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阴阳师]其实我不是收集癖》 第一章 六十四国柱顶天立地,大千世界位面居民可以不知邻里彼岸,却一定知道掌管时光调夺的时光轴中央国柱。 在这跟贯穿云端的光柱星云中也只存在六十四间辟空阁楼,塍庭以青蛇半妖身居澄碧阁,跟随姜和习御兽封妖法,游走人世妖界,手握隅海图收罗妖怪,澄碧芥子中更是数之不尽。 当斑月轮撒下清辉,塍庭托腮唤起:“庆忌归来。” 一匹头顶黄色伞盖的小马车脚踏黄云驮着身长四寸的小小人从千里外极驰奔来,恍如一团符纸似的光影。 涸泽数百岁,谷之不徒、水之不绝,此涸泽之精。庆忌一边急匆匆地在塍庭面前刹车,一边用尖尖细细的声音喊着:“我主!我主!” 塍庭在月光下肆意舒展滑碧的蛇尾,腰挂腾蛇驾雾之佩,仔细看去,近似腾蛇的大妖七头隐在茫茫雾霭中看不分明。 澄碧阁晚间的游光们顶着头顶的萤火四处飞舞照明,温顺活泼得不像恶鬼,新生的它们喜爱排队跑路。白色腓腓窝在玉质连地躺椅上,鼻尖金色的呼噜泡泡一破,芥子中的生物们就多了一场入而解忧的好梦。 塍庭宠爱地看看它们,低声问道:“消息可递去了?” 庆忌拍拍胸脯,转而犹豫:“吾途经万兽图国柱,九尾先生下了单子,请您去找寻失落的妖魄。国柱衍生的神器又一个不顶用,九尾先生老了很多。” “妖魄都是大妖怪们的结晶,被心怀不轨之人捡去就了不得了。” “可部长才去没多久,我擅自离职,总归不妥。”塍庭把尾巴卷几卷,表情可不是为难,尽显狡黠。 庆忌转转眼珠子:“九尾先生说,如果事情成了,过后送上一只您收集中没有网罗到的物种。” 要知道塍庭自从在时光轴站稳脚跟,大大小小的世界去过不少,她半妖的体质注定她能更顺利的和两方沟通,不以自己的体质自卑自弃,就能注定她能看到更多的风景。任务中从不放弃了解妖兽,大概是塍庭最乐意做的事,要说她都没得到的家伙,那可真是很稀奇。 九尾老狐要出血本。 塍庭说:“好。可这找也有找法,他能给我世界坐标么?” 时光轴人手一份的任务式溯回卷展开。 庆忌自然不是吃亏的性子,他从马鬃中捧出一线红光,这线光很快在塍庭手腕上画出累似于半面阴阳鱼的符号:“遇见了这个叫勾玉的图案就会发光吧。九尾先生讲,这些大妖都绝迹啦,所以最后的气息很珍贵。它很久以前进去历练过,出来就成了七尾大妖。” “有灵气这样充足的地方?我去打过不少交道,老狐身上除了妖气,更多的可是鬼森。就连招数也是以亡灵作导,性子一样寡。”塍庭将信将疑,“不过阿和已经让我们把命牌放在了这里,就算有情况我都能第一时间赶回,去看看也不打紧。” 庆忌嘿嘿一笑就打开了界树,世界点闪烁在每一根长长牵连的界枝上,塍庭跟着勾玉亮的方位走去,蛇尾早被收好。 不过……这跨界的感觉……怎么不太对劲? * 塍庭在时光轴中野出自由,再难忍受这样暖黏狭窄的幽闭空间,她闭目感受到薄弱的一点,用尽力气顶上去。 头顶传来咔擦的碎裂声,一条幽青小蛇迷蒙地顶着白花花的蛋壳,出现在清姬的视野中。 女人凉薄的眼神扫过去,无动于衷,轻触手中的长木烟杆吞云吐雾,金边点翠的长袖被三瓣披肩遮掩。 塍庭眼前一片模糊,还被绊了一跤,摇摇晃晃出来就本能地卡巴卡巴嚼碎蛋壳,没吞,全哇的吐了,漏出牙床上尖尖冒头的小牙。 在清姬看来,就是一条愚蠢无比的幼蛇在半圆的蛋壳里溜了个圈,然后被倒出来磕了下,奇的是一般的蛋壳都不会被幼蛇咬碎,如果是传承早化作流光吞咽。 所以这是一条土巴巴的原声态蛇,没有修炼天赋。点点烟杆,半蛇半人的姿态总是让她恼恨,如果这是个人类婴孩,相必会被清姬嫉妒得掐死。 她失去人身已经……很久了啊。 可她的爱没有结束,依然在热烈的燃烧!清姬扶了扶鬓边青白绳穗和殷红绽放的花饰,橙澈的瞳仁清晰的映出幼蛇纯色的身影。 她孤独也很久了。 不若捡回去?她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初生的蛇崽同人类一般,不过一张白纸。不能修炼,更是毫无威胁。是难得心仪的宠物。 小蛇软趴趴没有一点防备,就被清姬提起尾巴尖撩在手背上,凉沁的感觉舒缓着她过烫的体温。 她的声音揉杂了成熟与娇美,笑起来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清姬虽然算不上森林里的大妖怪,但也是一般的妖轻易不敢招惹的。 在于她的疯和毒。 总有一天,她会向那个男人,表达所有的爱恋和愤怒。 塍庭被这女人强制带走,腹部勾玉发出直达心底暖烘烘的信息。 她昏沉无力,命魂绑定的溯回卷接收记录勾玉信息,很体贴地用微含灵性的声音念出介绍。 “sr级别,清姬。人身蛇尾,遭遇背叛而入妖念执。传记未知,解锁一章可得随机碎片*10,蛇系相似技能修习成就未点亮。” 碎片?溯回卷似乎变了分配方式。 这个清姬也不像是好家伙啊…… 第二章 清姬带着塍庭回到了她的落脚处,塍庭还童成力量弱小的幼蛇,视野就窄多了。 是一个树屋,足够七八人合围的树干内芯中空。清姬移开藤蔓装饰的树皮门,往左是一团干燥柔顺的草垫,上面还撒了些香味清爽的干花。往右是一个歪歪扭扭的木质支架,清姬回来就将最外层的暗红披肩挂在了上面。另外还有显然是人造的木盆、木桌…… 头顶细细的太阳光束照亮了封闭的小屋,枝叶掩映,投在地上一片片形状各异的影子。室温暖和,塍庭快活地抬起了头。 塍庭嗅着满鼻的草木香,周围耸立的树木没有让她畏惧,本身的体质属于阴炎,正好克制这些欣欣向荣的植被。 她能感受到清姬也是如此,又是破壳所见的第一“人”,难免心生亲近。 清姬察觉到手腕上缠来缠去的小蛇巴巴地黏糊亲近,心绪起伏间竖瞳现出。 清姬原本是人。 又痛恨自己是人。 都怪那个男人!明明、明明说好一起回来,明明说好就要娶她的! 堕落成这幅姿态也无所谓了吧……总有一天,她会找到那个男人!让他也尝到,这份因爱而痛的滋味! 可不管怎样,清姬成为了妖鬼,是无法更替的事实。她死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美貌,正在期盼着自己会有一个和谐安宁的家,以及……和爱人留下的、最珍贵的孩子…… 当初就是因为身为人类的自己软弱,才会被人有机可乘啊。那么,干干脆脆完全堕落又如何?只要能报仇,是的,只要能报仇就够了。 她将白皙的手腕从长袖中都出,对憨头憨脑的小青蛇说:“嘶……你是我的见证。” “嘶,嘶?”塍庭浅灰得近乎透明的蛇眸眯成一线,仿佛在笑。 清姬冷冰冰的脸颊贴了贴这条无忧蠢蛇的身体,被刺穿过的心脏微微暖和了点。 她含着蛇信,对一条没有修炼天赋的蛇完全可以不设防备:“离那男人的大限还有四十年。我必于此世,终结他的富贵与清名!这成功,自然需人与我共赏!” 塍庭茫然地仰视女人精致的下颌,自身外传来的力量带着清姬的气息粗/暴地贯入她脆弱的头颅。 这女人是想用妖力改造她!塍庭明白归来,但若她还是人形,俏脸肯定惨白。 清姬只怕是道听途说来的改造,事实上逆天改命哪那么容易,如果不是塍庭本身就有古怪,这一招下去就得丢了命。 她忍住颅裂般的痛苦,尖牙死死相抵,妖力被抵抗更加暴烈,塍庭蛇皮四绽,血花溅上了清姬的脸。 女人原本还处于找到了陪伴者的欢喜里,手腕被小蛇本能地缠紧,就看见塍庭嘶哑裂开蛇吻发出了濒死的痛呼。 火热起来的心再被冰冻。 凡物太脆弱了。 清姬不乏失望地看着小蛇微微扩大的瞳孔:“嘶……你若坚持不住,还是去死罢。” 小青蛇浑身没有另外的花纹,清姬断定是威灵山最普通无用的物种,根本活不了四十年。区区草蛇仅仅是食物链最低端,是连人类的孩童都敢掐七寸的弱者。 连这点儿妖力都扛不了,与其寂寞地陪清姬十年后自己死去,还不如清姬这次就看着她消灭生机。 塍庭心知她是说真的,硬生生搜刮起时光轴穿世做任务的记忆,终于找到一本蛇类妖修初生的吐纳术,开始引导起这股妖力的走向。 清姬见刺激真的有效,不等塍庭喘口气,一丝接一丝的妖力就灌了进去。 拔苗助长根骨毁去了一层,要恢复,修回人身更是还得再延迟一段时间。塍庭默默咽下了这个恶亏,苦于不能人言,一双狭长的蛇眸中泪花闪烁。 待她疏导好,腹部勾玉再度发出隐热。 “收获清姬技能*淬毒。技能发动,目标防御可下降百分之四。技能学习进度完成1/3,奖励灰符*1。” 溯回卷在她的识海中翻腾,卷面上的信息让塍庭似乎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但这灰仆仆的空白符咒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难道是打架的时候召唤风雷雨电? 塍庭决定放在以后再用用看。 小蛇的气息稳定下来,身上的伤痕太多,但她还是坚强地用头轻轻磕了磕清姬的手背。 “我没事……”塍庭安静地蜷在清姬的手背上,小小的一团,口吐人言。 “做得好宝贝儿。”清姬兴奋地贴面微笑,“就是该这样,这样才是我的好孩子。” 第三章 塍庭很快就在这威灵山与清姬共居,今日有雨,清姬懒洋洋团在细腻的草垫上,用蛇行击将树顶的夹板拍落拦住雨滴。 她出去狩猎才回来,身上淡淡萦绕着草木雨水的清香,把几个山童与觉的混元给塍庭喂下就闭目养神。 妖怪之间相互偶有吞噬,强大就在于这些混元。如果能猎杀势力强劲的同类得到它们的混元,吞食掉的妖怪本能绝技都会有强大的迹象,有了更多发展的可能。 不过妖怪间一般井水不犯河水,别提杀害同类更是本有的忌讳,就是妖气强壮起来后,地盘种种都要重新分配。清姬无心这些争夺,只想报仇,这些天狩猎除了增强实力外,居然能想到剥离那些弱者们的混元去养大一条普通的蛇崽,也算是她妖生中的一大奇闻。 好在塍庭表现出来的机灵让清姬心生安慰。 “清姬妈妈。”塍庭能屈能伸一条好汉,初见效应实在太磨人了,她怀着别扭与亲近终于放弃了抵抗,“打猎辛苦啦。” 女人拿烟杆轻轻敲了敲塍庭的脑袋瓜:“嘶嘶……嘴挺甜。怎么,还想吃零嘴?我没了。” 小蛇拱来拱去,像条没出息的地龙:“哪有!我也会狩猎的!” 清姬拎起小家伙目光满是怀疑,身子最多顶得上她的手长。 塍庭连力气也懒得使,死蛇般被晃来晃去,突然腹部被按住,吃得太饱的她啊的张嘴,吐出了清姬再熟悉不过的毒息。 淬毒技能发动。 瞬间清姬的食指就绕了一圈儿黑紫色的云雾,她甚至能感受到轻微的刺痛。 “……”塍庭默默合上嘴,有点心虚地瞟向她,蛇信讨好的舔上清姬葱白的指尖。 清姬不笑的时候,眼睑下的纹印其实有点薄凉,琥珀眸流转间熠熠生辉。塍庭不知道是这个世界其他的妖怪们怎么样,但清姬细看还是很美丽的,就是身上驳杂的颜色显得老陈了点。 还剩四十年寿元的男人,清姬愤恨的语气不是说着玩的。那么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寿元大限不是普通人怪可以推测的,清姬既然知道还如此笃定,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我从未在你眼前出过招……难道是因为妖力的喂养?”清姬疑惑了片刻就不愿再多想,她之前也想过有了塍庭就可以有其他的,但是妖力每次灌进去,草蛇们都是暴毙。 塍庭是不同的。 “既然有这个天赋也不该浪费了,再狩猎你跟着我罢。”清姬取下头顶的梳篦,幻化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把真实之物揉杂溶成一个小环,直接挂在了塍庭青翠的尾巴上。 金环绿皮,无法再吐槽清姬的审美,塍庭雄赳赳气昂昂地霸占了清姬的怀抱开始睡眠。 森林里的生活本来就无聊,清姬下意识暖着怀中的小蛇,自己也昏昏沉沉闭上眼。 树屋外春雨连绵,雷霆闪烁间云层压抑下来,不方便外出的日子就剩下睡觉。 一大一小两条蛇简直铁打的身体磁打的床,怕麻烦的清姬选择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定居,一方面是为了躲避死对头,一方面是为了潜心修行。睡眠时刻,她也不忘把这里牢牢隐藏起来。 于是在树屋上空掠过的大妖捂着自己受伤的右肩,放开妖力探查许久,发现没有能威胁到自己的鬼怪,便低空封锁了离树屋千米以内的山洞一头栽了进去,只留下片片漆黑的鸦羽飘落远方。 森林东面,一只人面鹿身的家伙探头探脑,女性象征的果型角挂等身坠下,她眨眨森碧灵气的眸,为了追寻心中挚爱,逃出了族群。她要前往威灵山山脚的小镇,去找到她的恩人!在路上看见了一片威压很重的黑色羽毛,她更加着急,以为族长找来了厉害的帮手,可她怎么会和恩人以外的妖怪联姻呢?跑!速度加持!跑! 威灵山说起来只是群妖乱舞的一处边角,在左左山,躲在巨/大蒲公英后的女孩子瑟瑟发抖,右腿上盘旋的藤蔓开出小小的黄花安慰她,可她就是忍不住害怕。 她劝伙伴们很久了,可妖怪们从来不听胆小者的话,热情好战地谈论新来的、打不过的妖怪。 还是个女妖!这让他们面子往哪放呢? 莹草后悔没有更强硬一点劝他们留下来,但对对对对不起……她听着伙伴们的惨叫,更害怕了。 她偷偷透过蒲公英瞄向远处,粉色的头发胡乱扎起来的女孩子咧着虎牙,狼牙棒挥舞得赫赫作响,稍显沉犷的女声元气满满地大笑:“啊!居然没有一个能打的!真让我失望啊!” 怎么办……更害怕了,害怕得想哭。莹草蜷成一团。背后突然响起脚步声,狼牙棒的风声似乎就在耳边! “这里还躲着一个?嗯?” 真的要哭了…… “呜呜呜哇!” “诶!喂!你你你哭什么!不对,你,别哭了啊!” 遥远的一座山头,庄园一片焦黑,跪坐在木质地板上的少女睁开了眼,颇有股鬼魅的风情。她茫然不知为何地叹息,肩胛上陡然挣扎拔长出一对宽厚的蝠翼!蝠翼展开那一瞬血色涌过,蝙蝠群纷纷应召而来,将华丽的大门封印! 顺着庄园隐蔽的路达到京都,街道上几乎无人外出,飘荡在空气中的血腥令人毛骨悚然,许多贵族家破人亡,尸身横躺,血流成河。奇怪的是驻军不过匆匆一瞥,其余人家倒是有人收尸敛棺,唯独苏我府邸一片狼藉。 他们直接贴上了封条。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血迹干涸,三个肤色青白的兄妹醒来,年轻的男孩神色从淡漠到悲痛,他看向自己的哥哥与妹妹,却发现哥哥似乎明白了什么,妹妹揉着眼睛,娇娇问道:“番茄在哪?” 哥哥弟弟都沉默了。 片刻后,哥哥说:“妹妹,上次番茄因为你养了土豆所以生气得离家出走了啊!你不记得了吗?” 小姑娘紧张地回答:“是吗?可土豆是谁来着?” 弟弟面无表情接道:“是你在路边捡来的一只狗啦。你还夸它很乖呢。番茄吃醋了。” “是……是这样么……” 女孩疑惑的声音消失在阴暗府邸飘荡的尘埃里。 第四章 当鸦羽飘过树屋的时候,根根纤细的羽毛遇界消融,滋滋冉起细微的毒烟。 可惜它的主人有心无力,实在不能多加观察了。 清姬感应到毒界的反应,竖瞳直直盯着树屋顶端。 玄黑的翅膀旋起的狂风直接暴力掀翻了树屋顶上的封印!“砰”的响动不同于其他树木沉重的倒塌声,引来了不速之客的目光。 迎着微明的晨光纵翅的是个清俊男人,白色的短发齐耳,他手持扇柄居高临下,冷淡的视线极具压迫。只是这个不知名的强劲大妖右肩一片血红,显然因受伤更加警惕狠戾。 塍庭因为这一眼惊醒,她反应甚至比清姬更快!蛇身绷紧,瞬缩的灰纯瞳孔以及单独的头颅似乎均有凝影……最终从喉咙里翻腾出嘶哑恶劣的威胁。 自然而然地把清姬庇护在身后。 清姬原本捂住肚皮上睡得正香的塍庭,不妨她突然暴起,以生死之敌的态度驱逐外来者。 难道初生的妖怪胆子尤其大?和有个家伙……挺像的啊。 清姬一直以为只有那个家喻户晓的大妖怪年幼时才会这样。 天空中的妖怪根本没看见这条龇牙咧嘴的小蛇,判断到清姬这点程度伤不了他以后,就迅速往找好的疗伤地点坠去。 不出片刻,轻灵如风的身影亦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穿过毒界,相克的纯净妖力化去了大半妖毒,清姬忍不住直起蛇尾,脊背同样绷紧。 察觉到渐渐远去的踢踏声,清姬盘旋坐起,天光大亮,已经不知是睡眠的第几个清晨。 塍庭终于被闹得完全清醒,她的个头稍微大了一圈儿,能勉强围住清姬的腰身了。 想起刚才的压迫感还心有余悸,她压根忽略了溯回卷公事公办的介绍。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嘶,跟我去寻别的住处。” “那这里该……” “嘶,毁掉。” 清姬冷漠地看了树屋最后一眼,将从不离手的烟杆扔过去,毒烟暴起,高大的树木腐融在一片紫雾中,发出诡异的爆裂声。 塍庭绕上清姬的白袖,感受到她炽热的体温,觉得奇怪也闭口不言。 清姬眼神微暖,真正有了亲昵,侧脸蹭了蹭塍庭的头:“我们去大江山。” “随便你好啦清姬妈妈。”塍庭笑嘻嘻的,根本没有被吓傻的觉悟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就好像吓唬过刚才的大妖没事儿般,真正初生牛犊不怕虎。 连大江山是哪里都没问,想来是不会后悔的。 清姬回忆起那个男人君主似的承诺,心里也有足够底气。彼时她尚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拒绝了磨炼,想到离报仇的时刻越来越近,她不禁热血沸腾。 这个承诺可以让她和塍庭暂时受到男人的庇护,此时清姬无比庆幸她曾在那只大妖成型中偶然递过的一丝帮助。 至于塍庭,既然有天赋,如果能在大江山立足,自然也就不用自己再担心什么了。 要从中部山系到达大江山,途中需要穿过京畿,清姬收回了蛇尾幻化出双腿,浑身的妖力让森林的小妖退避三舍。 她不挑人多的地方,只是捡着小径穿行。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还能用蛇尾代步,来到了近畿的地方,能看到村庄中升起的炊烟,清姬将塍庭收到袖子里,面色不虞地继续赶路。 哪知村民还是太过热情,特别是看见面容姣好的清姬独身一人外出,更是有人担心地呼问她的去处。 清姬目中无人理也不理,遇到塍庭后她已经选择以妖怪的身份存活下去,自然对人类厌恶至极,未来还要找一个人类渣滓复仇,与人类多说一句都觉得糟心。 村民们见她留不住,着急得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跟在后面。 清姬显然误会了他们的用心,毒烟蠢蠢欲动的时候,塍庭蹭蹭阻止了她,稚嫩的声音说:“清姬妈妈,赶路要紧呀,杀了这些人会惹来更多麻烦呢。” 她听话沉着脸,加快脚步闪到小道中用蛇尾飞速遁跑了,村民们摸不着头脑,再到周围找找,最终还是作罢。 走走停停,塍庭在清姬的指导下用毒的本事突飞猛进,仿如本能。 清姬在她面前也越来越亲密,对一手教出来的好孩子忍不住亲亲摸摸。不知道突然是实力还是关系突然达到了什么标准,腹部勾玉状的印记发出熟悉的热度。 “与清姬并肩作战一百次达成,传记一解锁。体内混元达到二级,传记二解锁。注意,混元等级达到十级可解锁御灵配置。” 直觉有什么不好,塍庭没在意那些等级和这个世界的奇怪之处,她比较好奇的是对自己抱有善心但本性依旧凶残的女妖经历过什么。一看都不会照顾别人,但女妖怪还是很努力在养大自己呢。 缠绕在泛黄书卷上的锁链解开,塍庭一面趴在清姬肩上,一面查看起勾玉界溯回卷上出现的东西。 背叛过清姬的和尚,仍然恬不知耻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明明……说好的,要娶她?! 塍庭心里一咯噔,赶紧翻开第二面。 找寻背叛者,给他惩罚的下场,是清姬唯一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曾经有人还对她说过: “你这幅蛇的外貌很丑。”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话,绝不能沉醉在仇恨之中。” 而清姬的口吻,全然是不敢置信的愤怒和疑问! 塍庭能感觉到她的痛苦。分明是因为背叛者,她才会堕落成妖怪,却被指责真正喜欢一个人不应该仇恨,不应该执念。 那她应该干什么?去祈求怜悯,还是宽心祝福?也许那是别人能做到的事,但清姬不行。 她只会沉沦在更深的爱恨交杂中,如果不能放下,就是把自己焚成劫灰! “不要擅自把我的爱说成像是已经结束的悲恋一样!”现实里的清姬突然心中一痛,她捂住胸口,对压根看不见的、径直拷问她心扉的人说,“嘶嘶……我的爱还没完结!” 蛇目中滚落出泪水。 塍庭面前的传记突然被毒火焚烧殆尽! “奖励灯笼鬼碎片*10,管狐碎片*10。” “清姬妈妈很美。” 泪水被小蛇用尾巴甩开,她孺慕地、轻轻吻上了清姬的脸颊。 第五章 京畿渐渐开办起了阴阳寮,据说能伏魔降妖的阴阳师不在少数,对此清姬讽刺地笑笑不置一词。塍庭就知道这个平民中流传的说法肯定有很大水分。 清姬的毒能短暂的麻痹人的感官,造成类似幻觉的效果。她召来几个孤魂野鬼,轿起帘隐,路人只以为是哪家贵族小姐出行,还纷纷避让。 塍庭探头探脑,对京畿的防卫很绝望。 她们顺利地赶路,奇怪的是塍庭央清姬说一下这边的分布点,清姬告诉她,京畿再过去就是山阳山阴。 四国、九州、关东、东北、北海道……就是没有叫大江山的地方。 “那里?”清姬遣返了野鬼们后,直接捏碎了一枚葫芦印。 周围弥漫起让塍庭升起剧烈敌意的狂气,辛辣刺鼻的酒息令人猝不及防到窒息。 “酒吞童……陛下。”清姬原本的自信也收了回去,但她毕竟曾经身为人类,为爱而恨,死后化妖,这个女人对实力没有盲目的极致的崇拜。 被称为陛下的酒吞敞开胸膛,正倚躺在一块巨石前灌酒,酒水顺着分明的肌肉流过腰腹隐没不见,他红发张杨,眼眶微黑,带着浅金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瞥过来。 就在酒吞麾下的百千部众撕裂这两个入侵者的前一刹,记性不太好的大妖怪用含混不清的语调说道:“是你啊女人。” 塍庭感觉清姬的愤怒直线上升,刚才不知道哪个土行妖把她的裙角撕开了小缝。 清姬警惕地扫视一圈,把葫芦印的渣滓劈头盖脸地撒了酒吞一身。 “嘶……怎么,当年的小小和尚,如今的派头倒大得没谱了。”自从塍庭认识清姬以来,她似乎一直都无法无天、不含恐惧,就像她知道酒吞的强大喊了他陛下,但还是因为一个无伤大雅的裙缝敢甩脸。 “酒鬼,该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本大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酒吞撑起身,腰间的鬼葫芦咧开了森森利齿。他制止小鬼们蠢蠢欲动的行为,从发间拿出碎葫芦印,只道:“这女人在大江山一日,你们见她如见我。” “想好了?”酒吞童子回忆起葫芦印背后的故事,咧嘴笑得与葫芦一般肆意和恶劣,“出去以后,生死不论!” “嘶,自然。”清姬挽起僵硬的塍庭,“你混的不错。早知如此,那群人类肯定是后悔的。” “做人类有什么好。”酒吞童子嗤声,展臂喝道,“酒和力量才是吾心所归!蝼蚁只能是蝼蚁,生前嫉妒无能,不如死后干脆闭嘴。” 妖魔们欢呼着首领意志的坚定,为强大的主奔走侍奉,心甘情愿,肝脑涂地。 冷冷地回眸了一眼,甩开了几个想跟上来保护的妖怪,清姬对塍庭说:“看见了么,妖怪以强者为尊,嘶。你有什么感想?” “……”塍庭苦巴巴地看了看自己还不能恢复的身体和根骨,妖怪们讨厌人类的呼喊一直回荡,搅得她有点心虚又迷之坦然。 恢复得应该没有那么快,就是不知道清姬什么时候走。 于是清姬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回答,她看了塍庭一眼,发现这小笨蛇居然在欣赏自己摇尾巴! “……嘶。”她恨铁不成钢,“你连一点变强的想法都没有吗?!” “有。”塍庭的声音细如蚊吟,表态举直了尾巴。 清姬暴躁地把土地拍出一条深刻的尾印。 看来清姬妈妈的蛇行击练得越发好了……塍庭缩了缩脑袋。 就现在这个只会淬毒的幼蛇身体,柔软易碎,身怀混元,绝对是妖怪们眼中的美食。变什么强,不被打烂糊上墙就不错了…… 清姬抓着塍庭返回到刚才的酒席,场面突然又恢复到安静。 众妖还记得酒吞的嘱咐,没发出攻击,或含着些许不耐、或友好尊敬地露了立场。 清姬眼睛很利,她指向妖群中的三兄妹:“你们。” 跳跳哥哥和跳跳妹妹如出一辙的二脸懵逼,他们手上还一人牵着太阳草梗的一边,扯出了菱形,正在争明日到底是晴天还是雨天。跳跳弟弟清楚这是什么场合,拖拉着锁链,迎着所有妖怪的视线挡在了哥哥和妹妹前面。 跳跳哥哥一看弟弟以为态势不对,手肘戳戳妹妹:“别玩了要打架了。” 连背后棺木上的白烛都紧张的烧起蓝焰。 妹妹鼓着脸摆正自己的脑袋,粉色的马尾摇摇晃晃:“哦。哥哥就是偷懒不想溜番茄,我觉得明天一定是晴天啦。” 跳跳哥哥忍不住反驳:“一直是我溜!再说番茄根本不喜欢太阳,你看,它都不在。” 跳跳妹妹吐舌头,笑嘻嘻的蹦哒几圈:“傻哥哥,傻哥哥。晴天的晚上,番茄也可以出来晒月亮嘛~” “喂,你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跳跳哥哥郁闷得闹心,偏偏弟弟妹妹是要疼的,他提不起半点儿想教训的心情。 跳跳弟弟已经对不靠谱的兄妹感到无力,虽然站在前方依旧正气凛然,不过满脸的生无可恋还是让塍庭嘿嘿直乐。 清姬的一眼让塍庭乖乖装起傻子。 三个人互相照顾拉扯到这么大,看来是会养孩子,哥哥的实力也无须担心。 打定主意不言不语,清姬直接把塍庭扔了过去! 在酒吞看好戏的眼神中,清姬转身独自走向深处。 “照顾好她。”蛇尾人身的女人背后闪过六芒转轮,她盘起的乌发散下披在身后,原本梳篦所在的地方成为两条红色绳穗。 顿了顿,还是有点舍不得,瓷净的脸上朱唇丰美,清姬深邃起来的视线落在塍庭身上。 “我出来以后她要活着,还要变强。” 原本对清姬不服气的妖怪们看着她的觉醒,被毒威骇得退避,只剩下敬畏。 跳跳哥哥扒下一条糊在脸上的绿皮蛇,吓得嗷嗷叫,本来跳垫就摇晃不稳,这下愣是蹦得老高。 他怕蛇……亏他还记得生前的这点小习惯。 跳跳妹妹再度接住被哥哥抛出的小蛇,她无师自通地挠鳞,塍庭瘫在跳跳妹妹的手心缓解了惊吓。 “乖哦乖哦~”跳跳妹妹的声音有股天然的娇憨和活力,让动物和旁人对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亲近之意。 清姬有点心塞。临走前就不该回头! 把塍庭放在这里真的对吗? 第六章 塍庭心很大的窝在跳跳哥哥头顶,金发的青年僵尸咔擦咔擦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凉气一直顺着脊背上窜下跳,生怕惹了头顶这位小祖宗。 跳跳妹妹不满的喃喃:“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呢?” 塍庭眯起眼睛,嘶嘶地对跳跳妹妹摇尾巴:“因为欺负他很有趣这件事我会告诉你吗?” “……” “啊啊啊啊啊啊蛇,蛇会说话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小尾巴警告性地在跳跳哥哥脑袋上拍了拍,塍庭耀武扬威地享受跳妹闪闪发光的凝视,“没、没见过妖怪么。” “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妖怪!”跳跳妹妹欢呼一声,从笨蛋哥哥的脑袋顶上抱回了塍庭,踩着木屐一路小跑,生怕谁来抢似的,让塍庭甚至产生一种自己很受欢迎的错觉。 跳跳哥哥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见到只有妹妹这么兴奋,瞬间以为弟弟才是和自己一伙的。他感动地望向跳跳弟弟:“果然还是你最疼哥哥……” 跳跳弟弟振振无处不在的锁链,扶好贴满符咒的帽子,通红的眼睛全是鄙视:“你真恶心。多大的妖怪了,还怕蛇。也就仗着点蛮力比我强吧。” 他一脸忧心忡忡:“既然我们在酒吞童子这里求了庇护,那么这条小蛇就是我们应该照顾好的对象,懂么?妹妹都比你懂事。” 不……她只是天生喜欢动物而已。 委屈的跳跳哥哥:“我、我……” 跳跳弟弟哼了一声,满是稀奇:“忘记了当人时候的事其实也挺好的,我觉得妖怪很好玩。能看到更广的世界。” 跳跳哥哥怔了一下,他看向自身,确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呢……一副鬼怪模样,比一般讨喜可爱的妖精更加恐怖可怕。特别是一家三口的血红瞳孔和符咒,都透露着不友善的信息。 可为什么他的脑海中,总闪过三个围在樱花树下嬉戏打闹的隽永人影? 山路盘曲,跳跳妹妹很快就不见了。哥哥弟弟有点担心,于是都纷纷加快了脚步。 然而跳跳妹妹与塍庭,似乎遇见了麻烦…… 大江山囊括了山阳山阴的一角,柔弱点的妖怪都喜欢聚集在这里,离那些真正凶恶的家伙很远,又处在强者气息笼罩之下。 但山兔绝不是其中一员,她就是爱跑,准确的说,是督促魔蛙到处跑。魔蛙只有一只眼睛,跑起来难免顾不了大局,模样凶凶的,曾经误伤了不少人。他们跑完了京畿,觉得无趣,又来折腾其他的地方。 跳跳妹妹抱着塍庭,在魔蛙横冲直撞的路中根本来不及避开。 她来得及做的,就是把塍庭紧紧护在怀里侧过了背。 “蛙先生停下!停下!!你又跑错了!” 头上的野草野花被小手死命地拔扯,魔蛙咕哝说了一句脏话,头皮痛心也痛:“小魔王,明明是你指反了!哎哟哟,别揪了,蛙不想变秃子蛙。我在努力、在努力停啦!” 塍庭看着气势汹汹叽里咕噜的魔蛙,对跳跳妹妹的担忧一闪而逝。她想起那张灰色符咒,咬牙召出来,从跳跳妹妹紧紧的怀抱中挤出来画了个雷咒,跳起来用尾巴狠狠地把符咒拍了过去! 看不把你劈成个黑焦熟蛙! 谁知道空气里噗的一声,符咒眨眼间就没了……没了…… 蛇行击练得这么好了?把符咒拍远了还是拍碎了?? 细长的蛇眸都要被蹬出杏子形了,塍庭的尾巴被紧张的跳跳妹妹大力一扯,她吐着舌头被跳妹重新塞回了怀里。 也就看不见突然“咿呀”一声砸在魔蛙脑袋上的草妖。 还有被砸晕的山兔。 等了半天没见到动静,被吓出一身白毛汗的跳跳妹妹才敢回望。 就看见瘫在地上的魔蛙,还有一只小小的、看起来没断奶的小兔子,以及拿着一颗大毛球哭哭啼啼的莹草。 莹草赶紧爬起来蜷着抖抖:“不要过来呜哇……呜呜呜……” 赶来的跳跳兄弟对妹妹嘘寒问暖。 塍庭蹦哒到跳跳妹妹的头顶上,疑惑地歪脑袋:“嘶嘶……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 莹草抹抹眼泪抬起头,四周望了一下,右腿上的藤蔓因为放松长出了几片嫩叶,手中的毛球也因为莹草偷偷的舒心挺直了腰杆。 她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咦?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拿着狼牙棒的、红色头发的女孩子?” 塍庭贼清楚地看见了魔蛙弹了一下腿子,深沉道:“你等等。” 塍庭在莹草茫然的凝视中游下来溜到魔蛙身边,魔蛙个子太大,她之前都没有看见这只蛙背上的兔子。 “居然还是个拐卖犯,怪不得跑得那么快。”塍庭想抱起软萌的兔子,发现没有手,郁卒地示意跳跳妹妹。 跳跳妹妹缓过神来更兴奋地抱起山兔。山兔短短的白发有点乱翘,长长的耳朵耷拉在跳跳妹妹的肩膀上,三瓣嘴嘟出一个睡泡。 魔蛙先生心内大呼冤枉,决定继续装死,正好让这些愚蠢的家伙捡走那个小魔王,然后他就可以摆脱当保姆的生活!上个月他最后悔的就是因为一句“对不起”心软,答应照顾这只疯兔。 癌,居然送走小魔王还要陪上他的一世清名。 “不行,我得替天行道惩罚一下你。”塍庭看着魔蛙颤抖的眼皮,毫不客气地丢了清姬的简化版大招焚身之火! 魔蛙直觉要糟,刚想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灼烫的烈焰伴着毒气獠向他。跳跳兄弟看向塍庭的眼神都不对了,只有跳跳妹妹还在鼓气加油:“坏蛋!就该打坏蛋!” 魔蛙惨叫一声,烈焰焚身。 昏睡在跳跳妹妹肩膀上的山兔呢喃了一句“蛙先生”,突兀地醒来! 她石榴红的眼睛里逐渐凝聚起黑色,白发化赤,背后绕出一圈花环,整个消失在跳跳妹妹的怀里。 魔蛙的独眼拉长被钳刻在额中央,火线燃过,一对狭长的眸中出现的火红瞳珠有些凶狠,背上的蛙皮极似岩浆,破出一处神架,魔角魔尾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进化,就连腹部都被画出了勾玉图案。山兔出现在他的背上,原本活力的兔子眼里只剩下空洞。 在场的妖怪都感觉到了类似于清姬身上那种突然拔高的力量。不过这两个身上的力量要不稳定得多。 “悬赏任务。击败外力刺激觉醒的魔蛙山兔。奖励……” 塍庭来不及听这些东西,她迅速游出魔蛙山兔的攻击范围外,对愣在一边的四只妖怪吼道:“嘶,快跑!” 毒雾缭绕,塍庭翠绿的蛇身隐没在草丛中。 看走眼了,居然是极少数的伴生妖怪。但愿这淬毒能拖他们一时,让笨蛋兄妹和胆小的草赶紧跑。 “不行。乖乖在这里。我不走。”跳跳妹妹发了脾气,挣开跳跳弟弟的拉扯。 塍庭拍打了一下尾巴,谁是你乖乖? 她脸都绿了,呸呸好几声。 蛇头本来就是绿的,哎呀无所谓了。 这样了都不跑,傻瓜呀。 跳跳兄弟只能帮着妹妹,竭力防备远处不对劲的一蛙一兔。莹草看见大家都不走,也不敢跑,而且她对塍庭有点微妙的担心,于是也隐藏在草丛里。 跳跳妹妹哼了一声,成为妖怪以后的第一个技能无师自通:“坏人走开!” 跳跳兄弟要给跪了,自家妹妹这一手仇恨拉得,简直……不对,天呐,她的招式就是直接挥袖打脸! 魔蛙被抽懵了。 第七章 魔蛙被抽了以后十分恼怒,但他仿佛对新生的自己感到无所适从,背上的熔岩皮肤冒着股股热气,金红的光点飞舞。 山兔已经控制起魔蛙跳起兔子舞,手上的纸扇摇摇晃晃,以更快的速度想拍向跳跳妹妹。哥哥反应过来将妹妹护在怀中,背后的棺木被纸扇拍得震响,蜡烛灭尽,兄妹二人倒没受大伤。 跳跳弟弟眼睁睁看着最后两个家人被欺负,被触动了逆鳞。他想做什么,力量刚刚有所波动,但更多的锁链从虚空中冒出来,死死缠住了他的手脚! 模糊的诅咒桀桀低语:“苏我家最终的后代,不入轮回……流芳威名,终于吾手……缄于吾口……” 跳跳弟弟魔怔一样,双手做出了狠掐空气的动作,神色痛恨至极。 跳跳妹妹带着哭腔怯怯地拉了一下大哥的衣角:“哥哥……哥哥他怎么了……” 跳跳哥哥担心地望着,刚伸手想要触碰这个一直懂事的弟弟,棺木里就响起激烈的反对敲击,蓝焰一朵朵极速燃起! 塍庭哪里还不明白三兄妹被人下了诅咒!说好的傻人有傻福,看来没能完整的应验在跳跳一家。但跳跳弟弟身为唯一可靠的家伙,果然被盯得更紧吧。 “神神叨叨的杂碎。” 塍庭一尾巴抽过去,石子儿碰砸在链条上,让跳跳弟弟清醒了片刻。他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嘶……” 山兔久久不动,塍庭知道他们陷入了自己的麻烦,伴生妖怪不是那么容易好当的,沟通和掌握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还要点可遇不可求的运气。 不过跳跳哥哥身板儿真硬,她打量着那个巨-大的棺材,对里面的神秘东西感到很好奇。气息与跳跳哥哥融为一体,该是苏我家族的前辈英灵。又烧了一截儿,蜡烛短下去。 烧完了,估摸这些入土的老家伙就再也不能思考,灵魂也要彻底安息了。 “让他们安静。”塍庭盯着跳跳哥哥,“老人家就应该多休息。” 跳跳哥哥目露歉疚,蜡烛果然再度熄灭。他抱住弟弟妹妹,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察觉有异常能量,是否继续探查。” “是。” 溯回卷本职一向安静得像不存在,自从进了这个界面,就不停地以声音提醒,发放任务道具。塍庭很好奇,能让万兽图国柱的九尾老狐短时间进化成七尾的世界,到底有什么特别! 溯回卷传来消息。 “是阴阳师。” “阴阳术技能学习面板开启,蓝符*1,勾玉*50,契约阵激活。” “式神录,莹草点亮。奖励技能点*1。” 原来符咒是拿来召唤的…… “清姬碎片*30。” 潜伏在草丛中的莹草感觉自己与什么有了牵系,她一直茫从逐流、并为之惊惶的心好像找到了安定的方向,从灵魂深处传来了坦然无惧的力量。 这是,背后有靠山的感觉。 “吸取。” 塍庭的意念指挥着莹草发动攻击。 山兔和魔蛙狂躁不安地跳动,但被一圈隐在浅绿中的青碧大圈定住,体内的力量根本发动不出来。 技能,画地为牢。 “嘶嘶……帮我。”塍庭对低落的跳跳一家说,语气温柔得近乎恳求。 跳跳妹妹最先回应,她看见好好的哥哥们就觉得很满足了,根本不觉得发生过什么大事:“坏人走开!” 跳跳弟弟不自在地挣开跳跳哥哥的怀抱,直拳也打了出去。 三妖一蛇以多欺少可开心了,留下跳跳哥哥有点凄凉。 他敞着臂呆呆站了一会:“我到底在干什么来着?” 山兔和魔蛙看起来融洽得不错,已经不能明显地区分出气息了。 忽略魔蛙的鼻青脸肿,塍庭让莹草发动治愈之光,治愈之光亮闪闪,闪过后的山兔和魔蛙都恢复了原本青青白白的颜色,看起来无害了很多。 山兔太可爱大家没舍得打,不过谁叫这俩是伴生呢。打魔蛙先生也算教训过小兔子了……塍庭不禁怀疑只有自己心虚。她对比了惨痛的魔蛙和仍然白嫩-奶气的山兔,发现其他三个妖怪也微妙地移开了视线…… 山兔和魔蛙迷迷糊糊忘记了之前发生过什么,能肯定的是,小兔子赖上魔蛙先生了,而魔蛙也不会再产生丢下山兔的想法。 不过经过这件事后,跳跳妹妹说什么也不要抱山兔了,把塍庭提溜起放在怀里,依旧踩着高底木屐健步如飞:“乖乖的~我带你去跟番茄交朋友~” 哦不,我并不想认识什么番茄男士…… “蛙先生!快一点,再快一点!左呀,左!是左!” “你挡住我啦!哎哟喂。妈……呸,这左边明明是树!” 魔蛙忍住了脏话,疼的眼泪汪汪。 