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少年急奔, 一直到看不见翠郎坐的那颗大树, 足有二妖身长的天狗鸦翼才鼓风而起。
小鹿男与翠郎的合奏还没有结束,塍庭干脆抱膝坐下, 盯着小鹿男如玉如雪的侧脸和下颌发愣。天狗们还没引来,但和她一样动作的小动物逐渐增多, 躲在附近不敢现身。
小鹿男低头敲鼓的时候也是带着与翠郎别无二致的柔和,白色额发温软地垂下, 盖住了大半红色额印, 修长的指弯曲轻轻地在鼓上叩击,声声都像叩击在人的心门上。
巡逻天狗环胸眺望,年长一些的激动起来:“千村丸, 在那边, 看!是不是有两团影子。”
“哥哥别喊, 我看见了。”千村丸把手横在了额前, 短发乱翘,“你看走眼了哦勇太哥哥,分明有四个家伙。”
“唔, 你一向观察仔细嘛,三代目都夸过你呢。”勇太一把将弟弟的手握住,对自己的错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走,去看看再说。”
勇太没有千村丸警惕,没有千村丸视力宽广, 但仅凭着一腔莽气, 飞行速度在整个道场都名列前茅。千村丸被兄长牵着, 着实享受到了一把肆意天空的速度,待落地,勇太翅膀一敛已经笔挺地站好了,千村丸歪歪扭扭倒了好一会才站住脚,捂着晕眩的头对哥哥不满:“哥哥太坏了,只顾着自己飞了。”
勇太一向粗心,听到弟弟的抱怨,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说对不起,眼睛咕噜又转到持鼓的小鹿男身上了。他从未见过能与翠郎兄匹敌的面容和气质,可就小鹿最安静宁和的此刻,他与翠郎相像到两个少年都差点冲出一句“阿兄”。
塍庭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千村丸这才注意到她,眼睛半天没有离开......
“哥哥。”千村丸埋怨着,脚也挪过去,凑到勇太耳边悄悄地讲:“为什么我觉得他长得好奇怪。”
勇太悄咪咪地回答:“我也觉得,也不难看......就是......”
他半天都没就是个所以然出来,挠挠头急躁得很。
千村丸又瞧了瞧塍庭,搞得塍庭也疑惑地看过来,他不知为什么脸就一红,平时比勇太要沉得住气得多,急躁感却不比哥哥弱。
两个少年在塍庭不明的打量里局促地红脸,口齿不清,半天都说不清来意。
塍庭莫名其妙,纵然她想对天狗做点什么想要进鞍马山,可还没准备什么呢,这俩就只顾着盯她。不是吧,天狗一族未卜先知的吗?想到这里,塍庭不好意思地对他们一笑,试图装作什么也没想过。
哪知此举让少年们鸦羽一炸,飞上了天空。
“哥哥,我慌。”千村丸喃喃道。
“......我、我,也,也是。”勇太口吃,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意图告诉千村丸兄弟共难。
塍庭目瞪口呆看着勇太拉着千村丸如风一样飞快遁远,速度让她恨不得抓几只天狗式神当赶路的飞行助力,可了不得,比小鹿男牵叶搭桥快多了。
小鹿男感觉到狂风扑面,不悦地睁开碧眸。
他看见塍庭受惊的模样,好歹温软下来,叹声问:“刚才谁来了?”
塍庭“啊”地回过神,难得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森林里阳光充足,往日她气血不足的脸庞,在草木中像是泛起了光。小鹿男以为是错觉,他似乎在塍庭黑黝黝的眸子里窥见了一方极深沉的绿,片刻光线又刷去那方过于深奥的颜色,只留下温暖。
“真好听啊。”他愣愣地听塍庭如此说,“你太棒了,刚才是闻声而来的小天狗们呐。”
霎时就令他忘了问更多的东西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都是太阳的光辉。
于是轮到塍庭苦苦支着脸,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算吓人,为什么天狗看见她,恨不得撒腿就跑呢。事实上他们确实跑了,撒翅飞跑。
小鹿男停下鼓声,来自鞍马山内的笛音也呜咽消散,满山生灵都当做了一场美妙的白日梦。
不待塍庭苦恼用什么方法再诱出一两个天狗——她决定藏起来,先让小鹿男逮着再说;又一阵小型飓风卷回来,吹得塍庭一伙人长发扑面的痛。夜叉和烟烟罗回来坐在了塍庭身边。
原来是狂飙后冷静下来的勇太与千村丸。
合奏没了,他们陡然想起自己还身负满足兄长小小愿望的责任。
千村丸这次都不看塍庭了,对着肖似翠郎的小鹿男亲热道:“你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勇太瞟到塍庭立即转移视线,同样紧皱眉宇,明明是朝气的少年郎却像个小老头,僵硬地说:“是啊是啊,和我们的翠郎哥合奏很好听,你跟他真的好像。”
千村丸抛出橄榄枝:“也许是我们冒昧了,你愿不愿意来我们鞍马山做客呢?”
