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二不再看钱三一,扭头对上温卢愈黑沉的眼睛。
“你在江南,我在京中,一南一北可遥相呼应,还有……”
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嗓音中似藏了什么,“还有麻烦请告诉顾长平,盛望这辈子能为他的小姐而死,值了。”
人一走,房中安静下来。
“这人,可真是条汉子啊,钱状元,你说是不是?钱状元,钱状元?”
温卢愈扭头,却见钱三一如尊雕塑一样,站得一动不动。
“你……”
“你有酒吗,我想喝两口。”钱三一幽幽开口。
温卢愈沉默片刻,“有,米酒还是烈酒。”
“烈的,能醉人的那种。”
“等着!”
片刻后,温卢愈捧了个酒坛出来,“想怎么喝。”
“我带回靖家去喝。”
钱三一回到书案前,提笔在信尾添了几句,冲温卢愈道:“我明儿回京,温大哥,保重。”
“保重!”
钱三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温大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温卢愈半晌才答了两个字:“没有!”
“那你还真可怜!”
钱三一咧嘴一笑,摇摇摆摆走了。
温卢愈:“……”
这小子临了临了,还要往他心口戳刀,可真够混蛋的!
回到书案,却见信的底下工工整整的添了一句:二爷说,盛望
这辈子能为他的小姐而死,值了。
……
钱三一回到靖府,先去陆氏那头回话,只称京中父母来信,命他早日回去。
陆氏不留,儿行千里母担忧,早些回去也好,命靖若袖备了半车南边的吃食让钱三一带回京中。
回到房里,钱三一把酒坛子打开,连下酒小菜都没要,便一口一口的喝起来。
一碗喝罢,人便晃晃悠悠,眼前浮出一双泪光潋滟的眼睛:是盛二的
梦里有她,醉了有她,简直就是无孔不入,钱三一歪在太师椅里狂笑起来。
笑过了,他喊铜板进屋铺纸磨墨,提笔写信。
信写得歪歪扭扭,字跟狗爬了似的,一旁的铜板凭着与自家爷十多年的情份,还是一眼就能看出。
青山吾兄:
可安?
靖七和美人找你去了,千里迢迢的来不容易,你待他们好点。
我如今有了件心事,预感自己的私房银子会保不住,不仅保不住,说不定还要倾家荡产。
青山啊,你说这世上有“冤家”这一说吗?
我说有!
靖七是你的小冤家,顾长平是美人的小冤家,不是冤家不聚首,这他娘的都命中注定。
你就说认命不认命吧!
我认了!
兄弟啊,我一国子监小钢炮,金枪不倒小财神从此走下神坛,我这是作孽
呢,还是交了狗屎运?
不管怎样,桃花是好桃花,但那人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难啊!
不过比起你来,我的难太过肤浅。
青山,听兄弟一句话,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家族重任……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神坛有什么好,上去了就下不来,还是做个普通人更接地气,你是没看到,汪秦生那小子娶媳妇的样儿,那才叫活得像个人。
青山啊,你好好的,我好好的,咱们兄弟几个都好好的,这就够了。
也就够了!
你说是不?
你半醉半醒的失意兄弟
三一手书
半醉半醒的人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一扔,“找人送到边沙去,我再去喝点,和陆夫人说送别宴就不必了,总有再见之时。”
“是!”
钱三一拎着坛酒,晃晃悠悠到了里间,刚又喝了一口,便醉倒在贵妃榻上。
青山啊,温卢愈有句话说得对啊,人不能喝伤心酒,不能喝送别酒,会醉的。
……
边沙,风咆哮,雪飞扬。
棉帘掀开,走进一人,身披盔甲,腰配宝剑,这人曾经是去世大将军徐议的左副将,如今徐青山的左臂--马成。
“回将军,北府战报。”
书案前,年轻的徐将军从地图中抬起头,简简单单答了一个字:“说!”
“叶将军
的驻地遭北府军突袭,两个粮仓被烧,三千士兵战死,叶将军大败!”
“啪嗒!”
一旁,定北侯手里的茶盅应声落地。
徐青山忙扔下地图,大步走过去,“祖父?”
定北侯却没吭声,仿佛还在出神。
多年前,他是见过叶锋打仗的,苍茫萧条的草原上,他领着铁骑深入敌部,骁勇无比,整个人像一把充满杀气的利剑。
怎么就败了呢?
定北侯猛的抬头,“仗打了几天?”
马成:“回侯爷,仅仅十二个时辰。”
定北侯眼睛几乎挣脱出眼眶,急道:“去,把北府的地图拿来我看。”
徐青山不敢有慢,忙拿过地图,展开在定北侯的面前,“祖父,你看?”
定北侯眼睛一扫,手指在某处点了几下,“可是在此处交战?”
马成上前,“侯爷料事如神,正是。”
定北侯眉头紧皱,目光看向徐青山,字字用力。
“孙儿,你记住了,这一处叫雪坑,一年四季有雪,温度极低,北府军选择在这里与叶锋交战,聪明之极,就算是你父亲领军,也无半分胜算。”
徐青山心头一震。
“这一仗开始的突然,结束的突然,北府军速战战绝……”
定北侯直视徐青山的眼睛,“你说是为了什么?”
徐青山脑子
飞速的转了几下,“抢得先机,鼓舞北府士气,灭大秦士气。”
“还有一点,这仗是打给各地藩王看的。”
定北侯面色愁苦,“不出意外,这一仗最少能让北府再多两个帮手,如此出奇不意,是顾长平的手笔。”
一股不动声色的煞气,从徐青山眼里泄出来。
顾!长!平!
这三个字如今已成为断肠毒药,将他的毛发,他的皮肤,他的骨头,再到四经八脉,寸寸吞噬。
无人知道当祖父嘴里说出“顾长平造反”这五个字时,他是何等的痛。
万箭穿心;
不过如此!
“祖父,北府那边后面的战况,会如何?”他问。
定北侯拍拍孙儿的肩,叹息道:“将军手上的刀放下太久,再抬起时便没了从前的锋利,而北府那头却是长年征战,叶锋只怕……”
老侯爷没有再把话说下去,徐青山却已心知肚明,追问道:“那么,朝中会如何安排?”
定北侯没作答,把地图收好,起身道:“祖父累了,想歇一歇。”
徐青山一愣,“来人,送老侯爷回房。”
话音刚落,却见魁梧壮实男子匆匆进屋,这人也是徐议留给儿子的,如今是徐青山的右臂--徐家军右副将沈易。
“将军,哨子来报,十里外发现两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