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宝知道他说的是大火里烧死的七八个伎人和玉倌儿,还有几个替死的人。
“从前,我手上沾再多的血,都不怕的!”
“怎么如今怕了?”
“是怕你!”
顾长平慢慢阖上了眼睛。
怕我在你的心目中的形象坍塌,怕你觉得我狠辣,怕你把一腔情义再收回去。
靖宝呆呆地凝视着顾长平苍白的脸,什么话都没说,又拿帕子拭去他额上新涌出来的冷汗。
顾长平察觉,知道这丫头是用行动作了回答,嘴角勾起一弯弧度,安心沉沉睡去。
靖宝就这么枯坐着,一会盯着他的脸看,一会盯着他的后背看,后背上擦了一层的黑糊糊的药膏,和胳膊上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胳膊,胳膊有些发凉。
她起身把窗户关上。
再重新坐回床边时,忽听得他低低的喊了一声:“锦姑,我疼!”
一行泪顺着鼻翼一侧滑落下来,靖宝的心,一下子痛起来。
她背过身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深喘一口气后,方才拿刚刚自己拭泪的帕子,拭去了他脸上的那道泪痕。
齐林的头探进来。
靖宝把帐帘放下后走出去,“怎么了?”
齐林指指院门口:“苏家大爷和谢
姑娘来了,苏大爷说谢姑娘那儿有祖传的外伤药膏。”
靖宝想了想,道:“先生好不容易刚刚睡着,你领着他们去外头坐坐吃点茶水点心,等先生睡足半个时辰,再来。”
男人也是会这么心疼人的吗?
齐林正要应声,却听靖宝又道:“再添上一句,先生临睡前还盼着苏家大爷呢,可算是盼到了!”
不仅心疼人,还八面玲珑!
齐林看着靖宝,眼睛里头一回露出了崇拜的目光。
到底是爷相中的人啊!
……
这厢边,顾府的丧事冷冷清清;
那厢边,盛二化身一条疯狗,拼命的查找盛望真正的死因,以及那些黑衣人的来龙去脉。
经过几天的追查,他上书天子,称派人纵火,刺杀的幕后黑手,就是苏绿王朴云山。
他列举的理由有三个:
第一:朴云山与顾幼华有过旧怨;
第二:顾幼华曾在驿站前放过狠话,称朴云山这人当杀;
第三:四九城里能同时派出这么多暗卫高手,又能全身而退的,只有他朴云山。
折子到了皇帝李从厚手中,李从厚立刻让盛二进宫,让他拿出确切证据。
盛二称手中并无证据,只是推测。
李从厚气得把折子直接砸在了盛
二的脸上,没证据,你就想挑起两国的事端,疯了吧!
盛二立刻下跪,大喊道:“只要皇上下令搜检苏绿国的驿站,就能找出证据!”
就在这时,苏绿王闻讯入宫,称自己绝对没有、也不敢有胆量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盛二冷笑着,用一句话把苏绿王怼得差点没晕过去,“有其子,必有其父,你儿子还杀父呢,更丧心病狂!”
苏绿王不得己,主动让禁军搜查自己下榻的驿站。
李从厚想着搜一搜也好,于是派出了郭长城。
郭长城领着禁卫军里里外外搜了半天,没找出任何疑点,回宫复命,但此刻的朴云山却已如惊弓之鸟,彻底的不淡定了。
他这一趟是为给大秦新帝贺喜、交好来的,不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直倒霉到了极点。
大秦皇帝会如何看他?
会不会把他困在四九城内?
盛二像条狗一样咬着他不放,会不会设计杀了他,给盛老大报仇?
真正让他感觉到害怕的,是顾长平。
这个清瘦俊秀的年轻人,有一双黑沉无波的眼睛,你初看,根本看不出什么;但细细一品,你能从他眼睛里品出杀气。
唯一的亲人顾幼华被活活烧死,他无论
如何都会想着报复,按兵不动的原因是顾幼华的后事还没有办完。
一旦办完,只怕新仇旧恨一起来找他算帐。
朴云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几年前,顾家被抄的那个晚上,先帝会不会清算他?他能不能活着回到苏绿?未来的命运会如何……
他叫来心腹大臣,商议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日上书大秦天子,称苏绿国内形势有变,需赶回去处理。
李从厚把折子扣了两天,趁机提出苏绿国每年的进献再添一成,苏绿王连个停顿都没有一口应下。
当夜,他便领着他的文武大臣,还有个跟活死人没两样的朴真人,在侍卫的重重保护下,匆匆离开了京城。
禁军统领郭长城奉皇命,领三百禁军送出五百里。
这一日,月半未至,但月亮却已经很圆了。
孤零零的挂在半空中,冷眼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通州码头,有一艘大船已经停岸好几天。
夜里,这船解了锚,悄无声息的驶离了码头,消失在白茫茫的月色中。
船舱里,一面白微胖的老奴捧着药盏笑眯眯道:“小姐,得吃药了!”
“苦死了,拿走!”
老奴眯着眼睛看了身后一眼,身
后的老妇上前一步,“小姐乖乖喝药,明天中午奴婢给小姐买油饼去。”
“小姐啊,油饼啊,香呢!”老奴故意咂了下嘴。
“还不快把药端来!”
“来了……小姐慢点喝,小心烫嘴……”
女子嗔笑:“小望子,你可真啰嗦!”
“是,是!”
老奴作势轻轻抽了记嘴巴,“瞧我这嘴,话真多!”
水声潺潺,那船乘风破浪,驶向辽阔的前方,如此自由,如此满足!
岸边的树影下,一左一右站在两个人。
盛二微微勾了下唇,“干爹的去向,连我都瞒着,他还是信不过我这个儿子啊?”
顾长平吁了口气,“一个人若想活得长久,知道的越少越好。”
盛二偏过头,看着顾长平的侧脸,“连个去向都不知道,你放心?”
顾长平回看着他,“我安心!”
两人视线对上,盛二淡淡别开眼,“朴云山呢,为什么放过他?”
“原本没打算!”
顾长平眉峰一剔,“比起报复他,我更想让有的人活得开心一点。眼光放长远,没有过不去的山。走吧,时辰……”
“爷?”
顾怿如鬼魅般来到顾长平面前,“宁王不见了。”
“什么?”
顾长平瞳孔骤然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