撞树声明显极了,塍庭听得头皮一痛。 魔蛙还没来得及晃掉眼前的金星星,头上的花草又被小魔王扯住:“我们不能输,赶上他们呀!呜呼~” “真是笨蛋,谁跟你们比跑步了。”跳跳妹妹嘟囔一句,对小蛇塍庭举高高,“乖乖,刚才的小草去哪里了?” 谁是你的乖乖!一群幼稚崽。 塍庭很有骨气地偏过头。 别挠……别挠了…… 她没好气地咧开了蛇吻,觉得自己身体变小就算了,智商也受到了感染:“就出来了。” “莹草!莹草!”小蛇扯直了身子鬼嚎鬼叫。 “啊……舒服的春风。”莹草提着毛球降落在跳跳妹妹和塍庭的身边,右腿的藤蔓舒展叶片,朝顶上的塍庭开了朵小花。 莹草自从出现,处处对塍庭表现出的喜欢和依恋就让跳跳妹妹有了危机感,她把小蛇勒得更紧,后悔问了这个问题,不过跳跳妹妹的本性还是相当友好。 两个妖怪开始谈起了天。 “莹草,你的家在哪?” “我?左、左左山。” 后面响起“啊”的惨叫。 “兔子你又说错!左边是树,是树啊!”魔蛙想哭,事实上,他已经哭过好多回了…… “蛙先生,我刚才正想说左,你就已经跑出去了。你真了解我呀,嘻嘻。” 第八章 山兔和魔蛙,说的好听点是来去如风,不好听点就是居无定所。 在塍庭被允许拥有召唤阵后,莹草好歹还能被收进式神录的庭院,不过小兔子和魔蛙先生很理所当然地就跟着跳跳一家了。 但是三兄妹才成为妖怪不久,连技能都没有吃透,更别提细致地造个房子,他们找到一个被垂藤遮住、勉强算干净的壁洞就凑合了。 “这样不太行啊,要不我们跟着酒吞陛下出征的时候掳些好东西回来?”魔蛙转转独眼,充分的显示出了老油条的本质。 山兔一听有架打,刚才还迷迷瞪瞪的眼睛迅速发出了活力的亮光。 “不行不行不行。”跳跳哥哥严厉地阻止这个危险的想法,“怎么能去欺负手无寸铁的人类呢?而且酒吞……陛下的架,一般都是有命打无命回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魔蛙斜眼看着呆头呆脑三兄妹,颇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孤独感,“我们只是混妖数的,懂吗?谁真打谁傻瓜。这样跟着在后面捡捡漏,回来还可以当英雄,简直是再也没有的好差事了。” “哦还有,酒吞陛下只喜欢和强者打,人类只是池鱼。再说。”魔蛙的独眼更鄙视,“你不也是妖怪么?人类关你什么事。” 山兔很认真的听懂了,啪的跳起来把魔蛙踩了好几脚:“我要去找牙牙!才不要捡垃圾!” “哎哟喂小魔王那才不是垃圾……蛙的混元也是从那里强大的!” “混元是什么?酒吞陛下的实力是最强吗?”跳跳弟弟同样认真的听完,恨不得一下子从老油条嘴里掰出一切有关妖怪的信息。 魔蛙含着眼泪把小魔王的爪子从脑袋上的花草移开,满不在乎地说:“混元就是妖怪的性命灵魂一样的东西,也是实力的精华。死了的妖怪混元掉了,没死但被打败的妖怪取不取混元在于胜利者的想法。至于酒吞陛下。” 他露出一个忌惮的笑:“打败了人类阴阳师的六次进攻,击退络新妇部众三次、般若部众四次、妖琴师部众五次……还有数不清大大小小的不出名的战役。” “你说,他强不强,是不是最强?” “不一定哦。”塍庭懒洋洋从跳跳妹妹的怀里冒出头,“我以前感受过和他气息一样强大的妖怪。” 魔蛙仗着年龄就是想让妖怪们对他崇敬点,但是塍庭觉得这老蛙跟着酒吞混来混去,实力捡得不多,见闻和情报当真掌握得不少。虽然对酒吞过有夸大,但基本还是不离实的。 “那你很棒棒啦。”魔蛙以为塍庭仅仅是在不服气,“皱巴巴的新生蛇,能看见大妖怪,蛙也是很佩服。” 让我们互相吹捧,达到人生巅峰。 “哦。”塍庭不给面子地窝回去,团起来一头扎进跳跳妹妹的怀抱,思绪沉入式神录。 魔蛙先生没有听到小妖怪们的掌声和夸奖,很没有意思地转身拿蛙背对着他们。 “不懂得尊重老人家……”他嘀嘀咕咕。 跳跳弟弟还醒着,脑子里整理这些天的经验教训。一旁的跳跳兄妹已经睡死过去,跳跳妹妹抱紧了塍庭。 山兔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兔牙米粒一样:“蛙先生,晚安。”也伏在暖暖的蛙背上睡着了。 塍庭的意念划过,式神录除了莹草一片漆黑。她转而去点开鉴定面,发现了更多的信息。 和清姬一起打过的妖怪里只有一两个鉴中有名的。除开这些,还有sr级清姬本身、r级山兔、ssr级大天狗、ssr级酒吞童子。跳跳一家也有名字,奇怪的是没有等级。塍庭猜这和他们没有完全适应妖怪体质有关。 清姬碎片显示30/40,塍庭有点悚然,实在想不出把清姬当做式神如臂指使的样子。她的技能和传记都差不多了,塍庭对她也足够了解,就先撇在了一边。 大天狗和酒吞童子除了姓名一无所知。大天狗想必就是那个短发持扇的鸦翼男子,羽毛乱飘,碎片有一个。可能是那些天打架的时候收了太多毛……她点击碎片,溯回卷显示只有碎片达到五个才能激发副本模式。 看那冷漠矜傲的样子很不好搞定,酒吞仿佛也是,难道ssr都这么有脾气? 酒吞连碎片都没有。 山兔有名,魔蛙没有,估计这对伴生妖怪是以山兔为主导了。小兔子瞧着软软萌萌的,没想到本源的混元居然强过跟着酒吞捡过漏的魔蛙强……也对,其他妖怪都看不上的混元该有多弱鸡。 友好进度达到1/3,传记解锁第一篇,兔子太小,不怎么喜欢记事,因此是魔蛙的记忆。和塍庭看到的一样,山兔一天到晚指东指西却并不认识路,喜欢揪魔蛙头上的草、喊奇奇怪怪听不懂的口号。魔蛙先生似乎有点儿烦恼。 莹草的三篇传记完全封锁,内心防备意外的不弱嘛…… 还剩下一团闪着橙光的模糊身影。 有角,四蹄,看着像鹿。 是的——是的,离开威灵山的日子,大天狗走后,有一种清灵异常的气息飞速闪过,如果不是塍庭敏感根本察觉不到。奇怪,为什么连名字都没有?明明捕捉到气息了。 塍庭合上式神录,一手烂牌。 一张蓝符安安静静躺在式神录封面背后的凹槽里。 塍庭感觉跳跳妹妹睡得很熟了,小心地从臂弯处滑落,被抱得太紧,她憋得差点喘不过气。 是不是……恢复人身更好呢? 塍庭避开壁洞里睡着的妖怪们,顺便感受了一下-体内这个世界所谓的混元,发现溯回卷定的目标是没有错的。 它的意思是,混元达到十级可以解锁御灵。混元达到十级的力量,正好是塍庭可以摆脱蛇身恢复成人身的时候。 打败觉醒的山兔,御灵达到三级。 塍庭走得远了,在一块月光皎皎的空地上取出了蓝符。 她想了想,用尾巴尖艰难地写了一个连笔的“强”,歪歪扭扭。 蓝符无风自起,飘摇中传来暧昧低哑的咒语,绽金的空间锁链像是终于出现弱点,被涌出的血色群蝠暴力破开! 一双蝠翼优雅的舒展,十字血线中少女垂首望向召唤者,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浅笑。 “你……你……”塍庭结结巴巴,有种危机感蔓延上脊梁。 “啧,不是人类呢。”吸血姬以手捂嘴,顺滑凉澈的嗓音流进塍庭的脑海,让她感觉自己正在被新式神打量。 “我是可以成为人类的。”塍庭认真地与她对话,“不知道你对妖怪和人类之间有什么心结?” “还算敏锐。”吸血姬挥挥袖,“我会有拜托你的那天。” “此前,作为能让我离开庄园的报答,就算血液流尽,也绝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 她合拢双翼,消失在塍庭的眼中。 “我期待你成为人类的那天。” 第九章 『妖尸遍地,血流成河。 “他……他是谁?”少女颤抖着嗓子问。 “鬼王酒吞。”河童拉低荷叶,将鲤鱼精摁入河底。』 鹳妖杀得兴起,尖喙片羽,如他尚未脱离兽型的妖怪总是特别容易被激起野性。 身为妖琴师部下侦探方面的一把好手,他总是用得意的速度穿行在战场中,为己方带去最及时的情报。 但是谁会永远忍受翱翔在空中辛辛苦苦躲避攻击,回去却被视作好逸恶劳做少吃多的废材呢? 妖琴师大人的目光永远凝视在他心爱的雀尾琴上,纤细修长的指尖抚按琴弦,慵懒的嗓音亦只会花费在谈琴论道中。他的注意,从来懒得分给他人,甚至于部下半点。 鹳妖的一片赤心,在旁人的攻讦中慢慢消磨。 “这家伙用翅膀眼睛,简简单单就能分到这么多混元。我们用牙齿撕咬,用利爪拼杀,用性命守卫!却!……” “是的是的,谁让我们的羽毛没他细长,谁让我们的眼睛没他清亮。” “谁不知大江山最强的只有酒吞。他的领地哪里还需要探测。” 妖怪们讥笑鄙视,鹳妖已经不能忍受。他永远不会说,每每当他飞到山顶,看到酒吞童子与万千鬼众歌舞狂欢时多么羡慕。 乃至钦慕,臣服。 大妖怪当如此! 醉时侧卧大江山之巅,醒时便掌天下权! 鹳妖扑上去,尖如刀锋的喙深深刺下,直接啄出了一只土行妖的混元。他仰头吞下发出刺耳的笑,双翅扑扇间鲜血撒绘,实力更进一步! 与其让不甘不愿的同伴带回弱少的混元,不如直接厮杀干脆。 妖琴师大人确实有当领袖的资本。但,不会是永远。 只要速度快过他! “嘶……”他雪白披羽的背后流窜过一丝沉绿。 鹳妖蓦然升起无穷的野心,打败首领的渴望在心底无限膨胀,血液都沸腾燃烧起来!那一刻,他仿佛就是酒吞,在无数大小妖怪的伏跪前君临,拳伸肩收都能山崩石裂! 低低的笑声伴随缭绕的轻烟响起。 “画地为牢。” 青碧大圈牢牢禁锢住鹳妖的双脚,他瞳孔收缩间清醒几分,感受到生命危险,翅膀奋力煽动!流淌在羽毛缝隙中的血渐渐凝固,而他自己的血液,早在灼烫中沸腾成锥心之毒,侵入脏腑。 焚心之火。 “吸血姬。” 青蛇吐信时,周方三米内涌出无数血蝠,它们密密麻麻围拢猎物,被簇拥降临的黑发少女露出锋利尖牙。 “吸干你!” * “乖乖去哪里了?”跳跳妹妹发现塍庭不见了,大失惊色。她烦恼地揉着番茄的皮毛,意外地想念起青蛇哼哼唧唧的模样。 魔蛙老气横秋:“早就知道那条小蛇不是个省事的。这么危险的狩猎还不跟紧蛙,迟早要被吃掉!” 山兔看见跳跳妹妹急得快哭出来,一纸扇就拍在魔蛙头上,跳来跳去:“要找蛇宝宝!” 魔蛙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也是宝宝。蛙还是个宝宝呢。” 山兔迟疑地停下手,看向魔蛙的眼神满是怀疑。 跳跳一家目光也十分诡异。 魔蛙老脸一红。 “找找找!”魔蛙恼羞成怒,“谁还没个走丢的时候啊!看蛙做什么!看什么!” 跳跳哥哥倒想不起自己怕蛇了:“小蛇好像挺喜欢日光月光,大概会跑到……天哪,这一片都很暖和。” 弟弟也有点担心,他知道小蛇自有分寸,但是毕竟还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吧。怎么会莽撞到在战场到处跑呢?! 莹草和小蛇一起不见,每次都是这样。莹草柔柔弱弱的样子更不像个照顾人的家伙。真是让人操心。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过争斗最狠的地盘,遇见稍微强大的妖气就赶紧躲藏。谁料到原本安静的前方突然爆发两股不一样的气息! 魔蛙瞪着呆滞的圆眼不停喃喃:“被发现了?完了完了完了……” 山兔揪揪草,奶声奶气:“那是不是,是不是小蛇呀?” 跳跳妹妹立时望去,好不容易分辨出来黑压压蝙蝠里熟悉的颜色,眼泪是真的流出来了。 她慌忙中全然忘记自己会什么了。还是个人类时,她是个娇气的妹妹,养着一条忠心不疑的狗。番茄总会替她赶走所有心怀不轨的人。 番茄在哪…… “番茄你在哪!救救小蛇!”跳跳妹妹抹着眼泪,撕心裂肺哭喊道。 原本守在山洞的小狗凶狠地汪汪叫起来。 『伤害主人的人,就是我的敌人。』 第三技能,解锁。 式神录鉴定中熠熠闪烁的蓝辉勾勒出粉发红眼的僵尸女孩。 她终于完完全全成为了妖怪。人类中最后一点回忆粉碎,只有深埋在灵魂的羁绊,为她勾勒出一个完全迥异的生命。 “哦?”吸血姬抬头,她的指腹擦过被血滋润的唇,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塍庭,哼了一声,松开了鹳妖的皮骨。 蝙蝠群展开蝠翼,挡住牙尖嘴利的小狗们。吸血姬把混元替塍庭收好,更宽阔的蝠翼将青蛇仔细包裹,她满意地俯视跳跳妹妹更惊恐的眼神。 “一场精妙的伏杀。”吸血姬夸奖。 “你的气色好了些许。”塍庭看见心情莫名好起来的吸血姬,问道,“难道这次恢复得很多?” 吸血姬没有回答,突然凑近她,收了尖牙,抿唇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塍庭:“???” “这是奖励。”吸血姬高傲地仰头,没忍住瞥了眼发现塍庭还是傻乎乎的,好心解释,“血液是我的力量,我能保护你!” “是是是。”塍庭还是没得到重点,“???” “喂!”塍庭突然从蝠翼中掉了下来。 “……我说,喂?”她掉到番茄背上,这傻狗驮着她飞奔,活像后面有什么在追一样。 吸血姬又突然生气,一只蝙蝠都没留。 塍庭还没有手,连摸后脑勺都做不到。 懵。 直到看见抱紧她放声大哭的跳跳妹妹和山兔,塍庭马上把式神日常的喜怒无常抛在脑后。 山兔在事后才感觉到刚刚在塍庭身上发生了很可怕的事。被跳跳妹妹的哭声刺激,她嚎的声音也很大,泪花点点挂在眼角,心里恐惧非常。 塍庭继续:“???” 魔蛙跳脚:“啊啊啊啊蛙担心死你了,你差点就死了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跳跳兄弟把马后炮的魔蛙挤到一旁去安慰山兔。跳跳妹妹把塍庭抱紧到快喘不过来气,哭得咳出声。 塍庭被眼泪吓到了,很怂地不说话。 跳跳妹妹偏偏也一句话不说,就是抹泪。她后怕又生气,看见塍庭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我不管你了!”她抱起“重新得宠且受宠若惊”的番茄,把塍庭丢给了弟弟。 “知错了吗?”跳跳弟弟严肃地扶稳帽子,一只手托着青蛇。 “知道了。”塍庭可怜巴巴地低头,“回来晚了。” 以前都在他们醒来之前就回来了。给这鹳妖下毒的时机多拖延了会,让她们哭了。塍庭内疚地蜷巴。 “……”跳跳弟弟严肃地无语,他刚才被那些围住塍庭的蝙蝠吓住,操心得要死,此刻也只想揍小蛇。 “笨蛋。”他说,“哥哥也是笨蛋,两个笨蛋呆在一块去吧!” 跳跳哥哥慌里慌张接住被扔过来的蛇,流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塍庭同病相怜,刚嘶嘶想说些啥,就听跳跳哥哥认真说:“惹哭妹妹们的又不是我,今天的我不是笨蛋。” 而且小蛇让他也害怕了一下。 跳跳哥哥抱住塍庭跟上去,纠结地看了小蛇一眼,决定不继续批评她了。 塍庭:“???” 总感觉今天大家都在欺负我。 第十章 “你总有一日会离开他们的。我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吸血姬在又一个月夜抹去唇边的血渍,“给,混元。” 她素白的指尖光团闪烁,让塍庭觉得有些眩晕。 塍庭明白她的未尽之语。 什么时候走? “再等等。还差一些混元,我就可以行走在京畿了。”塍庭偏过脸。 “你有分寸就好。”吸血姬点点头,“不需要过多担心他们。” “最起码他们是真正的妖,伏在酒吞的羽翼下。不像你……” 吸血姬赤金的瞳孔映出无措的小蛇。 她终归是心软了,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 ——人妖殊途,除非阴阳契约、生死相依。 塍庭披星戴月回去魔蛙他们找到的新住所,依旧只有跳跳弟弟知道她经常出去,其他妖怪都睡得很熟。 山兔长大了一点点,睡相一点也不好,张着嘴露出小兔牙,白茸茸的耳朵垂下挡住魔蛙的眼。 跳跳妹妹没有抱住塍庭就自然侧身,马尾解下,长长的粉色头发顺滑地掩过腰身。跳跳哥哥抱头坐躺在山壁前,棺材好好地放在身边。 离开他们。 塍庭一直在潜意识逃避这个问题。 当她恢复人身后,自然不能留在大江山了。大江山几乎全是妖怪,没有人敢在群妖奔赴酒吞之时定居这里。血红瘴气掩藏下的大江山,人类一般也发现不了。 但离开这里,不仅仅意味着要和这些可爱又柔弱的同伴分别,更意味着她要脱离清姬与酒吞的掌控。 为敌。 她做好了要与清姬为敌的准备了吗? 舍不得的情绪偷偷作祟,即使清姬的庇护从来简单粗暴。长长的雨季,她们曾一起陷入长眠,清姬也曾手把手教导她如何运用保命的技能,她一直将她看做女儿般疼爱。 塍庭与式神偷跑出去猎杀的时候,不是没有差点翻船。她遇见过一只暴走的食梦貘,血厚还会入眠,吸血姬与尚未离开的莹草不是对手,只有在画地为牢才能打击一会。 最后是碎葫芦印燃烧成大葫芦的虚影一口吞掉食梦貘,塍庭才捡回一条小命。 那时她才知道,酒吞与清姬的约定下得有多死。以至于江山之巅的霸主在醉酒之余,居然记得在小小的幼蛇身上种下护命的碎葫芦片。 如果她真是醒智的蛇妖会很好,但若她离开,这见不着的护印……会是多么棒的追踪啊!——就算那位江山之主并不一定想得起来。 京畿有阴阳师,她要找人帮她祛除这份印记,靠清姬嘲讽的那些不入流的阴阳师绝对不行,这就表明她必须深入。 种种艰难,摆在眼前。 塍庭看着这些身心幼小的妖怪,还是不能克制担忧的心情。 吸血姬感受到她的惶恐,蝙蝠们悄声随着血气涌出,将塍庭带离。 棺材上的白烛划过蓝焰,不过瞬息熄灭。 带到很远的地方,塍庭才被放在空地上。 “他们会变强。”少女生气的抱臂,结绑的黑发甩出一丝弧度。 “但山兔还小,什么都不懂……跳跳一家单纯太过,妹妹看见什么都很友好,哥哥也是,弟弟心软,还不知道惹上了什么坏家伙……” “哦?”吸血姬扇动蝠翼,倾身俯视,“你没遇见他们之前,他们是怎么存活的?” “据我所知,魔蛙奸滑,兔子虽小,力量却很有天赋。跳跳家棺材里的东西就让我有危机感。” “而你对自己的情况还没有正确的认知吗?”吸血姬严厉起来。 “……”塍庭深吸口气,蔫蔫下了决定,“我们走吧。” 在吸血姬挑起的眉梢中,塍庭呲了呲尖牙:“走吧走吧,再连夜干掉几个我就能变成人了!我们去找萤草,然后去京城!” “不担心了?”她轻轻笑道。 塍庭奋力游走的身体僵成折叠的直线,小蛇生气的声音传来:“嘶嘶,蛇才不是他们的保姆!蠢蛙蠢兔蠢跳跳……” 吸血姬低翔过去捞起小蛇:“去找莹草干什么,她胆小得厉害,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她在左左山。”塍庭尾巴给吸血姬指了方向后就结巴道,“莹草曾经拜托我,成人后带她离开。” 吸血姬听着塍庭碎碎念叨,沉默不语,加快了速度。 “据说是回去找同伴,不知道还剩多少。莹草说,如果她还活着,我肯定还能找到她。那时候希望我能带走她们……” “你答应了?”吸血姬危险的语气仿佛风雨欲来。 “我我我。”塍庭心虚地说,“我答应了萤草,但她说她的伙伴只剩一两个了嘛……” 吸血姬头疼地看着这个还没长大就过于心软的主人,决定把气都发在接下来的猎物身上。 “看来估计有误……”塍庭打着饱嗝,肚皮鼓鼓。 看山跑死马,进度条就和那座似远似近的大山一样,横亘在九级与十级中央,忙活了一晚上,堪堪前进一点点。 那些厉害点的小妖都不知道跑哪去了,都不愿意贡献出自己的混元。 吸血姬收翼,伪装成了一个柔弱的人类少女。 塍庭亦步亦趋跟在吸血姬身后,牙花子都乐出来。 这是吸血姬自己的主意,当她自己说出柔弱一词,塍庭笑到现在都没缓过神。瞧瞧那冷漠镇定的表情,瞧瞧那隐含凶戾的眼神,吸血姬纵然踏步轻巧婀娜,但实在不像个误入妖山的人类呀。 目前为止,就一只妖都没撞上来嘛。 塍庭乐呵呵的,非常没有自觉和志气。 吸血姬青筋暴起,她蹲下搂起这条不知好歹的蛇,阴森森道:“看来还是没吃饱,我需要再补充点儿血?” 塍庭想了想刚才含恨陨落的妖怪们,抖成一条曲线。 半晌,她肉痛地递出尾巴:“饿了就吸一点吧……别……别吸得太多啊。” 正在赶路的吸血姬愣住,她低头看向蜷在怀里的青蛇小心翼翼递出尾巴尖,蓦然笑了:“嗤。” 就是这样,才不舍得动她啊。 哪怕这个主人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冷漠强大。 “收回去吧。”吸血姬声音凉凉的,带着舒心的长腔,“骗你呢。” “变成人类以后,你要天天给我喝血。不许怕我,不许不理我,不然吃了你。” 塍庭从她怀中探出头:“你是我的式神,不给你吃饭给谁吃。我猎杀到的血液都是你的,不会给别人吸啦。” “……还有第二只吸血姬?”她成功歪了楼。 “不知道。野生的山童都有不少,也许别人有吧。”塍庭说。 吸血姬炸了:“不许再养别的我!” 第十一章 “喂……我说,我们不会走错地方了吧。”塍庭看着满地焦土枯木,很怀疑莹草当初形容“芳草萋萋草木繁荣”的真实性。 吸血姬眼利:“那是左左草吧,不是说这些草月夜开花所向皆左么?” “是这样没错——” “不对劲。” 天际出现若隐若现的金边晨云,夜间最后一丝凉气未去,心跳声却以怦怦的急躁频率响在塍庭与吸血姬耳畔。 “什么鬼东西!”吸血姬厉喝,抱起塍庭极速掠向高空! 一只又一只眼球睁开,它们的视线紧紧追随这两个踏入异界的生物,垂涎之语响彻一方。 “想吃……” “香啊,这些物种。与众不同的香味——” 吸血姬久飞不离逐渐恶劣,她命令蝙蝠妖们保护好小蛇,开始尝试攻击。 色彩对比诡异的眼球们模糊地尖叫着,比起恐惧,更像是兴奋。 “吸血姬!回来!”塍庭见势不对,式神录的光亮迸发,眼球们被刺激得大叫合拢。 被围攻的吸血姬才得以挣脱,白净的脸颊飘起黑烟,显然灼痛的样子,她呲牙眯眼,扑扇起蝠翼往塍庭这边撤来。 确实大意了,那些家伙,根本不怕她的尖牙和割裂,如同杀不死的魔物,实在……太不公平。这种不对等伤害。 塍庭在重重蝙蝠的掩护下欲往山林前去,哪知冲到一定程度就被挡住了。 “果然还是这样。”吸血姬不放心把塍庭留在外面,忍着疼痛护送她离开。 “可恶。”塍庭见式神快支撑不住了,蛇行击、淬毒、焚身之焰甚至画地为牢都用出去了,不见丝毫反应。仿佛从天而降的“画地为牢”将她们封锁在这里,和这些眼球在一起。 “快回去。”塍庭启用强制收回,将吸血姬送回空荡荡的庭院,她驱散蝙蝠群,企图以身型之便隐藏在浅丛中。 “食物……束手就擒……” 几只眼球突然在塍庭身后的半空眨开,惊得她窜起。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霎时,冲天的黑雾伴随着那些眼球各异的色彩身型爆发出来,呜咽染遍山头。 金阳升起,被阳光渲染过的地方褪去了黑色,只留焦黄的枯草皱缩在地面,发出无力的叹息。 “又到什么不知名的地方了?”塍庭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发现正降落在一只幼猫的鼻尖上。 式神录完全没有反应,吸血姬的情况略有好转,但无法通讯。 塍庭从猫咪放大的兽瞳中看见自己……类似简笔画的雪花团子?黄橙橙毛茸茸,看着挺温暖。 只是背后袭击的男人最不可爱了。 她慢吞吞转过来,那个高立在路灯之顶的人已蹙眉骈指定定看过来。 周围彻起煌煌之音,金色的符咒断断续续,如蝠群簇拥吸血姬般,符咒包绕着男人,令他睫羽生辉,仿若神只。 他湛蓝的眸色使得瞳孔冷漠至极,话音也带了丝命令施舍的眷顾,指尖晕出炽白的光,微风四起:“给予无处可去,无法逝去的你,归去之地。” 白光染蓝笔画认真而清楚,似乎即将绘尽一生。 “吾名夜斗。”瞳孔骤缩。 塍庭感受到一种交付的郑重,在被锁定时感觉记忆要受到翻阅,她拼尽全力开始抵抗!猫咪受到惊吓,溜不见影。 “获持名讳,止于此地。假名命汝,为吾仆从。” 做梦! 他凝神画到一大半的“霜”被撕裂! 塍庭挣扎着还是没能全部摆脱这种认定。 而男人惊诧了一瞬赶紧跳开,一条酱紫的长尾扇过来,台灯陡折! 塍庭反应慢半拍地漂浮在空中,看那个眼球奇特的妖怪锲而不舍地追赶在他身后,还是没能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巷墙,路灯,电线杆,远处的红漆邮箱…… 她沉默以对,作壁上观。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夜斗矫健地飞奔在屋顶上,墨蔚短发扬扬飘起。 他似乎并没有还手之力。 “真弱啊。”塍庭礼貌地想。 “哪有你这样还没成神器就腹诽主人的!”夜斗不知为什么听到了她心里的话,气得在远处跳脚连连。 塍庭怜悯地看他一眼,非常不礼貌地故意在脑海里用“智障”“傻瓜”刷屏。 看到他气得被眼球怪拍下了房梁,塍庭荡了一圈觉得自己更像颗蒲公英发光的种子绒球,也许萤草会喜欢现在的她? “欺负一个裸-奔的神明到底有什么意思!”夜斗比了个中指,目光四处逡巡,“我的神……” “有了!” 不止塍庭,夜斗发现红漆邮箱旁无依无靠的另一颗蒲公英灵魂种子:“怎么又是女人!这次的年龄在二十三,那应该会稳重一点……” 他躲过再一次的袭击,这次想速战速决,夜斗几乎用尽力气刻画这个神器,免得再同塍庭一样挣脱。 “……从此尊名,其皿以伴。谨听吾命,化吾神器!” 塍庭眼睁睁看见那个漂泊无依的绒球被锁定,最后光环越来越明显,她的被赐之名化成她的载体,光团划过如流星钻入男人的手里……其实比起男人,他更像一个随性的少年。 他刀柄入手,微微动容,闭上眼缓了会后便能与怪物对峙。 夜斗手里的光团拉扯中有了形状,是一把短匕,放松的塍庭私以为,短匕的款式不太适合男性。 而且,伴音这把武器太精致,和粗糙的夜斗不是很配……再度看了一眼穿着运动服带着“口水巾”的夜斗……这种人怎么会掌握神器这种东西?! 百思不得其解。 夜斗隐约能感受到“半成品”塍庭的想法,要不是现在手上有伴音背后有妖怪他早就……!早就怎么样,不能怎么样……这家伙看起来很有潜力的样子,但还不是他的契合神器啊! “丰苇原中国,在此引起骚乱之者,臣服伴器之威,祛除各种污秽障壁。” “斩!” 只有刀锋下落之时,他的眼中才有真正令人难以接近的凶狠和威严。 妖怪惨嚎着化成交错的星环消失,夜斗以手撑地轻松跳下来,伴器落地成了一个黑色短发白肤红唇的貌美姑娘。 “变、变成人了?”塍庭心中的惊讶绝不比伴音本身的小,“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变成人……但是要当仆从的话……” 她犹犹豫豫跟在夜斗身后,看看能不能有别的人懂得解开束缚的方法。 夜斗解下运动外套很绅士地递给一身简单浴衣的伴音,细小的雪花在午夜寒灯里落下,远处的圣诞曲欢快明耀,热闹得很,衬得这个小巷越发安静寂寥。 “我允许你比眷顾更长久的追随侍奉我,无论以前经历过什么,不用再害怕了。”他的白色针织内衬比运动外套看起来顺眼得多,展颜微笑,这样说出口的话也带了承诺。 “事实上。”伴音开口,对着袖子不停地轻嗅,露出嫌弃的表情,“夜斗先生,你的手汗太重了。请把衣服收回去吧。” “蝌。”十米长刀突兀戳入心脏,夜斗先生被不理解一番好意的神器刺激,恼羞成怒捂住受伤的胸口,“你...你你居然对主人……” “就算是主人手汗这么重也忍受不了吧,而且为什么还是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奇怪男人?!”伴音皱着眉批判,塍庭笑得在空中打滚。 “还招惹了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伴音惊讶的眼中充满怜爱,扯过没反应过来的塍庭揉在怀里,“给了灵智……” 她突然警惕起来,抱住蒲公英小球不撒手:“这孩子可不能成为你的神器。刚才没成功实在太幸运了。” “我——”夜斗本来想说他的神器从来都是一对一从没分心过—— “是没人找上门来吧。”伴音戳穿了他的小心思。 哭泣。 为什么我家的神器总在拆台。 “冷静,冷静,我是要站在八百万神明巅峰的男人。”夜斗扶墙陷入自我安慰白日梦模式。 梦里的神社高耸辉煌,侍女分立两端态度虔诚,无数人鞍前马后点头哈腰,他头戴王冠手持羽扇,金钱雨降。信徒一亿两千万,个个牛逼似豪腕。 “醒醒……醒醒!!”伴音把夜斗晃醒,“你不打算带我们去你的神社吗?” “蝌。”梦醒的夜斗胸中被四十米大刀再捅了一回,他的眼前只有一个伴音和……和灵魂团子。他要怎么告诉这个女人,他没有神社这件事……分分钟感觉神器会弑主啊! 也只是感觉,夜斗抱头走在前面,对团子更好奇。没被他人影响过的灵魂,一定是历经苦难而心智坚硬的人,这团子明显过小,不知道承受过什么呢? 居然拒绝他的契约。夜斗不禁想咬着口水巾泪流,虽然麻烦了点,但明明很合适不是吗? 表面还是很不在意地继续走,直到停留在一个破旧的草棚…… 感觉背脊后有什么强大的东西…… 夜斗像猫一样炸出凉意,他回头看,伴音在重重怒火中咬牙切齿:“这,就是你的,神社?你,要我们,住在这里?” 牙齿咯咯咯颤抖,女人的怒火偶尔很可怕。 “不不不是这里。”夜斗抓起自己装了大半的硬币酒瓶——他的全部家产,决定去天神的神社避避风头。 伴音相信了,塍庭窝在她的肩头跟着夜斗。 当梅花遍布、干净整洁的强大神社展现眼前时,伴音的脸色好看得多:“还算是个有担当的家伙。” 夜斗打着哈哈进去,对着梅花作鬼脸。 老家伙,你要是敢揭穿我你就完蛋了。 天神老迈精神的脸在夜斗视野里晃来晃去,嘲笑他的威胁。 你信不信我可以赖在这里你赶都赶不走? “……”天神脸绿了,对于这般无赖实力又还算可观的牛皮糖还真是甩也甩不掉。 第十二章 “你的神社这么气派,为什么不把衣服也整理一下呢?”伴音走在梅树下,对红色神柱轻轻敲打。 夜斗口哨吹得弯弯绕绕,就是不回答伴音的问题。 梅香轻轻拖起花瓣,伴音似乎和什么得到了沟通,她将额头抵在树干上,一会后眼神不善地盯着夜斗。 “请问夜斗先生,这间神社几进几出?” “呃……这个……”夜斗挠挠头,支支吾吾。 “果然……给您添麻烦了。”伴音向梅树躬身,“都是我这不靠谱主人。” 广额窄颌的长发美人从树后转出,她沉稳地目视来者,笑弧微小:“来者是客。” 伴音已经忍不可忍摁着夜斗的头出去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老人笑眯眯地看着捣乱的夜斗被押出去,示意梅雨后目光落在了灵魂种子身上。 “天神大人。”美人梅雨拢袖行礼。 塍庭躲在一边看完了全程,脸上都替他们发热。夜斗实在太丢脸了,伴音一定会狠狠教训他一顿的吧。 “那么,这位小姑娘,是何原因让我们相逢。”天神表情和蔼,纸扇后的眼却盈满友好的揶揄。 梅雨笑着摇摇头,身形隐入梅干。 蒲公英种子耸了耸身子,转过来,期待地问:“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变成人吗?” “这个问题,为什么不问夜斗神呢?” 透过蒲公英简单的脸看出灵魂梗塞,天神笑得特别开心。 “他居然真是个神……”塍庭嘀咕,“我觉得他,不太可靠。” “那么,你想成为我的神器吗?”天神说,“彼岸的居民除了妖,便是此岸‘已死’而流落徘徊的亡魂。除非被收作神器,不然不得拯救,只能灰飞烟灭。” “神智已经清醒,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更痛苦吧。”他很理解。 “……”塍庭还是不放心,“神都像夜斗那样?” “东风若吹起,务使庭香乘风来。吾梅纵失主,亦勿忘春日。”天神轻哼起他最爱的和歌,对塍庭这些小团子很包容,“既然神明暂时无法取得你的信任,就请留在神社好好观察吧。也许夜斗神给了你错误的印象,但他……” 老人最喜欢卖关藏语,说到一半已停止:“我的神器,『喻』氏一族,这段时间,麻烦你们照顾一下这位小姑娘,别让她乱跑,被彼岸吃掉。” 他消失后,突然涌出四个同梅雨一样身穿和服的少女,个个美貌。 “步喻。” “南喻。” “实喻。” “望喻。” 塍庭被热情的神器们弄昏了根本认不清谁是谁,但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夜斗果然不是个合格的神明,看看天神这里尚且美女如云载歌载舞,他那边却流离失所,不知道伴音姐姐能生活得怎么样。 伴音没带走塍庭,果然是不忍她跟着夜斗吧。生怕哪天就被强拉去当神器了? “对了,梅雨不是天神的神器吗?”塍庭问向摆香的一个女孩。 真喻摩挲着下颌,凑到蒲公英种子边上小声地说:“梅雨是梅花的精灵哦,据说追随天神大人已经上千年了。” “哇。”可以想象年少时的天神多有风采,不过塍庭不得不承认,天神纵然现在是老去的模样,但是依旧可窥当年的风流倜傥。 也许正是他在梅树下抚弦而歌,梅雨心动而追随不悔。 “天神大人是学问之神,每到考试季就会特别忙碌,夜斗大人帮了不少忙呢。”实喻抱着签筒走过去,将学子的愿望挂在穗绳上。 式神录里,吸血姬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治愈心扉。 塍庭感觉到了,她继续探听这些无关大事的消息:“夜斗呢?他是什么神。会把大家的愿望搞砸吧。” 大家静默了一会。 梅雨踱步而出:“相反,他对于人们的祈愿,从不失手。” “据我所见,他似乎并无信徒。” “如果没有信徒,他就消失了。”梅雨指尖轻点,满园花开,“神是从人们的愿望中诞生的,夜斗的实力很强,曾经的信徒大概给了他很多力量。” “……”塍庭试探地问道,“曾经?” “祸津神。可不就是曾经?”梅雨仰头看花雨落下,波动全无的眼睛隐含怜悯。 塍庭是在后来才知道梅雨是什么意思,祸津神又意味着什么。 人的愿望有好有坏,能有天神这类满足正面愿望的神明,也就会有负面者祈求垂怜,夜斗诞生在一个杀人的时代,却苟延残喘存活至今。 “他在杀人。”那时的塍庭飘到真喻后面躲着。 “不……怎么说呢……”混熟了以后的梅雨有点尴尬地偏头,“他在……兼职?” 几个月过去,伴音已经哭哭啼啼捂面跑回来:“我从生理上就忍受不了!” 她抱着塍庭哭得昏天黑地:“幸好你没去。” 夜斗在她嘴里已经从“穿着运动服的奇怪男人”变成了“ 穿着运动服且居无定所还自称是神的无职者 ”。 “什么一亿两千万信徒,他连一千两百元都没有。”冷静下来的伴音跪坐在桌前,手里捧着实喻煮的茶,活像私奔后悔回头是岸的良家女,“这样的神明……这样的神明……” 她目中真挚地透出对自己的失望:“我……做不了他的道标。” 大家对她很同情,据说许多年来夜斗换过一两次神器,无不是骂骂咧咧一脸解脱,起码伴音是真正替他着想,想要他变得更好。 但可能……夜斗太油盐不进了点。 说出来简直就是失足无业青年改造史。 “道标是什么?”塍庭问。 梅雨说,神不分也不懂善恶,全靠神器认知。如果神器做了坏事,神就会痛苦受伤,以此知晓何可为何不可为。 伴音很低落:“我怕自己忍受不住,所以我希望天神大人可以收留我,我想学习怎么做好神明的随从。” 她身上披着自织的披肩,看起来落魄极了。 梅雨安抚地抱了抱她:“难为你了。” 梅雨其实觉得,夜斗不是个好相处的神明。 式神录里的吸血姬冷笑一声:“塍庭,你不会想去吧?” 吸血姬就是这么一针见血…… “难道不好吗,我帮他完成人们的愿望,你的伤就能好了。”塍庭总是在吸血姬面前短气。 吸血姬从榻上撑起身体,滑澈的嗓音凉幽严厉:“我的主人,还需要去当别人手里的神器?嗯?”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最擅长折腾别人了。”塍庭腹诽,“神器只是权益,我还不是阴阳师的时候你就出现在我面前。” 她有点委屈:“难道我当了神器你就不要我了吗?” “……”吸血姬莫名被带偏了,她觉得塍庭真的委屈了又有点心疼,“不是……” “受欺负了我帮你咬他。”吸血姬憋了半天,只得恨恨来这么一句。 “你同意了?”塍庭笑,但是蒲公英状看不出来。 吸血姬不理她。 无主的神器要么堕落成野良,要么被彼岸的妖缠上吞噬。天神留下了解约的伴音,为她更名为真喻。 真喻换上巫女服以后精神很多,眉目间的英气爽朗又回来了,完全看不出来刚才短暂的自暴自弃。想必她在夜斗面前也没有暴露过自己真正的失落。 塍庭在天神了然的视线里偷偷溜了出去。 梅雨叹息:“都听了这么多,她还是要去找夜斗吗?明明自己都照顾不好,真是勇气可嘉呢。” “朝颜生花藤,百转千回绕钓瓶,但求人之水。”天神狡猾地概括,喝下了晚雪消融的第一杯茶。 常人看不见的小蒲公英穿梭在人群中,她从天神的神社出来后,发现很多的墙壁角落都有夜斗画下的涂鸦。 一个短发男孩吐舌眨眼,电话号码写的腾空欲飞,什么都能满足…… 被重重小广告绕起来,看起来很不可信的样子。 这就是他招揽信徒的方式? 吸血姬渐渐适应这边的生活,不可思议地嗤了句:“蠢。” 塍庭无法反驳。 如果她是人,可能一个电话号码就能知道这个神在哪了。 她飘飘荡荡,夕阳沉下,人们都匆匆归家。 “找不到他的。”吸血姬提议,“我们还是回天神那吧,就算恢复得慢我也认了。” “不。”塍庭野心勃勃,“霸占一个神明的荫蔽要快得多,我们得想办法回去,在此之前,夜斗缺神器不是吗?我们可以互惠互利。” 吸血姬知道塍庭忧虑的事有很多,为了她的身体塍庭愿意去,她还能抱怨什么呢? 吸血姬缓缓说:“我会一直帮着你的。” “那当然。”塍庭乐乐地转圈,“不帮我还要帮外人吗?” “看那边。”吸血姬突然认出来,“梅雨说的废弃庙宇。夜斗会回去那里,我们去守着。” 塍庭刚顺着风飘过去,一头体格雄健的狮就从阴影处满满走出,细长的眼打量着不速之客,哪怕他自己也是。 “大小姐。”狮子开口。 塍庭要逃。 披下金色长发的女人踩着高跟皮靴踏踏前来,凌厉地气场令人望而生畏:“囷巴,发现他了吗?” “这里有灵魂,她要逃,看起来有灵智,是半开的神器。”狮子变成一个络腮胡的壮年男性,身上黑色的西服笔挺。 女人出任务时一身皮甲短裙,右耳樱花耳钉闪出一线白光,她仇恨的眼神落在无主的灵魂上稍微柔软,转瞬又狠起来:“是他干的。这个混蛋,对待神器从来……” “我来契约她。” “毘娜,这是不明智的。”耳钉里传来男人公事公办的语气,“你已经收养了太多神器,这对你身体不好。” “你要明白,兆麻,只有在神器的事情上,你无法阻止我。”最强女武神的指尖对准了塍庭。 在神器空间里,褐发青年镜片后的目光内疚而隐忍,沉默无声是赞同。 