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阿萱。”
姜溯今日下了学,正与棠萱一同去皇后的坤宁殿,突然细细的白色晶石飘在她的脸上,她抬头往天上望去,似是一片片羽毛自天上而来。
“瑞雪兆丰年,娘亲以前是这么说的,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姜溯突然转身,“阿萱,你和岚姑姑先去坤宁殿吧,姑姑,烦请您和母后说一句我晚点去。”然后就蹦蹦跳跳得消失在了远处的宫墙后面。
她们与皇子们的学堂是不设在一个地方的,男子的学堂旁边就是演武场,是文武一并学的。
站在演武场边上的高台上,姜溯看见了二哥四哥五哥,都在,今日教授他们武艺的是何呈将军,想来今日御林卫中的事宜是不多的。但却没见着裴行舟,姜溯便下了台阶,绕着演武场的外围一路寻过去。
姜铠是第一个看见她的人,看她像是在寻什么,就跟她招手,这个好妹妹什么时候眼神不太好了,“姜溯,你找什么呢?”
简直如雷贯耳,仿若狮吼功重现于世,姜溯被吓了一跳,对着姜铠就来了一顿空气拳法。
旁边那些个世家子弟现在全都在看着边边角落里的她。一路小跑到姜铠身旁,姜铠开口道,“母后不是让我们去她那,你理应早下学了才是,跑来干什么。”
姜铠说完就喜上眉梢,“妹妹终于懂事来接兄长了,兄长我心甚慰啊。”
姜溯把姜铠放在自己头上的爪子拨开,“兄长怕是想多了,我来可不是寻你的。”
“诶~别说的这么直接阿。”姜铠抱胸扫寻场上,面露狡黠“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来找那个姓裴的小子的。你们怎么这么熟络了?”
“那能怎么办,你们又不想教我武功,现在好不容易能有个人愿意教我。”
“阿昱阿,你知道想要学武,可是要日日练习的,不是舞花剑那样的花架子。”
得嘞,又开始叨叨了,姜溯只想将两个耳朵堵的死死地,省得听她这个话唠四哥说多了,都能起厚茧子。
一抹湖蓝色身影从场地另一个方向向他们走来,姜溯随即招了招手往那里跑去,“五哥你知道裴行舟去哪了吗?”
“在里边的帐篷里,我刚刚从那过来,你找他有急事?”
得到了答案,姜溯的雀跃之情溢于言表,“四哥五哥再见。”
“这孩子。”姜铠姜祁相视一笑,摇了摇头。
姜溯来到内场,空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再往里面走去,是一黑一红两个身影。何呈将军与裴将军是多年好友,自从裴行舟来到了宫里,何呈便常来看他。
看起来这是何将军在指导裴行舟武功。他还没到束冠的年纪,半数发丝散下随身形浮动。这是裴行舟第一次穿红色,傍晚的彩霞从窗外探进来,洒在演武台上,萦绕在他周身,映衬出金色的光芒。
十三岁的少年,剑法已经相当凌厉了,行云流水,轻扬飘逸却带着剑剑杀招。手腕轻动,舞出一道道银光,犹如九天之上的星辰,璀璨闪耀。
何呈边鼓掌边称赞,感叹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裴行舟收起剑,恭敬得向何呈行了一礼。
“多谢何将军赐教。”
何呈扶着他的臂膀,有力得拍了两下,“行舟,你有这个天分,日后勤加练习,必定能成为大秦的一代枭雄。”
“我那儿子要是有你那领悟力我半夜估计都会笑着醒来。”
姜溯还陷在裴行舟刚刚那一招一式里,都没发现不远处的俩人已经聊完,朝着她这走来了。
何呈见着是公主,“诶,这不是公主殿下。”
“臣参见公主殿下。”
“何将军多礼了,无需这样。”
“公主今日这怎么来了?”
姜溯挠挠头,突然想起来了母后,“母后那做了些好吃的,特意来找裴行舟的。”
何呈听了这话之后,便又与裴行舟讲了两句,都是安排他的课业记住要仔细学,下次会有考核。
“我觉得你都快成何将军的怎么说来着,对关门弟子,他待你比何易还要上心。”
“何将军与我爹是故交,也是因为我爹,他才对我照顾有加。”
姜溯头甩得和拨浪鼓似得,“才不是呢,你知道你自己多厉害吗,我刚刚差点惊呆了,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的身法可以做到这么轻盈却有力度。”
她拱了拱手,“裴大哥,裴师傅,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呀。”
裴行舟眸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你笑什么啊?”
