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凌晨的一场大火,顾长平活了下来。
救他的人,除了齐林,顾怿两个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外,还有一个任谁也意想不到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盛望。
据说盛老大凌晨带着两个锦衣卫踏入寻芳阁,是为了两件事,确切的说是一件事:
寻芳阁的阁主是不是真的疯了?
如果是真疯,那么打伤老奴逃走的事情,说得过去;如果不是,那么截走她的,怕另有其人。
哪知,盛老大刚到门口,就看到后面火光冲天。
火光中,顾长平被人扶着逃出来,恰这时,从天而降数十个黑衣人,手拿长剑见人就杀。
盛老大哪容得下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与两个手下持刀迎上,哪知那些黑衣人身手了得,混乱中,他替顾长平挡了一刀,刀将他刺了个对穿。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盛老大轰然倒下。
天亮时分,大火被扑灭,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共同勘察现场,才在被烧得漆黑的废墟里,找到盛老大的尸体。
他跪在地上,被火烧得跟截木桩子似的,面目全非,胸前那把刀撑着他的身子,硬生生的没让他倒下。
谁也没料到,令人闻风丧胆的盛老大,竟是死于这么一
场意外;更没有人料到,他死得竟如此之惨。
据说,盛二当场尖叫一声,扑倒在干爹的身上,号啕大哭,嘴里还直喊着:
“我干爹是被顾长平害死的,来人,给我把顾长平抓起来!”
锦衣卫的老大死了,天子震怒,下令彻查,锦衣卫,刑部,五城兵马司,都察院……哪一个敢懈怠?
顾长平抓了,顾长平的两个侍卫抓了,跟着盛望出任务的锦衣卫们都抓了,还抓了所有在大火中侥幸活下来的妓女,玉倌儿们。
顾长平是盛二亲自审的。
当问到顾长平身手不错,为什么躲不开那一刀时,顾长平脱下了外衣。
里衣已然被血浸透,和肉粘连在一起,血肉模糊,逃出来已经侥幸,哪里还躲得开杀戮。
盛二当场颓然倒在地上,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顾长平在锦衣卫前前后后呆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齐林和与顾怿一右一右扶着,由高朝亲自护送出锦衣卫府。
马车直奔寻芳阁。
昔日车水马龙的寻欢地儿,如今已经断瓦残壁,黑烟缓缓升入天空,空气里除了呛鼻的味道,还有沉沉死气。
顾幼华的尸体从灰烬中被扒出来,身边还有一个老奴,主仆二人紧紧相拥
,共同赴死。
顾长平看一眼,当场昏厥过去。
……
顾府,白幡高挂。
金丝楠木棺材静静的躺在灵堂中央,靖宝,钱三一披麻戴孝,跪在火盆旁。
顾幼华无儿无女,唯一的亲人顾长平后背重伤,便只能由他在京中的三位弟子代为守灵。
京中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锦衣卫忙得脚不沾地,高朝白天没功夫,晚上才能过来。
“一天了,稀稀拉拉就来了这么几个人,收的份子钱都不够茶水点心的。”
钱三一重重叹了口气,“我真想回国子监把人一个个都拉来,给先生赚点份子钱。”
靖宝没吭声。
顾家本来人丁就不兴旺,这顾幼华不仅是个妓女,还死相很惨,别说拉了,就是钱花请都不会有人来的。
钱三一揉揉发酸的膝盖,“先生这命也是苦,苦的跟黄莲似的,靖七啊,你……总之悠着些!”
靖宝似乎忍了忍后,眼观鼻,鼻观心,作老僧入定状。
钱三一一看人家不搭理,只得乖乖闭上嘴巴。
“宣平侯府吊唁!”
话音刚落,宣平侯一身素服走进来,身后跟着个一瘸一拐的陆怀奇。
钱三一眼前发亮。
终于来了个有钱的主儿,这一下至少收支平衡
。
磕头,上香,家属答礼。
宣平侯走到靖宝跟前,“让你先生节哀顺便!”
“谢舅舅!”
靖宝又深深一揖,“舅舅去后头用些茶水饭菜吧!”
“不了,衙门里一堆的事。”
宣平侯婉言谢绝,“让你表哥陪你聊几句,我就先走了!”
宣平侯匆匆来,匆匆走,留下陆怀奇看着靖宝,欲言又止。
说什么呢?
似乎什么都不合适宜。
陆怀奇挠挠头皮,道:“你如今进了翰林院,架子也大了,找你总见不着人,连让雪青带的话都不听,是要与我生分了吗?”
靖宝半句都不想解释为什么。
两人沉默的在灵堂门口站了一会,陆怀奇眼角余光一眼接着一眼往靖宝身上瞟,半晌又道:
“从你三年前入京,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强不过你,如今一样强不过。”
靖宝抬头看着他。
“算了。你自个要好好的,遇了难事别一个人扛,左右还有我和父亲,咱们做不成那……也终归是亲人不是,别和我生分了。”
“表哥!”
靖宝低唤,“没和你生分,就是一桩事一桩事的,忙不过来。”
陆怀奇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怅然的叹了口气,一瘸一拐的离开。
她的忙
,都为顾长平啊。
靖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眼睛一眨都不眨……
“七爷,先生请你去一趟!”
齐林悄无声息的走近,靖宝回过神:“好!”
未到屋里,便闻到药味,显然太医刚刚上完药才走。
靖宝进屋,见顾长平下身虚虚搭着一床薄被,头往一边侧着,有种不堪一折的柔弱。
她走上前,见小几上摆着参汤,便端到床前打算喂他喝几口。
顾长平摇摇头,“陪我坐会。”
“嗯!”
靖宝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掏出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的虚汗。
他没解释为什么寻芳阁大火,她也没问,从在翰林院听到他没事时,她就笃定了这是一场戏。
至于戏中人顾幼华去了哪里?
盛老大的死和顾幼华的去向有没有关系?
那些黑衣人是谁的人?
盛二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统统都不是她该问的。
她要做的,能做的,便是陪着他把这场戏演好。
但在灵堂上流的那几滴眼泪不是假的,不为顾幼华,只为他,他把他自个的身体也算计进去了。
“睡一会吧!”她低声道。
顾长平闭眼前与她目光相对:“阿宝,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