塍庭再次陷入辛苦的拉锯战,渐渐成型的武器散发白光时,一个稚嫩的女声尖利大喊道: “夜斗!” 正往这边走着的夜斗,闻声抬起了头。 第十三章 “怎么回事?”毘沙门咬牙感觉到吃力,她反射性回头,发现疾奔的夜斗,厉喝道,“囷器!数器!” 壮年男子狮态嘶吼着扑了上去。 幼小的少年踏空而来,自动手-枪的白光落入女人左手,她眯起左眼,樱花状的锁定印记进行瞄准。 “精度修正……攻击范围调整……毘娜。”耳钉传来男子可靠的声音,女武神再不迟疑,弹巢里的子弹因她快速连续的扣动争先恐后地飞出! 看来夜斗对这个女人有很大吸引力,塍庭趁她分神,挥手砍断将要接续的联系,式神录涌出潮水般的蝙蝠,血雾负起白色光团冲天而起,继而与男人汇合。 夜斗看见在他眼前接近化形的蛇柄长刀愣住,塍庭迎身而上,蝠群簇着她或劈或砍,把男人保护得密不透风。 “锋利而坚硬。”兆麻扶镜,下了断论。 “怎么会……”毘沙门高挑地站立,身材性感力量却足够强劲,左手握紧自动手枪的同时,一把左轮轻易浮现在她的右掌。 “她为什么会跟着这个肮脏的恶徒!” 夜斗没有接纳塍庭。 他反而后退几步,皱眉不语,朝来时之路跑去。 毘沙门没有步步紧逼,她更希望能拯救这个迷途的灵魂:“不要害怕……到姐姐这里来。” 血雾中的白刀微微挣扎,似有意动。 吸血姬怒:“那个男人糟糕至顶!要选个神明,你也……” “这个女人是被称为最强女武神的毘沙门天,步行兵器库。”溯回卷关键时刻,总不会看着主人死的,提供的信息全面客观。 塍庭出现在庭院樱树下,她的眼睛渐渐泛起幽绿的暗芒:“神器众多,不好出逃。” 大概夜斗看穿了这点……所以希望她能想清楚。不情不愿的神器于神来说,并非好事。 这或许短暂的效忠,也要付出真心实意呢。 塍庭心神完全沉浸在这把长刀中,吸血姬与她的力量交融灌注,蝠纹沿着血色攀折盘曲,打造的蛇柄弯刀相当漂亮。 就在毘沙门以为能够成功的时候,远方隐约传来下段契约:“从此尊名,其皿以停。谨听吾命,化吾神器!” “停器!” 长刀恹恹摇摆的样子全是迷惑女武神的错觉,它扬起刀刃,本能一样追寻自己的主君。 “冥顽不灵!”毘沙门天冷了眉目,刚才的温柔怜爱不复踪影。 与夜斗的私怨不知何时了结,神器卷入都算帮凶,惩奸除恶,本是天理。 “你杀过的神器,我一定会在你的尸体消失前,一鞭一刀,刻字划名!” “万年跟踪狂,裸-体夹克女!”夜斗阿楸一下打了个喷嚏,抓紧长刀刀柄,食指拂过鼻端。 “停音。” 刀光落地,塍庭死鱼眼盯着夜斗:“看不出来你逃得很快嘛。” 她围着夜斗转了转:“身上挺香的。就是手汗确实重了点,脾虚肾虚?” 夜斗捂着心口,看着塍庭国中生的身高黑了脸:“喂就算你心里这么想也不要说出来啊!” “你怎么惹了那个女人。”塍庭严肃地问,“杀神器杀到她家了?” 喝她家水吃她家大米了?回答能决定作为夜斗神器的她对毘沙门的态度呀。 “哦,那个啊。”夜斗摸摸后脑勺,入手处渗了血,毘沙门这个凶女人,差点就给他开了瓢,“差不多满门抄斩吧。” “……” 现在,能不能还了我的旧船票,让我下了这艘破船。 塍庭的理直气壮……似乎都打了折扣。 吸血姬吸了口冷气,缺心眼还凶残到这种地步让人很难亲近,他知道吗? 就算是神器是神最亲密的伙伴,也要好好解释吧。真喻她们都跟随天神百千年,像夜斗这样解约不断,日日庸庸碌碌的神,几乎没有! 如果是单纯真挚一点的神器,一定会因此退缩恐惧。 譬如,行差踏错,就被自己的主人杀掉? “说起来,刀型那么邪气,长相意外的乖巧哪……”夜斗揉揉塍庭软软的头发,“就是有点麻烦。” 塍庭一脚狠狠踩过去:“去你妈的乖巧,只求你能控制手汗了!” 不省心的神明就该由更凶恶的神器来治。 ……他明明知道毘沙门不会为难无立场的神器,到底为什么鬼迷心窍结契了啊! 就像她明明有更好的去处,却选择来到他身边? 天色将染,周一的下午公园少有人烟。 “你好!我就是多快好省安全安心送货上门的夜斗。”夜斗一口气念完想了很久的推销台词,抱着老人机眼睛发光。 对面的人,真的有安心下来跟他交谈的意思! 果然听停音的,在电话里省去了“最高贵最厉害八百万顶端的高级神明”这个万分真诚的形容,夜斗慢慢开始找到短期工作。 塍庭坐在水泥管前认真地翻阅,报纸摊在她的膝头:“吸血姬,有感觉好点吗?” 吸血姬已经可以从庭院内的榻榻米上坐起,她赏樱的同时回复主人:“很奇怪,就算他用普通劳动完成的委托,都会有信仰的力量。” “这不是很好吗?”塍庭说。 “薄弱且不稳定,如秋节枯叶。”吸血姬回忆,“还有我最熟悉的血腥。” 塍庭翻页的手停下来:“他用我斩过缠住猫咪的树枝、斩过黄昏时刻的妖魔,教过我‘一线’和‘缚布’。” “可你要知道,他从未杀人。” “或者说,他从未在我眼前杀人。” “塍庭。”吸血姬笑,“你这个道标做的,也没有那么称职嘛。祸津神带来灾祸,你要成为他的爪牙吗?” “……自然不会。”她垂眸撕下一条工作力所能及的报纸条。 “停音。”空地上的男人扬起比少年还青春叛逆的笑靥,眼底倒是真真切切的喜悦,“又有委托了嘿嘿。” 夜斗看起来很高兴,每一次都是。喜欢在每个角落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宣传广告,从不喊累。不管什么清洁、寻找的工作都勤恳认真,对待顾客如春风般温暖。 也居然会被骗,几乎永远的不长记性,买些无用又杂乱的符咒和物品,期待转运。 塍庭当然不会制止,他买了没用的符咒物品,结局就是两个人一起饿肚子。最后,塍庭饿得脸色苍白把唯一一份糕点递给他,夜斗就会在塍庭沉默了然的关注下汪的一声哭出来,挂着鼻涕认错。 然后夜斗被骗的次数慢慢开始减少,因为他自己虽然不怕,但有人无怨无悔地陪着他,夜斗就会感觉幸福又内疚。 真喻是个耿直的女孩,肯定没有想过击中夜斗的一丢丢良知。 大概就是……关心他吧。 塍庭老道地想。 可惜,他与“信徒”的缘分,总是短暂又疏离。 只有神明和神器。 如果不是自己,他杀人的时候,在用谁呢? 第十四章 这个世界每到黄昏,天色茜红罗扩,透着常人察觉不到的不详,包容又堕落。 上班上学后归家的人们卸下一日的紧张,疲惫的心灵在放松时最容易滋生恶念。 而那些执念和诅咒的结合体,我们称之为妖。与式神录那些各异的妖怪不同,妖无处不在,藏匿于黑暗阴影。 在空气中游动,乘在人肩膀上喁喁私语,大小姿态形状诡异不一,但全都是彼岸偷渡的居民。 它们在白天与黑夜的分界线飞扬跋扈。模糊不清的堕阳之光下,夜晚的影子会提前到来。 在这个时候,处于两者之间的东西可以轻易跨过界限,古人称此时为 『逢魔之时』。 “一天到晚就知道催婚结婚,真是多管闲事。”颓痞男人走出酒店,肩头坐着长手长脚的眼珠妖怪。 它通体紫色,诱惑的音色堪称嘶哑,如禽鸟声恍惚环绕。 “是啊,好烦,好烦啊。”男人呆滞地重复,穿着考究的西服,像是从哪个饭局上刚刚脱身。因为不满,他一把揪下胸口的玫瑰,将之踩成污秽烂泥。 眼珠狡猾地转了转,分明是没了生命的家伙,但诱惑这些活着的人绝志阴郁,它们的热衷程度直逼飞蛾扑火。 意志柔弱的人,脆弱肮脏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界上—— 不是吗? “总说老子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不就是在外边跟别的东西好上了?贱人!”男人表情似哭似笑,心底的应答告诉他,这样发泄和怀疑都是对的。继续,请继续下去,不要停止! 紫妖的眼珠转动得更快,它选择的宿主心脏频率正在升高!他动心了! 就算没有耳朵也能清楚地听见,就算没有嘴它们也能大笑嘲讽。这些愤怒失望与恐惧,向来都是彼岸最好的鼓励。 “累了吧,从来不会好好商量,只会要礼物指使人。你工作都这么辛苦了,她却从不体谅……这样的女朋友,这样的妻子……要之何用,要之何用……”它越发凑近他的耳朵,魔音灌入心门。 看见后面追出来的女人,妖感觉到久违的兴奋。相比无知无感的彼岸来说,这里,人类的天下,实在好玩得多。 “是啊。”男人痛苦地以手覆面,“在那么多人面前给我难堪,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吧。” “生气吗?多年的苦追和爱恋。杀了她就好了……浪费心血……” “嘀——!” 妖怪被这凄厉的喇叭吓得跳起,最后一步的蛊惑也打断了。 一辆出租车用超速以下安全未满的速度停在男人面前。 车窗摇下,夜斗趴在窗沿上,欢快地打招呼:“嘿客人,是你叫的taxi服务吗?” 眼珠潜伏在男人耳边,操纵这位先生拖着长音,人模人样:“是——是我。” 它打开后座车门,发现还有个坐得特别规矩的小女孩。 女孩转过头瞥了两个上车的乘客一眼,往最右端挪了挪。礼貌又乖巧。 它短暂地控制这具身体交握双手,仿佛很享受的样子。在紫妖眼里,这破破烂烂的出租车,就是它的名车豪马。 “嗯——我们去哪呢?”它比其他同类强大,思维就更接近此世。 夜斗没察觉不对劲似的,热情开朗:“那就没错啦,是一位订婚的女士,为她喝醉酒的丈夫订的。” “野泽先生,我从不认错人。夜斗服务送货上门价格便宜,绝对是值得拥有!” 塍庭暗自撇嘴,他真是哪里都不忘推销。这样的场合都学不会正经,这个男人明显眼神呆滞灵体分离,根本听不见的好么? “所以……”夜斗看了看行程,“我们要去加惠公寓的天台,据说会有惊喜哦。” 夜斗的手停在方向盘上,街上的霓虹灯渐次亮起。他虚握的右手放在操纵杆上,塍庭却熟悉的觉得,这个武者一样的神明,在寻找他的刀柄。 “啊,追不到了。”身穿白色长裙的女人看着出租车远去,松了口气,“还好给他叫了车。” 她松开了夜斗自画的名片,言语间尽是对未婚夫的娇嗔:“这个傻瓜,就知道吃醋。看在喝醉酒了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 薄薄的纸张被风旋向远方,女人幸福的笑脸明媚飞扬。 “这该死的女人。”它仅有的一点点思维转动,“难道想要去天台和宿主和好吗?” “其实天台也不错。”它以为车上普普通通的司机和女孩乘客根本看不见它的原身,笑得放肆,“自杀和杀人,都更简单。” 它没发现的是,司机眼底没有笑意,女孩也沉了嘴角。 “阎魔碎片*1。” 塍庭的心情更差了,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吸血姬看向樱花树上新坠下的光团,感觉到阴气蔓延,她赶紧用血蝠絮絮包裹住光团中模糊的碎片。 大天狗的碎片在一旁自觉防御,极小的鸦羽隐去了橙色的光辉。 一声响亮的刹车音刮耳地响起。 “到了。”夜斗爽快地停车,与野泽自来熟,“我来为您开门。麻生女士订购的神明贴心周到全套服务~话说,您的酒量可真不错啊。” 他东拉西扯,正是看出了它的不耐烦和与众不同。 “野泽”扯扯领子,跟着夜斗进去。 塍庭跟在后面,她的解释是:“我是他的助手。虽然看着不大,但已经成年了。” 不知道相没相信,“野泽”先生敷衍地点了头。 一起去就一起去吧,可以教唆更多的人去死,壮大它们的同伴力量,它自觉十分和蔼,兴奋得快要颤抖! “夜斗可真是会接单子。”在他们身后,塍庭与吸血姬沟通道,“这样半路突发改变的客人不在少数了。黄昏时刻的愿望,真的是要难满足很多。” 女客人的愿望是把未婚夫安全地送回去,可不斩了这能使人鬼迷心窍的时化之妖,哪能算完成祈愿。 吸血姬压下碎片的骚动:“这次的怪物却不同寻常。更狡猾,意识清晰。” “和阎魔有关?”塍庭好奇地问,“你知道阎魔是什么大妖吗?” “……我曾远远地瞥见过一眼,人身死后化成的妖怪,总要去冥司走一圈的。”吸血姬冷道,“她对我这种妖怪似乎相当明了,当我被母亲的力量拉回人世时,她一点惊讶的意思也没有。” “阎魔高坐魔云之端,手下有一对兄弟一对童子并判官。对了,还有坐在锅里的女孩,叫孟婆。鬼魂们敬重她,因为阎魔是个非常公正的掌权者。” “是我们的误会……还是传言本身有误。她又因为什么来到了这个世界……”塍庭撇开这些疑惑,“不要伤心。现在有我陪着你。等我们回去后,我就能更多地帮到你了。” 吸血姬点头,蓦然想到她看不见,于是轻轻地说:“好。” “让我想想,我可爱的妻子会为我准备什么惊喜。”登上顶层,它表现得越是坦然,越让夜斗帽阴下的眉头皱得更紧。 什么时候,这些恶心的妖怪变得这么聪明人性了? 甚至让他想起了那个,他最不愿意回想的——貌似温和宽厚的青年。 不论转世多少次,夜斗都不会忘记那个人抚摸着绯器的短发,吐出的,温柔又亲近的蛊惑。 杀戮。为杀戮存活。 既让他留有眷恋,又让他急于摆脱。 “我们是最熟悉的亲人。”另一处,男子翻着书页,对趴在他跟前的乖顺女孩说,“夜斗不会离开我们的。” 女孩头带天冠,披着简单的白和服。她伸手托住脸颊,露出一截被刻满了字的手腕:“父亲大人,他身边又出现了一个单纯的孩子,而且比起之前那个小刀,他已经很久没叫我的名字了。” “真的吗?他真的会永远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吗?”相互依偎过时代变迁,她最喜欢的始终是最初那个小少年赋予她的名。 绯。 如最绚烂的樱花般旖旎多姿。 可女孩的眼神已经沉如死水。 绯不会厌倦为了他和父亲大人被别人刻字利用,被别人呼喝低贱。 谁在乎呢?既然身为了野良,侍奉多主,她仍然要做到最强! 只怕大梦一场,夜斗会为外人……湿了眼眶。 “会的。”黄发的青年揉揉她的头,就像夜斗对塍庭那样,“最近黄泉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等我再探一探伊邪那美的属地,就能把夜斗喊回来帮忙了。” “我跟他一起吗?” “当然。”他微笑着承诺。 第十五章 夜斗在恐惧。 恐惧什么?塍庭想不通,她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但对于这样不入流的怪物,不是斩过很多了吗? 她自觉地放出蝙蝠们堵住楼门,霜色刀尖对准了不安的“野泽。” “你……你想干什么?”他后退几步,眼珠和妖怪一样四处巡滚,想要找到安全的退处。 哪有退处呢? “虽然我是不知道你还会怕什么了。”塍庭说着话,眼睛紧紧盯准紫妖,“我不会怀疑你,也不会变钝。在我作为神器一日,就会是你最忠实的信徒。” “这不正是你,想要灌输给我的思想吗?” “夜斗。” 不忠诚于我,就不要跟随我。 没有理解错吧。 “你真是一把特殊的刀。”夜斗不想承认他在樱死后就会忍不住回想,他流浪多年不愿意收下神器,就怕重复当年之案。 “神明的强大自然是我心之所向。”塍庭咧嘴,夜斗轻笑。 也许祸津神,得到的神器,越冷静越锋利才是最好的……他本应喜悦,停音与绯的天赋能分庭相抗,离自由可能也越来越近了。 荒原上前行的和服少年,至今仍能感觉到穿袖的凉风与满鼻的血腥。 那些因为不甘和绝望伸出的手掌,昭示着他将迎来一个又一个信徒。不会消失,被称作父亲却永远年轻,对他保证。 “你不需要神社那种东西。” 于是永远流浪,居无定所。 夜斗握住蛇首柄,对面的妖已经连宿主都丢下了,它胡乱逃窜,似乎想用尽力气飞天而遁。 “停音。”他突然唤道。 女孩回头,从刀中传来稳定的疑惑:“嗯?” 果然,就算直呼姓名都不会变回来,自认为掩藏得很好呢。 自从入手,她的过去未来,一片空白。身为人类总会有各种彷徨,樱的无措,伴的忍耐。 停音不会,与绯一般。 她的内心毫无波动,从不会为外物刺痛神明,似乎是最完美的道标,指引他向善。不知道怎样仗着无法沟通猜测神明,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他引开人群。 “没什么,就是想说,只要有神器,我就什么都能斩。”他轻描淡写。 几个纵跃间,妄图攀飞的眼珠就抛液分裂,被斩成了符环。 “阎魔碎片*2。” 夜斗看着倒在地上的野泽,无奈地抗起他,进入楼道时,血蝠寸步不让。 塍庭偷偷示意吸血姬开门。 不知道哪里来的谜之心虚。 “他发现我了?”吸血姬问塍庭,有种做错事的惶然。 塍庭答:“没有……吧。” “有些晚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夜斗完成了今日的委托,捂着还没吃晚餐而饥饿不已的肚子长长呼吸。 塍庭走过寿司店,望了望男人的背影,在溯回卷用十块勾玉换成了金币。原以为这种东西就是普通的货币,她在真正翻看的时候才了解,勾玉在宇宙中也算是流通的等价物。 “金币*1000。” 这个……好像比他瓶子里的五元硬币要值钱很多。 要不要说请他吃东西?主要是勾玉存久了,塍庭都忘记了这回事,还白白挨了很多饿。 走过一家又一家灯火持明的小吃店,各异的食物香气糅杂在一起,令腹中辘辘者更加饥饿。曲折的行道边,铁板烧发出嗞嗞的油渍声,摊主们灵活地处理着食材,指尖的调味瓶撒出辛辣的粉末,酱汁好看地堆积。 烤肉的气味霸道地弥漫,只有奶茶店的果香能够萦绕抵抗,夜斗吸吸鼻子,很没出息地勒紧了手臂。 “小福!小福。”他突然扯着嗓子喊起来。 一道黑影突然矫健地从屋内飞出挂在了夜斗身上。 少女粉发短鬈,衬衣短裙勾勒出青春优美的身材和活力,格子领带俏皮亮眼。 “小夜斗~诶嘿嘿。”她抱紧夜斗脸颊像家宠一样蹭来蹭去,露出虎牙,关系十分亲密的样子。 夜斗得意地搂着姑娘,对塍庭介绍道:“我的女-朋-友,惠比寿小福,请多指教。” 塍庭原本还在自动贩卖机前纠结买哪些饮料,闻言僵硬地转身。 吸血姬已经从榻榻米上滚了下来:“什么?这家伙还有女朋友?!” “最近粮价涨了,房价涨了,高利贷涨了……连打车费都涨了……” 更重要的是之前不知道,还按原价收的野泽!夜斗默默捂心,感觉一股泥石流砸向胸口。 他对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可爱少女演技飙升:“好不容易下决心收了神器,成熟的女性因为嫌弃我的贫穷离开了我……而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夜斗犀利的眼神落在了塍庭身上,塍庭警惕地向后退了三步,勾起的眼尾也掩盖不了她婴儿肥看起来的幼小以及身高的严重不足。 夜斗捂面痛哭,就像个真正内疚自责的好家长般:“我连新衣服都没有给她买,热饭热菜也吃不上,连学都上不起!” 旁边倾听的少女抹抹泪水,不知脑补出什么,感动的泪花继续盈满了她的双眼。她哽咽道:“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如果你早来的话,我也可以一起帮你抚养这个可爱的孩子。” 她从群褶的隐秘口袋里掏出纸钞抖了抖拍在夜斗胸口,纸钞的冲击力比泥石流更剧烈,夜斗绷不住苦涩的表情,脸颊上飘出几朵酡红。 骗钱?! 女学生都下得去手啊!塍庭对夜斗刷新了认知,把脸丢出家门,别以为这样就治不了你了! “对!你就是个不负责任的渣男!只顾自己的恶劣父亲!”塍庭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眼泪慢慢积攒饱满,她长睫一眨,两行清泪顺流而下,在下颌处滴落,浸入泥土。 夜斗如遭雷击。 庭院内,吸血姬已经被塍庭配合的精彩表演吓到呆滞。 塍庭伸臂马虎地擦泪,通红的眼角惹人垂怜。比起夜斗的假哭假嚎,她的演技足以让每一个挑剔的观众拍手叫好。 “好!” 塍庭在内心抓拳给了自己一把鼓励,看来她的本事还没有退步。 不过刚才似乎还有一个粗犷的叫好声……是错觉罢。 再接再励:“你说母亲因为贫穷离开了你……可你为什么不说,粮价房价都和你没有关系?粮食是我们买的,房子的话,其实你给不起我们也愿意随你流浪的!至于高利贷……”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失业之后还拿着母亲的血汗钱去借贷!呜呜呜——”她崩溃地蹲下抱紧自己,瘦弱的颤抖,压抑的哭泣,让夜斗产生一瞬的恍惚。 不对,论有一个演技比主人厉害经常让主人翻车的神器是怎样的体验,夜斗觉得自己一定能上热门。 惠比寿小福心疼地朝塍庭走过去,她的试探没有遭到抵抗,于是凑过去拥住了看起来比她更小的塍庭。 塍庭扑进小福的怀抱哇地一声:“小福小姐,不要被渣男欺骗了。如果你落入魔手,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好。我对不起母亲的教诲。” 天神神社里清扫的真喻鼻子痒痒的,觉得自己想打喷嚏。 与此同时,少女身上传来幽幽的、似有若无的体香。 不同于天神的红梅、毘沙门天的柔烈、夜斗的隐秘,小福身上的花馨微微甜蜜,过后却透着前三者都没有的清苦。 “咦?你是神明?” 惠比寿小福在夜灯下的眉眼从未有过的发亮,大笑起来娇美又黏人。她轻轻拨开塍庭耳边的长发,看见了后面的字符印记。 “停。”小福念出,“覆盖了原本的霜印,小夜斗契约了两次?” 夜斗面对小福难得严肃一点的神情:“……” “你那个看惯犯欺负小朋友的眼神能不能收回去!我没解放过她,契约两次是因为……!” “哦豁~因为什么?”小福斜瞟。 “我,我也不知道。”夜斗恨不得汪的哭出来。 “是你啊,居无定所的流浪神差。” 体型彪悍、皮肤黝黑的壮汉顿在夜斗前,蓄胡的刚毅外表给人以黑社会样的极大压迫,“又来找我老婆,是想领教一下风穴的新式开法吗?” “大大大大大黑?”夜斗咬手。 “名为黑,器为黑,叫我大黑即可。”壮汉端上菜肴饮料,“小福是我家女神大人,老婆只是谐音啦。” “阎魔碎片*1。” 等等,她还什么都没有干吧。 夜斗大快朵颐,吃相让塍庭想不看不听不知道。 不过大黑的手艺确实很棒,棒到塍庭也多吃几碗,肚皮滚圆地瘫在电炉桌桌被下。 “啊……幸福。”神明和神器同时满足地溢叹,如猫一般的餍足。 小福拿了些水果来,她撑着脸坐在大黑身边,看见两个拜倒在大黑厨艺下的家伙,笑眯眯的调侃。 “小停音要多吃一点才能长高高。” 塍庭想起刚才陪夜斗丢的脸,默默钻得更里,都没有勇气搭话。 “看来待遇也不怎么好啊。”大黑把吃的喝的都往塍庭这边推了些,“有没有考虑过跳槽。夜斗以前短时间内的神器有过一些,我都记不清名字,他们挺果断的,不过似乎都是野良。” 夜斗躺着,耳朵偷偷竖起。 “没想要跳槽。”塍庭诚实地摇头。 “不要和那家伙聊太久。”夜斗面无表情地打断交谈,“大块头可是最-喜-欢小孩子了。是最-喜-欢哦!” 你都这样强调了肯定不是好事吧!! 大黑站起来撸起了袖子。 夜斗的下场暂按不提。 塍庭说:“大黑先生,冒昧地问一下,我能知道您的神器技能是什么吗?” “技能?就是助攻方面?”大黑挠头,“是一把扇子,帮助我家神明大人开风穴,或者指认地点。” 塍庭求知若渴。 “风穴。”大黑看懂了,不吝赐教地解释,“所谓风穴,就是沟通彼岸与此岸的通道,黄泉的妖鬼就是从这里涌出。” 塍庭抓住了重点。 彼岸——黄泉。 第十六章 大黑能沟通黄泉,最近据说帮毘沙门天斩妖除魔,又定位了一些,所以身上大概沾染了阎魔的气息。 关于毘沙门天与夜斗的恩怨,塍庭没有立场置喙,但她自然是要维护夜斗的。 据小福和大黑的告知,夜斗这次不见很久,上一次双方见面已经是几十年前了。不过夜斗这货一点生疏都没有,又带了神器上门蹭吃蹭喝——这点是塍庭自己理解的,他们已经很友好含蓄了。 塍庭把金币都给了小福,烦劳他们不要介意夜斗的住宿。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小福扑上去狠狠捏了一把脸。 不过他们很贴心地收下,塍庭还经常帮助大黑看店。大黑已经很偏心地给塍庭留更多好吃的,仿佛塍庭吃多吃好真的还能长高一样。 而夜斗总是在塍庭帮忙看店时跑出来,白牙一闪:“停音,有委托!” “这次不会又是什么不靠谱的负心汉吧。”塍庭换下衬衫,小福以前大购物买了不少裙子,很多没穿的通通塞给了她。 塍庭和夜斗走在街上,路人们都自觉忽略了他们的气息。 “老子明天不上班,爽翻……” 夜斗秒接:“送货上门多快好省的夜斗神!咦——” 被挂断了。 他挠挠头,把手机塞进口袋,拉起塍庭的手,一瞬间就消失在大路边。 女厕外塍庭用尽力气拽住夜斗,这个自称神明的男人现在已经连这种地方都脸不红心不跳地进来了,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塍庭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悲哀地发现居然不知道。 “就算存在感很低,难道你不怕被当成变态打死吗?”她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这种为了单独委托而进行人体实地投放的行为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有什么关系。”夜斗嘟嘴咕哝,视线偏移发现了墙壁上自己的涂鸦,指着说,“这里我早就来招过生意了。” “……” 依旧是不变的黄昏后,这里是学校的教学楼,大家应该都收拾东西回家了才对。 可门后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扔在地上的碎裂响声,紧接着明显倨傲的女音刻薄地放话:“说,鹤田学长今天为什么又帮了你。他今天给了你什么,还不赶紧交出来?” 一阵沉默后,女孩气急而笑:“好、好,这可是你自找的。把她的书包给我拿过来。” 后一句显然是对身边的人说的。 东西被稀稀拉拉地倒在地板上。 校园霸凌。 塍庭脑子里出现这个词。 被欺负的人好像才回过神来,尖叫伴着哭泣地扑地。 夜斗攥着塍庭堂而皇之地绕过半阖的门,绕过所有当事人,在角窗下开始观看事态。 领头的姑娘丸头美甲小高跟,细节处装扮无不精心,她吹吹指甲:“哦哟,便当盒。” 地上的东西零散,公交卡、钱包、课本,然后就只剩下便当盒,看起来不怎么昂贵,普通居家的那种。 “明明知道我放言要追求他吧。小□□,你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敢接近鹤田松元。” 她捡起便当盒,不遗余力地砸向地上的人。 还好空荡荡的盒子很轻,棱角磕在被欺负的女生脸颊上,刮出小道的红痕。 “我,我没有去接近他。” “竹中香。不要骗我。你已经知道隐瞒我的后果了。”女孩冷冷地抱臂,本来已经想呼和同伴一起离开的她,在听到有关自己喜欢之人的事情后,又忍不住放下脚步。 “是真的。”竹中香狼狈地把自己的东西拢到一堆抱在怀里,瑟瑟发抖,“鹤田学长上周才搬到我家对面,因为搬家的时候帮过一点小忙……今天我留在社团帮忙遇见了困难。” “我。”竹中香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我躲在后操场哭,学长碰巧去拿遗忘的东西,顺手把他打好的饭也给了我。” “就这样?”平早纪挑起眉梢。 “就……就这样。”竹中香垂头。 “把你家的地址给我,记住了,离他远些。” 旁边的人递上纸笔,竹中香眼圈红着写下地址,平早纪拿着纸看了几眼像要铭记在心,最后轻蔑地瞥了竹中香一眼,带着一堆朋友走了。 竹中香默然很久,她看着四分五裂的手机,表情绝望又阴沉。 “果然是我多想了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神明。” 半途的转校生,温和俊朗,极受欢迎。这样的男生是她不该接触到的吧。 怎么能那么巧合,让她每次上学放学,都能看见他。每次鹤田松元学长绅士地与竹中香保持一段距离缀在后面,顺路的同时就是为了保护小姑娘。 然后在分别处道一声日安。 不怪她也,动心。 小小的隐秘的心思藏得死死的,但这个年纪的女生,稍稍尝到恋爱的滋味就能凭借蛛丝马迹分辨出来。 太普通了,没什么特色,一切都是刚刚好的中等。大家知道了,会怎么说她? 老师会不会失望她是为暗恋冲昏头脑的傻瓜,同学们会不会嘲笑自不量力的蠢货,如果学长真的没有那个意思,自作多情的她又会是多大的笑柄? 羞辱感和自卑感同时袭来,竹中香听见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狰狞的眼珠绽开在竹中香的脸颌及脖颈,嫉妒恐慌的情绪蔓延,吞噬心智。 “有点麻烦。”塍庭看着无动于衷地夜斗,先他一步破除自己的“不存在”感。 “真的,有神明?”竹中香愣愣地抬起头,奇怪的声音与她一模一样的说话,造成诡异而缥缈的听觉感受。 塍庭指着被她捧在手心的手机碎片,点头笑道:“你好,夜斗神。” “如果有神明的话。”她流泪请求,“帮我杀了刚才那群人好吗?” 竹中香看见塍庭的脸色,换了一句:“实在不行,就杀掉那个最恶毒的,对,她叫平早纪,是舞蹈队的成员!” 塍庭躲开她抓过来的手,皱眉望向夜斗。 见他还是不想出面,而且露出嫌恶的模样,塍庭不得其解,只能温言安抚这个女孩不要被一时的仇恨昏了头脑谈及杀害。 难不成夜斗转性子了,不想用斩的暴力方式消灭彼岸妖? 拉扯许久,竹中香身上附身的妖比她更没有耐性,竹中香越来越消沉绝望。 即使妖费劲蛊惑,她的本性依然温柔又怯弱,所以竟然——放弃了愤恨,选择放逐自己。 想要,自杀。 “那便请您,杀了我吧。” 夜斗想转身就走,塍庭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不是委托吗?” “想死的人,还是让她自己去死比较好,我突然这么觉得。”夜斗冷漠起来完全没了之前的皮实劲。 鹤田松元,是他父亲这次换的人身。不知道他又看中了什么而探险受伤,导致灵魂频繁的换着躯壳。 “去黄泉吗?”最近一次的呼唤,那个男人这么对他说,“和绯一起,完成我的期望。” 不想去。 夜斗开始抵制杀人,抵制“父亲”与绯。 而自杀的念头更让夜斗气愤,让他不断地回忆起过去代表着灾祸与杀戮的自己。 可樱的期望,让他想要成为福神。 “夜斗。”塍庭发现踮起脚也够不着自家神明的头顶,抚摸计划失败,“咳,这样可不是作为一个神明的担当。” “这样年纪的家伙们真是让人头大啊。”夜斗愤懑一会后长叹一句,懒洋洋地唤道,“停器。” 斩了妖再让她忘记吧。 都是那个男人的错。 “臣服于停器之威,斩!” 不管多厉害的妖,夜斗的击杀之心从不然尘埃,一味通透堂亮。 但是。 “阎魔碎片*1,黄泉副本开启。” 要遭。 塍庭和夜斗一脸惊诧,被突然涌出的漩涡拉进了异界。 第十七章 潮湿阴仄的通道,四周都是畸形的彼岸妖,它们无知无觉地游走飘荡,如同池塘内的蜉蝣生物,不知朝夕。 血蝠为塍庭拢了一层凶煞刀鞘,应塍庭意愿,它们绕飞成球链替夜斗也抵御住黄泉通道的侵蚀。 夜斗抱刀下坠,短发上扬,兀自对怀中的塍庭说道:“其实不排斥穿越它时,彼岸是个近乎快乐的活地狱。” “怨恨诅咒产生的灵体,还呆在这里,它们不去到人世,就不会感受到人世的幸福快乐,从而更加自怨自艾。因为他们可是不被期待的东西,怎么会服气?” 说起来祸津神也很茫然,大家都是从愿望中诞生,愿望还分高低贵贱不成,教福神永远高人一等? 人类的爱恨从来与神明无干。 善恶是由人决定的,而不是神。不然也不会出现一个又一个性格迥异的神器来指引神明。 随着生活越来越稳定,人们也愈发抵制不详的不安定因素。祸津神被忌讳,被讨厌,被恐惧。至今,存留的、被美名流传的,几乎都是福神。人们心甘情愿地信服他们,供奉他们,受到眷顾便感激涕零,一辈子无法忘却。 哪里像刀枪,用完了就会被扔进角落任期腐朽生锈。祸津神与冷刃热兵这些死物,也无甚分别。 塍庭接道:“你知道这是黄泉,但我曾听闻九泉九狱一说。” 生死簿国柱的幽冥大世界,里面的老伙计们塍庭太熟。 “言说黄泉狱主摄山魈精魅。但这里很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夜斗顺手砍掉意图接近的庞然大物,“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类是无法-轮回的。没有死魂之说。顶多一些坚韧的会成为神器候选,飘荡徘徊。所有的妖都是邪念,被禁锢在黄泉,同至邪女王伊邪那美关押在一处。” 塍庭听天神说过,如果没有那份幸运遇见神明张目,人类魂灵就会被妖吞噬或者自行消失。 但吸血姬的时代,这份属地是阎魔的,人类可以轮回。 塍庭正想到这里,吸血姬就见到樱花树上垂下的五块阎魔碎片突然闪亮,天狗碎片只有一块,已经都不发光了。 终于落地,坑坑洼洼的前路让夜斗很不爽地蹙起了眉:“本来不想来的啊……” 血蝠锁链不散,塍庭给他传递一往无前的信念。 夜斗握紧刀,一步步前行,不时有呆头呆脑眼珠不眨的妖窜出,一刀过去就被劈成灿白的星环。 不知道走了多久,昏暗的通道里,渐渐出现清晰的滴水声。 也不知为何,塍庭仿佛看见有个笑容甜美但眼神格外沉定、甚至近乎死潭的女孩。她身影模糊,踏水步行。 夜斗还没有察觉吗? 她走得越来越近了。 吸血姬可不会放纵外人伤害塍庭,虽然她对付不了那些奇怪的彼岸生物,但对于神器这些人类还是能抵御的。当了很久辅助的吸血姬憋着一口气。 女孩走在夜斗身边就自觉停了下来。 最后一滴水落在地上。 夜斗如临大敌。 绯看起来很稚嫩,腰后系着蝴蝶结,白衣无垢。她看向夜斗的时候,眼里有光。 不过注意到他手上的蛇首长刀时,绯意味不明地感叹:“真是漂亮的武器。” 如果父亲父亲大人能一起前来就好了。绯想着,自己很乐意被父亲唤作螭名,成为他手中的禅杖。 然后碰触这个叫停音的孩子,侵蚀她的赐名,使之破碎消失,过后就让她解开记忆封印,回忆起生前,堕落成妖魔…… 夜斗就会亲手斩了停,与杀死樱一样。 不然音字辈……会夺走他的。 “居然带了她。”绯静静地笑,“夜斗,这可是父亲交给我们的任务。” “只是巧合。”塍庭敏觉夜斗冷淡了许多。 绯不甚在意地打量塍庭,话却对准夜斗:“既然来了,就一起完成父亲的意愿。我带你去见伊邪那美。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夜斗僵持一会,还是屈服般地喊了她的名字:“绯。” 无鞘的水刃太刀凝聚着水流的法术落入夜斗的右手,塍庭的青碧刀锋外血蝠飞舞,而绯则更直接粗暴地在最外层,再添一层水膜,把夜斗护得很紧。 自从绯到来以后夜斗几乎不发声,他沉默地顺着绯的指引去找传言中的伊邪那美,连父亲的意愿到底是什么也不问,就必须要做成似的。 效忠的神明与外界野良之间的古怪默契让塍庭有点膈应,换做别的神器也受不了,不过塍庭想想原本的目的,就放宽了心。 原本夜斗也不想来,还是因为阎魔的缘故才被牵连,就凭这点,塍庭都会尽全力保证他的安全,至于那些陈年旧事,她都还没有插手的权利。 * 阎魔本在山阳山阴的冥界,一如既往地办理公务。用她能看穿一切的阎罗之目看遍灵魂平生,再用双耳倾听亡魂的申辩和倾诉,最后下定决策。 决定其到底步入往生另启一世,还是打入牢狱受尽折磨。 在她的领地里,有一对不可靠的兄弟引领魂魄,眼里只有彼此; 有个古里古怪的锅子供她欺负,不过可能欺负得太多了吧,锅子载着那个小女孩跑了,不用说见她,找都找不着影; 一对被鬼使黑白领回来的鬼使童子,双体同魂,牵绊最深,白童子倒挺可爱的,黑童子眼里却只有她。 阎魔不喜欢戏弄心有所属的妖怪们。 最无聊也最有趣的当属那个冰山。 白绫覆眼,脸蛋漂亮,阎魔说不清这个男人陪她多久了,只知道使唤起来最为舒心,也是被她最多捉弄过的对象。 有一日她招来魂魄们帮她想法子逗弄冰山,一种超越过极限的速度突然从她面前掠过,割裂了时空。 她绝不会感应错的,鼓声与铃声交杂,森林的清新生气破坏了阎罗殿历久弥新的亡者死息。 冰山任务回来,眼睁睁看着她陷入裂缝,脸上的表情……真是有趣呢。 阎魔顿时就不担心了,甚至很愉悦地任凭自己坠入了同样危险而死沉的黄泉通道。 冰山张开了嘴,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单单这个,她耗费了百年时光也没有做到。 这个恶作剧真的很棒,阎魔想着,待她回去那一日,找到这个厉害的妖怪,一定会为之封赏。 然后她看到了什么……明明长得和冰山一模一样……同样白绫遮眼,可、可…… 阎魔无言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再去看那个感觉很惊喜的……冰山?不,一点也不冰山了,那人急切地朝她扑过来,比她还汹涌的胸部蹭着她,一双细嫩的手捧起她的脸,丝毫没把她的威严放在眼里! 判官一向穿着绀紫的长袍,同自己觉醒前的衣服很相近,而这个女子却披着更松垮艳丽的绛紫和衣,攀爬上她的魔云。 还动手动脚! 阎魔认出不是冰山,抵触地将她驱逐。 女人便拉起落下肩膀的衣服,妖娆地抱怨:“好久没有贵客到来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呢,你是为了见我才来的吧。” 阎罗之目开启,这个骷髅架子披着腐朽的华衣,发丝纤长直披地上…… “请吃点心。”骷髅端盘递过来,上面早已发霉的东西爬着蛆虫,十分恶心。 作为ssr顶级妖怪之一,阎魔并不需要摄取食物,更何况如此物体,她暗暗记下不能吃这位的食物,关了阎罗之目。 还是女版的冰山好看一点。 “请问汝是——”阎魔觉得不到必要无需激怒对方。 “伊邪那美。”她身上涌动着与阎魔同出一脉的阎罗力量,可想而知是掌管亡灵的皇。 阎魔久违地起了兴趣,用她丰富的阅历激起了伊邪那美的共同语言。包括冥界的冷清寂寞,还有人类的各种感情。 伊邪那美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朋友,也不急着喂给阎魔汤水菜肴,她心满意足地与阎魔交谈,身为黄泉女王的见识丝毫不差。 二人棋逢对手,伊邪那美心花怒放,她开始把黄泉之语介绍给阎魔。 黄泉之语形状就像判官缩小后的武器,毛笔勾勒出眼的面具,就能召唤出死心塌地的彼岸妖。 阎魔亲身上阵,得到了几只可爱的笔形妖。 “我很忙,几乎除了工作就是逗冰山了,没有想过这些东西。”阎魔目露赞许,“汝之所思很有趣。” “啊~”伊邪那美斜倚着,娇娇气气,“都是我,太寂寞了,想要朋友的陪伴,真的好难。” 