“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什么时候?”
“先前交给你的那本书,我还特地强调了好几遍,每日先从一柱香开始。”
“啊?那个我看了。”姜溯有些心虚得低下了头,她确实是看了,但是嫌拎着那些东西站着实在是太累了,就不想练了。
裴行舟一看那个低的老低的头就知道小姜溯肯定没按照自己说的去做。
“练武重在基础,这些是武学的底子,这样啊,你日后便与我一起练。”
“真的?”姜溯一听到这个可来劲了,拉着裴行舟的胳膊就走。
“这去哪啊?”
“与母后说阿,让她给我减少点课业,这样我就能有时间与你们同练了,哦对,我还要叫上阿萱,她身子弱,强身健体些才好。”
“你快尝尝这个。”姜溯从姜铠那里抢了一块不烫的桂花糕就屁颠屁颠得跑了过来,递给裴行舟。他一顿,眼前的小女孩看得他心里一慌,白色的糕点上撒上了金黄色的桂花,还有香甜的蜂蜜淋在上面,散发着独有的清香,沁人心脾。
姜溯看她不动,以为他不太想吃,刚想放下的手被另一双手接住,裴行舟拿起来那一块桂花糕,放进了嘴里,软软糯糯得,甜而不腻,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糕。
“好吃吗?”姜溯满怀期待得看着裴行舟,他点点头,“好吃。”
“当然,这还是我母亲做的,她做这个最好吃了,特别是刚出炉的最好吃。”
姜铠和姜祁在一旁看着这俩一人一句,嘻嘻哈哈笑得灿烂,“真是见色忘友。”姜铠拿起了一块凉好的,咬了一口。
“行了,四哥,快把这些端去殿里。”
姜铠指着那俩人,道“怎么不让那俩小鬼去,就使唤我们俩?”
姜祁端好桂花糕,笑着看了眼远处正在讨论桂花糕的两人,“这个小鬼还错。”
“什么叫还不错?”
“字面意思,长得还不错。”
“清清秀秀的,跟个姑娘一样。”
“他的武功你可是见识过的。”
“那倒是。”
“谢皇后娘娘。”席间皇后一直在给裴行舟夹菜,嘱咐他多吃点,太瘦了,要把这当家一样。
姜溯看着堆得快像一座小山一样的碟子里,噗嗤一下就笑出来了。然后就接受到了林静的一记温柔的眼神刀。
她赶忙走了过去,捏了捏林静的肩膀,“母后,你给他夹了这么多,他一时也吃不掉阿。”
“我何时说过要一口吃完了,你这个孩子,还有你看看你今日穿的,哪里有个公主样。”
姜溯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没什么问题吧,还是丽姑姑给把了关的,看来这女人啊,就是这样,定是要将自己说得舒心了才好。
趁着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姜溯就提了要裴行舟教他武功的事情,皇后考虑了半天,她也不是个过于拘于小礼的人,但是毕竟是个姑娘家的,还是公主殿下,她自己闹闹也就算了,行舟这孩子他也听说了是个真的武学材料,以后也是有一番宏图大业的,哪能让姜溯天天去胡闹,况且还扯上棠萱那孩子了。
思虑了良久,姜溯也软磨硬泡了好久,得亏有姜祁和裴行舟的助力,那这师傅自己都没觉得徒弟是个累赘,姜祁又说这强身健体也是 好事,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不过她俩定然不能与那些世家男儿同练,故而后面又给开了个小地方。
姜溯压着自己快要飞起来的眉毛和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安安静静吃完了这顿饭。
吃完饭后,皇后单独留下了裴行舟,让其他人都先走了,交给了他一封这么多个月以来的第一封家书。
“行舟,放心,援军已经去了,这几日就该到了,你母亲还送来了这个,让我一定交给你。”裴行舟握着那一枚温润的白玉,点头恭敬地向皇后行了礼,“我一定好好习武,认真读书,不会让爹娘失望的。”
林静慈爱得抚上了裴行舟的头,在他的身上她仿佛就看到了李重雅,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天赋过人,但是他懂事的让人心疼。
