神殿内部。
一条长长的案桌,后面是莲花石座,石上不是雕塑,而是一捧暖黄色的光,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莫名充满了安全感,想要全心全意的贡献自己供奉于祂。
这种感觉很危险,但在场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不对,他们痴迷的看着神殿里那一捧连形状都没有光。
他们看着那位灰白身影莽撞的来到案桌前面。
下一秒,灰白身影化作一根又一根细细的,直立线香。
线香燃烧着,丝丝缕缕的金色烟雾汇聚在一块儿,飘上去,飘到半空中,消散了。
就这么没了。
但后面的那些灰白身影不仅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像是求之不得扑上去,献祭己身。
也因为它们的行为,神殿上方的天空几乎被金色笼罩了,就像在下金色的光雨。
“祂在……杀死那些怪物?”
他们不可置信,又从心底里感受到说不出的震动。
“祂好像,在庇佑人类。”
“异世界的存在,原来也会庇佑我们吗?”
说话的人语气复杂,“所以,规则里说的,误入游行之后,可以躲在神殿里等待一切过去,获得安全,都是真的?”
“不一定…别想这么多。”圆脸青年目光紧紧盯着神殿,“也许,它只是在普通的吞噬同类。异世界怪物吃怪物的事,你们还见的少吗?”
“倒计时一分钟。”
一直在盯着时间的女人开口。
与此同时,灰白身影已经逐渐减少,消失了。
这时候,荒诞鼠还是躲在开路棒宾身后。
开路棒宾举着手里金色的棒子,把以自己为中心的位置扫出来一个特别规整的圆。
也不管身后的荒诞鼠是不是跟着自己。
摆烂的姿态不要太明显。
神殿开始消散了。
与此同时,荒诞鼠跟开路棒宾身上的皮肤也开始消失,露出了他们真实的模样。
面色苍白仿佛尸体的长发青年身边是巨大的蜘蛛,蜘蛛背部的两张脸上全是清醒,“总算结束了。”
开路棒宾若有所思,跟蜘蛛拉开距离,“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话音落下下一秒,他还没来得及走,就眼睁睁看着蜘蛛身后出现了一道空间裂缝,然后蜘蛛直接被吸进去,消失了。
管家嘴角抽搐。
这规则还真是严谨,一个漏网之鱼都不能有。
该说庆幸自己没有沾染过这个神殿的媒介吗?
否则他现在恐怕也要被遣送回里世界了。
神殿,以及它的所有附加存在,神像跟泥土,全都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彻底消失。
湿地公园彻底恢复了寂静。
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牺牲准备的所有人沉默,随后所有人忍不住笑了。
有人说:“走走走,吃夜宵!撸串儿!”
“对!老大请客!”
被叫老大的青年不耐烦的看他们一眼,随后忍不住也跟着勾了勾唇角,“行,你们先去点东西,留两个人跟我做个收尾。”
“好滴,莫得问题!”
嘻嘻哈哈去点夜宵的,留下来的人也满脸高兴。
一边熟练的用仪器进行检测收尾,一边好奇的问:“老大,规则里写了,这个夜游只有每年的中元节才有,一年一次,是不是今年之后都不会出现了?”
“嗯。”青年应了一声,摸了把自己的寸头。
“老大你说钱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不仅能够跟怪物一样书写规则,还能让怪物根据他写的规则行事,这得多强啊?”
另一个人忍不住道:“要是我有他这么强就好了。”
“你在想屁吃。”另一个同事毫无同事情的说。
青年正要说什么,口袋里关了静音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打开一看,是预言家的来电。
顿了两秒,划开接起来,对面确实是预言家的声音。
“应该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图上的规则来的对吧?”预言家语气笃定。
青年有些不爽。
他其实很讨厌这种话说一半不说全的存在,这种存在很可能会导致他们行动出错误,人员出现牺牲。
预言家更过分,每次只提醒几个字。
就好像多说一点儿会有人割了他的舌头一样。
“对。”
青年说。
“好了,你们可以回来了。”
预言家在那边儿直接下命令。
青年站在原地,脸色微微一变,“为什么?”