她看着阎魔威严都掩盖不住的精致脸庞,失落道:“如果看到我的真实模样,他们都会逃的,你……” “汝的真貌,我已经看过了。”阎魔吩咐她的小笔妖,“词鬼,给伊邪那美上茶来。” 小笔妖娇叫几下,蹦蹦跳跳去了。 “什么?!”伊邪那美惊慌失措地捂脸,“我……怎么办……怎么办……” 她阴翳地再问:“饿了吧,要尝尝我亲手煮的食物吗?” 只有食物的诅咒能留下这个高贵威风的女人了对不对? 阎魔记得叫清姬和般若的妖怪曾经为容颜伤过,没想到对方身为一界黄泉之主,也会因为这种事情困扰以至疯魔。 “我不会嫌弃。”何况对方的幻术很好,让阎魔觉得自己时刻处在阎罗殿,冰山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如果冰山真的能这么热情该多好……她莫名其妙想到。 不过那也不是冰山了罢。 阎魔笑起来。 伊邪那美愣住,想到记忆深处、爱情之始时,伊邪那岐为她轻轻插在鬓边的灵花。 * “如果是与妖怪为敌,完全不必担心。只是不要与它们对视,会被伊邪那美发现。”绯平静地告诫着,对此处的了解因为完完全全背下了父亲大人的叮嘱。 “……只要人间还存在生死,伊邪那美就是永远的黄泉女王。我们要取东西,不要想着惹怒她。”绯说完以后就闭口不言。 塍庭知道绯只是说给夜斗听,但她也知道了很多消息。 吸血姬告诉塍庭,阎魔碎片波动越来越大,估计离阎魔不远了,希望塍庭能保护好自己。 “夜斗和绯。”吸血姬嫌弃道,“你是我的主人,你活着就可以。这两个在危机时刻你千万别管,知道了吗?” 塍庭:“……” 吸血姬皱眉了:“那个绯明显对你有敌意,遇到危险你最要提防的就是她。” “在夜斗眼皮子底下呢。”塍庭无奈,“看她对夜斗那么在乎,应该不会做破坏自己形象的事的。” “是么?”吸血姬不屑地哼哼,“真到了一个能除掉你的时刻,你看她能不能忍住。就是因为对夜斗太在乎了,如果你真的没了,夜斗那个没良心的大概也记不了多久的。” “……嗯。”塍庭不晓得应的哪一句,吸血姬心满意足地进去指挥血蝠打扫庭院。 “就是这里了。”绯突然制止了夜斗。 夜斗直立在那处,四周静谧。 他的背上,霎时出现几双幽蓝的手臂! 手臂齐刷刷收拢,将他拉往伊邪那美的憩息之地。 第十八章 “有新客人到了。”伊邪那美高兴地对阎魔说,“亲爱的,你真是我的福星。” 夜斗左手蛇首弯刀,右手水刃长刀,伴随几道消失的光线立在伊邪那美与阎魔面前。 “……你是……” 夜斗眼中,伊邪那美长发及臀,一双尾端上挑的眼眸中泛出深邃的碧色,红唇与白皙的皮肤相映风流。 他绝对不会与现在这个矮端端的塍庭联系起来,而事实上,那正是塍庭在国柱长大后的模样。 “瞧瞧,我的朋友,每一个人都是喜欢我的。”伊邪那美看见夜斗微微呆滞,于是提起信心同阎魔炫耀道。 阎魔方知,伊邪那美能披上每个人身边亲信的面具,混淆人的视线与信念。而她的那些披着华丽幻术的腐烂餐食,如果给外人咽下,就会种下伊邪那岐的诅咒,永远堕落黄泉,陪伴伊邪那美。 伊邪那美欺身而上,素手捧起夜斗的脸,红唇凑得越来越近——她对每一个喜欢少女的客人都是这样勾引,其他的客人另当别论。 塍庭和绯的眼中伊邪那美自然是不同的模样,她们见伊邪那美这么嚣张,夜斗居然还很给面子的红了脸,不由都放出了自己的屏障。 血蝠和流水把伊邪那美挡在外面,夜斗小臂擦过嘴唇跳远了,回忆起方才的魔怔,远远没敢靠近。 从来都不晓得男女大防的低情商神明,受到了撩拨,意外的……没出息呢。 绯冷着声音敲醒了头脑发热的夜斗:“父亲想要的是黄泉之语。伊邪那美放在了桌上。” “他要黄泉之语干什么?”夜斗看来看去也就是普通的笔。 “有了这个,父亲就能操纵任意的妖。”绯看了一眼他左手的刀,“以前你从不会质疑父亲。” …… 只是不想再滥杀无辜。 情报不足,那个眉目敛威的长袍女人不像是妖,也没有神明的香气,让绯发自心底的不想招惹。 塍庭与吸血姬却震惊失语。 阎魔之所以没提起回去,是因为异界压制了她的力量,她现在还比伊邪那美弱一筹,需得摸清楚黄泉力量最薄弱的地方,然后同伊邪那美告别。 不过能闯进这里的“人类”,阎魔好奇开了阎罗之目,意外地发现了武器上的灵魂,其中之一,竟然有阴阳师的波动。 “我怎么感觉,阎魔在看我。”塍庭不自在地以手遮眼。 “岂止……”吸血姬喃喃道,“感觉我也被发现了。” 樱花树上的碎片闪烁频率越来越快,像幼鸟见了母亲,激动得无法控制。 阎魔摸摸座下的魔云,觉得对面的阴阳师有些亲切。她知晓阴阳师这个职业并不是所有人类都能胜任,需得有极强的天赋与后天的培养。 这个女孩,难道是碰巧被异界人禁锢的贵族阴阳师吗? 阎魔对阴阳师感官不差,多亏得几位有名的大阴阳师崛起引导世人整理秩序,冥界的工作才会轻松很多。 同在异乡,她阖目,起了帮忙的心思。 阎魔越来越冷峻的气势无限扩大了她的王威,显现出和酒吞天狗别无二致的域压。 伊邪那美误以为阎魔吃醋,半是欣喜半是埋怨地掩嘴:“这都是我的客人,别吓住他们呀。” 她没理会,伸出了裹住龙皮的纤手,右腿上真龙纹印缓缓游动。 “冤魂重压!” 魔云上隐藏的云骷,空洞眼眶填满云絮,此时点亮了绿幽幽的火焰,就像被赐予了一刻极为宝贵的生命。 夜斗不能动了! 他呲牙咧嘴地看见手中的长刀都化作了原身。阎魔此招相当于把绯和塍庭硬生生逼出了神器空间。 绯扶住夜斗,偏过头狠狠剜了眼阎魔。塍庭没有绯作为神器的悠久历史与经验,狼狈跌落出来后就忙着站稳了。 “来。”阎魔优雅地交叠双腿,一手轻轻拍着自己身旁的位置。 魔云机灵地拉长扩大,侍奉阎魔多年,阎魔觉醒,它也早就进化出了灵智。 塍庭觑了觑四周:“……我?” 夜斗四肢都被压得不怎么协调听话,绯已经挡在他前边对谁都一副护犊子的神情。 伊邪那美带着一贯僵硬的笑容歪头。 阎魔柔和下来:“坐上来。不用怕了。” 塍庭战战兢兢坐上去,偷偷对吸血姬说:“我还是第一次离ssr妖怪这么近,有点子兴奋。” 真的很近啊,都能清楚的感知阎魔的体温了。 “……”吸血姬没好气,“怎么感觉你像个采花贼似的。我倒就得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刚才真的像要刑罚一样。” 伊邪那美试探地讲道:“阎魔殿下……” 阎魔不惧怕号称不死的黄泉女王,她客气地挂上公式化微笑:“打扰汝这么久,我该带着这个小姑娘离开了。感谢汝的款待。” “不……不,你说过不会介意我的真容的!”伊邪那美恐慌,“你不是说会陪伴我永久吗?!你又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 那朵被别在鬓边、据说象征永恒真爱的鲜花,也还不是随着黄泉错乱的时间,一瞬凋零。 伊邪纳岐的爱情,害她被永生永世地与这些死物困在一起,摧毁了她自豪的面貌身段,摧毁了她所有与子孙的联系,给她留下的仅仅是永恒的时间。 多么寂寞……后悔、后悔没有逼她们吃下食物! 说到后面,她的嗓音趋近嘶哑,完美的脸孔腐蚀出枯骨,状若疯癫。 魔云负着阎魔和塍庭升起,阎魔问道:“那个人类可曾欺负你?” 塍庭摇摇头。 “不是说要永远陪我吗?!”伊邪那美肆意展开臂膀尖叫,血肉之躯被打回原型,肮脏丑陋的骷髅拖着长长的发丝,华衣上生满蛆虫。 阎魔淡淡地看着:“我从不对他人作出承诺。”——从不对死人承诺,这可是她的公务。 伊邪那美这幅鬼样子,同死去已经没有区别。心近乎死而形在,少不得受尽煎熬。尽管这个女人见识同样广博,但她是被放逐的人,在感情方面心智丧尽。 阎魔命魔云分出几缕去找余下还未探测的地点。 伊邪那美转而将夜斗看做浮木:“要留下,做我的朋友吗?” 绯第一次来,厌恶地分出水流包裹夜斗,没想黄泉之语尚没碰到,就遭遇伊邪那美气急。 夜斗站好后,抗拒的意思不要再明显。 伊邪那美在来到黄泉之前,是此世人间的母神。与伊邪那岐结合,创造国土与子民。 直到诞下火神时被烧伤,卧床不起而后病逝。伊邪那岐杀了火神追去黄泉,他是那么挚爱他的妻子,希望她回去与他共同创造未完的国土。 伊邪那美已经吃下了黄泉的食物,但既然是丈夫特意前来,她舍不得与丈夫的爱情,遂应下,并要同黄泉神商量,请求丈夫在这期间,千万不能看她。 这样说过之后,伊邪那美命就回到了殿里。 伊邪那岐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他没有听妻子的话,取下左发髻上的多齿木梳,折下其中一个边齿,燃火照明,要去看看妻子到底在殿内做什么。 ——他看到了伊邪那美的真身。 死后的人会怎么样? 满身蛆虫蠕动,长袍染尘浸泥。伊邪那美怀抱爱情,留给伊邪那岐的回望,却是邃洞的诡谲。 伊邪那岐看到后,什么感情都忘了。他吃惊,但更多的是害怕,毫不犹豫,转身便逃。 伊邪那美心凉又羞愤,她每一次在别人误入黄泉、见到自己真容后都会承受一次这样的目光,这简直与千刀万剐无异,所以她学会了幻术。 变成每一个人眼里的挚爱。 那么他们的目光,就会想伊邪那岐爱恋时那样的明亮眷恋。 那是她每每憎恨而又……企盼的,“活着”的唯一理由。 现今的黄泉污秽女神。 怎么……还是失败了呢? 骗她吧……说什么不嫌弃……还是和伊邪那岐一样,再次将她丢入无限的死寂吗? 黄泉女鬼从每一处挣扎着现形,她们像污泥捏造一样,有着女性的身体、野兽的牙齿,五指成爪,便要去拖拽夜斗与绯! 阎魔高坐云端,冷漠地看着。 塍庭拉拉她的袍角,轻声说:“他救了我……” 她咬唇,还是启齿道:“我能请您撤掉他身上的封印吗?” 阎魔像揉魔云一样揉了她的脑袋:“当然可以。善有善报,恶有恶锤。” 夜斗感觉身体松快的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喊了“停音”的名字,但塍庭坐在阎魔身侧,阎魔又是封印的一把好手,自然不会让夜斗将人抢了去。 夜斗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恢复到初见时那副紧绷的样子:“绯。” 果然走投无路时……还是要屈服啊…… 你还是父亲的孩子。 只有我,不会抛弃你。 绯顺从地化作水刃长刀,刀刃斩开鬼女身体时如撕纸轮滑地流畅,足以证明夜斗和绯的实力。 伊邪那美羞愤欲绝,这些人宁死抵抗也不要陪伴她! 她招呼所有的鬼女向夜斗发动攻击,两个窟窿洞对准上空阎魔与塍庭的所在,没有眼珠,没有眼神,让人发凉。 渴望与痴狂。 第十九章 “抓紧我。”阎魔提点一声,魔云嘶吼膨胀,云缕穿梭坚如钢铁,弹开伊邪那美的长发。 绯不忘提醒夜斗:“父亲的东西。” 三支黄泉之语同一叠陈旧宣纸躺在红木托盘中。 夜斗挣扎一番,咬牙决定趁阎魔拖住伊邪那美的时刻,拿笔离开。 都说神器与神明一体同魂心意相通,神明为神器赐名,就是允许其借神明之魂再临人间。塍庭不需要借魂,也不愿意敞开心扉,但她知道,夜斗想要离开了。 女鬼们青白着脸,姣好的身姿用死人血肉滋养,只听伊邪那美的命令。她们前赴后继,密密麻麻,不断重生。夜斗长时间抵御,女鬼力道不减,他持刀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伊邪那美纤细的发丝勒住魔云的分-身,击碎碾压。她指挥自己的“武器”攻向塍庭,魔云要分心守护两个,不比伊邪那美舍身攻击的疯狂,难免捉襟见肘。 塍庭见状,对阎魔说:“让我下去吧。” 阎魔被伊邪那美翻脸激起了脾气,她一向自认判决公正,伊邪那美长居黄泉,不是达成协议、就是本身的罪行受到了批判。强拉他人陪葬,独自寂寞可不是什么正当理由。 “你可以吗?”阎魔摩挲着手背的石绿龙皮。 塍庭点头,颇为坚定。 阎魔让魔云撤销对塍庭的保护时,魔云还偷偷吐了口云雾。 “……喂。” 夜斗被黄泉的污秽沾染上,染恙的滋味很不好受,而他现在找不到神社的清水洗涤污浊,仅能拼着力气斡旋。 停音好像在说话,她说:“夜斗,不要放弃。” 双拳难敌四手,伊邪那美的主场,本就是神明的墓葬地。 夜斗福至心灵:“停音!” 塍庭从魔云上跳下,化刀落入他的手里。吸血姬不理解塍庭干嘛不继续拖累阎魔。对她来说,塍庭活着,比什么礼仪谦让都重要。不抱大腿而来成为无关之人的助力,实在是再傻也没有了! 吸血姬帮不了忙,伊邪那美一架枯骨,女鬼更是没有血液,她们体内流淌的,都是黄泉的浊水。 夜斗作为祸津神武力上无可挑剔,顺从平安战国的足迹,一步一个血印。绯陪着他走过来,纵使因为“不忠”为人不耻,但只论实力的时候,除了福神的祝器外,其他的神器均是要参拜的。 塍庭在他尽情战斗时,就能体会与老手合作的默契无间,双刀交错,隔阂像从来不存在过。 “过来,把这碍事的家伙收拾了!”阎魔背后探出一张又一张鬼面,青面獠牙扑向伊邪那美。 伊邪那美强是强大,但她长期被镇压在黄泉,会的招式就是发丝与召唤。中途还不停地丢上腐烂的食物,“邀请”阎魔吃掉留下。 阎魔被千丝万缕的发丝扰得烦不胜烦,她头一次觉得女人当对手这么麻烦,更多的鬼面陆陆续续从魔云里跑出袭击黄泉女鬼,方便阎魔施展夺魂。 黄泉女鬼被鬼面咬死后就变成了阎魔手下的小鬼,再也不能凭借污泥血块重生,反而攻击伊邪那美。 伊邪那美牙骨磕碰,眼眶里爬出各色的长虫,像一条又一条流不尽的眼泪。 她下定决心要挽留这些“朋友”。 黄泉的每一个出口都贴满咒文枷锁,今日人间不会有时化,两界的通道都被伊邪那美封死! 阎魔和伊邪那美抢夺着女鬼的控制权,夜斗一心一意冲出这些死物的包围圈。 在塍庭跟着夜斗的几个月里,天神神社遍布祈愿繁忙,不会有时间理会夜斗的事情,备受尊崇的考神与籍籍无名的末端祸津神,交集也就在夜斗不打招呼就居住别人的神社了。 毘沙门天麾下神器众多,被称作移动的兵器库,性格护短,眼里不容沙,与邪恶绝缘。夜斗杀她神器,又天生敌对,毘沙门天知道不落井下石都算仁慈。 惠比寿小福看起来交情不错,大黑友好善良,那只是在夜斗凑上去的时候罢了。夜斗的行踪,从来没和他们汇报过。 仔细一盘算,夜斗就是个独行侠,死在外边都没人知道的那种。 怎么也不能看着这家伙死吧…… “画地为牢。”塍庭不得不使出唯一会的阴阳师手段定住女鬼,那些肮脏的东西看着绯和塍庭,涎水从口中不断滴落。 有了塍庭的帮助,夜斗终于在层层叠叠的黄泉女鬼中劈出一道缝隙。 他很累了,运动服的拉链早被解开,夜斗大口呼吸,胸膛起伏。 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趟…… 夜斗内心满是吐槽,到底懒得出气了。他除了隐瞒父亲的存在和自己的过去,没什么城府。 就是祸津神惹人憎恨,而他所谓的“父亲”,也害人无数。 但夜斗,还没有反抗之力。准确的说,没有人给他反抗的勇气。父亲轮回都寄居在普通人的身体内,记着他,给他信仰,让夜斗偶尔杀人受到某种意义上的感谢而存活。 就算不想滥杀无辜,上千年的指引,不是说丢就能丢掉的。想成为福神,几乎永远都是他的荒唐梦。 阎魔与伊邪那美正到胶着处,伊邪那美发起疯无人能制止,她的主场内,阎魔慢慢吃力起来。 绯静看她们交锋,知道阎魔要抵御不住后,稳定道:“就是现在,女鬼都被她们拖去当子兵,我们去拿黄泉之语!” 塍庭不知夜斗勉强起身是要干嘛,她只恨之前的自己没有遵从兴趣收集强大的式神。 眷留在清姬身旁当一条弱小可爱的蛇,还不如用那些禁法成为为祸一方的大妖。 就算是人类,也比与山兔和跳跳一家玩闹要好! 在塍庭晃神的时候,绯的手已经先夜斗一步伸向黄泉之语。 指尖碰触到笔身,须臾间,伊邪那美的头颅咔擦咔擦地转到这个方向来,黄泉神的力量支撑她的手掌微动。 伊邪那美在黄泉处于不败之地,先是想要尽快制服阎魔,此时,她也不想放跑几个小朋友。 更不会让他们如此顺利地拿走她耗费光阴的成果。 伊邪那美愤怒时,女鬼多如海中泥沙,全部怀着最大的怨恨意念,奉命去杀死觊觎黄泉之语的东西! 绯被迅速包裹四周的女鬼们逼出了退意,再强抢已不明智,夜斗喊了一句“绯”,她化刀的同时,瞥了一眼塍庭所在的地方,嘴角扬起一丝笑。 夜斗额上渗出冷汗。 绯在他手里,顿时,这个男人就成了所有女鬼标记的猎物。 在夜斗背对黄泉之语、驱逐黄泉女鬼时,绯却突然发起内讧,砍向他的左手! 绯做事没有犹豫与后悔一说,夜斗清楚,本应松开攥住蛇首刀的左手,在绯意料之外,握得越发紧了。 “夜斗!”绯甚至被激起了一种叫“愤怒”的情绪,刀锋堪堪停在他的手背上,风落伤出一丝血线。 和她搭档那么久,夜斗太清楚绯的想法了。 她想让自己松开塍庭,将其送给黄泉女鬼们撕咬吞食,转移目标…… 传音激动:“我知会父亲一声,他只需要叫一下你的真名,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还有拖延出离开的时间。 与神明联系最紧密的人类,呼唤一声真名,就能让他离开这个鬼地方。多么古老偏僻的方法,父亲果然对黄泉做了足够多的了解。 和他作伴合拍的“福神一途”神器,又要因为“意外”死去吗? 是他想要脱离父亲掌控的警告? 塍庭和吸血姬听不到绯对夜斗的传音,可单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吸血姬恨不得冲出庭院:“我说过什么?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塍庭能理解绯的想法,毕竟若是她跟在夜斗身边,和他有共同的秘密、有难以解开的缘分,同样是会全心全意为着夜斗的。 她们中最不同的一点,是绯不会在乎“善”“恶”之分,直接做出最有利的判断;但塍庭会选择先在善恶线上,再进行决策。 分离的云絮探测回来,告诉阎魔的却是噩耗。 黄泉没有弱点,一切受伊邪那美的掌控。 阎魔只能想起判官了。 希望那冰山—— 希望什么呢?是永远做出明显的表情寻找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有礼,帮她处理好所有的公务? 阎魔的反击都迟疑了。 塍庭心沉。 她是不是真的该出去葬身于女鬼口中,救得一个是一个? “这个副本需你身死才能离开。”溯回卷提醒。 “不要坑你的主人啊!”溯回卷与塍庭灵魂绑定,部长说过,这是每个时光轴成员最大的底蕴和保障,塍庭是惊喜又怀疑。 “事实如此。答应九尾老狐的妖魄已经探测清楚,很遗憾,ssr大妖怪身上,都有一颗。阎魔在你身边,你知道的吧,光她就能护你回去。” “这是大阴阳师亲手制作的纸人,剩下的四十勾玉可以抽取三十换一张,走之前若是阎魔能给你她的真名,你们就可以平安了。” “尽管去做,让你晓得单子也不是随便乱接的。”溯回卷的器灵是专属主人亲手打造,绝对忠诚,“你死后,相关记忆,尽皆销毁。” “夜斗。”塍庭叫他的声调从未似今温柔。 “什么?”夜斗愧疚满腹。 “也许你会忘记很多事,但接下来我讲的东西,你一定要记住啊。” 夜斗有股不详的直觉,他打断—— “你希望得到很多信徒,什么兼职都不怕苦,但问及价格,你说的是随便对吧?” “随便?真的?”客人不相信,试探地给他一瓶啤酒。 夜斗亮闪着眼接过:“非常感谢!”只差没安个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塍庭捂眼。 “要收价!这样才是正规神明,算是香油钱。五元吾缘,是个吉利的数字,挺不错的,记得考虑。” “要有出场台词,不要什么多快好省,而是帅气的结缘。才会让人信服啊!” …… “最后,记得吃饭。” 塍庭脱离刀身,奔赴鬼女的拥抱。 夜斗左手空空。 第二十章 吸血姬看不过,在黄泉女鬼们忍不住接近时,用尽余力为塍庭竖起屏障。 女鬼黑莲般层叠交错,塍庭在中心仰头,捧起红绳相系的小纸人:“愿意把您的真名给我吗?” 阎魔低首与她对视。 伊邪那美的发丝在阎魔身后炸开。 血蝠被鬼女抓破,塍庭的耳垂被女人咬住,脸颊与脖颈被幽蓝的手臂勒紧缠绕,但她的眼神清明蓬勃,火种长燃。 “应汝之邀,吾名阎魔。” 云骷的生命几息抽离,它们不甘地被魔云镇压同化,眼眶内填满云絮。 阎魔的龙身纹印浸染到空气中,带着她的真身成流光遁入纸人。 纸人顿时脚踏云彩,手舞足蹈。 塍庭动弹不得,纸人被她纳进式神录的庭院,身上不时传来血肉分离的痛苦,她淡淡受着。 最后一刻,蛇首长刀光华不再,萎顿在地,成为凡铁。 “美食……新鲜……” ——被黄泉女鬼淹没。 “时机已到。”绯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劫后余生的感受,内心复杂,“父亲,我们不能再留在黄泉了。” 遥远的地方传来温柔的呼唤,他说:“回来吧,夜卜、螭。” 夜斗呆滞地任凭绯拉着他,在伊邪那美的发鞭到来之前隐去。 凡刃卷铁。 女鬼们受到了欺骗,然为时已晚。 伊邪那美长啸不止,封口冲破,大量妖魔涌入世间,继续蛊惑心智不坚的人类。 “黄泉之语拿到了吗?”黄发青年手捧书籍,窗外的阳光撒进来,吊兰青藤垂下,粉白的花朵柔软又安然。 “父亲,我……”绯的话戛然而止。 怎么……记不清了? 夜斗敞着衣,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 白鸟扑扇翅膀你追我赶,见夜斗看得出神,青年答道:“那是前几日来筑巢的鸟儿,我顺便给了些米,就赖在这儿了。”他觉得很有趣的,兀自笑起来。 夜斗没回答。 黄泉之语一事不了了之,“父亲”觉得把握还不够多,既然里面有异常强大的东西,就该找个替死鬼探路。 夜斗恢复了流浪的日子,他依旧在接受委托,并且在委托完成前,就会记得要报酬。 五元硬币到手,流浪神差会将弹起的硬币抄进掌心,笑容爽朗:“你的愿望,我确实听到了……汝为有缘人。” “愿你我从此,不失缘。” “好久没见着小夜斗了。”小福鼓着脸闹腾。 大黑摁住小福的头,制止自家女神日复一日的破坏:“也许夜斗又在为新神器发愁呢。” “真希望哪天能有个神器容忍小夜斗啊~”小福咬住大黑喂的一勺花肠。 “每种道标,都有自己的守护方式。”大黑突然说了一句。 周而复始。 * 生死存亡之际,塍庭瘫在樱花树下。 这该死的庭院终于收留了她。 刚刚经历啃啮加身的折磨,塍庭虚弱得话都说不出。 但她衷心祈愿夜斗能遇见属于他的神器和女孩。让他一生,得以圆满。 塍庭缓了会,右手探入泥土,把最后一枚金币埋进土里。 请实现我的愿望吧。 * “塍庭,你来看,这不是左左山。”吸血姬抿着嘴扶起她。 阎魔打量着广阔有序的庭院,那颗古樱的高大实在令她惊奇。 不过她也应了吸血姬的话:“我对山阳山阴一带最熟悉,左左山不是这个样子。这里已经出离山阳山阴了。” 回来还得落在随机的地点…… 塍庭头痛得很。 吸血姬与阎魔不熟悉,对谁都怀抱信任危机,让塍庭给了出入权后,没打招呼就飞出去抓混元。 一堆各种各样的混元哗啦啦落在小蛇面前。 好歹在夜斗身边还能成人,回来不久又变成这样了——她悲愤地咀嚼着软糖一样的混元,阎魔对她的兴趣一直保持上涨趋势。 啃到一定数量,塍庭肚腹一阵绞痛。 从来没听说过吃混元还会吃坏肚子的呀?! “混元十级,解锁御灵。” 塍庭以为溯回卷能把她以前隅海图里的妖怪拨下来,喜气洋洋地等。 等了三日,毛都没有。 庭院等她恢复得差不多能自己走路时,就把塍庭踹出了空间。 “……” 塍庭摔了个脸朝地,鼻尖划出了点血,款式简单的浴衣被尘土糊得乱七八糟。 她大致打量了四周,都是整齐的房屋,道路也很干净,阶梯上还有摆放的花盆。 奇怪的是没什么人走动,这么大白天的,家家门户关上,连窗户也封了。 只有背后的这户大开门扉。 又、又摊上事儿了? “谁家的孩子,危险的时候还敢在外边乱跑?”一个老迈的婆婆伛偻走出,眯起眼看清楚她,愣了愣,“你家的大人呢?” 塍庭犹豫一会,手把衣角揉得一团乱。 “进来吧。”老人家杵杵木杖。 塍庭提起注意,跟着进了门。 这家看来以前是个富户,修饰得很体面。没有贵族的铺张,就是生活稍稍富裕以后的精心,能从布置里看出过日子的态度。 “坐下。”领她进了玄关,上式台后在客厅停下。 塍庭半点不带怕的,婆婆看见摇摇头。 与客厅不符合的装饰落在墙角,那是一把补丁满面的伞,陈旧、落满灰尘。 “它是老人了,不要打扰它。”婆婆感慨,给塍庭上了一杯白水。 “你叫什么?” 塍庭喝茶间隙停了停:“停音。” “姓呢?” “……”她不说,婆婆也不问,反而满意了些。 “这才像个有心眼的孩子。” ……这不是拐着弯说刚才的她没心眼么? “小姑娘,叫我糕婆婆就可以。”老人开了个玩笑以后好说话很多,见塍庭没有傻到无可救药生了些伴儿的欢喜。 “糕婆婆。”塍庭说,“我是个阴阳师。” 虽然连半吊子都不算……但只有阴阳师才能来去自如?阎魔的话她还是信的。 她直言不讳,有了阎魔和吸血姬,其实塍庭有了很多底气,不怕事,就怕麻烦。 “别骗老人家,小小年纪,怎么会那些鬼蜮伎俩。” 原以为阴阳师受所有人景仰,塍庭第一步就翻了船。 糕婆婆很紧张的模样:“千万别对这一块的人说你是阴阳师,听到了吗?胡说也不行!” 许是塍庭慢慢睁大眼睛的样子让糕婆婆有点难受,她哀哀叹一声。 “阴阳师……都是祸害。”浑浊的眼珠边泪光闪现。 原来,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少年时没有显露出阴阳师天赋,失望之余做了生意,反而成了富绅。他迎娶了一位美娇娘做妻子,糕婆婆是女主人的陪滕,因为擅长做女主人喜欢吃的饭食,所以被挑出陪伴女主人。 哪知在女主人怀上孩子后,他的天赋迟迟到来。男主人疯了一样地抛弃生意,拜了京畿的一位师傅,专心学习阴阳术。 年纪过了那个坎,说实话,天资略等于无。男主人辛辛苦苦学习,都不能把祖传的伞变成精怪。 阎魔对塍庭说:“他怕是想要『赋灵』,你的纸人在没有收拢式神的时候,也能打扫、帮你处理信息和拜贴。靠的就是阴阳师的这项技能。但是要求较高。” “哪里是精怪……都是按阴阳师的意念行事罢了。” 男主人最多只能把眼前的叶片变得消失不见。 足以鼓励他了。 为了讨好京畿的师傅,他花费自己家的财产,宴请师傅和他的好友吃喝玩乐,还让有了身孕的妻子帮忙招待。 他的师傅及朋友不是好东西,来了以后色眯眯的视线老往徒弟妻子身上瞟,附近也经常多了偷鸡摸狗的事。 大家看在男主人以往乐善好施的面子上暂压不说,女主人受到骚扰则横眉冷对。 有一天,他师傅带来的是强盗。 强盗见财起意,和他的师傅一拍即合,谋划起他的家产和妻子。 不幸的是,他们成功了。 糕婆婆一般都在厨房活动,不被眼熟,那日刚巧去采购食材,躲过了一劫。 她没敢进去,附近的都是升斗小民,没谁敢说,回念起以前的情分,把糕婆婆藏好,没让她暴露。 谁知一日,强盗就那么死了,身上没有半点印记。 男主人的师傅疑神疑鬼,差点把这一块的人都杀了,怕被京畿发现事情闹大,才罢休。 “然后?”塍庭想拎出这俩人渣让吸血姬好好恶整一回,再丢去陪葬。 转念一想,那个破师傅肯定不在,不然糕婆婆回不来。 “然后……”糕婆婆忍不住老泪纵横,“时常有人在夜间听见主人的房顶有鸟鸣。还有人告诉我,那只鸟像女主人。” “鸟怎么会像您的主人?” 糕婆婆激动起来:“有人说看见她脱了羽毛,变成了女主人,还是那么漂亮,那么温柔!” 男主人的师傅很久没出来过,有胆大的人陪着糕婆婆进去,发现这个“阴阳师”死在了阳光明媚的后院里,胸肋上有刺穿的痕迹。 “恶有恶报。”阎魔和塍庭同时说,吸血姬抽了抽嘴角。 “但大家都开始害怕了。”糕婆婆哽咽,“孩子……孩子们开始不见了……” “这……” “大家都不敢让孩子出门了。有个忘了收婴孩衣服的,一晚上过去,发现两点血迹,他家把孩子看得更严实。” “没有人请求帮忙吗?”塍庭轻问。 “没人再信任阴阳师。都是阴阳师带来的灾祸。”糕婆婆痛心疾首。 “我能帮您。”塍庭站起,撑着桌擦去老人的眼泪,“不要伤心,我来试试。” “胡闹。”糕婆婆本想斥责,出口时语调却不自觉温和很多。 不能让热心的孩子卷进坏事里。 糕婆婆真心实意地摸摸塍庭的头:“今晚千万别离开婆婆,你说你是阴阳师,好。那你明天中午,趁太阳最大的时候赶路吧。” 塍庭顺从地蹭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第二十一章 真到了半夜子时,塍庭睁开眼。 糕婆婆年纪渐老,睡眠在这段时间最沉,其实是看不住她的。 塍庭离开暖和的被子,轻软着脚步,推门也慢之又慢。 客厅悉悉索索,动静不大,塍庭听见有人从那里走了出去。她耐心地关好门,无声对糕婆婆道声:“安。” 塍庭先是去客厅寻看一番,阎魔让她的魔云出来照明。云骷不乐意地燃着魂火,心疼地抱住瘦瘦的自己。 阴绿的火苗帮塍庭看清了一些白日不能发现的东西。 上了年头的血迹、花钗麦穗、空荡荡的墙角。 男主人祖传的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无意识的冤魂。阎魔命令云骷吞掉它,云骷高兴地从命,对照明的事没那么反感了,工作热情大大提升。 塍庭一把推开想挤过来的云骷,顺着窄小的血脚印出了门。 距离上个目击者传播事件过了很长时间,再没谁见识到脱掉羽衣的漂亮女人,也没谁听到她的哀婉鸣叫。大家都把孩子护得特别紧,连亲邻的来往都变得少多了。 塍庭披着月光独自走在路上。 “害怕了?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出来赏月。”吸血姬兴致很高。 “汝想陪着她,可以直说。”阎魔对魔云进行拍头奖励,忍着笑。 吸血姬被阎魔揭穿,冷淡道:“今晚云多,想必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撑着走进自己的房间,红着脸: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依赖月光是天性好吗?有什么好隐瞒的。她喜欢明明就可以直接飞出去! 走到一段,血脚印断了。 是第三户人家的小篱笆园。 那把补丁重重的伞好好地躺在人家屋旁的过道上,上面正对遮窗。 这么晚了,这家人还没睡,遮窗里有交谈的声音,浊淡的光透出来。 塍庭瞅瞅篱笆园前几垛草团。 画地为牢是个改版的结界术,塍庭确保草团不会掉出枝叶,钻进去挪到伞的边上。 她想伸手把糕婆婆家的祖宗伞拿过来,往地上一模,没摸着。 塍庭露出脑袋,看见还差一点距离阿。 她继续挪,手摸过去……又抓了个空。 “?!” 挪的长度应该够了才对! 塍庭再看,发现伞还是躺在地上,不过她不觉得拿伞最重要了。因为——这户人家里住的,也是俩禽兽! “饿坏了?哦哦~宝宝不哭。”里面似乎有女人在逗弄婴儿。 旁边男人不耐烦地说:“再哭就嘴里塞石头,丢到野外去喂狼。” 女人抱怨:“屋里那些都快饿死了,饿死还怎么卖钱。我发现一个大了点的孩子,就是想逃的那个,腿都被你打断了,有天赋哦?” 男人迟疑,声线抖了三抖:“阴阳师?” “你当他怎么拿到钥匙的。”女人冷道,“我们日防夜防,他召来了鸟雀衔去!” “这还不简单。指不定就是学会点麻雀叫。”听到没觉醒杀人通灵的天赋,男人嗨了声,“多大点事,等人来接后,我们把他瞒下埋了呗。” 送出去要是真被大人看中了、教习阴阳术怎么办?会被报复的,当然。 “要不是看他漂亮点,我怎么会留情,早打断的就不是腿了。” 这两人算是夫妇,平素将盗来的婴儿孩子迷昏。晚上为了不在出货前饿死他们,就会挑众人熟睡的午夜喂食。 不知那些收孩子的人为什么这次来的尤其迟,两人都在做打算,再等上五天,还不来,他们就要抛尸了。 不抛尸也没法,粮食不够。 离京畿近一点的村落,干什么都怕被上面大人发现,互落把柄。 这栋房子还不是他们的——原主不在人世了。据点只一时存在,谋划却要很早开始。 孩子们饿得太久,哭都没有力气。 婴儿吃东西最耗费时间,女人开始还有心情逗弄哄骗,后来就直接灌下去。 塍庭不知道的是,这对夫妇说的那个有天赋的孩子,他们连最后的食物都吝啬于施舍,说不定对他们来讲,此人干脆饿死最好。 灯熄入眠。 塍庭还在消化震惊的事实,草垛左边传来和客厅里一样悉悉索索的动静。 塍庭没动。 她仔细用耳朵代替双眼,用声音猜测。 夫妇的床就在门边,守在那里能最大限度地防止有人真逃。遮窗拐角就是大门。此地奉行门宿不禁、路不拾遗,自从京畿的探访官来过后,大家就约定俗成。 夫妇守得紧也有这个原因在。 偷伞贼甚至不需要解开门锁,绕过去以后,一定进了门。 “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你可以……” …… 连续不断的诘问,凄风苦雨、怨愤痛恨,里面的企盼平静被打破的痛苦,连塍庭这个外人都听得出来。 那人莫不是傻了?从糕婆婆家偷了伞,又对两个人贩子发问,还问的是路? “什么人装神弄鬼!”男人恶狠狠地“呸”了口,怕把其他人家吵醒,不算是嘶喊。 油灯不好点亮,女人压抑着尖叫躲在男人身后。 魔云分出云絮带了个小云骷实时播报。 遮窗被女人完全打开。 伏在男人耳朵边发问的“人”站起身。 骇人的大眼亘在破旧的伞头中央,妖怪手脚俱全,除了伞头外,都是人的身体。 足有成人拳头大小的独眼汩汩不断,朝外留着血泪。 血泪顺着被子流淌,染上了男女的体魄。 哪里是什么偷伞贼……明明成精了。 “啊啊啊!唔——”女人被男人捂紧嘴,男人大力扇了她一巴掌,“你想让我们全部被发现吗?” 在他说“我可以现在就送你去死”后,女人愤恨含泪,虚软地瘫在窗底。 男人见伞妖没有进一步动作,仅仅就是血泪横流,问他“你可以送我回家吗”固定的句子。 男人干贯了丧尽天良的事,本性是真凶狠,没被吓到,他硬硬心肠,就要上去掐伞妖。 屋顶响起悲伤而悦耳的鸟鸣,间或有舒展翅羽的破空声。 唐纸伞妖醍醐灌顶地清醒了,它的血泪每每遇见这些强盗就止不住。 男人不像几十年前的强盗那么胆小,轻易被吓死,但它也今非昔比了。 “我顶!”唐纸伞妖圆瞳缩得尖利,伞尖竖起就要对男人捅过去。 人贩子身强力壮,双手死死抵住唐纸伞妖的伞头,他喝斥道:“蠢婆娘,你是死的吗?拿刀来!” 女人害怕地站起来几次,都失败了。 男人再回头时,就看见抱着女人抹唇的吸血姬。 吸血姬注意到他的视线,咧出尖牙,恶劣至极。怀里他的妻子不知死活,脖颈经月光一照居然有了几分雪白,青色血管上,两个尖孔还冒出点血。 男人真害怕了。 他抖着腿,前有伞妖,后有吸血鬼,眼白一翻,晕了过去。胯-下一片骚湿。 “恶心。”吸血姬动动嘴唇,轻蔑地说。 塍庭从正门走进来,亏得唐纸伞妖真身不大,门栓那里系着很多条铃铛,伞妖一定是变成伞以后躺着进来的。 塍庭拆不掉,云骷咬开后,她才进来。 她看都懒得看那对恶心的人,走过唐纸伞妖后式神录突然把她收了进去。 “……” 塍庭的异议在看到图鉴点亮了一个后什么都没了。 要知道看见图鉴不点亮,她心里千抓百挠似的。还有那么多黑框,代表她对妖怪们一无所知,本性发作,难受得很。 “我们放开那些孩子后就离开。”塍庭说,“这里的人们不欢迎阴阳师。” 吸血姬:“可你救了他们的孩子。” 不邀功不划算! “我还真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感谢我……”塍庭慢吞吞地说,拉开床帘的速度倒很快。 唐纸伞妖就当报酬好了。 成了妖怪,这里的人更容不下妖怪。 帘后全是笼子。 太惨了。 孩子们又被迷昏过去,鼻息微弱。最大的那个腿别扭地弯蜷,脖间还有链子锁住。 吸血姬都不确定人们看见自己失踪的孩子成了这样,还会不会保持原来的心肠。 “走吧。”她也叹道。 “把门打开,明天孩子们醒了就会发出求救了。对了,那个女人你没咬死吧。” 吸血姬脸红地反驳:“我的力道才不会那么差劲,她没死啦。” “那就好。”塍庭满意了。 阎魔沉声:“这两个混蛋家伙死不足惜,我的魔云就可以吃了他们。” 塍庭踏在线和铃铛上,回眸的笑容比吸血姬还要恶劣:“阎魔要是愿意,下一个冤魂重压。” 让他们不被发现,就不得清醒。 “这两个人,当然要给孩子的父母们处理。” 无知无觉中死去有什么可怕的? 阎魔当然愿意。塍庭离开的时候,清晨的霞云冒出了几丝几缕,太阳快升起了。 “天亮了,正适合赶路。”塍庭一手架在额上,“如果你们不认识路,我就随便走走咯?” “……反正路也只有一条,你随意。” 塍庭拢拢糕婆婆给她准备的衣服,清清爽爽地开始继续前行。 在她走后,篱笆园后的屋顶上空掠起一个身影,说不清是身形极似女人的鹤鸟,还是似鹤鸟的女人,追着塍庭而去。 第二十二章 “二太郎,我真为你感到羞愧啊。我们才离开多久,这点脚程都受不了,我们怎么对乡亲们交代?” “一太郎哥哥,你有本事你先从最上边下来,我们调个位置!呼呼……” 塍庭坐在树上,拨开叶子,发现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黄紫相间的兜袍罩住了全部身子,走路摇摇摆摆,尖腮圆眼,额上的带子上书了个“鼬”字。 自言自语? “他”走向塍庭藏身休息的大树,快坐在地上时,袍子内乱动一番,哎哟哟滚出三个矮镰鼬。 戴好额带的那只一副大哥模样,被长袍绊了好几跤,站稳后扶扶兜帽,却被兜帽盖住了整只鼬。 最蔫吧的镰鼬顿时拍地大笑:“哈哈哈哈,一太郎,说好的要成为大人物还是算了吧!姆妈一定给我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我们还是别赌气了,回乡多好。” 一太郎恼羞成怒,拎起爪子里的锤把二太郎砸了满头包:“没志气!” 三太郎左右看看,结巴道:“我、我觉得二太郎哥哥说得对。”抱头就跑。 一太郎深呼吸,怕自己被两个弟弟气死:“我们背井离乡,可都是背负了一个族荣耀的男人!不顶天立地,怎么有脸回去?” “可我走累了,我不管我不管,我们找不到酒吞童子的。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打赢他又没有好吃的。”二太郎哭唧唧,天知道背着肥胖的哥哥和弟弟,他的腿都越走越短了…… “不要丧失志气啊!我们不是还亲手教出了一个ssr大妖怪吗?”一太郎拍胸脯。 塍庭眼亮。 “你真的觉得他是ssr嘛……”二太郎嗫嚅,“我觉得他很弱诶,太过娇弱了吧……” 一太郎其实也有怀疑,但他怎么能让弟弟触碰哥哥的尊严呢:“不是ssr级妖怪怎么能那么漂亮!再说丧气话就让你拿钉耙。” 