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秦生是骑马来的,自然也要骑马回去,可身子抖成这样,别说骑马了,连上马都难。
顾怿见状,先把人往马上一扔,自己再跃上去。
“抱住了!”
汪秦生:“……”
你喂我吃毒药,还要我抱住你,门都没有。
顾怿双腿一夹马腹,马嘶鸣一声,疾驰起来。
“啊--”
汪秦生身子往后一仰,赶紧伸手死死抱住前面的人。
风一吹,眼泪又下来。
他活了二十几年,除了在科举上栽过一次跟斗,耽误了三年时间,其他都顺风顺水。
哪曾想,一不留神竟做了造反派。
列祖列宗啊,我汪秦生误认先生,误交损友,误入歧途,对不住你们,早知道我就不做官了!
咦?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我要是不考科举,自然做不了官;
能考上科举,是因为拜在顾长平门下;
而他能拜在顾长平门下,是因为认识了靖文若,否则凭他的笨嘴笨舌,笨手笨脚,怎么可能认识高朝,徐青山,钱三一他们,更不可能入了顾长平门下。
那么也就是说,他这个科举名次,靖文若,顾长平的功劳最大;
那么也就是说,自己来富阳县做官,发现他们暗中行的“好事”……
是老
天派他来还债的?!
也是命中注定?!
骨骼清奇的汪大人,在绕了那么大一圈后,终于得出了以上的结论。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
去他XX的命中注定,我只想好好活着啊!
汪秦生心里悲伤的说:先生啊先生,你怎么就想着要造反呢,万一被人发现,你这一脉都要死绝了啊!
到时候咱们六个人就像六只鹌鹑一样,被人卡卡卡的砍下脑袋,倒是挺齐活。
想到这里,汪秦生忽然怔愣住。
“我,徐青山并高朝。”
“我,汪秦生!”
“我,钱三一!”
“我,靖文若!”
“今日自愿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同!年!同!月!同!日!死!
一语成谶。
汪秦生忘了流泪,那些在国子监的片断如同走马观灯一样,一帧帧闪过:
五个人打。打闹闹,高美人突然放了一个屁,厚颜无耻的说:你们快来闻闻,本大爷的屁是香的,赏你们了。
徐青山一记老拳砸过去,高美人疼得龇牙咧嘴,他们几个抱在一起偷笑,心里骂:活该。
孔庙前,五人齐齐罚跪着,那呼呼的北风啊,吹得跟人要断气似的。
“冻死了,
挤挤!”
“娘娘腔,你挨着我;秦生,你过来点;美人,你别矫情,再矫情我他XX的揍你……”
醒来,谁压了谁的腿,谁枕了谁的胳膊,没人能分清。
碑林前,火光映着五张脸,烤肉真他XX的香啊,钱三一那孙子总是来抢他的肉,他烤一块,那孙子抢一块……
“秦生,读书不是要达到别人的高度,而是自己的高度,你的高度有七寸,那就照着七寸去读,多一寸都没必要。”
富阳县漫长孤寂长夜,这一帧帧是支撑他独自熬下去的动力,只有想到这些,他才觉得自己真正的鲜活过,他被这个世界温柔的对待过。
万一他们出点事……
汪秦生想到这里,有种万箭穿心的痛,万一……那我还活着做什么?
我与谁去回忆那些珍贵的点点滴滴;
谁又敢大。大咧咧勾着我的脖子,来一句:“汪秦生,你他娘的给我死过来。”
我没银子了,谁会一次次纵容我混吃混喝;
我受欺负了,谁的眼白翻出天际,暗地里却为他出气……
马背上的风呼呼作响,这一刻汪秦生几乎有些怔然。
他怀念国子监的日子,怀念那些吵闹,怀念那些年少不懂事,和不知天高地厚。
他甚至想到有一回在馔堂,早早占了位置,打了文若喜欢吃的红烧肉,等来的却是文若和高朝几个打。打闹闹的场景。
那一刻,他的心里泛着酸。
他知道自己的份量,也知道高朝几个带他玩,是看在文若的份上。
“我不是这样的人。”文若说。
“你是我在国子监认识的第一个好友,我们又有远亲关系,不一样的。”文若又说。
是的,不一样的。
他们不是普通的同窗,他们是我的兄弟,是手足,是尊敬的师长,是恩人……
二十年多的时光匆匆而过,没留下什么痕迹,只有他们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吗?
汪秦生深吸了几口气,又慢慢的伸伸脖子,挺挺胸膛,脸上的泪已被风吹干,留下几道清浅的泪渍。
我总要为我的兄弟和恩师做点什么?
别怕,汪秦生,你不是孬种。
……
顾怿感觉身后的人好像动了动,动完,又没动静了。
他心里有些烦躁,更多的是担心。
瞧着汪秦生的怂样,怕是应付不了纪刚那个狠角色,还得再想个办法恐吓他一下。
“还有小半里,就到富阳县衙门了,你最好先下马,找个稳
妥的地方藏起来,免得让人瞧见。”
顾怿一怔,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不确定的问道:“汪秦生,你行不行?”
汪秦生冷笑一声,“男人,哪有说自己不行的。”
顾怿:“……”
“我还没娶妻生子,这条命值钱的很!”
汪秦生冷哼一声,“你把解药给我预备好,驾--”
顾怿看着一人一马,揉揉眼睛,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小子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行,还得跟上去瞧瞧。
主意打定,顾怿身形一跃,飞身上墙……
马车到了衙门口,汪秦生翻身下马,冲身后匆匆下马的富贵正色道:“别慌,看我眼色行事。”
“噢!”富贵到现在还是一头的懵,完全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
“哎啊,纪大人。纪大人,您怎么来了?”
纪刚背手而立,转过身,看着匆匆而来的汪秦生,皮笑肉不笑道:“汪大人忙得很啊!”
汪秦生抹了抹汗道:“真对不住,纪大人,锦衣卫高抚镇走前特意来富阳县叮嘱我,让我盯着些市面上的粮食,您看……我这不是奉他的命,在外头走街访户吗?”
纪刚神色一厉,“深更半夜,走街访户,连个小厮都不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