“瘴州需要你们过去一趟。”
青年简直要气笑了,“我记得目前空闲的队伍还有很多,为什么非要我们去?”
预言家:“你自己清楚,在你们出发的时候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但你们似乎并没有遵守我的警告的意思。”
“用还没发生的事来批判我们,你不觉得你过了吗?”
预言家:“这不是批判,只是为了防止你们误入歧途,以及,我跟你说的去瘴州不是商量,上面的任务应该已经发给你了,好好执行。”
“嘟——”
对面挂断了电话。
青年捏着手机的手背青筋凸起,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果然内部消息网已经安排了新的任务过来。
他面无表情的对好奇的看过来的队员道:“通知他们,紧急集合,有新任务了,直升飞机马上就到,我们得去瘴州一趟。”
“收到!”
*
第二天,风平浪静。
没有警察上门,没有被诈骗的人敲门,也没有人来收回这个房子。
钱烛边做早餐边想着昨天晚上送走的那个女人。
他是不是也该搬家了?
不过想归想,他决定等几天,等着看警察会不会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没有人打扰他的生活,甚至他这个月的底薪跟提成都到账了——钱烛十分怀疑这是赃款,所以又给原路打回去了。
对面那个账户倒也没给他再打回来。
几天之后,他收到了警方的消息。
倒不是质问他的。
而是跟他说他跟皮包公司签的合同无效,他可以继续找工作了,并且友善提醒他以后擦亮眼睛,可别再被皮包公司给骗了。
钱烛狠狠松了口气,连连道谢之后打算搬出幸福公寓。
之前是皮包公司包住,现在皮包公司没了,他可没钱租这么好的地方。
思来想去他联系了之前城乡结合部的房东,问了一下对方房子有没有租出去,如果没有的话他想继续租。
对面很快就回复了没有,并且很友好的说他是老顾客,可以押一付一。
钱烛就收拾东西,叫了车往城乡结合部走,路过保安亭,里面一如既往的坐着保安老大爷。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烦心事儿多的原因,老大爷脸上的肉都在往下坠,跟夏天融化了一半儿的雪糕一样,不管是乍一看还是仔细一看都挺惊悚的。
不过因为是熟人,所以钱烛倒没有太害怕,就像小时候认识的一些叔叔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左青龙右白虎的,要是陌生人他肯定怕,但叔叔们他都很熟悉,所以一点儿怕不起来。
钱烛走到保安亭,隔着玻璃窗,看到了老大爷的目光。
亭子有一股淡淡的腐朽的味道。
唉,人老了,周围总有这种味道。
钱烛甚至在短视频上看到过因为有腐朽的味道而被嫌弃,因此极为局促可怜的老人。
他不想让老大爷自卑,所以没有露出一点儿异样的表情。
从兜里掏了一包烟放在窗台上,“大爷,我准备搬家了。”
天气有点儿冷,他关心道:“最近天凉了,你平时多穿点儿衣服。你看我这么年轻都有老寒腿了,你更得注意了不是?”
为了防止老大爷跟上次一样觉得他在讥讽,他甚至都胡说自己有老寒腿了。
老大爷看了眼他,没说话。
钱烛叹了口气,“这段时间跟你的相处还是挺快乐的,只不过没想到就要这么分开了,这是我给你买的烟,不要嫌弃啊,你要的什么地黄牌的烟,我没找到。”
老大爷:“…是地阴牌。”
蠢蛋。
这都记不住。
不过他没说出来。
他聪明着呢,连管家都因为要躲这个年轻人跑了,这年轻人肯定很厉害,或者有很强大的背景。
他才不会得罪这么个人。
保安老大爷:“为什么要搬走啊。”
钱烛感觉自己这段时间的付出还是有回报的。
看,一向冷淡的老大爷都开始反过来关心他了。
“天地公司不太好,我换了一家公司,就得换地方住了。”
“哦。”保安老大爷:“那你去。”
感动不超过两秒,就开始赶人了。
钱烛无奈的看了眼老大爷,“那我走了啊,我会回来看你的。”
他摆摆手走向公寓外面,停在黄泉路上的车。
开车的人是个老司机,路上几乎没什么颠簸就到了。
院子里跟他离开时候差别不大,就是多了两朵花。
肥硕的丧彪扭着自己粗壮的腰灵活的凑过来,欲语还休的蹭了蹭钱烛的腿,还用尾巴勾他的腿。
钱烛面不改色的付款,给司机递了盒烟,目送人离开之后俯身抓住丧彪的命运后脖颈肉,“你这家伙,几天不见又胖了不少。”
他提都提不起来,只能蹲下来捏丧彪的后颈肉。
“你这几天不在,它可想你了。”
房东拄着拐杖出来。
钱烛抬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那个歪歪扭扭仿佛魔法杖一样的拐杖上。
他记得之前房东拐杖是顺溜溜的节节高升竹节拐来着,怎么突然换了?