三太郎眼睛闪光,手里的钉耙冒寒光。 二太郎警惕地把剑背在身后,钉耙这种武器太辣眼睛,本来他呆在最底下走路就够憋屈,武器更挫还怎么见人。 三太郎咂砸嘴巴,有点失望二太郎这次不跟哥哥正面肛了。 “想见酒吞?” “哎呀可不嘛,都走了好远了。”一太郎忧愁抱怨着说,“我看酒吞童子是害怕遇见我们最强三兄弟,我们变强太快了,他怕我们在大江山会比他更受欢迎。” 二太郎:“一太郎哥哥又开始做梦了。” 三太郎:“还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自我陶醉,自……” 一太郎:“……” “噗嗤。” 三兄弟怂到一起:“呦呦呦……” 塍庭:“你们是唱曲的?” 原来是教会大妖怪唱曲子啊。 三兄弟:“……有有有人。”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一太郎推推搡搡:“快快快!” 三太郎立马跳到二太郎的肩膀上,一太郎爬了好几下爬到顶端,动来动去气势汹汹:“我们是——” “镰鼬三兄弟!” “最强三兄弟!” “宇宙无敌——噫我还没说完呢!” 不统一的宣告让一太郎不满地敲了下面的三太郎一锤子。 三太郎转眼拿钉耙耙得下面二太郎一个大酿跄。 “卧槽?”二太郎委屈,拿剑就往上捅…… “住手!”一太郎眼见三太郎有样学养要捅钉耙了,急忙制止,“大敌当前,我们怎么能内战?!” “哦。”两个弟弟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装作很有干劲的样子。 “我们人多势众,她只有一个人,啊呀呀,未来的手下败将,看招!”一太郎扭来扭去,惹起最下面二太郎的不满。 塍庭的画地为牢已经准备好,镰鼬兄弟居然准备伤人,正要给他们一个好好儿的教训 。 啪叽。 三只突然摔在她面前,一太郎位居前方,头刚巧磕在塍庭脚边。 一太郎:“qaq我不活了……” 二太郎和三太郎从衣服内钻出来,爪足无措地抱着钉耙和剑柄。 一太郎坐在草地上,锤子被扔在一边:“男子汉的尊严,父亲、爷爷、曾爷爷、所有的祖先都会嘲笑我的。无敌技能兄弟合体就这么轻易地被打败了哇哇哇。” 塍庭茫然,她好像指头都还没动。 三太郎最先看不下去,安慰道:“我们左右都还没分清,一直迷路,是哥哥带着我们遇见人的,说不定我们可以问问路。” 一太郎看上去更消沉了…… 二太郎补刀:“兄弟合体就是骑脖子嘛,我可是垫在最下面,最辛苦的!” 一太郎要气翻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三兄弟的脑回路不一样,总感觉鸡同鸭讲。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小女孩他才不怕,他超酷的好吗! 所以自比鸡?一太郎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是恐吓道: “喂。你真的知道酒吞童子在哪么?感骗我们兄弟代价很惨很惨的!” 塍庭背起手:“酒吞童子先不说,你们想要不再摔跤的话,就要听我的。” 一太郎陷入自暴自弃,他有点心动,偷偷瞟了眼兄弟们,却发现他们早站到塍庭那边吃果子去了! 上天呐! 那两个蠢货还在用钉耙和小剑抢水果! “给你留了大苹果。”塍庭伸手,果子被放到一太郎面前的草地上。 一太郎才不承认自己有点感动,摸摸肚子,默默抱起了油光水亮的苹果开始啃。 “就算是这样。”一太郎含糊吞咽,“你要保证一定带我们看见酒吞童子。看不见就吃光你的果子,不给你留。” 塍庭看镰鼬们粉鼻子动得有趣,扯了扯一太郎的小胡须:“怎么能只是见见,讲不好还会带你们打一架。” “哦豁!”一太郎停下吃东西,招呼俩蠢弟弟,“二太郎三太郎,我们有导游——” 看到塍庭不善的面色以及收回去的果子,他吞吞口水:“——不我们有主人了。” 二太郎三太郎跑过来,塍庭要他们先叠好,她把扣子有的扣好,在二太郎和三太郎的脸前的扣子松开,这样三只都能看见路了。 塍庭在二太郎处的衣袍底施了变化版的画地为牢。 她拍拍手:“再走走看。” 稳稳当当,三兄弟都感动了。 二太郎:不对我感动什么我还是走路的那一个啊。 式神录上镰鼬的图鉴亮堂了,塍庭笑眯眯地探话:“我要去你们刚走来的方向,也是去见酒吞的路。不过你们之前说的,教出一个ssr大妖怪,是什么意思?” 三太郎最老实,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们兄弟刚从族里出来历练,不认识路。误打误撞进了森林,发现小溪边浑身是血的落单鹿。” “我们觉得他肯定不是什么好鹿,眼神太可怕了。”二太郎义正言辞,“于是我让三太郎先去绊倒他,然后我就会出现……” 一太郎锤了俩弟弟:“那明明就是恃强凌弱!要不是大哥我提醒,你们还记得第二条家训吗,啊?” 人家分明是在对水自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觉醒不久。觉醒后长得不错,自恋一下,咳,也可以理解不是。 塍庭:“多讲一些,详细点。” 她才好去抓ssr。 “然后,他朝我们走过来了。”三太郎不解。 “那是仰慕我们的威名。”一太郎得意洋洋,“还要我们教他速度和攻击的提升窍门哩。” 二太郎:“他真的知道我们,连我们会什么都一清二楚,可我们不认识他呀。” 又一个见识广博的大妖怪。 塍庭皱眉。 阎魔是因为掌管轮回,长久审判,从魂魄的嘴里知道很多。 阎魔还认识一个叫青行灯的大妖,据说是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故事,山野奇闻了然于心。 见识多的大妖怪一般不好糊弄。 “但我还是觉得他是骗子。”三太郎窝在哥哥们中间,持续怀疑,“他除了给我们找好吃的以外话都不经常讲,重点是!” “啊呀呀,生气啊。”一太郎怒摔苹果核,“重点是他学完就跑了,我们都没来得及赶上他!” 塍庭哭笑不得。 “对了。除了带我们去见酒吞,如果遇见了这家伙,你一定要替我们出出气呀!”塍庭解决了他们的摔跤问题露了一手后,一太郎把塍庭当做了在外的好朋友和依仗。 接下来三兄弟纷纷回忆起负心汉的长相。 “看起来软软的好欺负。鹿角鹿屁股。” 塍庭:“……你这个很直接阿。” “白头发绿眼睛,脖子带挂坠,身上有绿色的带子,红色的穗子,灰色的耳朵和蹄子,耳朵上还有紫色的石头。” 塍庭总结:“哦,花花绿绿,一身彩色。” “你们都说完了我说什么,我想起来了。他额头红红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在被打之前,三太郎慌里慌张地补充:“他有个挂满红穗子的鼓,小的。手里还拿着树枝,有蓝色花苞的那种。” 吸血姬也是从人类变过来的,她用正常人类的审美观念发表意见:“我觉得这个妖怪品味堪忧。” 阎魔笑倒在魔云上。 包括塍庭在内,没谁相信那是个ssr的大妖怪了。 第二十三章 “顺着这条河走。”阎魔在塍庭停下拘水的时候,提点道,“往这边前去,应该是京畿的方向,你的家在那边。” 塍庭一愣,双手捧着的清水松落,溅起水花。 “我没有家。”她说。 吸血姬和镰鼬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吸血姬不停地给镰鼬三兄弟投喂果子:“我的庄园里有很多,够你吃的。” 镰鼬吃饱了,不过他们也知道没有家是很惨的事,抱着果子痛苦地挤出笑,露出白白的牙花子转移话题:“是啊真好吃,塍庭要不要尝尝。” 上空掉出两个红润的蜜果,落在塍庭手中。 阎魔低声道歉:“我没想过会是这样。不过京畿确实是最适合阴阳师成长的地方,小阴阳师们几乎都聚集在那里。” 清姬是带她走过一遍的,对阴阳师颇多不屑。塍庭还无可避免地想起跳跳一家的诅咒,苏我家族……究竟又是什么存在?会被阴阳师下到如此恶毒的诅咒,他们前生是什么人? “只有京畿存在阴阳师?”塍庭抓住点子。 阎魔像是才意识到:“不错。举世的三位大阴阳师都坐居京城,大概是他们的庇佑,唯独京畿的子民们丰衣足食呢。” 塍庭信了七分,前不久才救了一众小孩子,听到那对夫妇说的话,孩子们都是要交给某些人的。疑似有阴阳师潜力的男孩受虐后,他们拒绝交出,一定是怕被报复,由此可知,要孩子的还是大人物,并且在阴阳术上有造诣。 他们要无辜的孩子做什么,他们知道孩子的来源居然是拐掠吗?! “阎魔,跟着我,你的子民怎么办?若是我学了阴阳师的手段,有办法把你送回山阳山阴么?”塍庭咬了一口蜜果。 轮到阎魔吃惊了:“有的。” 阎魔笑得温暖:“樱花树上有我的力量碎片,可以化作另一个我暂时坐阵在此,就算我回了冥界,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可以很快前来。” 塍庭不在意地拍拍手,不想让阎魔放弃冥界的灵魂:“那我去学。” 说不定学会以后,还能帮跳跳一家摆脱诅咒,教训人贩子,更了解妖怪们……回到清姬身旁? 顺着河流深浅行走,不成想来到了一片较大的水塘。 阳光金箔般撒在水面上,微风吹皱平静的水镜,波光粼粼。 塍庭遥望远处,闸门紧紧关闭,水塘水位不算特别深,刚好够一个少年站立,淹没脖颈。 在塍庭面前,一个湿漉漉的头颅突然冲出水面,水珠泼洒,少年狐狸眼睁开,眼眸里掠过惊讶。 他微微红了面颊,又遁入水里。 意思意思比一下深度,比喻还成真了,塍庭有点尴尬。 半天没见着气泡,塍庭震惊地以为这孩子到了害羞到把自己逼死的程度,急忙喊道:“我刚才什么也没看见,我走了!” 她化人的年纪还不如在夜斗身边时大,体力告罄,本是想挑这里休息一下的。 不行,如果他真的淹死了怎么办,自己一走不是更没救? 塍庭犹豫回头,正看见少年伸出瘦弱的右臂从隐秘的草丛里拽出衣服。 “……”二人相对无言。 塍庭转过身,感觉自己跟登徒子似的。 她看起来太小,少年根本没有在意。 他穿戴好,声音和相貌仿佛,都是一般的俊美,还夹杂一点儿妩然:“是走丢了么?你是哪家的孩子?” 他也不算大吧。 塍庭有点好笑,今日倒约好的问她住址了。 “我没有家,是来学习阴阳术的。” “……”他的动作顿了顿,低叹一声,“又是为了这个而来。” 少年忍不住再扫量了她一眼,可惜道:“天赋基本要满十周岁才会觉醒。不觉醒,是不可能接受教导的。” 对自己却没有可惜之色,塍庭也在观察他:“你不是基本。那就是有特例。你好,我是停……” 阎魔警告:“阴阳师对名字有一种奇怪的执着,真名!” “我是塍庭。” “你好,我是晴明。”他犹豫了下,“安倍晴明。” 少年颈间窜出一条蓝色小龙,睁着水润的眼打量塍庭。 见此晴明看向塍庭的目光有种惊喜的同类相惜,他开朗起来:“你也有御灵?” “没见过。”塍庭扯着嘴角,她的御灵不知道什么物种什么性别什么形状,反正没出现过。 “那么你想拜入哪位大人座下学习呢?”晴明问。 “我不知道。”塍庭为难道,“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晴明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一瞬的黯然,他强打起精神,拍拍塍庭的肩,安慰道:“总有一天会好的。我来告诉你。” “京畿有三位大人在阴阳术上各出造诣,同时被推选为当族族长,辅佐执政。 开花院优日大人,是三位中唯一的女性,擅长与妖怪沟通,一般都是佩戴流镝,妖怪们以朋友关系自愿递交。 草壁拓真大人,擅长封印术,通常是把封印术刻入符咒,通过封印函定下契约书。 贺茂川崎大人,擅长结印守护,通过结印阵降服式神。 看。” 晴明掏出两张蓝色符纸,塍庭记得吸血姬就是应召而来。但不一样,她的奖励可以召唤任何地点的式神,还有强制时间供人收服,晴明手里的符纸只能趁妖怪虚弱到极点,封印才会启动,通过强行直接契约,遇见不愿意的,可以说算奴役。 “草壁拓真大人的符纸,在京都很受欢迎。遇见这个,千万别错过。”晴明说。 “你有式神吗?”塍庭看着符纸。 “还不行。”晴明低落,“贺茂大人不许我收式神。九命猫和童男童女不舒服,我知道,但我还是太弱。贺茂大人说,如果非要收服,他们会反噬我。” “那就变强。”塍庭不假思索,“我决定去京都看看再决定。” “前面不远就是了。”晴明狐狸眼弯成月。 “小心!”晴明刹那推开塍庭,肩膀上雷丝绕过,焦黑一块,皮肉翻卷。 “看我的风鼓雷!”刚才还十分平静的水面出现了一只藏在雷云里的妖怪,背上的钓竿还挂着一条小鱼干,他在云里钻来钻去,“打扰大爷泡澡,贪婪的人类,就是你们把水闸关上的吧!” 头上尖角让他免于被雷劈,居住在漆黑雷云里,赤舌吐着大大的舌头,在云里翻出特别多小鱼干。 “没有水了大爷还泡什么,我的云都快没有了!” 晴明疼得眯起眼,但还是好声好气:“不是我们哦。” 要不是看水位浅,他也不会下去洗干净了。 “我知道了。”赤舌逆流而上,“肯定是上游的人类干的。就让英俊与智慧并重、英雄与正义的化身——本大爷,来拯救下游的人类!” 他吐着舌头溜得飞快。 塍庭唤了句:“镰鼬!” 三兄弟没穿古怪的袍子,挣开翅膀,虽然吃的肥了点,速度还是很快。 塍庭改了主意,镰鼬一路跟着他,塍庭带着晴明也跑了过去。 赤舌数了数,只有六个武士守着,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叠。赤舌冒出来发出对于关闸的谴责,风鼓雷在人类露出惊恐表情的时候就劈了过去。 雷云被三只胖镰鼬扯到塍庭身边,风鼓雷则被一锤一剑一钉耙拦下。 “打了人就想跑?”阴森森的语气吓得赤舌一抖。 最后赤舌鼻青脸肿地向晴明道歉,侍卫看塍庭就尊敬多了。 赤舌的式神录位置点亮,塍庭给他下了画地为牢,让他好好保护晴明。 “您是要进城罢,呃,还有晴明少爷……”侍卫对幼小的塍庭进行询问,尚且恭敬有加;对着晴明却脸色奇怪,喊一声少爷和折寿一般。 安倍晴明没搭话,温柔里透出的随和晴朗都打了折扣。 塍庭不问,对侍卫高冷地颌首表示听见了,拉起晴明的手目不旁视地走进皇城。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塍庭将繁荣的京都尽收眼底。 晴明:“……” 贵族和平民泾渭分明,塍庭恐怕去不了,不过这话怎么莫名听着,觉得很有安全感呢。 安倍晴明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 进了皇城,他就是那个下阶贵族的“白狐之子”,受尽偏见歧视,没必要连累很有天赋的塍庭。 他有点担心:“你要在哪里歇脚?有钱么?”晴明从衣袋里搜来搜去,也仅剩寒酸的一点。 塍庭把最后十枚勾玉拿出来:“这个行吗?”还不通金币的世界没法换呀。 晴明觉得,自己搞不好是碰上了一个人傻胆大拳头硬的小土豪。 真正意义上的那种。 “赶紧收起来。”晴明替塍庭紧张,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紧张的错觉,总觉得有人在偷窥。 “勾玉是最为纯净的、式神力量的结晶。大阴阳师们数月才凝出几枚,被贵族疯抢。”晴明发愁,怕下次见到塍庭她横尸街头。 “抢不过我的。”塍庭一副土霸王姿态。 晴明一步三回头,塍庭道别后头也不回乱走乱逛。 天快要黑了。 “塍庭,找个地方借宿吧。”吸血姬没有太大动作,京都对她有特别的意义,并且大阴阳师以及他们的强劲式神都在这里,示弱是最好的选择。 塍庭还在张望。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长发青年遗世独立,清冷表情,立若荷枝。 他与女鬼俱都身型透明。身披十二单的魂魄忧愁爱恋地蜷在青年腿边,充满希冀:“你,是不是我的夫君?” 第二十四章 “你,是不是我的夫君?” 他淡淡看了腿边的灵魂一眼:“不要跟着我。” “不。”女鬼抬起艳丽的袍袖拭去泪水,“我的夫君也是同你一般俊秀的儿郎。” 青年却已懒得搭理:“不要打扰我寻人。” “你不要再去找别的女人。”她抱住他的腿,“你喜欢什么样的美人,我都能附身。” 女鬼脸颊被钳制住,青年勾唇笑道:“我寻的,是个白发雪肤、碧眼唤蝶的男子。你但凡能追得上我,或者提供他的消息,我就留你做式神。” “真、真的么?” “我草壁拓真,说话算话。” 须臾,世间哪还有那男子的身影。 女鬼茫然四顾,早已分不清刚才是梦是真,他或调笑或承诺,都不会为她停留。 “夫君啊……”她捂脸痛哭。 凡人行走穿梭,不会有人注意到伏地大哭的虚影。 塍庭凝眉,女鬼身上萦绕着强烈的怨气,金戈铁马的战息,仿佛扑面而来。 “这位小友。”吐息若荷,“再不离开,马车就要撞上来了哦?” 塍庭惊望长路尽头,果然有一辆失去控制的马车横冲直撞,驾马的人面容因惊惧而扭曲,拼命拉住缰绳。 “这马刚才还好好的!发了什么疯!” 不用看了,提醒塍庭的正是罪魁祸首,草壁拓真在一旁看热闹看得兴致勃勃。 他最讨厌有人旁观他的事,也讨厌有人看破他的隐匿之术。 小鹿男是只妖,引起了他的收服之心。这人类女孩又不知有何奇遇——上苍总是对一些人莫名偏爱的,不过那个人,从来不会是他草壁拓真就对了。 塍庭面无表情地伸出短短的藕臂,五指泛起青碧色,合拢纵横,马儿四蹄刚触碰地面就死死黏住,动弹不得! 光圈同涟漪,骏马以一种艰难的姿势定格在路上,马夫连马车里的人,即将被甩出。 草壁拓真有些失望,没有好戏瞧了。 “草壁,你可是玩过分了。”满含怒意的哼笑,原要被甩出的妇人却稳稳当当被一头雪狼接住,长裙流风。 “优日。”草壁拓真没什么诚意地打招呼。 “如果今日在此的是贺茂川崎,你还敢不敢放肆!”开花院优日横了他一眼,“你难道想把我和贺茂的学生害个遍才舒心么?” 塍庭不明所以,只是站得离草壁拓真远了些,再远些。 “天资不错,你新收的?”草壁拓真瞥了塍庭数次,“也是,女子总归要嫁人的,贺茂川崎那家伙可从不做亏本生意。白狐之子就够他显摆了。” 开花院优日却犹豫了,雪狼回到她裙摆上众多箭羽之一里。 “她……不是我的弟子。” 这下两人同时看向塍庭。 “那你管什么。”草壁拓真很无耻地一笑,“我方才是在与我的弟子玩闹呢。” 开花院优日是不信的:“她要不是反应快,我的流镝马真的会把她踏死!你对你的弟子,真是好啊!” 塍庭无心看两个神经病玩问答游戏,转身欲要钻进人群。 “不是还没死嘛。”草壁拓真靠在墙壁上现形,视群众狂热的眼神如无物,猿臂一揽。 塍庭自觉走回来乖乖窝在青年怀里。 “我呸!”她心底狂唾弃,奈何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连话都说不出来! 安倍晴明的话响在耳畔。 “草壁拓真大人,擅长封印术……” ……原来这就是大佬和入门的区别啊! “是不是草壁这厮欺负你了?”开花院优日裙上箭羽流苏微微摆动,照晴明的提醒看,她的每一支小箭羽里,都有一只心甘情愿的妖怪供她驱使! 塍庭说不出话,直到开花院优日怀疑的目光照向草壁拓真时,禁言忽解。 草壁拓真的臂膀加了些力道。 “没有,我们确实在玩闹。”塍庭施礼。 “你居然也会收徒弟。”开花院优日顿时看草壁拓真如看稀奇妖怪。 “想通了,我老了以后,有个徒弟养老送终挺不错。”青年懒洋洋说道。 他腹稿还有一句没说出来。 ——替他处理缠人的凡人妖怪,解决灾祸找茬,弟子首当其冲,对不对? 他不想收下骨女,亦不想开花院收了去对付自己,见路中央的女鬼还在伏跪哭泣,一个封印术丢过去,完美掩藏了骨女的气息。 开花院优日果然没觉察,但她的雪狼前刻有过怀疑,草壁拓真觉得自己想到了方法。 他在塍庭耳边轻语:“解决了那只鬼魂,我收你为徒。” “我不。”断然拒绝。 开花院优日在平民的朝拜中登车离开,马夫僵了僵,又爬下来询问塍庭能否解开阴阳术。 开花院优日也解不掉? 草壁拓真越发兴味。 女性大阴阳师走掉后。 禁言。 禁锢。 “……”塍庭心想要是这青年再重复一次,她绝对说好! 草壁拓真是吧,冷静啊! 羞愤得要杀人灭口!? “小童子都被下侍检验过天赋,你是谁,从何而来,所为何物?”拓真问。 镰鼬和吸血姬屏息。 吸血姬:“你们有把握割伤这个阴阳师吗?阎魔呢?” 阎魔:“我不能封住人类。” 镰鼬:“我们恐怕躲不过他的速度,也打不破他给自己下的保护封印。” “……”吸血姬有些懊悔。她一心所思辅佐塍庭,也想查清自己的灭门,但塍庭的年纪,还是太麻烦了!她不该心急地同意阎魔和塍庭,让自家的阴阳师陷入这等境地! 学艺可以慢慢来。 “塍庭。从来处来,无家可归,希望学习阴阳术,想成为一名正式的阴阳师。”塍庭无奈地重复,默默诅咒再问的人一辈子跟无品级的小妖怪们相伴。 “咦,你没有姓?”草壁拓真不客气地喊了声塍庭,下个普通的封运咒,发现成功后惊异嘀咕。 是真名阿。 “你干了什么!”塍庭重要的东西失去了,自是有感觉。 “一个小咒。”草壁拓真摸摸鼻子,心虚道,“期限几天而已。” 接下来,塍庭充分体会到此小咒的威力。 在她与封隐状态的草壁拓真对峙期间—— 被野猫家猫踩六次头; 买鸡蛋青菜的家妇总是会“手滑”扔到她身上; 路过的孩童走过,手里的糖抓不稳掉了,娃娃哭了后,家长还以为塍庭欺负孩子,见她漠然不动狠狠讽刺…… 塍庭在脑海中想象着把草壁拓真千刀万剐才舒爽一点。 眼瞅着塍庭双目冒火,草壁拓真不再装出冷淡的样子,凑上去问:“如何如何,想好了吗?不管你收了那个女鬼还是再杀一遍,成为我的徒弟,得到京师尊敬,还可以自由游荡哪。” “我去。”塍庭闭眼吼道。 一看都是阴谋吧! 开花院优日在方前的对话几乎把草壁拓真的老底揭了个干净。此人,乖戾,孤僻,唯我独尊。 塍庭深深感念机不再来,开花院优日起码比草壁正常得多,再不济也该坚持护送晴明的,更别提没见过的贺茂。 谁都好,怎么偏是他! 再抬眼看骨女,塍庭不可避免生了股戾气。 草壁拓真挑眉。 这个女鬼在京道上盘踞已久,早通过吸食男人精气和杀气强大了自身。 他本来一直回忆小鹿男的风姿,有样学样,企图以其族人的身份诱骗他,结下契约。 怎料小鹿男不见踪影,自己反倒被骨女记住了气息,日夜骚扰。 徒弟就是拿来解决麻烦的—— 第一道考验,开始了。 第二十五章 “大哥,大哥。”塍庭被摇晃着。 “嫂嫂,你可要照顾好大哥。他为了尽快见您,几乎跑死了自己的爱骑。几天几夜没合眼啊!” 女人柔软的手覆上了塍庭的双眼。 “我怎么会舍得他出岔子。你尽可去复命。” “夫君。”女子温热的身体靠近,“还不醒?” “……”塍庭在她的扶靠下坐起身,入眼的是布满沟壑与刀疤的大手、灰尘掩盖的军甲。 “帮我拿镜来。”粗糙的嗓。 “很少见夫君在意自己的容貌。”她调笑道,从侍女手中接过了铜镜,捧在塍庭跟前。 “呵。”塍庭清醒得极快,笑容满面朝‘妻子’看去,“还不是怕老了丑了,惹夫人嫌弃。” 女子羞红了脸,慌乱道:“看来夫君还在外边学了些好情话。您许久,不与妾身、不与妾身……” 那个草壁拓真,总有一日要报复回去! 塍庭青筋直跳,回来变小也罢,他的考验如何将她变作男人? “拿走拿走。”塍庭吐口气,“麻烦夫人替我取下甲盔。再来副热汤,我要冲澡。” 她眉眼弯起:“您终于也知讲究了。甚好,甚好。知道照顾自己,合香便放心了。” 合香是个好姑娘。 不是,看那含羞带怯的情意,今晚怎么过啊啊啊啊! 这笔帐、草壁拓真,这笔帐!你给老子等着! 屋里的侍女看着将军凶悍扭曲完全和哄夫人二般的脸,趁着没吩咐,都害怕地掩面退下。 “夫君。” 塍庭赶紧爬起来端正地坐好。 “浴汤早快备好了,吃的东西是先用着,还是,休憩好后再用?饭菜都是妾身照着您离开前的口味做的。”犹嫌不够,合香努力维持住大方的仪态,还是忍不住唠叨。 塍庭耐心地听着:“辛苦夫人了。我还是先去洗洗干净,再来吃吧。” “哪里。您没有不耐烦就好了。”合香泪莹莹捂住嘴,她一开始不同意夫君参军,谁知此次会换来这么好的他。 唯恐塍庭会恢复“原来的样子”,合香事事周到,低眉顺眼。 侍女侍候完洗浴,塍庭一身热气迈出浴桶,忍住不去看底下的破玩意儿,恨不得宰了草壁拓真。 合香突然推门而进,吓得塍庭滚回了浴捅,脸熏红熏红。 合香也没料到自家夫君还同时变得这么纯情,她理所当然上去取下衣服要服侍塍庭,柔声道:“夫君,别着凉了,快出来。” 塍庭洗得换了好几道水,清水根本盖不住古铜的肤色,潜进去冒出两个水泡泡。 合香不知怎的,起了从不敢的坏心眼:“夫君还不出来,是想要妾身把未服侍的内容来一遍?” “好夫人,饶了我。”塍庭睫毛颤颤,让合香莫名觉得,此人该是美胚良玉,竟是与那夫君不像。 合香噗嗤笑笑,把衣物留在了架上。 “可还合胃口?”女人满心满眼都是夫君。 塍庭扒饭,这具身体实在是饿坏了,每样菜都是她精心之作,色香味俱佳。 “夫人费心了。”塍庭垂眸,一句夸赞就让合香喜悦不禁。 秋雨淅淅沥沥,夜晚天凉,合香见塍庭久久不睡,心下了然,抱来了一件厚褥:“仔细眼睛。” 她阖门而出。 式神都没有回音了。 孤立无援。 塍庭一拳锤在木桌上,发出巨大的碰响。她裹紧褥子,映着烛火的眼透出凶煞。 草壁拓真欺负她便罢,若敢让她的式神不好过…… 几日,白天塍庭尽量控住自己焦虑的心绪,开解陪伴合香。晚上她却以军务为借口躲入书房,她知道合香容易惊惶菲薄,只得解释争斗中有了内伤。 好在合香很听话,塍庭想,不晓得是哪个倒霉鬼抢着回来拥抱娇妻,却被她占了身子,不得欢好。 直到一日,醒前听过的另一道声音喘气不止地打破了平静。 “大哥大哥!赶紧收拾,上次那敌太狡猾,居然诈死!我们不求有功,再不赶去杀敌,就是欺君大罪了!” 塍庭走出庭里,通风报信之人喝下合香上的清茶,几步并上就要拉塍庭走。 塍庭对比敌场和合香,放下了心里一块巨石。 冒充人夫君安抚妻子,大大的毁良心啊! “夫君!”凄厉。 “战乱不息,将士无谓小家。感念夫人挚爱,我会给你写信。”塍庭承了此身前缘,纵几日相处,也会处理好一切。 殊不知合香痛苦地伏下身,以大跪之礼,送走了永不回头的军人。 塍庭心觉有异,回头去寻那道凌厉非常的目光。 周身一片恍惚。 “大哥!” 塍庭背后发毛,反手一柄□□挡住了偷袭。 塍庭心窝子的怒气没来由发泄,发现到了战场上,短促冷笑,□□反出银亮的光。 “杀!” …… “大哥。你这次可真是神勇啊。”兄弟手肘捅了回塍庭的肚子,嘿然大笑,“一脸血的样子叫人害怕。别说腿肚子发软的怂货,兄弟我都被吓住了。” “嗯。”塍庭将□□随意插在军帐外的平地里。 “升官发财了别忘记我们这帮兄弟就成!”四周羡慕畏惧的恭喜断断续续说出。 小弟走在塍庭后边,“呸呸呸”吐口水:“得了吧,你们就巴结。以前没狗腿,现在晓得不惹了?” “怎么说话呢。”兵士们皮笑肉不笑,“那不是哥们最近开窍了么,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 “莫吵。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 再过几次大战,争吵销声匿迹。 所有人都要恭恭敬敬,称塍庭一句: “将军。” “将军,请收下我们的降礼。”敌军头领示意,一个比合香更年轻貌美的婀娜女子惊慌失措地被推上来。 塍庭搞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居然令女儿作战败品送入新地? 献女泪水涟涟,柔弱无骨的身子跪在了塍庭不远处。她无望地、祈求地盯着高大的将军,既对自己的族人失望,又对不明的未来恐惧。 塍庭躬身,指腹抹去献女的眼泪,摸摸她的头:“不用害怕。本将已有妻室。” “将军!”敌人以为她不接受这份好礼,非得赶尽杀绝。 “连族人都无法庇佑,你的统领确实走到了尽头。”塍庭挥挥手。 “将军有何吩咐。” “拉下去,听候上头发落。” “那这女人——” “我还缺一个打扫的婢女。” 能救是救,若此女心机成熟要寻仇,她也不怕。武将不止做过一回,塍庭轻车熟路。 又一夜,待塍庭吹灭烛火时,帐上妩媚的曲线隐入夜色。 “将军,婢妾心悦您。”敌献女子颤抖地说,“愿服侍于您,不变此心。” 阴寒阵阵,献女觉冷,便要缠上来。 “穿好衣服!”塍庭捏着眉心,苦恼尴尬无人能懂。 献女无措地发抖。 “穿好衣服。”她语气和哄合香一样,“乖,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若他也与你一般,真好。” 塍庭拿起长筒里的尖锐兵器:“谁?!” 献女倒下。 军帐外雷霆大雨,豆眉深眼的温婉女子手提骨剑,歪头直视塍庭,深情款款。 “多希望我念念不忘的人,是你。” “合香?”塍庭把兵器丢回原地,“来了也不告诉我,赶紧进来,换一身干爽衣服。” “他就不会说这话。” 合香果真进来了,塍庭就知道,合香一向听话。 “我竟不想找他了。什么战死沙场后会化作白鸟,什么会在朝霞将最后的家书放上窗台,我等不来寻他,被匪人玷污的惨痛,夫君他抱着别的女人睡得正好,根本不会懂。” “记起来了……” “带走他。”合香仔细抚摸骨剑,“我只记得这个。但他现在是你,我舍不得了。” “合香……你说什么?” “杀了我。”合香面色惨白透骨,“快!不然我会伤害您。” 塍庭迟迟不动手。 合香自动走近献女,躺下去,片刻“献女”争眸,万千风情爱意,那同合香无二的眼神,塍庭绝对懂! “我们……缠绵一番,可好?” 塍庭冷汗流下:“合香、不对,你们俩冷静!我并非——” “本来就,与您无关。” 将军的身体被抱上…… 塍庭晃晃头,草壁拓真的脸还是那么欠扁! 骨女,或者说合香,抱上了塍庭的腿:“是你。” 她的骨剑上血丝经年不消。 “我将他杀了。” “您会要我的,对吗?大人。” 草壁拓真不可思议的视线如敌人的箭雨枪林把塍庭剐过一遍。 “我我我是女孩子!”塍庭身高比骨剑也高不了多少。 “妾身认定了。”骨女阴沉沉瞟向草壁拓真,之前的爱意乞求全作废,“是他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您的敌人,就是妾身骨剑指向的敌者。” 草壁拓真嘻笑:“我的钦定徒儿,可真深谙收服之道。是没选错人了。” 他对骨女同样阴沉沉报以一笑:“有本事可以来试试啊,哈哈哈哈哈。” 疯子。 “徒儿的式神还不少呢。”草壁拓真抽出一沓蓝符,“第一道考验过去了,给你玩的。拿去。” 塍庭心急,感应吸血姬一众。 “呼,我们没事。你可担心死我们了。”吸血姬从没这么着急过。 镰鼬挤成一堆,叽叽喳喳:“天哪,塍庭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气息都没了。” “这是个坏人,坏人!” “阎魔大人都不见了。” 塍庭咬牙切齿:“我的式神,还回来!” 草壁拓真冷脸倚靠在小巷上:“想让她回来,跟我学封印召唤啊。还有两道考验呢,不急不急。” “想不到徒儿还有大妖怪,放心吧,她是回到原地去了。徒儿实力不够,还真是让为师担心呐。” 匪夷所思。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塍庭短短一天吃够了亏,信他不如信猫猫狗狗。 “塍庭,这个人类花言巧语,不可相信,最喜游荡各处。” “阎魔!” “樱树上有我的碎片。我的分影会长伴汝左右。此人的封印术的确厉害,暂别。” 阎魔在判官与鬼使的惊喜中重登王位,阎罗之目内流淌的波光好似黄泉不止的魂流。 第二十六章 塍庭不确定草壁拓真能看穿多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晴明手里的蓝符不是草壁拓真的极限之作,他给塍庭的一沓,起码能不委屈骨女。 塍庭没法把她直接收入式神录,便把骨女收进了一张蓝符。 连道三声晦气,草壁拓真凭着封隐大喇喇走在前边,塍庭只得紧跟着他进入人群。 大阴阳师又不止他一个,塍庭还真不相信只有他会封印召唤,晴明也只说了“擅长”。 “逃吧。”镰鼬抱怨,“有他在我们都不敢吃果子了。” 吸血姬:“我们去找别人学艺如何?那个开花院优日就不错,她的雪狼气息温和又稳定。” 塍庭小心翼翼地看着草壁拓真的背影,趁几个行人从自己面前走过的瞬间,蹲在一个妇女旁,装作是对摊子上的物品很感兴趣的母子。 隐约看到草壁拓真要转弯了,妇女付了钱的同时奇怪地看了塍庭一眼。 塍庭因为草壁拓真的封运咒吃了不少苦头,就刚刚跟随还平白摔了好几下,脏兮兮的。 “小姑娘在外小心一点。”妇人把她扶起来,拍拍衣裳,“不然父亲母亲该担心了。” “你就这么放她走了?那群老头子又该说你不务正业……不思奉献了。” “阴阳师本就凭天赋说事,要我应下那群蠢货,休想。”草壁拓真呵呵,“多少贵族子弟一心钻研,还不如一心武道的源博雅。可见是天定。” “也是,小丫头跑不掉的。源博雅拜在开花院优日门下,白狐之子被献给了贺茂川崎。”般若从草壁腰侧的蓝符凝影,“也只有你肯一心栽培了。” “栽培是一定的。不过既然不听话,合该多磨磨性子。”草壁拓真慢条斯理,“谁教她运道不好,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般若嘲讽:“还没追到那头鹿?贼心不死。” 草壁拓真挠头:“他对人实在太厌恶,我装好人装了足足几月,临到下手,还是让他跑了。” “下次让我和鸦天狗来。” “不够。他的速度和仇恨比你们要强。” “……那就去找大天狗。去威灵山。天狗一族迁徙了。” “不急,先转转京都,给我徒弟找找事再说。” 般若扶额:“我觉得你的徒弟可能是个事儿精,带走她的女人身上就有鬼气。” 草壁拓真抱头回看:“什么时候我的封运咒这么厉害了。那行,吊她一条命,回来该听话了。” 般若深知草壁拓真这人三观不正,就实力和威势拿得出手,其余包括性格作息怕不是都照着混混来的。 “跟上去吧。” “咦,很久没给你吃混元了。走走走我们先猎几个小鬼再说。” “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吃那些垃圾!”般若鬼面招呼上去,“不想你唯一的徒儿就这么翘辫子,你认真看顾点成不成?!” “是不是跟家人们走散了?”妇人轻轻用袖子擦拭塍庭脸上的污痕,“有向京师从卫求助过吗?” 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任何一户,塍庭沉默。 从骨女的回忆里出来,受的伤都是真的,糕婆婆准备的衣服全不能看,血泥混杂,怪不得人们都避着她。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吸血姬说,“塍庭,离她远些。” “我家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儿,不介意的话,来陪陪她吧。” “反正也无处可去。”塍庭内心叹息,“我是来拜师的,大阴阳师自以除妖安平为己任。” 吸血姬没多重视:“她的鬼气不强,威胁不大,也好,攒攒经验。” “我可以么?”塍庭于是胡乱抹抹脸,带着三分渴望问。 妇人的眼神更怜爱了:“我家还有病人,你可以和我女儿共住一个房间。” “长大后的人类都是狼心狗肺之徒。”般若见妇人鬼气笼罩却还温言牵起塍庭的手,“最会叛变和虚伪。” “不要把我概括进去。”草壁拓真不屑道。 “你当然不一样。有什么仇当场就报了,人类管这个叫残暴。”般若肌肤晶莹,姣好的容颜与背后鬼面是极端的差异,看草壁拓真尚有温度。 “想起那个懦弱虚伪的男人了?”草壁拓真好笑。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效忠于你,就凭你这个烂人。”般若眯起眼懒洋洋,“要不是你给我出了口恶气,我恐怕连妖都化不了,直接横死当场了。” “我不想给小丫头收尸。也不会收一个死后因怨妖魔化的人为徒。”草壁拓真注视妇人拉着小女孩走远,“希望她意志坚定点。不然若她妖魔化,我会比敌人先打残她,收成式神,再解决了那些杂碎,洗了她的魔性。” 妇人容貌憔悴,接近家门的时候,手有些抖。 她蹲下来拥抱塍庭,好像从拥抱里汲取了点勇气,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塍庭后才去开门。 塍庭的画地为牢凝在指尖。 门被打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空气里有很清楚的酒味,还有薄淡的血腥气。妇人来不及顾着塍庭,疯了一样地往内室跑。 塍庭把镰鼬唤出来。 三只镰鼬隐藏在风里,用妇人肉眼不及的速度潜伏进去查看情况。 “有个男人在施暴。”一太郎愤怒。 三太郎是写实派:“爸爸在打儿子……等等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流血了……” 二太郎还来不及说什么,塍庭急了:“赶紧救人!” “哦哦哦二太郎你去绊倒那个人,我来割伤,这次就不要三太郎涂药了。”一太郎发号施令。 “住手,住手。”妇人泪流满面地冲进去,塍庭小跑跟在后边,她们都愣了。 屋内,可爱的红衣小童双手叉腰,发尾幽幽鬼火衷心地跟随。 即使生病也依旧身强力壮的男子,脖子被寄生魂扼紧。他身上的血明显比小童子身上要多。 男子看不见相对弱小的魂灵,倒对小童子怒目而视,喉咙里嗬嗬有音。 童子很乖巧,喊了母亲以后就示意寄生魂退下,跪在地上给“父亲”认错。 妇人的丈夫手捂喉咙,不敢再对邪门的童子说什么,眼光转到塍庭身上,随手抓了个东西就朝塍庭大力扔去! “就知道捡些杂种回来!浪费老子的粮食,还不把药端过来是想让老子死在这里吗?!滚去做饭!” 妇人把塍庭紧紧抱在怀里。 小童子眼神冷漠,黯晦地略过男主人,更多寄生魂压在男子身上,缠上了他的手脚。 本来杯盘要砸在妇人身上,座敷使了点法巧,东西碎在地上。 座敷和男主人对新来的塍庭,厌恶程度同时直接登顶。 第二十七章 “父亲还病着。”座敷童子“体贴”地给他掖好被子,双手扶着床沿对母亲安慰道,“都是我不对,惹父亲生气。” 妇人自称木业千枝,她内疚于座敷的懂事,把塍庭牵了出去。 木业千枝走后,座敷贴近木村:“我从不惹事,你却让我有了杀人的想法。母亲的心善,从不知珍惜为何物的你,根本不配对她打骂。” 