小行舟就这样一直把玉握在手里,从坤宁殿到这条长长的只能自己打着宫灯的长廊,他一个人从光明处走来,又走向黑夜。
倏尔,前面出现了一盏小小的灯,后面还有三盏灯,他们都没走。
黑夜里,灯光映在姜溯小小的脸上,是这寒冷的黑夜里最温暖的光,她小步走来,递给了他一把伞。
“裴远,下雪了,给你。”
“雪天路滑怪不好走的,小鬼,走了。”姜铠在后面提着灯笼打着伞,嘴里还嚼着从皇后殿里顺来的花生糖,打手挥了挥指示他们快走了。
年少的裴行舟在这座巨大的宫殿里,遇见了一群很好的人,结识了一些很好的朋友,就像阿爹说的那样,莫逆之交。
“裴行舟!”姜溯看裴行舟还站在原地愣愣得看自己的那把伞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来了。”
少年从光中而来,走向了黑夜,最终再次走向了光。那束光从少年时便与他相向而行,直到老得站不起来,直到颐养天年,直到寿终正寝,他的光,一直都在。
“你这是怎么回事?”好几天没见到棠萱,姜溯迫不及待给她试一试尙衣局做的新衣,那一日尙衣局来给她量尺寸的时候,她特地跟尙衣局又多要了两件,按照棠萱的尺寸。
她最喜欢这种粉粉嫩嫩的颜色了,姜溯欢喜得看着衣服送过来,想象着她穿上定然是好看的,却没想到一撩起袖子,就看到她的身上那青紫色的伤痕。
姜溯气呼呼得,“是不是你爹那续弦又干了什么事,是不是她干的?”
姜溯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棠萱的皮肤,才又发现了一些针眼。
“上次就是放过了她,如今竟敢变本加厉,实在是过分。”说着姜溯就要往外冲。
棠萱赶忙拉住她,摇了摇头。
“阿萱,我们不能这样被人欺负,她如此对你我们就得反击,如此她才不会再对你下手。”
“我这就跟母后说,把你接进宫来,这样你就不用再回去了。”
姜溯说完,又觉得这样不妥,毕竟那里还是阿萱的家,那里还有他的爹,不过这样的爹连自己的孩子受伤了都不知道,还是接过来好。她又再问了问棠萱,“你可以吗?”
这次棠萱终于点头了。
姜溯立刻拉着棠萱的手,去了坤宁殿。
可林静就算是再生气也毕竟是一国之母,这件事也算得上是棠家的家事,虽看起来事情是好处理的,但这其中的事情又多又杂,不说这棠家是雍城世家,单说这棠家续弦的嫡母也是大有来头,还是得好好想一想的,处理不好,就要变成皇家与世家之间的问题了。
当下还是先给小姑娘好好看看的好。
姜溯也看出来了,凭借着那个恶毒后母的家室,这件事就不好解决,段不能让母后他们出手,那就自己来吧,顶多是被人骂顽劣不堪,在被罚一顿的事情,总不能跟一个小孩子说什么的,况且还是一国公主,这个哑巴亏,他们吃定了。
姜溯说干就干,才十岁都没到的年纪,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个人提这么多东西溜出宫去了。诶仔细着一看,这位公主后边还跟着三个人。
知女莫若母,就凭借姜溯这个性格怎么可能息事宁人,皇后叫来了姜铠姜祁和裴行舟,三个人身手好,姜铠也十七了,才算是稍微放下了点心。打就打吧,她可不知道,公主殿下的小伴读被欺负了,公主殿下看不过去找人揍了一顿而已,罚了就罚了,还能怎么办。
听说啊,棠家的那个主母半夜听到怪声,起来看看,差点没被吓死,以为自己进了阴曹地府,见到了黑白无常,院子里的侍从女侍全被迷晕了,第二日早上才发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棠夫人,她自己都以为是厉鬼索命,吃斋念佛了三个多月。
打也打了,闹也闹了,该罚的还是不能少,虽然没被知道,但是毕竟打了人,一行四人全被扔进了佛堂跪着抄书。
“阿萱?”
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伸进来一个头,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来好多吃的,和他们一起罚跪来了。
少年人的情怀,总是那样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