小鹿男手往背后一拢,转头看着塍庭。
他乐意听她的。
千村丸和勇太想哭了。他们见鬼一样战战兢兢去看特原本意避开的塍庭。
相同的想法在两具不同的身体里狂喊:
秀致如翠郎哥他们不是没看过,面前翆郎哥的合奏者一样精致,差不多一个型,为什么那个小个子家伙瞧着就是诡异!?
塍庭听到邀请心下已是满意,她很快就把两位少年的偏见丢到脑后,跟小鹿男喜悦地点点头。
小鹿男哂然,他大约摸到了一点塍庭的脾气,为这一点默契挺开心,又差不多明白了塍庭的打算,她所求得以成功,他当然帮她。
“我们没有前行的打算,正巧路过鞍马山。听到你们兄长笛音妙不可言,我朋友一时技养,就跟了一曲。”塍庭带着礼貌的笑意说。
小鹿男笑瞥她,嘴里说:“乐意之至。”
“那可真是太好了。”千村丸松了口气,连带勇太也顺着自己的胸膛,好似大劫得过,二人眼光僵直地盯着小鹿男貌美如花的脸 ,努力做到不偏不倚,不去看塍庭在他们眼中的古怪。
惹得塍庭抽了抽嘴角。
她用强大的心理素质招回了看戏看得乐呵的夜叉和烟烟罗,低低地“哼”一声,拉着小鹿男的袖子,大摇大摆跟在他身后。
说开了,她不仅不会拒绝小鹿男的亲近,反而打算以接受的程度同等回报。
小鹿男笑笑,笑过后敛下表情,在两个少年叽叽喳喳中迈步。
“记得哟,这颗最大杉树下,喏,入口就在树根处。”
塍庭眼中映出高大的古老杉树,她脑海中回响起平安京三大阴阳师之一、开花院优日说起的鞍马山状况。
“鞍马山,那里有‘魔王尊的影子’之称的千年杉树,乃是天狗聚集地,也有不谢的云珠樱林......”
看来的确没有来错,或许还能一箭双雕。两界纵有再多不同,鞍马山的状况总该有几分类似。
杉树不足千年,但足够巨大,鞍马山杉林茂密,近乎遮天蔽日。树根处洞口在天狗接近后就显出了裂隙。
“哈哈哈,跟我们进来吧。”千村丸一脚先踏入,招呼道,“哥哥那你慢点好啦,让客人先进。”
勇太已经自觉排在最后:“还要你说。”不过他看着前面塍庭的长发,尴尬得站立不安。
塍庭一进真正的鞍马山内,忙不停地参考起来,记路参观都在脑子里力求留下印象,方便应付回去后的状况。
小鹿男没她思虑得多,随心地逛着,他好像也没来过这种地方,少小离家,对平安京并不熟悉的他根本不知道天狗的存在,此番听千村丸和勇太好客地说起自家情况,有用的多少入了点耳。就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平安京阴阳师们眼中的价值,不比他们未曾谋面的大天狗弱。
“我们平时在道场练武呐,鹿哥你不知道,有个叫二郎的老凶了,又爱较真,我们几乎都被他揍过。”见小鹿男顿了顿看了他们一眼,千村丸脑子出毛病了才看出来关爱,不过并不妨碍他的感动,说的更起劲了。小鹿男不说话不打架时与翠郎如出一辙的温柔面孔,让他自然多嘴,“下手也老重!三代目倒是对我们都好,可他都不看着点二郎......我们翠郎哥就不同啦,人最最最最最最好!”
千村丸一连说了六个好,喘口气:“唉,但是因为一点点原因他不想再回道场了。”他低声埋怨:“二郎好凶,就是他带头看不起没翅膀的翠郎哥哥的,鹿哥你千万别这样,也别接近不好的二郎,合奏的时候你就知道翆郎哥多温柔了吧,他对我们最好了。”
小鹿男也同塍庭一般抽了抽嘴角,静了好一会,在千村丸期待的眼神中说:“嗯......”
千村丸十分的受鼓舞!
他一路啰啰嗦嗦,啰嗦到尽头,看到了简陋的草屋,少年心性跳起来:“到了到了,前面就是翆郎哥的住处!”
“呼......”塍庭揉揉耳朵,为了避免再发生莫名其妙被讨厌的情况发生,她想,等会进去以后一定随机应变。环境都相似了,万一平安京郊野妖怪跟这处的天狗们一样,她被围攻的话,找哪里哭去。
友好才是你来我往之道嘛。
临近,似乎靠在门扉迎接的淡紫身影渐渐清晰。
塍庭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