木村芦瘫劫,座敷开心极了:“早该如此。我才是为家里带来福运的童子,没了你,母亲能过得更好。” 木业千枝是典型温柔的女人,和合香差不多,不同在于,合香遭受了背叛愿以身入妖成为骨女,木业千枝还怀抱对所有人的包悯。 她为塍庭找来一件小袖和服,让塍庭去洗漱,自己另开炉灶,准备起饭食和汤药。 自从木村芦亲手把他们的孩子摔死后,木业千枝对生育再无半分企盼,捡回孤独的座敷以亲子之情倾心相待,让这个小妖怪感动,留了下来。 此番捡回塍庭,也是因为座敷没有同龄的朋友,木业千枝怕她寂寞。 而座敷却以为,母亲捡回来个人类,是要把丧子之痛的爱意转嫁到塍庭身上,自己就毫无作用了。 木业千枝在长期的家暴郁结中过早的消耗了心力,倍显老相。 阎魔通过樱花树,观测木业千枝:“她的寿命,不足十年了。座敷童子是为家家户户带去好运的妖怪,恐是知道木业福寿竭尽。” “阎魔,为什么木业千枝的身上还有鬼气。” 塍庭推开门扉,坐在小板凳上帮木业千枝择菜。妇人本是要她在旁休息的,见塍庭执意帮忙,温柔地把她的鬓发别到耳后:“好孩子。” 塍庭笑笑,低头继续。 阎魔:“座敷招来了续命灵。” “冥界不管么?” “确实该早早管束。鬼使一般不会理会座敷,因为她们从来都是福运的代表,应该会很受人们欢迎,心肠也会很好。” “人心却不够好。”塍庭温声说。 “你说什么?”木业千枝合上木盖,笑着问。 “没有。我在夸您挑的菜都很好。”塍庭举起一根水灵的青叶晃了晃。 “明日想吃什么,跟我说就可以了。”木业将手擦干净,摸摸塍庭的脑袋,“我带你去找找你的父母。” “……”塍庭纠结了会,不明白木业是在隐晦地表示不方便收留,还是纯然的好心。 “他们都遭遇不幸了。”塍庭吸吸鼻子,“您知道阴阳寮招学徒是什么时候吗?我可以去碰碰运气。” 渐入深秋,温度慢慢凉了。 木业千枝手覆上她的眼,坚持抱抱:“一定吓坏了吧。” 这个女人说坚强是坚强,说软弱也足够软弱。坚强在她为了座敷和塍庭,只需要抱抱就有勇气面对艰难;软弱在于,无力反抗暴虐成性的丈夫,顺从得如同婢女小侍。 或许民间可怜女子不在少数。 “阴阳寮收人严苛,需要名牌和天赋测验。”木业千枝跪坐下来,与塍庭平视,给了足够的尊重,“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小姑娘。但是那是贵人们聚集的地方,你真的想好了?” “请您再多讲些。”塍庭不好将真的来历如实相告,“我确实有资格的,名牌是?” “居民的名牌,你一定有仇家不是?逃出来的时候,名牌拿出来了没有?” 木业千枝严肃里不免慌张,塍庭不晓得她脑补了什么,只能顺下去:“嗯。但他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之前没听说过名牌,所以没拿。” 木业千枝放了一半的心:“你是小姑娘,没听过是好的。父母把名牌交给你的时候,怕就是看着你出嫁了。” “女儿未出嫁前,名牌是要被收在龛盒里,放在最隐秘的地方的。” 塍庭失落道:“如果没有名牌,是不是,就不能报名阴阳寮了。” 木业千枝神色微有松动,她用最温柔的嗓音、最虔诚的态度把塍庭纳入怀里: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儿?” “不用改口叫我母亲,我陪你在祭日祭奠你的家人。” “我会用自己最好的手艺,给你打扮,给你做食物,教你女儿家会的技艺。” “只是为了私心,要你陪陪我。只需在我老去后,为我备上一口薄棺,几朵白花。” 躲在墙外的座敷童子,咬紧了嘴唇。 “我……”塍庭被她的话刺得心里一痛,不知该如何回答。 木业千枝凝望了塍庭一会,将她抱起放在一旁,提起木板凳到厨房角落,踩上去取下梁上的枝篮。 篮子里铺满当季的小花。 “他好酒喜赌,只有这儿不会动。”木业千枝边解释,边从花层底摸出一块打磨得光润的木牌。牌右下角刻印着当世的官章。 “这就是……名牌了。” 座敷童子明白,那是木业千枝夭折的孩子名分的象征。 塍庭也明白。 木牌上光润到没有名字,木业千枝根本没等到丈夫给孩子起名,她的孩子就被丈夫以一句“不可爱”生生摔死了。 “若你答应,不论你学成需要多久,我都会、你的名义上的母亲都会,永远守候你的归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她甚至愿意,用亲生子的规格善待塍庭。 原本被封运后事事不顺的塍庭,以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阎魔处理座敷事件了。不想座敷真是好运分享的家伙,连倒霉的她,都能遇到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第二份亲情。 “座敷童子呢?母亲。”塍庭默认。 “她也是很好很好的孩子,你们会相处愉快的。”木业千枝诚恳地、祈求地问,“对不对?” “我一定把她当亲姐妹,好好照顾。”塍庭拜下去。 座敷童子难过又高兴地把头埋进臂弯。 母亲果然是向往一个真女儿的。 她当不了,她是个妖怪。 但是母亲把她放在了心上,哪怕收了一个未来必定受人尊敬的、有阴阳师天赋的人类,也要那个人类成为木村家的女儿时,同时成为她的姐姐。 “母亲,我有个要求。”塍庭再拜。 木业千枝和座敷童子都担忧地竖起耳朵。 “请让我冠姓木业,恕我直言,对我有恩的是您,而不是那个躺在床上的——” 没错。 座敷童子点点头。 就算母亲不同意,这点她一定会帮新来的姐姐。 木业千枝张张口。 “好。” 她捂住嘴,不可置信自己会有一天“背叛”丈夫。 座敷童子令鬼火悄悄去把小刀运到母亲身后。 木业千枝果然在找刀,她含泪问道:“在此之前,你叫什么。” “塍庭。”三拜。 木业塍庭。 座敷童子念了几遍,记在心上。 木业千枝发现丈夫最近安静很多,因为有了女儿,她精神些了,喂丈夫吃饭也找到点动力。她不敢把塍庭的事这么快告诉丈夫,怕木村芦生气,找塍庭和座敷发火。 座敷还一直躲着塍庭,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塍庭这个姐姐相处。不知道塍庭脾气好不好,怕不怕妖怪,会不会学成了也对她非打即骂,驱使来去。 身为好运的象征,人们总是不愿意放过她。 座敷童子害怕。 她不见塍庭,却发现塍庭的好运气被封锁了。 座敷童子决定做点什么。 她之前受到欺辱,是母亲一心待她,就算被当成替身也无所谓,她就是有点生气。 现在塍庭取代了永远的“死人”循环,母亲会走出阴影,把重心放在两人上的,座敷自觉该报答一小下。 免得去了还没被阴阳寮高傲的贵族们欺负,就先自己运势差出了差错。 封运咒难缠,座敷童子花了七日死磨,用尽全力破开。 还好这是她的天赋。 “原来你在这里。” 座敷迷糊前,感觉她的新姐姐轻轻地抱了抱她,右脸还被亲了一口。 “母亲担心座敷很久了。”塍庭自己还矮,试了试抱不起……无奈下亲亲她安抚一下。 要不是妖怪不会生病,塍庭都要担心座敷是不是把自己弄感冒了。 “吸血姬,帮我把她抱近房间里去,我先去铺被子,她好像很累,要好好休息。” 血蝠在木村家环绕一周,布下一重警戒线,吸血姬打着哈欠出来,轻易地抱起座敷。 “千枝还在替你刻字?” “唔。”塍庭拢拢座敷的衣服,“母亲她会刻字,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她坚持亲手刻,说这是对我的祝福。” “真好。”吸血姬难得笑。 “但是座敷做了错事。”一会过后,吸血姬收了笑容,“她对人类出手,还私自对千枝下续命灵。” “……”塍庭手顿了顿,“她们都很辛苦。让我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幸好座敷童子还没犯下严重得过分的行为,就算鬼使来了,也要听几分话。 座敷到底没伤害到人的性命,福行多过错误。 她成了这孩子的姐姐,认了木业千枝的恩情,既然木村芦靠不住,塍庭愿意为她们撑起梁柱。 屋顶月下,鹤鸟般戴着斗笠的女人纤影独只,抱着伞剑躺在房脊上。 一夜无话。 第二十八章 “般若,你暂时寄居在此家槐树中。若有鬼使的踪影,可叫我来收拾。”草壁拓真怀着莫须有的信心走得爽快。 蓝符贴在槐树上,般若挑剔地打量了几眼才屈身进去。 “姐姐,母亲在前厅。”座敷说完就跑了,她躲在庭柱后,还是不太好意思见塍庭——她最多被木业千枝抱抱过,被亲亲还是第一次…… “好。” 塍庭整理了一下草壁拓真给她的符纸。一共八张,其中一张憩息了骨女。进阴阳寮,明面上的式神可以有八个。 “不知道母亲找我什么事呢。”她顺口念叨,没有强迫座敷同行。 座敷童子对关心的人最为清楚,她想说什么来着,还是闭了嘴。 塍庭自己去,说不定更开心。 “来了啊,塍庭。”木业千枝开朗许多,招招手示意女儿到跟前来,把温润的木牌手按手交到她的掌心。 塍庭感受着纹路,线条坚定又润滑,可见木业千枝废了不少心思。 “阴阳寮的事,我这些天出门打听了些。来,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塍庭温顺地依着她,木业千枝露出满足的神色。 “原来是京都要培养阴阳师的力量。如今妖鬼横行,魑魅魍魉不在少数,但真正算得上阴阳师的只有三位。 阴阳寮暂时由开花院大人和贺茂大人管理,成员们都是新一辈的学徒。 至于另一个草壁大人,听说是什么闲事也不管的,但京都都要依服他,他的符咒是最容易被学习推广的……就是人比较冷淡,很有山林精魅的脱凡。” 最有权利发言的塍庭保持了沉默…… 他到底是怎么给世人这般的误会? “不管你是真言还是赌气,阴阳寮时时刻刻都招人不假,可天赋测验很是严格。贵族学子也多……” 木业千枝怕她受挫,受委屈。 塍庭叹气。 “让我试一试就知道了。”她说,“母亲陪陪座敷。母亲晓得我有点麻烦,除了去阴阳寮碰碰运气,我都不会女儿家们的诗词歌赋、巧技恭俭。” “若不成,我就永远陪在母亲身边,好不好?” 木业千枝同样叹息,塍庭心意已决。 “好,怎么不好,这是你的家。你想怎样都行。” “姐姐真要去学阴阳师的法术?”塍庭以为座敷童子都不会理她了,被面前的小童子拦住还有些惊奇。 “嗯。”塍庭如实相告,“这京都鬼气太重。阴灵含冤,不过是被阴阳师们镇压。我若不学,母亲和家都护不住。” “而且,我还有事情没做完,也算有变强的私心。” 清姬心里的仇怨、跳跳一家的隐情、酒吞童子的葫芦印…… 很忙啊。 “我知道了。”座敷童子低头,眼风瞥到槐树又抬头望了望房顶,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在家好好照顾母亲……和‘父亲’。” 塍庭注意到座敷语气的停顿:“有些事情不能急,都是命数。可以等我回来处理,好么?” 座敷笑笑不答话,手撑着腰,神气又狡猾。 “随你去吧。”塍庭帮座敷童子挽上有点长的袖子,“不要伤害到自己。” 座敷僵了下,别别扭扭地低语道:“……好。” 第二日很快来临。 木业千枝翻出了新制的衣裳给塍庭换好,算了算时间,把木牌给她系上:“真的不要我送你去吗?” 塍庭想到难对付的草壁拓真都无力,要是其他的人也如此不好相处,还会牵连木业千枝。 “我的选择,我自己承担。”塍庭确认,“东市嘛,我都记好了。” “实在不行,报一报木村芦的名字。他好歹从过军,战绩尚入眼。”木业千枝敛目强笑。 要不是木村芦身披军功,木业家怎么会把她推出来量此筹码。 偌大空房,不尽春秋。不知道木业家被木村芦抄家时,他们是什么感受?这就是大家的好女婿,好后辈。 如今的太平,都是十年前血洗京都换来的平静。 座敷出现是上天恩赐,木业千枝初见她时,她们都那么孤独寂寞。但木业千枝有头脑,明白座敷是妖怪里的例外,她会对自己好。 塍庭,塍庭的身份成谜。若真有阴阳师天赋,木业千枝会放心很多。若没有,顶多用财产将母女养活,不过就苦了座敷保护她们了。 她心里明白得很。 “阎魔,阎魔。”塍庭有个意图想要阎魔同意。 “怎么了。”阎魔沉稳的声音从冥界传来。 “能把我的福报,都转给母亲吗?”塍庭自问在冥界没有命簿寿数,她作为阴阳师行善四方,替木业千枝积福,大抵是可行的。 阎魔惊了下:“福寿相关,你不要命了?!” 塍庭反问:“有什么不可行?” 阎魔那边有低低的吩咐和应答声,书页翻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塍庭几乎都能想象出阎魔紧皱眉、严肃翻着记录簿的样子。 “没有……没有,塍庭没有,木业塍庭也没有……”阎魔扔了书卷,“只有大阴阳师的寿数会存在变化,为什么塍庭你半丝记载都没有?这明明是你的真名。” 它不敢记载。 塍庭装糊涂:“咦,那我先前说的,能不能做数啊?” “凭空多出来的福报自然是可以……”阎魔打开阎罗之目,发现塍庭的灵魂上没有因果印记,只是祥云霞光、福泽深厚的境界。 ……这是积攒过多少善事才凝聚出来的好模样?! “木业千枝本能再活十年,就算你把福报给她,她也不可能活到百岁。”阎魔迟疑。 “已然很够。”塍庭笑了。 木业千枝的寿命尽到三十五,临近百岁,生生拉长了半生。 座敷在给木业千枝斟茶,她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座敷看木业,全然欣喜。 她为家庭带来福运,认定木业千枝和塍庭作为家里的成员,座敷的好运是与这二人密不可分的。 木业千枝的运势极其明显的改变了,还相当稳固,塍庭的虽然有点虚弱,但不打紧。 座敷童子了解几乎所有运数法术,她撤掉了续命灵,感应到是塍庭作出的牺牲,不知道怎么表达感谢才好。 『随你去吧……不要伤害自己。』 于是你便敢这么做了么? “姐姐,姐姐。” 房顶上强大的存在仿佛一直守护塍庭姐姐,座敷给那个存在自由出入的权利,只求真能好好保护她的姐姐,让塍庭安然回家。 第二十九章 塍庭认路,吸血姬镰鼬也努力地记着路。 “咦你看!那不是晴明吗?”一太郎擦擦眼睛,“白头发没错……就是他捂着脑袋。” “比较重要的是他头上的血吧。”二太郎闲闲道。 “什么?”塍庭在晨购的人流中,不像镰鼬的视角,看不见晴明的状况。 “不要动摇塍庭的意志,那不是血。”吸血姬轻嘶,“不过是蔬汁果汁。” “晴明站的地方就是寮门了,也没有想象里的气派。”一太郎嫌弃,“要是塍庭是妖怪,咱还是认识很多的,要他们教你,比当阴阳师好多了。” 吸血姬露出獠牙。 “……那什么,可能是低调。”一太郎背冒冷汗躲在了两个弟弟中间。 “塍庭,门口有行人看不见的血雾。小心。”吸血姬微微不可思议,“死过人。晴明被冤魂们缠上了。” “赤舌呢。不是说要它好好保护晴明吗?”塍庭朝镰鼬们指的方向跑去。 “它的雷云都变白了。区区赤舌,不是魂魄的对手。”二太郎在炫耀视力的时候得意接话,“晴明不简单嘛,身上的龙很凶,没啥好担心的。” 寮门简易,最突出的不同就是门槛造得比较高。两旁垂下白纸灯笼,白日也亮起的火焰对塍庭咧开笑脸,做出邀请的姿势。 仔细看能发现长木里隐去了墨符的痕迹,隔空望进去,鸟语花香,秋若暖春,空气明净。 晴明站在寮外,身在结界内。 塍庭与他面对面,他却什么都没法感觉到,不少双目垂血的凄鬼包围了他,晴明紧闭的眼也流出血泪来。 居然敢和冤魂凄鬼通感,真是个温柔又愚蠢的做法。 塍庭分辨来去,清楚了晴明一定是在接受惩罚,但是惩罚他的魂魄都是凶煞,没法再洗净的。 她把骨女的蓝符放在晴明松松垂下的手里。 “合香,帮帮他,斩了那些无谓的仁慈。” “遵命。”骨女眷恋地蹭蹭塍庭,骨剑立下,她找到了作恶练就的绝情。 本来漂浮在晴明周身、靠吸食他绝望情绪兴奋不已的鬼魂尖叫起来。 “不要,不要杀它们——” 塍庭对短短时间就消瘦得清风般的晴明没有怜惜:“他的仁慈用错了地方。” “不错。” 不是在场任何一人回答的她。 在寮门后,其实是现今所有的学徒并两名大阴阳师。塍庭看见的都是开花院的樱花妖设下的幻象。 “师傅,你说的恶鬼障就是这样?”桀骜的少年郎背着汵亮的弓箭,嗤笑问道,“恐怕只有安倍才不敢打。新来的分明都能破。” 开花院优日慈爱地瞧着小侄子:“博雅,晴明的天赋就在此,虽然心肠软了点,但是恶鬼障,他可以的。” “可能是我们太心急了吧。”开花院征询地与贺茂说,“示演恶鬼障,该让博雅去的。” 贺茂短须高帽,威严冷淡:“这是我的徒儿,我自然有教导他的办法。” 开花院碰壁,“哼”了一声,疑惑道:“那不是我上次差点伤到的小姑娘吗?” 塍庭正要迈过高高的槛阶。 源博雅看了看她的服饰,又看了看她左边的晴明:“第二个平民。武道庶民?” 他的语气只是惊讶,听在别人耳里却滋味百般。 “可能是凑巧捡到了一个被丢弃的不详式神,就想来碰运气了。”其他的学员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那不是盘旋在西市大街上很久的煞鬼吗?” “明明很听她的话来着,该是自己收服的吧。” 开头那位冷笑:“谁知道是不是喂了那煞鬼太多牲畜血肉养起来的呢?” 源博雅抱臂冷面,不发一言。 贺茂川崎皱眉。 “安倍晴明好歹父亲是个下阶贵族,这女孩不会也是个什么小贵族在外边……” “闭嘴!”开花院优日呵斥道,“修养在身,说出这种话,拿什么来承担起护卫人民的责任!” 开花院优日作为一族之长,最讨厌心地歪邪的后辈,长期积威,一时发怒让博雅都默了默: “我对你们太失望了。先不说她是草壁拓真的弟子,进来了你们要尊称一句师姐。就算她没有天赋,能得到式神青睐,又如何?你们难道不希望同胞有自保之力,嗯?!” “草壁?”贺茂川崎难得变了脸。 一众小贵族们都变了脸色。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染上了羡慕嫉妒。 “草壁那天自己承认的。”开花院优日面容复杂,她觉得草壁拓真为人不如何,但无法否认他的贡献和能力,许多大人为了见他一面都找疯了。 除了开花院优日,就是贺茂川崎晓得点草壁拓真的真脾性。 “难得啊。”贺茂讽刺般说道,“他也会找徒弟。” “让我看看,她的天赋有多高。”贺茂川崎冷言冷语,手印飞快结下,门槛底,地面上突然浮起荧蓝大阵。 草壁拓真和贺茂川崎都是心气极高的人。让贺茂川崎松口的,就一个安倍晴明,其他教在名下的,贺茂从没在意过。 他觉得晴明身份太低,又心地太懦弱,女人一样,贺茂从来不吝于最严厉最狠酷的方法磨炼这个“白狐之子”。 安倍晴明被欺负,贺茂都知道,但他就是想看,晴明什么时候能学会反抗。 安倍晴明让贺茂川崎一度觉得自豪,他觉得晴明的天赋,源博雅也不敌。他能完胜开花院优日……以及,草壁拓真! 现在,他也有了徒弟? 贺茂川崎不服。 开花院优日看清楚阵法才放下了吊起的心,她深知贺茂和草壁不对付。 不过一个试炼召唤阵。 不知道小姑娘能召唤来什么妖怪,反正妖怪不听话的话,还有她和贺茂在。 大家都起了兴趣,没人去管陷入恶鬼障被骨女去迎接的晴明了,他们都更好奇新来的会召唤个什么玩意儿。 “我们里面最厉害的是博雅吧,用了两天就召唤出御灵!” “野村谦虚,你的鸦天狗也很棒啊。” “兰芝姐姐的是二口女,还存着不能用呢。她正在努力学阴阳术解封。” “贺茂老师的加持,我们都没受过……” “也是没办法吧,我们第一次抽式神,都是老师们准备了很久的,我们都学了些阴阳术。这女孩没学过,比较危险。” “嘘,贺茂老师在为难她。” 贺茂川崎额头跳出了青筋。 “你们的功课都完成了吗?!明日实战测验。” “……” 所有学员悲愤地盯着那个说实话的崽子,鬼哭狼嚎地滚回去练习借鉴了。 源博雅没走。 塍庭定在那,步伐怎么都迈不下去,渐渐冒汗。 距离不远的屋顶,抱着伞剑的女人眼神透凉,扫过阴阳寮里的众人。她的翅尖动了动,还是忍住了。 贺茂川崎笑弧勾起也很快消下去,转身走进阴阳寮深处。 开花院优日对源博雅颔首:“事已至此,我们先回去。我下了个警咒,她的式神如果敢对她出手,我会感应到。不会出事的。” 过了一会,源博雅点头:“我就是对草壁拓真老师的徒弟感到好奇而已。” “你刚来的时候,对晴明也这么说。”开花院大笑。 博雅像被踩了尾巴,红脸:“本大爷就是想战强者!” 开花院优日敲头:“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当大爷,再等几十年吧。” 她决计不知,阴阳寮里已经是源博雅横行的地方了,走哪哪喊大爷。 * “人类果真处处下套……”镰鼬迷迷糊糊耸醒兄弟几个,活蹦乱跳地闹醒吸血姬跟塍庭。 “夜夜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夜夜魅力十足,我爱夜夜,夜夜是我的新娘……” 塍庭没醒的时候以为是表白场所,但她用混沌的脑子转念一想……这声音特么就是个姑娘,姑娘娶姑娘?! 塍庭醒了,以表尊敬。 “你醒了啊……雷真。” 谁是雷真,我不是雷真。 “你在人家耳边做啥呢——看,把别人也吵醒了。”含着鼻音的不满指责,男孩子睡眼惺忪,无奈又包容。 “在念能让雷真喜欢上夜夜的咒语。”黑色长发的夜夜口衔赤红发带,害羞得欲拒还迎,诱惑满值。 “你才没有说的那么可爱,你只是想污染我的精神。”雷真打哈欠,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吸血姬自然而然靠在塍庭肩上睡着——塍庭在副本又恢复了少女的样子。 长长机车前行的枯燥隆隆令人昏昏欲睡,窗外快速地闪过田野山脉的景色,阳光宜人,草木葱翠。 对面的两位乘客打情骂俏,夜夜已经在问学校是不是全日寄宿制,夜晚就可以很双人独处特别漫长这种私密话题。 雷真站起来:“不,我要睡觉。如果你敢不老实,就把你赶出去。” 夜夜哼唧,让塍庭来讲,换成别的男孩只怕都会动心。 雷真注意到塍庭,歉意道:“对不住,是夜夜太调皮了。” “哪里哪里。”塍庭意思客气。 情侣说的话都不可信,可能是乐在其中。 雷真见塍庭不忘帮睡觉的吸血姬整理姿势,了然地说:“你的人偶比夜夜安静多了。” 夜夜仿佛抓到出轨老公一样:“夜夜是最棒的自动人偶!不接受比较!在床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塍庭:我是谁这是哪里对方要干什么我可能碰上了变态哎呀说不好还是个变态狂很劲爆!吸血姬镰鼬你们怎么不说话了我也很绝望我也无话可说啊! 塍庭侧身以手掩口:“嗯……祝你们幸福。” “……夜夜,今天我内心汹涌澎湃的负面情感是怎么回事?”雷真深吸一口救命气。 “欲求不满?”夜夜撩开落在胸前的发带。 “是愤怒!不要老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啊!”雷真不理会噘嘴的夜夜,忙向塍庭问候,“机巧都市快到了。我是从伦敦来的人偶师,雷真。幸会。” 人偶师?! 不等塍庭开口,吸血姬血红的眼锋芒毕露,挡下雷真的手,与警惕的夜夜对视一回: “幸会。” 第三十章 “话说回来,机巧都市正是因为华尔普吉斯皇家机巧学院才得以冠名呢。”雷真自在地坐回去,夜夜马上抱着他不撒手,比护食的猫还要过分。 “我不是很了解。”塍庭回话后在吸血姬耳边小声问,“回不了式神录了么?” “是。”她应。 雷真瞥见塍庭腰侧的蓝色符咒,心下惊异。 “雷真不会对那个冷淡女有兴趣吧!”夜夜捂住他的眼睛,吵吵闹闹,“你都有夜夜了!” 雷真无奈地扒下夜夜的手,倒是没再说话了。 全名赤羽雷真,他的祖上是阴阳师世家。正因为有了如此血统,家庭才被血洗。他也因为复仇,才踏上操纵人偶学习魔术的道路。 雷真摸摸胸口内藏的骨灰小瓶。 仇人就在魔术界最高学府内。 这两个相依相偎的黑发女孩,是从家乡远道前来的复仇者吗? “诸位乘客请注意,下一站是皇家机巧学院。” “把名帖收好啊。”雷真语重心长地对塍庭说。 “哦?喔。”塍庭顺着他的视线找到了被随意放在一旁的名帖。上面的入学通知一清二楚。 “魔王夜会就是在此召开。”夜夜抽出赤羽雷真的名帖,抚上烫金的印书。 夕阳余晖映照下的机巧学校,建筑都被镀上一层古铜色,每栋楼房内齿轮机关不停运转。 大门后是层叠的绿树。 塍庭与雷真道别后就带着吸血姬先一步进去,觉得早早摸清楚状况比较好。 雷真却颇多感慨,侧头对夜夜微笑:“进了这扇门,很久都会不出来了。” “雷真所在之处,就是夜夜的归宿。” “我只是把你当成复仇的工具。不用这么黏我。” “夜夜是硝子做出来的机巧人偶,自始就是道具。道具正是因为使用才有了存在意义。与雷真同行,直到同床共被。” “……恕我敬谢不敏,不过,你有这样的觉悟正好了。” “你的主人也在考试啊。”夜夜抱膝蹲着,问右边靠在墙上发呆的吸血姬。 “嗯……” 考试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还要把她赶出来?吸血姬不解道:“你不担心那个雷真吗?” “夜夜当然担心了!”她一把跳起来,听到门锁响了赶忙扯出笑脸,“雷真,辛苦了,考得怎么样?” 雷真沉默一会,把卷子递给夜夜。 夜夜迫不及待展开羊皮试卷,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第1235位……” 倒数第二。 “请别那么消沉,夜夜知道,雷真是经过呕心沥血的修炼的。姑且不论考试,实战是肯定没问题的。” 雷真单膝蹲下抚上行李箱。 “你是『花柳斋』制造的最高级人偶。作为她的使用者成绩居然如此糟糕。” 他攥紧了手:“我实在太没用了。” “我没脸去见硝子小姐了……” 夜夜忍无可忍扑上去掐雷真脖子:“又是硝子,又是硝子!你给我——” “咳。”塍庭推开门,一脸郁卒地看着手里的羊皮卷,“我想,你大概可以通过对比开心一点。” “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了吧,武士小子,无知小姐。”成熟女人短发带眼镜,口吻说不上好,“我是机巧物理学的金柏莉教授。彼此都很遗憾的是,我是你们的导师。 “十分荣幸,请多多关照。”两人对视一眼,尴尬地向老师问好。 “她看起来更关心那个小子。”吸血姬目送金柏莉带走雷真,“喂塍庭,你是不是太无所谓了点。” “大概是我对这里的一无所知惹恼了老师吧。”塍庭匪夷所思地继续研究题目。 第一次得到倒数第一的位置,怎么说她也被羞耻暂时蒙蔽,根本不想管其他好吗? 吸血姬捏诀比划数下,一只小蝙蝠顺着金柏莉的方向飞过去,随着他们上了二楼,落在大窗沿上,落日如血,小蝙蝠和丝丝血雾毫不惹人注目。 “雷真很严肃的样子,可能要问点什么。” “从远东穷乡僻壤过来还真辛苦你了。”金柏莉背后的办公桌上摊开两份名帖,赤羽雷真那份,硝子的花柳斋印记再清楚不过,“但这数字就是现实,想要毕业的话,就得拼命取得学分。” “金柏莉老师我想问个问题。”雷真不急不忙,心里的坚持一分不少。 “什么?” “怎样才能加入夜会。” “成绩前一百,你已经没可能了。” 『魔王夜会』。 吸血姬疑惑地把塍庭拉过来,示意她一起听。 “夜会是魔术师们为争雄称霸而血战的盛宴。互相用自动人偶来对抗,一直战斗到最后一个人。若只是半桶水的实力……小心小命不保哦? 你为何如此执着?” 金柏莉仿佛看到了笑话。 “为了成为魔王。”赤羽雷真语调平平。 “你的愿望是什么?财富、名誉、知识?”她悠悠然发问。 “这问题没有任何意义。成为魔王后,这些都可以得到。”雷真抬眼。 “的确,成为魔王后有特别的待遇。也就是说可以阅读一切□□,研究使用一切禁术。 无论哪国的军队都有将官级待遇吧。 但是,我觉得你的目的既不是名誉也不是知识。正如你所知,我校是随着机巧魔术的发展应运而生的。为了满足世界各地机巧魔法军事上的使用,培养优秀的人偶师为目的。夜会的创立,也是同样的目的。” “万一有资格参加的人偶师被没有资格的人偶师在机巧对决中打败的话……” “塍庭,你知道他们所言意味着什么?” “这所学校里的学生,都是敌人。”塍庭说。 “怎么办!我们一点也不熟。什么人偶什么魔术——” “没事的。”塍庭从容地拉起吸血姬的手,“我们又不奔着魔王去。倒数第一,谁会在乎我啊。我可是没名次的家伙,那就没敌人啦。” “人类世界还不如妖怪们好呢。”吸血姬想到庄园的血,还是不能忍受自己放任仇恨,“对不起,我连累你,连累了那么久……” 吸血姬自责很久了,从上次在黄泉没帮上忙后,有过很大的消沉。 塍庭当然有感觉。 她能做的就是默默抱住吸血姬:“你太棒了。我为能够和你们缔结契约而自豪,成为人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要保护我自己,保护你们,强大的话,麻烦事不可避免的。我很庆幸能找到很多麻烦,也有很多麻烦找我。” “我们去找住的地方吧。”吸血姬带着鼻音闷闷道。 “好。” “喂,你们很碍事诶,快给我消失。” “她在说雷真和夜夜?他们怎么跑到女生宿舍来了。”塍庭走在石板路上,见台阶上个子小巧的金发女生在放话。 “白痴,迷路了吧。”吸血姬更关心女生肩上坐着的有翼龙,“『君临天下的暴君』,前十三名肩章者之一。” “这里可是女生宿舍,让你们赶快从我面前消失没听见吗?” “相当咄咄逼人呢。”塍庭歪头。恰好夜夜说了差不多的话。 “……我觉得是语气问题,大概不是故意。”吸血姬自己就经常这样,她不由得干巴巴帮女生讲了一句。 “也是。说不定是和吸血姬一样可爱的女生。”塍庭趁吸血姬还没反应过来,笑嘻嘻并作几步跑上了阶梯。 “夜夜,我们让道。”雷真盯了女孩一会,最后说。 “视野不错。”塍庭拉开落地窗窗帘。 “雷真怎么见一个爱一个,不是个好人。”吸血姬谜之视角,“夜夜真可怜。” “想什么呢。我看他已经盘算着挑战了。”塍庭躺在软软的大床上。 “一挑挑个暴龙?他在找死。”吸血姬拍桌。 “我总觉得他也是个阴阳师。不过不关我们的事,式神录从我们进了学校后就多了个碎片,把镰鼬吓进去了。”塍庭抱着枕头。 “大天狗那片?” “不。”塍庭再见黑影橙光,“青、青行灯。” 吸血姬:“……和阎魔大天狗一样等级的?” 塍庭擦擦眼睛:“……没错。” “为什么你在原来的地方就是长不大。”吸血姬换了个话题,“小小的软乎乎的,还是你长大了好看,行动方便得多。不过我就抱不起来了。” “因为我比你高呀。”塍庭笑眯眯。 “我什么都没说。”吸血姬脸色阴了,塍庭钻进被窝里。 “总要找个办法回去,青行灯可能是契机。”吸血姬轻哼。 第三十一章 “恋情竟然苦若斯;何如高山上,头枕岩石死——*” 和歌引梦,紫雾翻腾。 “第十三个。” 青淡的灯光照亮了塍庭的面庞。 “阴阳师。”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她的故事,我来代讲。”吸血姬将膝盖前挪,没有背后的蝠翼,她的睡裙宽大,露出极为漂亮的蝴蝶骨和脊线,就像最普通的妙龄少女。 青灯柄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拿捏,同色的指甲美丽也过分不详。 塍庭曾以为清姬嗓音成熟,直到遇见阎魔和这位女主人。 “可。”她很轻易地同意了,“你是客人的附属物。” 塍庭握住吸血姬冰凉的手,却被她缓慢地推开。吸血姬坐得更端正了些,记忆沉入妖化前夕、她最无虑的日子。 “说到以前皇最重视的家族,还没有草壁拓真的那一支,开花院和贺茂都要靠边站。开国的,是个小女孩生前的家族,还有苏我族。 小女孩是武臣的明珠,她的哥哥镇守皇城,是皇族最亲近的护盾。但妹妹被父母带去了较远的小庄园生活,不理外事,哥哥一人就足够了,多了却不妙。 父母把疼爱都给了女儿。 父亲会做紫苏牛肉。牛是平民重要的牲畜,他们吃这个却毫无压力。因为家族世代的贡献,足够他们受到最敬重的对待。庄园后面,甚至会专门饲养小牛。 母亲爱吃牛肉,不知道为何,紫苏的气味总会让她不适。而且是不能克服的那种。 小女孩每次都会乖乖吃完,父亲也会每次都追到苦恼得跑到院子里的母亲,把破涕而笑的她带回来。” 吸血姬目中太温柔。 “母亲是个娇纵,拥有不朽魅力的女人。战场上,父亲和她一见倾心,两个人总是会对女儿灌输他们美好的爱情,并早早就为女儿相看人选。 除了京都的旧部,没人知道庄园的位置。父亲亲力亲为,为妻女打造出了最温馨的住所。 他们浇花采果,舒适的衣物自己洗旧,坏了就扔。 拥有很多财富,却在享受生活。” 吸血姬牙齿齐整,笑的时候褪去凶厉,眼里没了红光,标志可爱。 “女孩子生日那天。” “……变了。” “父亲追出去,母亲和他都没再回来。小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拼命撞上大门,大门纹路活了一样,锁链把女孩子捆得严严实实。 开窗自动关上。 一点光线,都不肯施舍给她了。” “她等啊等,看不清东西,分不清时间。大门被打破那一刻,小女孩惊醒,但眼睛看不见。 有人抱住了她,是妈妈。温度,贴面,嗓音,那么熟悉,眼睛看不见,不妨碍她流泪。 母亲却无言很久,把她按进怀里。手在颤抖,小女孩感觉到往日还带着人类温度的手,扶在她的后脑勺,滑腻,传来腥臭的味道。” “另一只手划过鼻梁,她在母亲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血红的眼睛。母亲的表情女孩子形容不出,她会看的脸色,最多也只有母亲对紫苏的厌恶,和父亲大笑里含的宠溺味道。 脖子的刺痛就厉害了,她觉得是被母亲咬了。 鼻子都开始失灵,血腥,居然越来越香甜,勾起女孩的味蕾感官。她从此以污浊的血液为食。被困在庄园,日复一日,吸干了房屋外漫道的尸体。兵戈散乱,甲盔分解,尸体脖子上都有两双牙印。 第一双是母亲的,她用了法子,给女儿留下了食物。 最后一具,女孩怎么也下不了口。那是被几件干戈同时刺穿的、不甘的父亲。他的脖子干干净净。” “但她太饿了,在等待的过程中,庄园落灰,花朵枯萎。女孩子的陪伴者,是一群小蝙蝠。 她开始啃木头。但感觉会使自己痛苦后,女孩开始咬叶片。 饿、饿、饿。 她犯下了罪孽。 神智不醒中,吸干了父亲的血液。” “仿佛填饱了一百年的饥饿感。 日升日落再百日,有种力量助她打破了庄园的结界。 对方的力量让她亲切又渴望。 此恩情,必倾力回报。” “……故事讲完了。”吸血姬干涩地说。 “葛花空自开,不结果实;孰此为恋,我却心迷。 盛年不再,倏忽此生;京城奈良,不见而终。 尝有所思,斯世如磐;孰料浮世事,留驻难。*” “青行灯碎片*1。” 青行灯婉转的歌喉低唱,轻轻一跃已经坐倚在骨木灯柄上。 她怜悯的眼神落在倔强的吸血姬身上。 吸血姬以为大妖怪是在怜悯她的家庭,咬紧牙关争取不显半点弱态。 “啊……真是可惜。你的父母相爱到这样的程度,甚至不惜领养儿女,也要相守么?”青行灯漂浮过塍庭和吸血姬背后,白发蜿蜒,蓝睫压下瞳眸。 “这个故事很精彩。我很久都,没有听到故乡的故事了。”她白皙的脖颈垂下,在塍庭鬓边说,“阴阳师,来到这里,就要遵守游戏规则哟,百物语不够,我也根本没有力量回去呢。” “那些人都是以前讲完了,还滞留于此的。再去给我带三个故事来,我跟着你,好不好?” 吸血姬的手颤颤巍巍摩索过来,把塍庭的手握得生疼。 “吸血姬有话想问你。”塍庭避开青行灯的亲密,心里记住吸血姬的不解,决定在京都查一查。 “哦?你要问什么。”青行灯对讲完了故事的人没什么好奇心了。 “你……你刚刚说的领养……是、是什么意思?” 青行灯吹吹指甲,理所当然:“人类和妖怪的恋爱,通常都是凄美的悲剧。就如无果之花,秋冬便凋零。” 见吸血姬失魂落魄,她看了看塍庭,转头警告吸血姬:“世事本难驻!勿痴迷、勿溺耽!” 吸血姬抱紧自己,躲在了百物语的阴影里,不愿清醒。 “食梦貘!”青行灯命令地喊。 四足的奇怪生物眯着小眼睛从紫雾深处跑出来:“大人,唤吾何事。”叫声如猪,皮糙肉厚。 “吃了她的噩梦。” “大人。”食梦貘为难道,“这本来就是您的百物语领域。可不是什么梦,梦仅是吾为您所铸之路,凡人顺梦而来,却遭魇缠身,是自己不愿醒来。” “有什么办法。”塍庭冷静地问。 青行灯本以为她会发怒,虚虚道:“百物语成功时……可能拉出来吧……” “不能呢?”塍庭冷冷看着她。 “堕入地狱。”食梦貘奇怪,“由阎魔判官引入往生。” “往生……”塍庭喃喃,“你会快活一点吗?” 塍庭从柔软的床铺中坐起身,漆黑夜幕,身边没了吸血姬的踪影。 “大人,她——”食梦貘跑来跑去修复断了的梦路,“脾气好差哦,手段也挺直接的。” 青行灯捂脸:“遭了遭了,我竟不知道她那么喜欢这只小妖怪,赶紧让小妖怪清醒吧。我去入这只小吸血姬的梦。你来稳住。” 食梦貘憨气道:“好的好的。” 青行灯苦恼地围着吸血姬上空绕圈,完全找不到她梦境的缝隙。 血蝙蝠成茧把吸血姬层层包裹,发丝正渐渐化白。 巨大的茫然和狠戾没处发泄,吸血姬在茧内命令血蝙蝠撕咬自己,唯一能出入血茧的蝙蝠群不安地冲进去,尖牙陷入吸血姬的血肉里。 传来野兽般的痛苦低嚎。 第三十二章 “你就一点也不留恋世间吗?”塍庭抱紧被子,“不就是百物语,我经历过的,何止千百。” “只要你愿意回来——” “那个……”塍庭背后贴上来一具温躯,青行灯跪坐在塍庭背后,长长的玉臂交错,“你不生气了?” “支撑她以别的方式活下来的,大概就是家庭了。”塍庭淡漠,“我知道,她拜托的事,我查完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不论人鬼,求生不得,求死总是很容易。” “那你还生我的气。”青行灯理直气壮起来,娇哼,一个比一个有脾气。 “我在气我自己。和吸血姬走了很久,我没能感动她。我以为……”塍庭看着双手,茫然道,“我以为,我会是她的亲人,哪怕她能汲取一点点勇气。” “世道艰难,她竟想一死解脱。” “我有办法拉回她嘛。百物语的地狱裂隙,还是没失约过的。”青行灯喜滋滋,“小吸血姬年龄太小啦,又不喜欢分享,有我在,有我在。” 地狱裂隙,怪不得与阎魔相熟。 “我,如果我按照私心,让你拉回她,她会不会恨我。”塍庭愣道。 “你是想要她存在,还是想要她的喜爱?”青行灯玩着塍庭微卷的长发。 “存在。”塍庭起身披好衣服,收拾一番出了门。 “太晚了,你出去做什么。”灯柄被青行灯微微嗔瞪,浮在床边,她懒懒地坐上去,随塍庭下楼。 华尔普吉斯学院的看守实在不严,大家为了得到『魔王夜会』的参与资格经常挑战斗殴,努力学习,除开风纪委员会,不出大问题,没谁在乎学校秩序。 吸血姬昨日指出的『君临之暴虐』女孩,是一千多校友中的佼佼者,资料在校网上十分明确, 夜会排行第六,十三位手套持有者之一。 肩上是自动人偶西格蒙德,是本家代代相传的禁忌人偶,全身鳞片下是两对翅膀,战斗时化作巨龙。 但强者可不止她一个,禁忌人偶也是。 雷真想要挑战她,塍庭就不愿意卷进他们的纠葛。 百物语人选还有很多。 …… 撑着上完金柏莉针对雷真讲的基础课程,在导师把粉笔砸向雷真的时候,塍庭也无比清醒了。 听到『魔术回路』,她想起找到女生宿舍前捡到一块东西。 魔术回路都是自动人偶的心脏,那东西不像心脏,倒比较像碎肢。 青行灯黏人得很,一天到晚跟在塍庭身边享受异国风光。当然,她也很受异国校友的关注。 塍庭的两个人偶让大家猜测她是不是和十三人第八的『魔姬』一样,都是使用不同人偶的领军怪胎,但是知道她的成绩后俱是无语。 “有人在跟踪。”青行灯乐了。 大概是为了碎肢而来,找事或灭口。 塍庭心知肚明,实力不够或者做贼心虚才会跟踪,很明显对比单挑『君临之暴虐』又干翻了一众偷袭者的雷真,倒数第一又没起任何争执的自己不需防备。 “不需要我赶走他吗?”青行灯十指纤纤,抵颌笑得欢快。 “你要的故事来了。”塍庭把怀里的碎片狠劲丢出去,画地为牢准备发作。 一只机械鸟迅速飞出去,欲要叼住,树后的少年也出现在青行灯和塍庭面前。 “是你捡到了罗莎的残骸,谢谢。”少年很有礼貌地鞠躬。 塍庭气笑,躲开他的子弹,欺身上去,画地为牢扣下! “给我鞠躬,便要有诚意一点。”塍庭挑起少年的下巴,“最好快点说清楚找我什么事,不然画地为牢足够你在这躬个一整天。作为,你没有那么礼貌的教训。” 他一副想要挣扎的模样,牙都咬酸了,也不见能动一点。 “今日我不杀你,他日也会有人找上来,你会死的比今天更痛苦。” 塍庭的回复就是一耳刮子和一记膝击。 她拍拍手,对已经龇牙咧嘴躬在地上动弹不了的人笑:“刚才风太大,我没有听清。麻烦简洁一点、大声一点、重复一遍。” 青行灯觉得有意思极了,敲上坚硬的封印壳,脸贴在上边看作死还嘴硬的人。 果然那人嘴硬不过拳头和封印罩。 “罗莎是——” 青行灯:“懦弱的灵魂不必存在,还是由我收下吧——吸魂灯!” 灯座闪烁,四面八方而来的子弹被突现的漩涡粉碎。 “还有同伙。”青行灯看封印罩里那人的表情就不善了。 她把塍庭拉上灯柄,听见对方的质问很得意。 式神的力量来源都是鬼火,青行灯有百物语之界的积累,暂时不需要着急。人偶的力量来源却是魔术师或者称之为人偶师,以及他们的心脏——魔术回路。 青行灯的绝技就是吸纳对方的本源,遏制出招机会。 “不是说这枪是最新系列吗?怎么还能卡膛!” “你对我的自动人偶做了什么!为什么它不能……菲尔,光波斩!你……” 自动人偶很抱歉地垂下了头。 “把罗莎的残骸交出来。”烟雾散去,几人中央踏出一个与被困者长相相似的青年。 他高昂头颅,短发绻耳:“还有,我的弟弟。” “这可是夜会的第二十名,『万蛇之主』宾斯·卢瑟。”有人插嘴道。 “……” “哼,怎么不说话了,怕了吗?”见塍庭不吭声,封印罩里那位挂着鼻血叫嚷,“连自己的来路也不报,真是没礼貌!” 塍庭捏捏眉心。 没礼貌的到底是谁,很明显啊。 “想要残骸,可以。” 宾斯·卢瑟烟灰色的眼透出惊愕和势在必得,同时对塍庭的示弱有点不屑。 镰鼬早把机械鸟和残骸追回来,塍庭提着机械鸟的一只腿,不顾其扑扇,丢进封印罩里,刚巧砸在熊孩子头上。 机械鸟喙衔的碎片同样落在了里边。 “只要你们能进去,便带走吧。” “八岐大蛇,上!”宾斯嘶吼一声,身后树林里传来躁动,很快,树冠掩映中,八头大蛇蜿蜒而起,无情的眼里菱瞳尖锐。 “毒煞!” 八枚蛇吻以夸张的幅度裂开,蛇信上弯勾有淬毒的色泽,毒牙张合。 “赤舌,借雷云一用。”塍庭暗嗤一句敌方愚蠢。 正在无聊徘徊的赤舌听到塍庭第一次呼唤,果断扔了独自写字的晴明,钻进水潭,雷云全部通过式神录聚集在青行灯和塍庭周身。 “血蝠,来。伞来。风来!” 百物语界内,血蝙蝠听召松了口气,不再叮咬,化作洪流源源不断飞出。吸血姬面无血色,长发全白,晕躺在地,伤口极慢地复原。 唐纸伞妖血泪不停,把毕生想要保护的心愿通过结界释放。 镰鼬三兄弟搅风弄云! 座敷童子感应到塍庭在发挥力量,咬咬唇,发尾的鬼火顺着家人的联系全部支撑她。 层层保护加持中,塍庭微微弯腰,右掌朝上,讽刺道:“请。” 青行灯看着尤其生气的塍庭,张开蓝唇,眼睛闪亮。 八岐大蛇大口咬下,用能使人肉裂骨碎的力度。 纵然是被救的那个,吉尔·卢瑟也被八岐大蛇的恐怖吓得瑟瑟发抖,血盆大口似乎就要连结界带他一起吞下肚。 画地为牢有刺啦的滑音和崩开的声响。 宾斯原本变色的脸绽放出得意的笑,俊脸发光。 八岐大蛇僵硬了一瞬。 “回来吧。”宾斯以为它咬完了,拍拍手。 八岐大蛇不情不愿把八个蛇脸转过来,牙洞冒血。 牙齿,全镶在了结界上…… “……” 那群人脸色精彩,青行灯没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塍庭却觉得有两个声音在大笑,她心中一动,发现庭院的樱花树下有个小东西从空气里显形,滚在地上嘴都合不拢。 双角雪白,毛皮九色。 九色鹿。 某个异界的神社里,碧眼雪肤的青年一怔,松开了手里的绘马。 第三十三章 小九色鹿笑了一会顿住,悄眯眯瞟来瞟去,发现没人注意到它,“嘭”的一下又不见了。 塍庭被它的古灵精怪逗笑,面上不显,心情到底好些,能听进这些人的话了。 宾斯再不敢小瞧倒数的人,倒数第一比倒数第二隐藏得还深,搞不明白这些人究竟在想什么。同时他庆幸自己没有扔手套宣战,不然脸丢大发了,明日校报主题就可能就是《自倒数第二逆袭暴虐,倒数第一又干掉廿之蛇主》…… 弟弟可选了一个硬茬来背锅…… 宾斯·卢瑟眉头都绞在一起,支支吾吾又没面子先开口。 吉尔·卢瑟呜咽,缩在封印罩里一脸委屈,脾气不好又爱炸毛的熊孩子居然对着机械鸟和残骸开始掉眼泪。 但还是个会开枪的谋杀者呢。 “这——”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冷脸的塍庭都是为难。 使用叫菲尔的自动人偶、爱瞎起哄的人都要躲到伙伴背后去了,结果还是被推搡出来。 “我,我叫南奥。那个……我们错了。” 所有人头快含进胸膛,南奥的嗓音也压得极低。 “请您将罗莎的残骸交给我们,她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吉尔耳朵竖起,哭的更狠。 青行灯闻到了故事的引子,想拿出青灯的手犹豫不决,不是同情,而是时间不合适。她对于最后三个故事的要求比较高,层层铺叠,是通往地狱的阶梯。 尤其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是要与她去地狱走一遭的,也决定着能运送多少因故事哽喉而滞留的魂灵。 “事先说的很明白,不是我不给,是你们自己进不去。”她和雷真是没什么关系,真的倒数第一在那颗金属子弹发射的一刻就该身死。 留学生不涉及本地的势力分属,英国皇室、军部、魔术师协会等等根本不会管,是打着这样的盘算吧? “您想要我怎么赔偿?”南奥不敢看宾斯和吉尔,担起罪责,“怎样都可以,只要能让罗莎安息。” 宾斯和吉尔两兄弟眼圈红了。 宾斯梗着脖子,吉尔哀求地看塍庭磕起了头。 “我是个再好讲道理不过的人。”镰鼬把罗莎残骸放进塍庭掌心,“反正我要它也没用。” “是是是。”南奥点头如啄米。 “但——” 以为受到了愚弄,南奥停住,脸憋得变色,还是低头。 “年轻人耐心不太好啊。我只是要你们的小少爷今晚来找我,自然可以拿回去。”塍庭把他们神色收在眼里,关系摸得透透的,下巴扬向吉尔。 他们大失惊色。仿佛吉尔不够成熟美色就已经要被玷污了。 比起吉尔的呆滞,宾斯才是最生气的那个:“我也可以!不要动我弟弟!” “不行。”塍庭嘴角拉下。 “为什么!”青年出离愤怒,拉过吉尔做对比,“是身高比他高了,还是脸比他帅了,或者成绩比他好了?你……喜欢爱哭的,我哭给你看!” 吉尔本来震惊到忘记哭泣,抱着悲壮的决心要为自己死去的自动人偶罗莎献一把身,结果被哥哥挤兑,泪花子又攒在眼角…… 宾斯也是昏了头,一向的自尊和对弟弟的疼爱绕在一起,毛线团一样弄乱了理智。 青行灯已经搭在面无表情的塍庭肩上笑得不能自已。 就想让他去睡一觉讲个故事,好难啊。 塍庭在镰鼬的背景风中凌乱。 庭院里九色鹿歪在房梁上打滚,看笑话看的开心极了。 “总之,他不来,我不给。诸位请便。”塍庭下了灯柄,封印罩溶解,她牵起柄端,决定把青行灯遛回去。 “你不是说你是再好讲道理不过的人吗?!”吉尔吼。 “嗯。”塍庭漫不经心地离开,“就是再好好跟我讲道理也不予通过的人。” “……” 夜晚青行灯让食梦貘严阵以待,自己摸上塍庭的床,把穿睡裙的她当娃娃抱紧:“他还不来,不会是反悔了吧。干嘛不让宾斯来呢。” “宾斯会反抗,这多学校都是探子或继承人,身上说不清。他弟弟弱得很,容易被食梦貘引梦。”塍庭早把窗帘拉开,流下月色。 “我还以为——”青行灯眼神游移,有点失望。 “以为什么?”塍庭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 “以为你看上……吸魂灯!”青行灯搂过塍庭,坐骑行灯冲过去直接把人撞了下来。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吗?”塍庭冷眼,整个房间被自动人偶包围,宾斯捂住被撞的胸口,疼得呲牙。 吉尔从他背后探头。 一群小侦探机型人偶飞出来:“报告,没有残骸的气味。” “把罗莎交出来。”吉尔顶着塍庭阴沉的脸色,鼓起勇气说了一遍,“你知道了我们的禁忌人偶,是不会全身退出的。” “意思是,如果我交出来,你们就能大发慈悲,给我一个痛快是么?”塍庭微笑,“很好,交易不作数,滚。” “不要不识抬举。”宾斯表情复杂,“卢瑟本家拨出了一队魔术师在楼下静候待命。你确实很厉害,但真的要与卢瑟为敌,在技巧学院闹事吗?” 他的声线温柔,但内容无理。 塍庭已经懒得应付:“画地为牢!” 这个“牢”的范围固定在塍庭的整个房间,事先就布置好了,虽然想过会不认账,没想到竟如此彻底。 青行灯唤出食梦貘:“直接用最强的能力吧,不需要对他们客气。” 食梦貘耸耸长鼻子,哼话:“是,瞧我的。” 它直接略去噩梦,配备扰梦就用了入眠。入眠针对敌方全体,而且和青行灯交道已久,在她的监视下,食梦貘用出最大力气。 吉尔最先撑不住,疲惫地眨眨眼,撑不住眼皮先倒下去。 宾斯眼前也开始模糊,他狠掐了一下手臂,后悔身上没带利器,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居然是对敌人。 他还是嘴硬道:“我们有事,底下的魔术师会不顾禁制冲进来的。赶快把我们放……” “还以为你会说赶快把他们解决了。”塍庭若有所思,“既然你自报家门,那么我不对付他们也说不过去。镰鼬。” 三只镰鼬飞出来,抱着果子啃得胡须上都在滴果汁。一太郎还把果子往身后藏了藏。 塍庭没有训斥他们,满眼包容。 “去带一些食梦貘的梦雾,放在可爱的、魔术师们的鼻子底下。用你们有力的翅膀保护梦雾,用你们自豪的速度愚弄敌人!” 大半夜三只镰鼬解决完夜宵,被几句话撩拨得热血沸腾,丢掉果核抱起一大团梦雾就飞下窗台。溶进夜风里那一刻,宾斯的肉眼就捕捉不到镰鼬们的身型了。 他目瞪口呆地死盯着塍庭和青行灯。 脑海记忆的最后一幕就是青行灯幸灾乐祸的解气之笑。 塍庭走到窗台看见下方倒了一片,很满意。 青行灯的青灯有了火信,她兴高采烈的: “咱们进去玩吧。这下好了,都不需要他们讲故事,我们就可以直接入梦了。哼哼,篡改一些记忆也不是不可以喔。” 英国,卢瑟家族据地。 “恭喜家主,是两位少爷。大少爷的魔术亲和力轻易就达到使用自动人偶的指标了。家族振兴有望啊!” “嗯。”奥德里奇背起手来回踱步,可见有些激动,“那小少爷呢?” “……资质养养,兴许可以辅佐大少爷。” 奥德里奇停下步子:“好的,去告诉夫人吧。” 在仆人和家臣都退下后,奥德里奇长叹,望向产房的目光全然严肃。 不论在哪里,哪个大家族,有了天才的兄弟对比,剩下那个资质但凡平庸一点,都会为人诟病。然而几乎没有哪个福运绝佳的家族,能得到两个天才亲兄弟合力的支撑。毕竟,未来的家主或者顶梁柱,只能有倾全族养一个的规矩。 小儿子不止平庸,身体也柔弱。奥德里奇担心不已。 大儿子宾斯的确不让人失望,顶多有点贵族少爷的通病,不算什么大事。 小儿子吉尔却让父亲的担心成真,小时候走路说话都要迟钝些,在哥哥和母亲亲自耐心教导下才学会。 更不要说自动人偶,宾斯摸到自动人偶的时候,吉尔还在扑蝴蝶。 奥德里奇忧心忡忡。 第三十四章 “看,到了。”青行灯与塍庭来到一片长满玫瑰的花圃,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慷慨,碧蓝的天色和外面广阔的平地可见此地的富贵。 男孩哭唧唧的,紧张又伤感。 “哥哥,哥哥……我要哥哥,呜呜呜。” 青行灯“嘿”了声把人吓得缩成球。 “看不出叫吉尔·卢瑟的孩子以前就只是弱阿。”她开心地操纵行灯在半空绕了好些圈,“可爱很多嘛。” 吉尔擦擦眼睛,看着看着就忘记了哭。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打哭嗝挺有节奏,哭的太久了,眼眶都浮肿,说话一时半会缓不了。 “我们?”青行灯脑子一转,“我们是你的朋友。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说出来让我们开……唔。” 青行灯美眸幽怨地瞥了眼塍庭。 塍庭没办法对一个无力反抗的爱哭包发火,淡淡伸出手:“先起来,蹲久了腿会麻。” 吉尔瘪嘴,抖抖索索牵上了她的手站起来。 “男孩子哭什么哭,你的家长呢?”塍庭就决定问问,然后旁观到故事结束。 没等到吉尔·卢瑟说出第一句话,青行灯就提点道:“有人来了。” “吉尔!”少年的宾斯看到弟弟,着急的跑过去,“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去挑战他。” 吉尔只是呆呆地转了一圈,甚至小心地拨开了花丛:“不见了……” “跑了?”宾斯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 如果有人就这么拐着弯地欺负吉尔,他会多受委屈! “下次把人捉住,知道了吗?”宾斯双手扶住吉尔的肩膀,严肃地说。 吉尔点点头,很赞同。 半空中,青行灯俯视花圃和各种尖顶建筑:“我们可以去看看逛逛,卢瑟家看起来很有钱啊!” 塍庭嗅到香气。玫瑰的,香氛的,美食的,初生机械的…… “去那边。”塍庭指着西南角,“建筑排布有点奇怪,道路铺展也没头绪。我怀疑卢瑟家在那边有什么东西。” 她们是从空中入侵的,躲过了很多地面陷阱,但同时没有顺风顺水,多行数十步就响起了警报。 从周围的墙壁里陡然伸出许多折叠机械臂,针尖代替的五指一抓很要见血,还不知道会被注射什么东西。 青行灯操纵坐骑七弯八绕,险之又险,针指擦过耳边穿过两人发隙是常有。不过须臾,机械臂继续运转,其间又开始撒网,网上的白胶均匀涂抹,粘上一点想要摆脱都是妄想。 塍庭只得用画地为牢保护自己和青行灯,这里很可能藏有引发故事的线索,不过还是不能急躁。 “宾斯,告诉我,你会不会害怕?”奥德里奇揉着男孩的头发,目光却打量家族为他打造的八岐自动人偶。 八岐大蛇空洞的蛇眼面对家主全是杀气。 “不怕。”宾斯·卢瑟挺直身躯,“八岐是我最忠实的伙伴,我必将完成考验,成为卢瑟未来的家主。” 奥德里奇老怀安慰,他最担心的一向不是宾斯…… “弟弟和妈妈,我会保护的。我们一起,对不对?”宾斯倔强地与父亲对视。 “对。你说得对。”奥德里奇哈哈大笑,“你是吉尔的榜样,是我的骄傲!” “我和吉尔已经告别过了。”宾斯的情绪有些许沮丧,“纵然我有信心,也请父亲暂时庇护一下他,他又发烧了,就因为染了花粉。那是妈妈最喜爱的玫瑰,为了吉尔,妈妈让我和八岐拔掉了。” “你们在她心里,比玫瑰还要重要。”毕竟当初二人的定情之花就是玫瑰,现在爱情的结晶就是两个儿子,罗莎当然选择吉尔。 奥德里奇理解,但心酸。 要不是罗莎有了宾斯,一家人更难过。 奥德里奇与布朗德是死对头,二人的家族都以对人偶的研究出名,不过卢瑟擅长的是机形的变化,布朗德擅长的是魔术回路的亲溶。 卢瑟对人偶的研究比布朗德要早,但思想已经是老贵族的陈旧式。随着魔王夜会的进步和实力争夺,不再有那么多人看重人偶的外形和变化,而是更在乎魔术回路的强大与否。 卢瑟本是想让奥德里奇去求娶英国皇室的公主,再次带动贵族的效应,通过打造更加华美的人偶强夺回本属于卢瑟家族的人偶市场。 奈何罗莎只是东洋的漂泊者而已。 奈何奥德里奇根本对皇室没兴趣。 他曾经犀利地指出过卢瑟的陈旧,提议去华尔普吉斯皇家学院之前先去魔术工坊学习,去魔术师工会锻炼。可公主就在学院内,在夜会之列。能被公主看中的,无非是夜会夺冠者——魔王。 奥德里奇还是被送了进去。 可惜的是,被赞誉为天使的少年布朗德没有当上魔王,奥德里奇根本不想争夺也与魔王无缘。 公主代代都有,如今轮到天赋更好的宾斯,奥德里奇深觉愤怒,但他不能打击宾斯,他也希望家族看见宾斯的出息能善待吉尔和罗莎。 “那么我一定会考上华尔普吉斯皇家机巧学院。夺群『魔王夜会』之冠。”宾斯说,“就不会有人再对吉尔指手画脚了。有哥哥在。” “等你达成愿望,我会把家主权柄亲自为你戴上。”奥德里奇沉声说。 “这是约定。” 宾斯·卢瑟携带家族最新打造的八岐大蛇前往试炼地,从那里出来后,他就会有资格得到长老联名的华尔普吉斯入学推荐书。 他一路走来,遇见了不少地面上的突发陷阱,和八岐合力通过。走到一条通往大门的窄巷,宾斯却看见了一片狼藉。 垂在地上的针指机械臂、缭绕不散的紫色烟雾、缠在机械臂上的大网还分泌着副作用胶水。 最奇异的是,小巷中央有块十分规整的圆地完好,生长的草叶都不曾枯萎弯折。 宾斯打起警惕,八岐亦步亦趋,十六只蛇眸眼观八方。 平安无事。 他心中忐忑,和八岐的步伐越来越慢,最终迈入了黑漆漆的大门口…… “塍庭你感觉得真没错。”青行灯分散的幽光把密密麻麻的蜘蛛型毒类人偶烧了一通,“比起这里,另外两个洞口难缠多了,我的幽光直接被吞了!” “说了不要浪费啦。”塍庭让镰鼬辨认过风声传递和路程的变化,摸索出了一些小型人偶聚集的地方。如果冒冒然去了巨型人偶的盘踞地,根本施展不开。 而且学校大多数人使用的是大型人偶,夜会资格者的精巧型人偶很少,多是人状。足以说明,人偶除却特殊技术,一般是越大越厉害,家族一般没力量制作出成批的、足以登临夜会的精巧人偶。 “对了塍庭,不是说没有人偶师在旁的话,人偶用不出力量么?”青行灯抱怨,“我听了很多机巧都市的故事,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没见它们疲惫呀。” “不是还有一种情况吗?”塍庭苦笑。 “……那是禁忌人偶。”青行灯小小声,“是人类身体与机器融和在一起。这里这么多人偶,如果都是禁忌人偶,那——” 就算是青行灯也觉得毛骨悚然! 奥德里奇不知道他的儿子迎接的将是怎样的考验。 卢瑟家族不是没人好奇过布朗德的成功,他自己的人偶『路西法』就以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在成长,刚接手市场便打造了拉姆系列人偶,黑色大狗能让初学者都轻易上手,很快就把卢瑟的最新系列人偶销售量打败。 他们派出了侦探者。知道布朗德这个出色的人居然在不断触碰禁忌。 布朗德一向因为容貌和能力深受好评,卢瑟派出的人最后还是被灭口了。 彼此心知肚明,卢瑟没有揭穿布朗德,而是自己也开始研究活体机巧。因为被国家禁制,于是卢瑟还不敢大量尝试,失败品或偶尔成功的作品都放进了西南角的试炼场。 比起来,布朗德曾拜访过卢瑟家族,见过死对头奥德里奇,也见过死对头奥德里奇最出色的大儿子——天生魔力者,宾斯·卢瑟。 多么棒的材料,但宾斯是卢瑟的重要看护对象,布朗德也不想撕破底层,转而跑去新大陆寻找被他称为“契约之子”的天生魔力者,通过种种巧合令他们变成孤儿。 人体心脏改造成人偶的魔术回路,第一次成功的试验体存活时间仅一月,让狂喜的布朗德又深深痛恨。 他突然觉得,要是契约之子、上苍赐予的魔力载体……如果能量产……该多好? 从此更致力于禁忌人偶的研究,甚至插手胚胎人造! 卢瑟有人和布朗德交谈过禁忌人偶的方法。 布朗德神秘莫测,望着因为私心求知若渴的老贵族,坚信了只有进步人类才会前行,放出了足够吊人胃口的话。 “要将人类身体与机器混合在一起,还要使其长时间运转,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如果是为了随用随弃,那倒是有一个有趣的方法。” 很久以后着名的人偶制作大师,赤羽雷真的支持者——花柳斋硝子亦说。 第三十五章 当然也被亲眼见证了的雷真回答:“用生物作为容器。” “没错,只要用生物来提供部件所需要的养料就行。到容器死亡的这段短暂的时间,部件就能维持。” 赤羽雷真认识了一个女孩芙蕾,和她弟弟洛基一样是天生魔力载体。当然,雷真是军部的“走狗”,去探听消息,发现那肮脏的地方还有许多一模一样的小孩,都是天生魔力载体——“契约之子”。 以至于失败的胚胎都被丢进了溶液。 女孩用的自动人偶叫拉比,据说是拉姆系列中的一员,活体机巧。照硝子的话来说,拉比作为动物存在就是用生命在供养部件,并不像夏洛特的西格蒙德,残酷太多。 “拉比的魔术回路——音压操纵很优秀,就是使用起来有负担。若是能用少许魔力启动的话,使用者的负担也会减少。 所以才用活体机巧。 要是被英国军队采用的话…… 雷真,去把拉比的魔术回路拿回来…… 不用担心,人与人偶,都是布朗德计划里的试验动物而已。 ” ——梦外 “人偶师不在的情况下,禁忌人偶可以调动部分魔力。” 塍庭记得查过对雷真很不客气的『君临之暴虐』,校网上小女孩的资料显示,她世代相传的自动人偶西格蒙德就是禁忌人偶,构造上需要每天进食肉类才能维持机能,应该很喜欢吃鸡肉。 塍庭:“可能它们也是通过食肉保持的?” 青行灯想到了什么,从百物语的裂隙里掏出了一些完好还冒着热气的香煎培根金针菇卷,上边的肉松都没掉。 塍庭:“这……” 青行灯恋恋不舍地丢了一个给还没挂掉的自动人偶们。 它们以为青行灯又要开打,第一反应是倒退三尺…… 孤零零一只培根金针菇卷躺在地上,命运是滚了几圈灰,渐渐凉掉。 虽然也说明了它们不吃肉—— 青行灯捂住胸口,后咬了一个完好的,抱住塍庭:“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去学院食堂!” 塍庭肚子被馋得咕噜:“百物语不是你的拿手强项吗?你说的我都饿了。” “对哦……但是故事是他们的,倒数三个我没办法停的。”青行灯委屈巴巴。 宾斯走过来都发现通道事先有人闯过,八岐大蛇对土地感知力比较强,与土壤接触后告诉宾斯安全些的地方正是塍庭和青行灯踏过的。 宾斯遇见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说不担心是假,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生怕后边有个大的等着他。 胜利的卢瑟之冠就在石台上,潮湿的乳石全部是人偶的碎片和灰迹。 卢瑟之冠被搁置太久,金冠蒙翳。黑发绿裙和白发蓝衣的姑娘背对着宾斯,好奇地观察着卢瑟的冠冕。 唐纸伞妖自告奋勇地去触碰,宾斯看见有一个人偶凭空出现,睁大了眼。 唐纸伞妖把陈旧的卢瑟之冠交给了塍庭,塍庭捧着它,镰鼬用风速打磨打磨,它的澄澈冠身就能完全倒映出塍庭和青行灯好奇的脸庞。 “是你的了。” 青行灯头侧被发饰束缚,塍庭琢磨,把金冠倒扣,一点闪烁的宝石在青行灯额前。 珠宝将幽冷的女妖怪点缀出尘烟富贵来,平添生气。 “好看吗好看吗?”青行灯双手按住额角,种种得意开心和听着童话故事长大的女生一样。 大家都说好看。 宾斯以为塍庭是卢瑟长老们选出的继承人之一。 他身为天生魔力亲和者,这个年纪能操纵磨合八岐已是吃力。 绿裙的女孩子明明没大他多少,却能掌控五个自动人偶了!三个飞行人偶,一个纸伞人偶……还有,类人的机巧!她抢到了卢瑟之冠,居然将它给人偶戴上,藐视了多少长老的权威。 塍庭回眸一瞥。 宾斯没敢对视。 难道去华尔普吉斯的路就断在试炼吗? 妈妈和弟弟……怎么办?! 宾斯·卢瑟来不及思考就要丢下身上的东西同她决斗,意图夺回卢瑟之冠。 鼓掌声已响彻四方。 “少主人的实力我等一直是相信的,家主历练当然能过。” 暗处的人经由通道到达终端,笑音立刻尬在嗓子里。 戴上卢瑟冠冕的,明显是个人型自动人偶。现场除了众人皆识的宾斯大少爷,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身边围了一圈人偶! 长老们和奥德里奇都愣了。 要知道在战场上,一个出色的人偶师就能抵得上一支军队!普通人偶仅仅一种魔术回路,如果人偶师强大到能分散精力、还精确指挥不同人偶,就是个大杀器! 塍庭回忆入梦前——就是好些年后,华尔普吉斯学院里的礼节,应当与梦里前事没什么差别,行了礼,不知怎么解释,干脆不言。 卢瑟的绝密领地,不是本家绝对进不来。 长老们和奥德里奇互相审视,脸是五颜六色的。 他们心有芥蒂,互相隐瞒。所以对塍庭的身份根本拿捏不稳。 她究竟是长老们派来压垮宾斯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奥德里奇为了巩固地位的杀手锏? 塍庭没在他们面前开过口,自始至终笑得很甜,气息平稳柔和得不行。 长老们以及奥德里奇眼色更深,认为对方为了保密,居然能找到家族的哑女天才默默培养了这么久,就为了一举送进华尔普吉斯皇家机巧学院? 不论如何,进去的学子关系家族发展大计。 青行灯在他们研究取名的时候就说话了,塍庭握住她的手,以示青行灯的话语代表了自己。 “宾斯与我一同闯过的,怪物很凶猛。” 宾斯·卢瑟惊愕地看她们。 众人经过商议,最终决定签署两份推荐入学申请。 丑闻还是算了,他们没给塍庭奥德里奇私生女的身份,而是开了具收养鉴定。 最后华尔普吉斯的入学通知被仆人送上来,落在塍庭手里时,镰鼬们忍不住叽叽喳喳:“这不是那天我们遇见雷真后,在座位旁发现的信卷吗?” 竟是这么得来的。 发现塍庭听力没问题,还能写作后,女仆急匆匆把四周紧张地检查一遍,奥德里奇大跨步走进来。 他带着抱歉的神色,把纸卷和羽毛笔都命人呈上来。 “或许冒昧,我想我必须要问你一些问题。” [请讲。] 塍庭流畅地点墨书写,漂亮的花体不逊色于华尔普吉斯校长大人的手书。 “你是来自……东洋吗?”奥德里奇带点期盼。 塍庭眉头一蹙。 “我的妻子,我的妻子罗莎,她的故乡就是那里。”奥德里奇急忙道,“她的原名是木业藤罗。我见你的衣物和她相似,角落处还有卢瑟的家徽。” 开学你会送我一整个行李箱的。 塍庭终于知道醒来以后就在入学列车上、装备齐全的原因了。 木业…… 和木业千枝有关系吗? [我想,我可能和木业有点渊源。但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来到此处就很陌生了,才会介入宾斯少爷的考核,对不起。] 塍庭沉默地写着。 [嗓子暂时出了问题。试炼地的最后一只很危险,像是半成品的禁忌人偶了。] 奥德里奇拳紧了又松,想到长老们提起测试时自己的心喜,奥德里奇觉得自个蠢透了。 那些东西都是被布朗德同化的激进派卢瑟长老放进去的。 只是此刻的塍庭和奥德里奇都还不知道罢了。 [过后,能让我去拜访木业夫人么?]塍庭下笔轻快了许多,[实在很久没见到和善的友人了,也许我能和夫人谈谈。] 奥德里奇同意得缓慢:“望你能够开导开导她,她的心情不太好。” 卢瑟两位少爷、十四位直系魔术师同一晚倒下,中了同一只食梦貘的入眠,共同以记忆送她们潜了从前。 塍庭是和青行灯从百物语裂缝通过梦桥进来的,卢瑟密场向来都是渊源很深的本家人才能进,多少年如一日的祖传机关,从没出过差错,才导致卢瑟长老们轻易信了塍庭一层底皮。 不过她没什么坏心眼。 塍庭早知道结局:罗莎最后成了吉尔的自动人偶,并且自人生完结一次后,人偶的生机再度被掐灭。 她想看看,原名姓木业的女人,是否都是那么忍耐、绝望而又果断、亲和。 权当入戏,瞧一场靡靡奢华、娇娇度日,或者情仇离合、生死悲欢。 第三十六章 她回到了那片玫瑰满园的地方,不过变化的是,玫瑰尽折,女主人已经不想再废心思用别的花来代替。 罗莎没有穿贵妇们的裙装,而是带着东洋风格的居家服,憔悴瘦寡。 她和塍庭久坐,唯一问出的一句话就是: “实力能让人幸福,是么?” 塍庭说不出话,正想找什么写写的时候,罗莎已经闭眼睡去了。 她不需要回答。 塍庭从罗莎的角度看向玻璃窗外,宾斯和吉尔体贴地在土壤上撒下新的花种。她有深爱她的丈夫和儿子,一定会振作起来的吧。 塍庭见罗莎背过去,无奈地起身,出门和吉尔大眼对小眼。 吉尔跑过来拉住了她的裙角。 宾斯哥哥上次怎么说的来着? “跑了?下次把人捉住,知道了吗?” 好的,这次他抓住了。 塍庭被小小的吉尔拖住脚步,犹豫地把手放在小孩头上揉了揉。 吉尔抿嘴,这个姐姐也是听说了什么,所以装作不认识他? 宾斯遥遥看见,生怕吉尔惹了她什么不高兴,故作严厉地喝道:“吉尔!回来。” 吉尔听到分贝大些的声音反射性松手盈泪。 他受到太多不好的影射,人偶作战声音大了吉尔都会害怕,遑论操纵那些越贵重越复杂的人偶。 塍庭微启唇,还是不能强迫在卢瑟试炼地被伤的嗓子。最后一只半成品凶性未泯,刁钻得很,她以身诱敌,青行灯让食梦貘一起攻击不同方向,设了许多回诈才拿下。 青行灯的灯火不够,怪物太多,她不得已用了大半储存的鬼火。 吉尔回头窥见塍庭要说话,竖起耳朵仔细听,后见她放弃般自顾自走了,低落地走向宾斯。 “她不是个好惹的人,离她远点。”宾斯·卢瑟不能忘怀她把族冕为低头的青行灯冠上的那一刻。 坐在行灯上的自动人偶顺从亲昵地垂头,发丝倾泻而下,苍白的肤色于半明半暗中有股鬼魅的风情。 塍庭的绿裙裙摆处全是自动人偶的血液和魔术回路的特殊金属液体,仅一双手干干净净,玉指金冠光耀黑暗。 使宾斯和八岐止步不前。 是你让我捉住她们的。 吉尔歪歪头,没说话,蹲下去拍实花泥。 是你说的,不捉住就会不见的。 宾斯·卢瑟受到了刺激,训练愈发刻苦,甚至到了折磨的地步。他来不及去管弟弟和母亲,之前夸下海口,要让长老们因为自己的强大而对亲人刮目相看仔细珍护,甫一受挫,他的自尊也不能容忍自己是个自大却无实力的草包。 罗莎居隅一处,几乎隔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 吉尔皱眉望着无声无息的母亲,落寞地丢下新长出来的鲜花,走来走去绕到了塍庭的房前。他盯了一会,又准备走,一天就花费在闲逛中,运气好点可以避开不喜欢他的人们。 最近因为塍庭的收养入了日程,很多讨厌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怕招了塍庭的厌恶。吉尔有些小开心。 * “她还没召唤出来?贺茂老师的考试都完了……” “说起来贺茂老师好厉害,演练从不召唤式神都能将我等打败。” “呵,你以为大阴阳师的实力是什么呢?” “快一天了吧,我记得我们当时是盘坐着召唤式神的?我当时就想着成功去了,拼尽了心情!醒来以后感觉脚都废了,开花院老师亲自来拉我……我、我也没能起来。丢脸死了啊。” 源博雅提弓走出训练场,就见一群师弟围在门前议论纷纷,他眼一瞥,恶鬼障的晴明只剩一丝血皮,眼眶浮肿面色青黑,是被个很厉害的恶鬼强制共情了。 新来的还是一步跨在门槛上,荧蓝的大阵在她底下散发出邪异而天真的妖鬼之气。当然,这无疑加剧了恶鬼障共情的伤害和沉溺。而恶鬼障吸入的精气又会反哺,让新来的人陷入一场又一场解决人情的麻烦。 贺茂老师不是开花院顶头老师,源博雅偶尔会想,会不会是贺茂老师故意的刁难。在训练场上,贺茂老师从不会松懈的对象,在整个阴阳寮里,也就四个。 第一个,是草壁大人。当然,他只在开寮那天出现过一次,源博雅见到了贺茂川崎拉弓时撇下的嘴角和夜隼一样的眼神。草壁大人倒随意得多,轻轻一笑利箭脱弓,准星不移。 第二个是他能寻亲到称一声婶婶的开花院优日。不过自从皇叔早逝,开花院优日就褪去喜袍,踏上了寻求阴阳至理的道路。最后学成归来,地位超然。 皇族不能直接将她拉拢,只能将她夫君生前最喜爱的小侄儿拨入阴阳寮,放在她跟前学习阴阳术。源博雅只喊她师傅,多余的称谓开花院虽不许,但疼他如亲子。 第三个就是安倍晴明。此人源博雅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传言许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是个下级贵族在外的儿子。新来的人被同窗质疑也是某个下级贵族不修私通的子嗣,就遭到过开花院优日的呵斥。 安倍晴明的灵力因为一次暴动,招出了很多野生白狐,引得贺茂川崎出手制服,才发现他的灵力高的吓人,遂收作亲传弟子。 其母不详。源博雅没少听他是白狐之子的传言,山民、卖艺女子、平民……果然还是狐仙好听点么?渊博雅试图去挑战过安倍晴明,奈何晴明是个逼急了就只会笑的人,再逼他能让你找上半个月。要不是都有报道上课,博雅都要以为他是跟着狐仙母亲回深山老林了。 都说他灵力高当真不假,就算贺茂老师不让他收式神,都有一只乖戾的赤舌天天黑着脸移动黑云、打雷闪电跟在他后边,赶也赶不走。若还有人侮辱晴明,赤舌就吞个钓竿上的小鱼干,然后跑去池塘吸水。之后口出不逊的人每次遇见安倍晴明,都能受到赤舌的热情“关照”。 晴明自己都管不住他,赤舌也不像特别喜欢“主人”的样子,除了陪晴明出行走动就是晒太阳泡澡。 大家私下都嘲笑他没半点威严,但还是很羡慕有式神跟随。大家学徒最多不超过两年,第一次召唤出来的很多甚至比不上赤舌,也绝对没有这只这么熟练勤快,部分较厉害的又碍于阴阳术的等级低,根本不能使用。 晴明第一次就同时召唤出童男童女、九尾猫,还能自动“吸引”赤舌,源博雅即使没办法挑战他,也不想轻易招惹了。 第四个就是自己。身为开花院优日的亲传弟子,源博雅绝不想给师傅丢人。奈何贺茂老师根本不会放水,其他学员都意思意思给个体面使其练几箭自动认输。遇见源博雅,贺茂非要让他拉弓不悔、出弓必快,一场争斗下来,牵引得他肌肉酸痛,休整不停。 不过安倍晴明不擅长弓箭,贺茂还是不会降低要求,并且作为惩罚,加大他的画符练习量。源博雅练弓时看见晴明拿笔在樱树下练习不辍,手腕都僵硬,严重到掉笔也是有的。 是的,由此看出,贺茂老师对待最认真的,向来只有他视为对手和需要培养的人。需要培养的,大抵还是未来的敌人,贺茂老师一直活在钻研和热血中啊! 源博雅表示荣幸。 可新来的做什么了?能让贺茂老师舍下画了半年的、与恶鬼障试炼的符咒,还要让她无令自签式神。 就因为一个未落实的名头,太强人所难。 源博雅难得动动脑子思考关系,他浑身正处于高强度训练后的极度虚弱里,第一次把塍庭看了仔细。 一天不见,他都要忘记外边是个女的。事实上昨天他根本就没注意清楚。 希望她能挺过去吧。毕竟草壁大人连口头上承认的弟子都没有一个呢。 源博雅停驻一会,再走动就仿若长在了土地上,每迈出一步都是尽了全身力气。事实上在旁人眼里,不过是拖着步子。但他还是挺胸抬头,马尾高束,威风不堕。 * “叫他进来吧。”塍庭见吉尔不知多少次默默走开,终于发话。 镰鼬们笑嘻嘻地顺风飞去,企图绊倒吉尔·卢瑟,青行灯听过数不胜数的儿童故事,对未成年的孩子戒心较低,她撇撇嘴坐上行灯就去追三只胖镰鼬。 吉尔感觉风鼓着自己,推着自己的脊背,脚步虚浮而轻快地就朝塍庭的客居走去。 他傻里傻气地被镰鼬们挤来挤去,二太郎三太郎的胖镰鼬脸都挤扁了,才把他推动。 青行灯见镰鼬没有使坏,飞到半道就扶了扶卢瑟族冕,她现在最喜欢的饰品就是这个,连冥珠蝶舞的头饰都没往常在意了。 吉尔不用像宾斯和其他人训练,罗莎不再像以前一样日日都会陪他亲他抱抱他了。从此,他知道的最安全、最开心的地方就是塍庭身边,于是老往这边报道。 唐纸伞妖会弯起大眼睛陪吉尔转伞和捉迷藏;镰鼬会请他吃果子演小剧场;青行灯兴致来了抱起小吉尔直接腾空,吉尔坐稳了行灯柄,在天上俯视的感觉让他自在得不得了。 吵闹声好像也能忍受了。原来不止噪音、喝骂会充斥耳朵,欢笑和呼唤也能填满心脏。 以至于宾斯苦哈哈地回来,八岐灰头土脸挪动自己,四处找不到吉尔都要疯了,结果却在塍庭的地盘外听到了吉尔的大笑! 那是宾斯·卢瑟第一次听到同胞弟弟的欢笑。他的嗓音有年龄独特的清脆,因为声嘶力竭还有点破音。 有“塍庭姐姐” ; 有“一太郎到三太郎的哥哥们”; 有“青行灯姐姐”; 有“唐纸”阿姨…… 宾斯·卢瑟想到适才在母亲处问过弟弟的去处,母亲心灰意冷的冷视,觉得心底冰凉。 难道就只有他想要维系家庭么? 宾斯去找了奥德里奇。两父子讨论了此次训练所得,奥德里奇察觉到大儿子的失落,很有耐心的旁敲侧击。 宾斯蓦地说:“父亲,您总是忙着处理公务,我总是需要外出训练,母亲身体不适,我觉得弟弟需要人照顾。” 奥德里奇为难地捏皱眉心,示意宾斯继续说。 “我觉得弟弟需要一个导师……” “那我联系联系华尔普吉斯退休的几位人偶师,魔术师协会那边我也认识几个,他们应该能被我请动教导吉尔。我清清脑子,列个清单。”奥德里奇明白宾斯想要表达的东西后,思索一番觉得可行,于是效率极高地提起羽毛笔,笔尖点在纸卷上,晕出几个墨点。 