而且这个换的拐充满了动漫感,莫名感觉特别眼熟。
“房东,你换拐杖了?”
房东笑眯眯的,看上去特别慈祥,说话的时候嘴巴上的胡子一动一动的,“是啊,这个拐杖好看吗?”
他还把拐杖左右摆了摆给钱烛看。
“挺好看的。”
钱烛收回目光。
拐杖看上去没什么不同的,就是跟二次元撞类型了而已。
用力呼噜了两把手底下皮糙肉厚的丧彪,他起身提着东西上楼收拾。
他离开时间短,房东是个老人家行动不便,房间里他用惯的一些东西,包括他买了但嫌重没带走的健身器材都还放着没动。
正好也不用再买了。
“喵~”
夹着嗓子的猫叫从门口响起。
一个大饼脸在门口若隐若现,黑蓝色的竖瞳隐隐泛着猩红的光,似乎下一秒就要冲进去把猎物撕碎。
正在铺床单的‘猎物’抬头一看,眉头瞬间皱起,压低声音,“丧彪,不准进来,要不然小心我抽你!”
竖起的耳朵往后折变成了飞机耳。
它蹑手蹑脚的后退,嘴里喵呜喵呜的让人听不懂,但从放弃了夹着的嗓子能听出来,骂的应该挺难听的。
钱烛冷酷无情,压根不在意。
把房间收拾好之后拿着东西下楼洗了个澡,然后坐在院子里的小竹椅上,闭着眼睛吹风。
风有些凉,阴天多云,天气刚刚好。
有大风吹过来,院子里种着的几棵树发出欢快细碎的声音,在说悄悄话一样。
钱烛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
这几天发生的事儿有点多。
脚边来了个暖融融,毛茸茸的东西蹭着,他懒洋洋的踢了一脚,换来了几声嗲嗲的猫叫之后就随它了。
也不知道这丧彪什么毛病,一副把他当猫薄荷吸的样儿。
说起来,好几天没去群里看看了,回头看两眼。
身旁有椅子搬动的声音。
钱烛睁开眼睛。
房东提了个小竹椅坐在钱烛三步远的地方,手里紧紧抓着拐杖,“工作出问题了不要怕,我这边儿房租可以给你宽限一段时间的,年轻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钱烛被他委婉的提醒惊到,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点开房东的账户把钱转过去。
押一付一,他转了两个月的。
房东身上携带的手机发出哗啦啦金币的响声,然后是机械女音播报。
钱烛能够理解房东一个没有养老金跟退休金的老年人对金钱的看紧,听到近在咫尺的提示音也没露出什么果然如此我猜对了之类的了然表情。
而是贴心又温柔的转移话题,“对啊,外面外面就业确实不容易,不是天天加班就是干不长。”
房东:“……”
慈祥的老脸沉默两秒,点点头。
他能怎么办,难道说自己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单纯好心关心一下租客吗?
机械提示音那么响亮,仿佛在说着他有多急切。
但解释,又不好解释,这种只可意会的感觉,你越说别人越觉得你欲掩弥彰。
只能假装若无其事配合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