奥德里奇与塍庭对话后,放不下那个所谓的半成品禁忌人偶,最近四处留意,发现了蛛丝马迹,正是与藏在暗处的长老们斗智斗勇、查明动作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确实很久没关注过小儿子了。 他很愧疚。 “不,吉尔的性格不适应让眼高于顶的老师们严格教导。”宾斯含着苦涩,“之前与我一道出来的试炼另一人,儿子觉得不错。” “……塍庭?”奥德里奇搁笔。 “吉尔最近一直在打扰她,她没有生气。而且……”宾斯摸摸八岐,感觉有了力气,“吉尔很好,如今会笑会跑,身体好多了,性格也开朗起来。” 吉尔·卢瑟,从出生起就没长时间离开过哥哥和母亲的同时庇护,宾斯习惯了弟弟的亲近和依靠,陡然失去,看见弟弟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既为他高兴,又自觉伤感。 奥德里奇考虑得更多。 “父亲,能让她教教吉尔……亲近人偶么?”宾斯几乎哽噎,塍庭有朝一日同样会前往皇家机巧学院,去争夺魔王之位。照她的实力而言,前十三人中必定有一席之位罢,倘若如此资质的人,能用亲身体会教导吉尔一二,能不能、能不能让弟弟开始有自保的能力?! 奥德里奇抱住头,将手指梳入发间,显然比找导师还要为难。 “宾斯——”奥德里奇深深考虑,还是长叹,叫住儿子。 宾斯深吸口气:“是我情绪不对了。父亲,布朗德的试炼我通过了。我在那边看到了不计其数的、一模一样的人类。白发红眼,最大的两姐弟。一个叫芙蕾,使用拉姆系列的拉比,魔术回路是音压操纵,似乎今年入学华尔普吉斯。一个使用炽天使系列,魔术回路不知。” “布朗德叔叔的实验室有很多废弃试管,溶液里有胚胎。我逃得快,父亲,他以为是同行的其他人。” 宾斯目光里有了水波,他初步接触死亡和人性。 “那人已经被杀了。布朗德叔叔在进行禁忌试验!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生生被制作出,又毁掉!” “宾斯,冷静,冷静。”奥德里奇双手下按,“我们没有确切证据,我不会瞒你。你上次进入的卢瑟试炼地,里面有居心叵测之人放下的低级禁忌人偶,终点处甚至有了半成品!” “我们知晓了一切,更应该谨慎。” “父亲,我们要与布朗德为敌。”宾斯已经连叔叔的尊称都不喊,思及孩童们麻木而机械的管理,气得双眼通红。尤其是布朗德是知道了他的体质后才决定去其他大陆“取材”,让宾斯同样背负上了心理罪恶。 “我们要与他划清界限!要去魔术师协会和皇室那里揭穿他!我们不能让这惨无人道的实验继续下去了啊!”八岐感受到主人的愤怒,蛇眼红光闪烁,眼看都快要达到魔力暴动的程度。 奥德里奇大吼:“够了!” 宾斯喘气,满背冷汗。 “身为人偶师要的是什么?”奥德里奇警告宾斯。 “冷静、判断、果决……” “很好,你既然记得,就永远不要忘!”奥德里奇披上外套,“家族大事有我扛着,你没有错,更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去变强,你的背后有我,有罗莎,有吉尔!塍庭那里我会去争取。布朗德你不用管了。” “可我要帮助——”宾斯上前一步。 “你长大了。”奥德里奇慈爱微笑,“你要帮助的不止是我啊。静下心来,去寻找年轻人该有的道路,不要被上一辈的孽缘束缚头脑。” “你是新一代,你是卢瑟的未来。” 第三十七章 奥德里奇依言来找塍庭。 [好的,我知道了。]塍庭的对面,奥德里奇憔悴些许,勉强撑着家主的气度。 她把玩得正开心的吉尔叫过来,吉尔很听话地钻进了塍庭的手底,蹭来蹭去。 [吉尔,向父亲问好。]塍庭把墨迹未干的手书点给他看。 塍庭感觉到吉尔的不愿面对,有节奏地拍拍他的背。 “父亲……午安。” “午安亲爱的。”奥德里奇对吉尔软了眉眼,深刻的轮廓显出了英国男人的温柔,“塍庭,我……我很感激你,去华尔普吉斯的事情就交给我吧,绝不让你有任何短缺。” 塍庭只是笑笑。 奥德里奇还想说些叮嘱的话,吉尔的背影却快速地在他的视野里消失,很快,和镰鼬打闹的声音冲过了奥德里奇的耳膜,在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奥德里奇站了一会,拎起外套走了。 “塍庭~我们和吉尔去摘水果啦!你要水果还是要花?算了我们都采回来!冲啊——” 塍庭刚写好[万事小心],除了午睡的青行灯,所有人已经都跑出去玩耍了。 她摇头把羽毛笔搁下,拿出蓝色符咒和准备好的朱砂开始研究画法。 日落西山,仆人们问过好几次需不需要用饭,吉尔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塍庭迎着夕辉收拾好东西,青行灯打着哈欠慢悠悠晃荡过来,座行灯里火苗颤颤。 “咦?他们还没回来,什么果子这么好吃。”她问过塍庭,往外边对女仆喊道,“能给我先上一份培根金针菇卷吗谢谢!” 然后就喜滋滋地晃腿等待美食。 塍庭觉得也可能是贪玩,在自己家族的领地,还会出岔子么? 宾斯在星星挂满天空的时候就训练完了,他天天都会去看一眼吉尔,每次还是不死心地带去一些小小的金属人偶或者玩具,希望吉尔哪一日就突然开窍。 他来到塍庭的单房,平日不卸火的小园子黑魆无光。 感觉不详。 “青行灯,你再感应感应,他们去哪了?”塍庭和青行灯穿行在卢瑟家族的夜里。 吉尔入过青行灯的百物语空间,青行灯的灯火都有气息记载。现在他的灯火摇摇欲灭,塍庭才觉得不对。 吉尔纵使天赋不高,好歹也是为卢瑟做牛做马的族长奥德里奇的爱子。奥德里奇为了家族放弃过不少东西,深受普通族民的爱戴,就凭这点长老们也该给面子才对。 除非有对族长之位心存觊觎的人,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 “快灭了。” 座行灯速度更快,精致的灯笼照亮一方前路。 “吉尔的命火香味断在这里。” 又是试炼地。 因为是亲手破坏的,塍庭和青行灯都不能理解这里还有什么好利用。 塍庭让青行灯暂停,画地为牢把两人牢固防御后,才小心翼翼往里面飞去。 “捉住他了没有?” “没有。他身边有四个禁忌人偶。” “你的意思是……” “没错,上次的女孩子操纵的不仅仅是五个自动人偶。他们离开了塍庭还可以自由使用魔力,一看都是大家制作。” “她难道也是布朗德大人的人?布朗德大人还不放心我们行事吗?!” “不,如果她也是布朗德的人,就不会破坏试炼了。宾斯是全族难得的天才,布朗德让我们放进都大量低阶禁忌人偶,就是为了试探实力。” “可我们上次报的是通过……” “蠢。要是报了失误,就是我们的责任。就算我们按照塍庭的实力报了不敌,你看看,布朗德多么兴奋,这次放进去的家伙,就算是她和宾斯联手也绝对没问题了!捉住吉尔不过是时间长短。” “吉尔?布朗德大人要他干嘛。” “好奇心太多,是会死的。”警告了同伴一番,那人带着优越接着说,“用一个布朗德不满的废物换来资源和人偶设计图,还用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们的好族长在华尔普吉斯只顾着追姑娘去了,什么交际都不做,白费了家族给他的支持。要是他早点和布朗德这些大人搞好关系,我们也就没那么多反对了。” [让食梦貘出来吧。] 青行灯模糊感觉到塍庭的传话,惊讶回头,长发飘扬,嚷嚷道:“它太重啦。” [那就让它在你的指甲里藏好梦雾。] “好的。”青行灯快乐地答,不在意塍庭让她做什么,伙伴们不见了同样没见得多担心。 塍庭看着快乐的青行灯,抱紧她的纤腰,有点莫名的焦虑。 “塍庭,又有怪物来了,这次还会有族冠么?”青行灯斜倚在灯柄上,双手暗暗用力,整个妖怪跃跃欲试。 见塍庭迷茫的眼神,青行灯轻易地甩开迎面而来的人偶,比起第一回熟练多了。但就像一个小孩走着迷宫,觉得这条路上次走过,于是第二次不仅能走过,还能走的更快更好。 迷宫会那么好走?战敌会那么轻易?如果迷宫悄悄改变了一截路线……娃娃就只能被困在迷宫里,找不出去就永远彷徨寻觅。 可惜青行灯……并没有当回事。 “比之前容易多了嘛。”她按下灯柄的头端,横冲直撞,从形状各异的人偶拿手招数底下逃脱,让青行灯对自己有了别样的信心。 “塍庭!我带你好好玩玩儿!” 塍庭久入黑暗,正常的黑眸渐染幽绿,浮现出蛇类的冷漠警醒,就仿佛蛇身的灵魂占了上风,野性压倒安然的自我。 她一手搭上青行灯的肩膀,奋力扭过。 一截金属剑割空而逝又回到偷袭者手上,将青行灯的手肘擦出血口。 “你们终于来了。”宾斯口中,布朗德“众子”中最年长的、依照他的天赋造出的男孩抱臂站立,“炽天使。” 名为炽天使的禁忌人偶灯眼一闪,机械无波的电子音响起:“im ready.” 它躬身抬臂,巨大的身体通色银亮,臂膀尖锐,摆好了战斗姿势。 “你是宾斯?”男孩宝石般的红眼里完完全全的不友好,岂止是不友好,简直是痛恨血仇,“有人说,芙蕾和我是因为你才被父亲喜欢的,也是因为你,我们失去了真正的父母。 还是因为你,芙蕾要离开我,用拉姆系列的弱流人偶去华尔普吉斯和魔鬼争斗。” “除非成为魔鬼之王,否则。”他轻言轻语,“我就要失去我的姐姐,我唯一的亲人。” 骗他的人都没来得及告诉他宾斯性别男么?塍庭不能说话,好笑的模样激怒了早熟的小男孩。 “『夜会魔王』,你的理解是魔鬼之王?有意思。”塍庭让青行灯代说。 “原来你没有任何苦衷,只是故意。”洛基微笑,几乎透明的皮肤里,因为愤怒和恨,血管明晰。 “炽天使!旋转!” 未来的十三人之一『剑帝』,此刻控制不住愤怒,血液逐渐渗出皮肤,被炽天使悉数接收。 ——直接暴动。 炽天使背后的双剑张开,机械臂交叉。 作为布朗德智天使系列第一个成品,它无疑攻击性最高,最不稳定。 而芙蕾和洛基的心脏早被他们视为父亲的布朗德改造成了人偶的魔术回路,天生魔力载体,如果心脏成为魔术回路有源源不断的能量去反供自动人偶甚至禁忌人偶,该会有怎样光景? 人偶实力大增……至于人,是亡是伤,全凭天命。 洛基眼珠暴突,哀嚎起来,抱紧自己小小的身体滚在地上,脑子里只剩杀了宾斯·卢瑟的想法。 “im ready.im ready.”炽天使不停地宣告自己完美的状态。 这是它第一次任务,第一次和洛基磨合,从不知道什么是好是坏,有了能量吸收就放开任其吸收。 根本不管洛基的承受力,导致洛基越来越缩紧,几乎没了力气说话。 炽天使的魔术回路塍庭和青行灯很快就感受到了,它本体拿着一双短剑,分布的喷孔开始全力输送热风,借着高温热风的反作用力,意图溶断青行灯的座柄。 攻击力的确强悍,塍庭的画地为牢被迅速溶毁,扑面而来的热风被幽火挡住,还是有不少吹得青行灯灼疼,塍庭也感受到一阵轻轻的刺痛。 血液优美地漂浮,往人偶的魔术回路灌注过去。 一招不成,炽天使藉由反作用力获得超高速的斩击,整个身体化成一把巨剑当头砍下! * “有人来了?把监控打开。” 啧啧,布朗德这个儿子养得好啊。无限制更换,我都有点心动。” “来的是塍庭,看起来她不像我们的人。我之前查过,根本没有发现族长和她的交情,她到底是谁?” “这种事就不要管了,不论是帝国奸细,还是魔术师协会,刺客什么的,非我一方,其心有异。一个智天使而已,便宜了点,再多拨些禁忌人偶过去。” “传来消息,捉到吉尔了。但是……” “但是什么?” “罗莎来了。” “谁?” “木业藤萝。” “那个没用的东洋女人,怎么会进来?门口的人偶没把她撕碎?!” “不知道,据说她有人偶,拿着几张纸甩了甩,一共有三只,从东门来的……那个……” “还有什么!磨磨唧唧的,不说就滚。” “西门,宾斯·卢瑟也来了。” * “傀儡师!把吉尔抢过来!”木业藤萝没了在病床上苟且度日的颓痞,容光焕发,在一群断肢残血的禁忌人偶里大杀四方。 她双手端起,两张暗沉的符咒被木业藤萝久违的呼唤召回,伴着咔擦咔擦的活动声响,自傀儡师后,烟烟罗踏着烟云妖娆走下,夜叉三叉戟一杵从黄泉海踏出! “真是难得。”烟烟罗挑起烟杆,美眸斜睨,“我还以为自己得一辈子呆在乌沉沉的符咒里了呢。” 夜叉也不急着去帮傀儡师,靠在三叉戟上亮出尖牙,俊美的脸皮上是恶鬼的笑容:“本大爷怎么觉得,你快死了呐?本大爷终于就自由了是吗?没了阴阳师血统,木业家终于绝后了啊。” “我死不死不关你的事。”木业藤萝冷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就算我的孩子不能接受你们,我还是找到了木业家的后人。” “记住了,你们未来的主人叫木业塍庭。”她高高在上地伸指,“现在,我命令你们,去把我的儿子,救回来!” 烟烟罗挥杆踩了一通云怪,才解气去杀人偶。 木业藤萝没迷上那个男人前,多少贵族求着娶她,烟烟罗在木业家降世,主人换了几代,她就是不喜藤萝一个。 木业藤萝天赋还是继承了,心智却不够坚硬。 夜叉则是木业前人从海滨封印的妖鬼,他服从的只是第一代,谁知后人没有尊从祖宗的遗言,把夜叉困了许久,直到给了木业藤萝。一听藤萝又找到了后人,盼着自由的夜叉脸都青了。 他把三叉戟从泥土里一把抽起,戟尖对准敌人:“那我真希望,她还……好、好、活、着、啊。” 呲牙的夜叉按捺下暴躁,杀意全部握在了手中。为了解气,他也要把面前这些禁忌人偶碎尸万段!! “妈妈……”吉尔泪流满面地被镰鼬拖着乱躲,镰鼬们身上血痕累累,保护吉尔的唐纸伞妖也是被刮得十分难看。 吉尔第一次看见母亲发火,她为了卢瑟忍受了太久,就为了将两个儿子平安养大。 木业藤萝接受儿子们学习人偶操纵,把阴阳术深深隐藏。 吉尔不知道,原来妈妈这么厉害。 “真是感人。原来这就是华尔普吉斯皇家机巧学院——上届有名的『诡咒千军』,罗莎小姐。” “久闻不如一见。” 木业藤萝听到声音就狠狠道:“布朗德!伪君子!你和奥德里奇的恩怨,凭什么要牵扯到我的儿子!与我丈夫的仇怨自然可以找我,把吉尔放了!” “谁叫你的儿子,那么美好呢?” “两个都是天生魔力载体,一个外显,一个我好不容易,才弄成了内隐。” “呵呵,现在,是收获的时间。” 木业藤萝眼睁睁看着两个高大的智天使把镰鼬和唐纸伞妖切开,吉尔僵硬地落在了布朗德——她丈夫的死敌手中。 * 如潮水的禁忌人偶从四面八方簇拥来,塍庭矫捷地卸了两把禁忌人偶的枪,引许多禁忌人偶改变追踪的方向,减轻青行灯的压力。 镰鼬和唐纸伞妖的气息重新出现在庭院里,她心里稍一轻松,手腕迅速被一个人偶打击,左手的枪掉在地上,被另一只人偶踩爆了。 [吉尔在哪里?!] 镰鼬们和唐纸伞妖有了感应,几近再度死亡,虚虚回了一个方向就都陷入沉睡自愈阶段。 塍庭回踢,踩着一个较矮的熊型人偶跳出包围圈,朝吉尔的方向奔去。 青行灯压力陡轻,她望着塍庭单薄的背影,摸摸头上的金冠,冥蝶四起,她挡在塍庭离开的洞口前,对着所有的禁忌人偶亮亮指甲:“那是我的主人,有什么好看的?再看也不是你们的。” “我来为你们带路,终点是地狱,知道了么?” 第三十八章 “罗莎,你大概不太了解我。才会对我说出这么过分的话。”布朗德依旧倜傥俊秀,丝毫不愧对天使的称号。 两个智天使比他给洛基的那副装备还要完全,傀儡师、烟烟罗和夜叉在符咒里被困太久,筋骨都没松开就被智天使的魔术回路——热风操作溶断。不过式神的生命力一定程度上取决于阴阳师,因此他们都重伤,还不至于再死一次。 夜叉躺在地上,觉得真他妈丢脸。 几百年前他还是浪里飞叉止人夜啼,自从上了木业的贼船,他就连连失败,如今,竟然连这些怪物都打不了。 傀儡师被傀儡珍惜地抱着,安安静静。 烟烟罗心里燃起烈焰,翻滚的施虐心让她暴躁不已。不管她是不是木业家臣,她讨厌死了木业藤萝! 早在木业藤萝放弃三个式神那一刻起,三个式神也放弃了她。 互相放弃,惹人绝望。 “我一直不明白,奥德里奇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导致当初神秘优雅的『诡咒千军』,竟落到一人不敌的下场。”布朗德优雅地笑着,瞥到三个式神眼神有些火热,当他再仔细打量木业藤萝,就是毫不掩饰的狂热了。 “我真想知道,为什么你的两个孩子,都是天生的魔力载体呢?” 阴阳师沟通阴阳,一身阴阳术通过式神得到最大化。没有与天地的沟通,自然只能沉淀。 吉尔的惨叫一阵阵,木业藤萝心抽搐般的疼,每一次跳动,都好似血涌。 “卢瑟家没你想象得那么好,是不是?这里有太多的规矩,太多古板的人。他们甚至都不相信科学的力量,注定是步入棺材的古董,被神抛弃。”布朗德蹲下来,友善地盯着木业藤萝,“你知道长老们得到禁忌人偶的制作方法都在干什么吗?暗害亲人,做成永远忠诚自己的禁忌人偶。” “说不定,大家都想着……要是奥德里奇、或者宾斯·卢瑟成为我的人偶的话……” “你闭嘴!”木业藤萝嘶吼,心里不可遏制地溢满了恐慌。 随后一场绞痛。 “没错,你闭嘴。” 塍庭发出声音,喉咙又受到智天使打击,一发声就有血水流下。 不知何时,吉尔的痛呼停止。 布朗德缓缓回头。 塍庭将吉尔揽在怀中,右手勉强包裹着吉尔的小手,漆黑的枪口对准了他,冒出丝丝缕缕的弹烟。 布朗德又看了看心脏处的洞口,悠然鼓掌:“准头真不错。不过你是谁呀?” “小姑娘。” “你知不知道,我到底安排了多少人偶?我……又是不是人偶呢?” 塍庭把吉尔推开。 背脊被智天使的尖刀划下! 葫芦碎片挡去了部分力道,塍庭疼得冷汗淋淋,不能再动。 木业藤萝心凉。 她艰难地扭头去看傀儡师、烟烟罗、夜叉……他们都闭眼自愈,不给回应。 “如何?其实你要是选择自杀的话,我会把你做成禁忌人偶,永远陪伴你的儿子,守护吉尔·卢瑟?”布朗德诱劝,“我是个追随神的脚步的人,梦想就是推动人偶的发展,只是对你的体质比较感兴趣。” “你还相信你的丈夫会护住你的孩子吗?要是我把禁忌人偶的制作方法透露给他,他是会选你、还是儿子来当最强大的禁忌人偶,我非常好奇,也很期待实践。” 木业藤萝素手升起阴阳术力,她怔怔地看着手。 回想起自己年少时意气之言。 统总算来,不过三句。 第一句,樱花树下,“我要成为阴阳术第一人,和式神发扬远陆!” 第二句,夜月之下,“我接受你的告白,我认定的事,从不退缩。” 第三句,无人婚堂,“以心证心,我们的孩子,以后也会长长久久的幸福下去,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一双运算星辰之眼,永远的阖上。 吉尔张张嘴,怎么也喊不出最后一句“妈妈”。 因为女人死去前最后一句是对着塍庭说的。 “你要答应我,我会是吉尔的禁忌人偶。还有他们三个,你一定、一定要……要比我懂得……懂得他们的心情。” 在木业藤萝命散魂消之时,吉尔晕了过去。 夜叉松开了三叉戟。 傀儡师沉寂的眼里倒映出洞顶。 烟烟罗长发掩盖下,一行泪水迅速隐没。 “收获颇丰。”布朗德满意地收手,“那么小姑娘,你的身体……” 塍庭尖瞳死死盯紧布朗德。 “她的身体,当然是我的。” 森林的草木香弥漫,洗去了血腥,空旷的地方荡漾出轻灵的音色。 白发雪肤的青年温柔地抱住塍庭,在她的额上极其珍重地印下一吻,柔软馥郁,银睫颤颤。 他摸摸塍庭的头顶,纤细锁骨就顶在塍庭唇下,声音诱沉:“乖,把你的鹿角露出来给我看看。” 塍庭的蛇瞳收了回去,一副受到极大打击的模样。 像肌-肤饥渴症似的,小鹿男抱紧了塍庭,脸颊紧贴,彼此身上的气味交叠。 “血腥……?”小鹿男注意到塍庭的表情变动,雪白的左掌抽回,布满血液。 碧眸里充斥着不安和躁动,他把塍庭抱上自己的双腿,因为长袍单薄的缘故,塍庭感受到了小鹿男蓬勃的生命力和绵延不绝的温暖。 澄绿的灵蝶绕着塍庭的伤口盘旋起来。 “有生命消散了啊。” “看来是被吓到了。”小鹿男安慰地亲亲塍庭的耳,柔和的热气烧得塍庭微微心慌,“别怕。” “打扰别人的好事可不太好。” 他把塍庭安置好,闻言迎着布朗德的视线坦然站起,轻笑道:“趁我来迟这么一会儿,就伤了我的人。你知道,我等了她多久吗?你打扰了我的好事,又怎么算?” 布朗德挑眉:“你可不像是能打的家伙。” 瘦瘦高高的青年,肤白貌美,怎么看也是某些特殊癖好贵族们愿意拿命换的货色。任何人看了,都会先多两分怜爱罢。 “收起你肮脏的眼神。”小鹿男身上是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玄底红边祭神服,他为了那一瞬的感应,抛弃神明,本就不怎么好的性子被看低变得更恶劣了。 木业藤萝的魂魄在灵蝶边走过一圈,小鹿男指尖多了一层复仇怒火的印记。 他望了望四周,觉得照木业藤萝的怨气,自己能够应付所有,小鹿男恋恋不舍地回望了眼塍庭。 时间不够,终归要走。 终于还是忍不住,他无视所有敌人,从腰上解下核桃大小的红鼓坠,系在塍庭的发尾,撩开她汗湿的鬓发:“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这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塍庭在护体灵蝶温柔的治疗下疲倦昏睡。 小鹿男才放心地轻勾食指,偏头时白发垂下,扫到颈窝:“来打打看?” * 卢瑟家族被奥德里奇血洗了一边。这次长老会说什么他也不会再理了,疯狗一样触之则咬。 塍庭和吉尔被找出来的时候情况惨烈,木业藤萝气绝。塍庭的式神全部重伤,在庭院自愈沉睡,傀儡师、夜叉、烟烟罗也被送进了庭院,任何符咒都无法再收录他们。 这是木业藤萝耗尽最后的阴阳术力,送给他们的礼物。 * “醒了?” 宾斯和吉尔相继揉开眼睛,冰凉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人偶,床上塍庭俯视他们,罗莎残骸在她的手心映月流光。 “告诉我,这是谁干的?” 宾斯低垂着眼,是死也不肯说。 吉尔看看丝毫没变的塍庭,有熟悉也有陌生:“姐……姐姐?为什么……你不是该……早该……怎么会是一年级生?还是最后……” 宾斯拉了拉弟弟,上前取过残骸放在内袋临心的地方,吉尔封口。 他们没等塍庭说下一句,跳下窗台,弄醒了一干人,自行离去了。 青行灯困倦地扑在塍庭背上:“啊……我好累呀~” “累就好好睡一觉。”塍庭思虑重重,给青行灯掖好被子,抱着枕头坐到天明。 权利之争日夜不歇。罗莎那么想保护她的孩子,最后还是以生命的另一种姿态陨落在华尔普吉斯。 阴阳术与人偶操纵的交叠,以一个少女不知来往的爱恋,分不清输赢黑白。 对她来说,这里是不是,一场噩梦和美梦的交汇? 习惯性盲目依赖丈夫的她,最后一刻也不曾愿醒来,放弃自己的式神和责任,失去一切。但对她来说,可能奥德里奇和宾斯吉尔的所在,才是她能安心沉眠的地方。 可惜塍庭在最后一刻也没能看到作为罗莎的人偶活过来的样子。 能让吉尔进入华尔普吉斯,罗莎一定相当努力又温柔呢。 奥德里奇知道自己妻子要成为禁忌人偶时都快哭了。塍庭亲眼看见男人的眼泪在指缝间闪光,他熬夜那么久,被质疑那么多年,塍庭不知道奥德里奇·卢瑟有没有弹过男儿泪,但是知道妻子遗愿时,他落泪到没有丝毫征兆。 是开心她会留下,还是伤心地探知到更多亡妻的心事? 到底是谁害了罗莎,奥德里奇知道了会疯吧? 所以宾斯和吉尔可能根本没敢告诉父亲。 还有……还有…… 三位沉睡的新式神厌世情况非常严重,其他式神都在自愈,他们是根本不乐意醒来交流。 只有青行灯一个人如常醒了,看来梦里的伤害对她不算数。 塍庭挠挠头,顺下来摸到了一块东西。 记起来了…… 他是谁? 一股热气涌上脸颊,从来没真正变色过的塍庭……捧着精美的小鼓……脸红了……红了……了。 第三十九章 “哥哥,为什么不告诉她……”吉尔回忆起塍庭教自己握住枪柄时的安然,不禁就想要她和自己站成同一战线。 “吉尔。”宾斯说,“她的观念和我们不一样。如果想请求她的帮助。” 宾斯看着吉尔与木业藤萝相似的脸庞:“你说母亲给了她三只,人偶?” 吉尔低头。 * “青行灯,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回去?”塍庭皱眉厌恶地看着又一个学员被打得血肉模糊,日日生活在补课和避袭中,谁也不会心情太好。 奈何华尔普吉斯就是这样的地方,所有学员都是各方推举出来的能力强大的人,所有的眼睛都放在魔王宝座上,为了百位魔王夜会的资格,不惜深谋远虑,处处为敌。比的就是谁做事不留痕迹,背后有强大的势力更是底气十足。 “要是想直接通过地狱回去的话,还差两个百物语故事。” “啊……”塍庭苦恼得揉头发。 “咦,你看那是上次帮了我们的人呢!”青行灯指向赤羽雷真,奇怪的是他身边走着一个金发少女。 “『君临之暴虐』?他们之前不是还有过摩擦,交往得很快嘛。” 塍庭之前又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找上了,赤羽雷真以为她没有自保之力,携夜夜帮了她两回。 夜夜盯雷真盯得很紧,他居然能和别的女生一起这么和谐地散步,不过那两人的自动人偶都不在身边…… “不关我们的事,去吃饭吧。”塍庭招呼青行灯跟上,“哎呀。” “走路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哦?”比塍庭高了一截的少年郎笑眯眯说道。 学院自治风纪委员会,会长菲利克斯。 他眯着蓝眼,显得温柔里有些狡黠,发色瞳色都和『君临之暴虐』夏洛特很像,颇有些郎才女貌的般配,听说最近这位正在追求夏洛特。塍庭眼神漂移了一下。他该不会是想去看夏洛特,结果发现了赤羽雷真捷足先登,不服输所以尾随一下? 塍庭对菲利克斯告别后,没看到风纪委员看见青行灯后,意味深长的表情。 风纪委员主管助理,莉洁特·诺尔顿粉发披肩,戴着眼镜从不远处找到上司:“关于『人偶啃食者』,有新情况了。” 在旁人或议论或仰慕的目光里,菲利克斯微笑:“边走边说,报告给我。” * “就像蒸汽能推动齿轮一样,只要有魔力流动,就能施展魔术。” 金柏莉老师说过,对于塍庭和雷真,她强调得不能再强调,魔术回路是人偶的中心,被创造人称呼为『夏娃的心脏』。 最近有个被人们概括为『魔法啃食者』的人猖狂又恶心,用类似于开膛手杰克的做法挖了不少人偶的魔术回路,至今已经十几具人偶遭受惨案。 风纪委员会都在全方面调查,正处于破案期间,菲利克斯找雷真承诺下夜会资格,只要他能找出凶手。 “夏洛特明显对那小子有好感吧,菲利克斯居然不吃醋?”连青行灯都晓得这三人之间的奇怪氛围,“还是他修养好到对情敌也加以重用的程度。” “不。”青行灯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鸡肉卷,“他不喜欢她。” 塍庭正切着酱汁肉块:“……” “你看啊,我听过那么多故事,大家讲故事的时候我仔细琢磨过他们的表情。”青行灯又拿起咬了一口,含糊说,“菲利克斯习惯假笑,看赤羽雷真的眼神都比看夏洛特的要热情点。” 塍庭倒着水果饮料:“……” “我觉得他就是凶手啊。”青行灯嘴角沾了点番茄酱,舌头一卷邪狞又妩媚。 周围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塍庭:“……” “最近不要熬夜看侦探小说。”塍庭忍了忍,还是把青行灯的鸡肉卷拿走一个,“再说我就不给你搜罗故事书了。” 青行灯下睫底有淡淡的青黑,还是嘴硬道:“我才没有熬夜!” “那最近账号晚上总是多出几本侦探书的订单,也不是你的咯。”塍庭吃了鸡肉卷,“挺好,回去就退掉。” 青行灯:“……我错了。” 她转转眼珠,指尖挑起一枚小鼓:“没想到塍庭还认识别的大妖怪,我都没见过呐。要不你把故事告诉我,我们也省得去找别人了嘛。” 塍庭看向过分心思的青行灯,想想她在某些方面意外的单纯,也没有讨厌的法子:“我不认识他,我真的,不认识他。” 青行灯看塍庭就和看傻子似的眼神:“不认识的人会那么维护你,好吧,好吧,你上辈子说不定拯救了整个平安京呢?” 说完她有点低落:“我怎么就没遇见这么个人,一个人听故事可累了。听了几百年也是一只灯走走停停。” 塍庭:为什么明明是质问我你却这么伤心?我竟然还觉得你的表情很可怜? “……我再给你买些卢瑟工坊的指甲油吧。要什么颜色的。” 青行灯回忆起校论坛里的帖子,怕把塍庭再惹毛,慎而又慎地答:“么么哒我要蓝色的!不绿色,还是要蓝绿色的吧!” 塍庭吃完饭带着青行灯去了卢瑟家的分店,琳琅满目的颜色和瓶装让青行灯开心到飘起。 她好不容易把目光从鎏金瓶子和玻璃瓶子中□□,又陷入了选色的难题。 青行灯浮到以蓝和绿混色为主的区域,余光瞟到塍庭够不着上层,就把她抱了起来放在骨质灯柄上。 塍庭叹气,把她目光胶着的几瓶都拿出来,青行灯心疼,生怕塍庭拿摔了,却在听到“全要了”的时候瞪大双眸。 说真的,青行灯整只灯都呆了,在看到店里员工正在恭恭敬敬给整壁指甲油全部包装的时候,眼睛里映着枝型吊灯和瓶子们堂皇的光线,缓缓凑近塍庭,亲了塍庭侧颊一口又突然缩回去。 后来她急急忙忙对店员说“不用了”,手一挥全部收进了百物语界面,也不看指甲油,就看着塍庭笑得像只猫:“我回去也帮你涂呀。” 塍庭一边推开突然就变得黏人的青行灯,一边拿出储额卡,结账后推开窄窄的玻璃店门,正逢赤羽雷真回眼看她。 “你们好。”赤羽雷真很有礼貌地颔首,身边挽着夏洛特。 他甚至注意到对青行灯问好。 夏洛特大概是个典型的傲沉,别扭又诚挚,赤羽雷真挺有一套。因为在雷真打招呼后,夏洛特抱着手臂,虽然不满他对漂亮女生几乎都很熟,但也对塍庭说了句:“天气很好嘛,都出来逛街。” “你们也是。”塍庭敷衍道,“祝愉快。” 她把手揣进口袋,头也不回地走了。对于那些弯弯绕绕,要不是之前吸血姬查了太多资料,塍庭真是半分兴趣都没有。 青行灯诡异地看了男女一眼,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蔑视地走掉。 赤羽雷真:……真是摸不着头脑?? 夏洛特握紧小拳头:“什么啊,她们这是什么态度。” 赤羽雷真:“她的人偶一向都不太友好的样子,人还是很好的,大概是不太擅长和别人打交道吧。” 还没走远的青行灯:就你什么都知道。 凭青行灯老练的观察,赤羽雷真对别人,尤其是弱者女性,抱有太多同情心。为人倒挺有礼貌,也上进,潜力不错,大概是会被很多女生喜欢的类型。 但上次的大妖怪表情那么奇怪,为了这小子的小命还有塍庭的安逸,还是不要对他有好脸色好。 就算鹿妖不找回来,学院里,不是还有叫……叫菲利克斯的家伙吗? 塍庭才踏入学院不久,就看见路上的学生们都议论纷纷,有的面对自己的人偶带着格外小心又珍惜的姿态。 “『魔法啃食者』又吃掉了一颗夏娃心脏,就在技科院院墙下,真惨。” “是啊,打败就打败了,还非要挖掉魔术回路。” “哪里是挖呀,伤口处模糊成铁水了,恶心得像被地狱的舌头舔过一样。” “噫,你真恶心。” “……那你现在是要去哪里?” “技术科啊!我去探探情况,要不要把我家的人偶藏起来。” “塍庭,塍庭。”肩上被青行灯锲而不舍地戳来戳去,塍庭思考了一下:“不行。” “有事故的地方就有故事啊塍庭!”青行灯热情空前高涨,“回去后我就可以去平安京找你玩啦!” 青行灯软磨硬泡,她们还是去了。 黄色的警戒线把坏掉的人偶和一大块腐蚀的墙壁围起来,风纪委员会的学员尽职尽责地挡在四周。菲利克斯带着助理莉洁,还有雷真和夜夜前来,看见了不远处沉思的夏洛特。 “哟,夏尔,你也来了。”菲利克斯亲昵地叫着夏洛特,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这里并非凶杀现场,而是他在与美人共进晚餐。 “因为发生了很大的骚动。”夏洛特单手叉腰,眼神先放在雷真身上,才转去分了菲利克斯一些。西格蒙德蹲在她肩上,一副玩具龙的乖驯状。 “怎么,你们认识?”雷真看菲利克斯。 青行灯捂肚子憋着笑,悄咪咪跟塍庭咬耳朵:“太好玩了我就知道这些人得碰上。” “……”塍庭在外围扯出还想靠近点的青行灯,“其实你就是想看这个才拉我过来的吧!” “那又有什么关系嘛。夏洛特对雷真有好感,雷真不知道喜欢谁,菲利克斯名义上追求她却又对雷真更倚重,不觉得很好奇吗?!” “不觉得,好奇往往有事情干。”塍庭闯祸多年,深谙其中道理。 “我一直邀请她和我约会呢。”菲利克斯丝毫不觉得说出追求是多么羞涩的事,对夏洛特又笑了笑,“不过总是被拒绝。” 夏洛特不知为什么不太敢跟菲利克斯对视,脸蛋红红地向自己脚下盯着。 她在学校人际关系一点也不好,因为力量强大、家族获罪脾气又比较不坦率的缘故,同性缘不好就算了,异性也少有追求,而像菲利克斯一样样貌实力上上等的简直前所未有。 估计还是有点心动的吧?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别人的好意。这下,青行灯也摸不准小姑娘到底喜欢谁了。 “等案件完结后,请让我再约你吧。”风纪委员走过她的身边,莉洁紧随其后。 夏洛特看向雷真。 “雷真,来这边。”菲利克斯已经在巨坑旁招呼。 “哦。” 在雷真与菲利克斯交流几句后,夏洛特转身就走。 “看见这样的案件,想必她也无法无动于衷,和我一样愤懑呢。”菲利克斯特别包容,“请祝我一臂之力吧,雷真。” “我会用自己的方法来查的。”雷真回应一句,带着夜夜也走掉了。 菲利克斯依旧保持笑容,倒是他的助理莉洁追上去。 “离开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塍庭扯扯青行灯衣角。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青行灯苦思冥想,抱头在空中低低旋转了几圈,才恍然:“菲利克斯和他的助理有种奇怪的默契!” 旁边有个听到的人嗤笑智障:“风纪委员和风纪委员助理当然要有默契。不然和谁?如今的小女生真是……” “总之不要把你的脑子放在奇怪的关系整理上啦。”塍庭提议,“我们去逛零食怎么样。” “你居然不信我的判断?”青行灯气鼓鼓的,“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我信。” “那你和我一起去。” “……好。” 他们飞行在高空,往下瞧的时候就见莉洁已经追上雷真和夜夜。最后夜夜生气又嫉妒地回男生宿舍,莉洁则把雷真带到园艺剪塑的中央。 青行灯指挥座灯向下俯冲,巧妙地隐藏起来。 “我要说的话,虽然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对夏洛特小姐……还请多留个心眼。” “她的自动人偶,是禁忌人偶。” “你也知道禁忌人偶是使用部分活体的人偶,有魔术师伦理道义。贝琉伯爵家代代相传的传说中有言……过去西格蒙德曾经是吃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龙,就是现在如果不定期吃肉就无法保持肉体。” 莉洁透过镜片观察着赤羽雷真的反应,组织措辞都是平淡陈述的意味。 雷真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不得不怀疑,『魔法啃食者』也同样在使用禁忌人偶。” “她想让雷真不要和夏洛特为伍。”青行灯回了女寝还在琢磨,“为什么呀?禁忌人偶都是坏家伙?罗莎就不像。” “特例总是有的。”塍庭递给青行灯一杯热牛奶。 青行灯几口灌下,没再发问。 夜深,青行灯轻轻翻转身体,座行灯把灯火压得极暗接住她,顺着窗就溜了出去。 塍庭扶额。 以前和山兔跳跳们一起的时候她自己就经常掐时间跑出去和吸血姬猎混元,青行灯太好骗,缓缓呼吸就以为她睡着了。 塍庭凭自己还真没法追上她,只能披上衣服出门,压压夜路。 青行灯没和她签约,因此连感应都没有。 不过不消想也知道青行灯肯定奔着风纪委员会去了。 * 青行灯晃着大白腿,夜游是她往常很经常干的事,让食梦貘挑些有意思的人送进百物语界面,大家分享分享故事,然后带罪人或死魂去地狱游一遭。 直到有一次她去了威灵山,发现了一个鹿群遗弃的领地、一块烧焦的百年老树,附近还有一股十分强大的风灵气息。 那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她专心在那游荡了半月,收集梦境和故事。 发现清姬养了条爱撒娇的普通小青蛇; 发现鹿群生灵,有了妖怪,可惜是只心不在族群的女鹿妖,为了所谓的恩人跑下了山,最后回来生下小鹿郁郁而终; 发现了大天狗掠空而过造成的惊恐。 她当然对那只新生鹿感兴趣点儿,青行灯还是最喜欢伦理剧,不得不说自己就是只庸俗的妖怪。 青行灯为了扒一扒小鹿妖的事儿特意去寻以前的鹿,发现鹿群居然集体消失。 一阵铃铛声和草木香后,她只来得及看到一头白发,就到了机巧都市。 一开始选择塍庭是有犹豫的。青行灯自由惯了,当然不可能去选一个约束自己的主人,换句话来说,她根本没想过要个主人。 大妖怪可能都是这样,没有同伴也孤独成了习惯,她不禁会想起阎魔和她在冥界的一众下属,会羡慕判官守候的好友,会羡慕黑白兄弟还有小小黑白的忠贞,连孟婆据说都在外边有了朋友。 上次在卢瑟的试炼地,为什么,会生出保护塍庭的想法? 是因为吸血姬小鬼的愧疚? 青行灯才没有良心呢。 * “对不起,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再来打扰你。”宾斯想好思路,却没想好开头,试了很多遍。 “哥哥,这样真的好吗……”吉尔抱着罗莎碎块溶成的小球,低落地说。 “不管怎么样。”宾斯厉色,“多一个她帮助总能更快报仇。『魔法啃食者』实在太猖狂,我问过父亲了,当初试炼地最后的半成品就是相似的魔术回路,她当年可以躲过,现在依然可以!” “……”吉尔把小球抱的更紧,“塍庭姐姐是不是生我们的气了……” “都说她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宾斯无奈地看着自己依旧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去争夺杀戮的弟弟,“你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因为一个故人放弃?你失去了罗莎,不仅是我们失去了最后对母亲的念想。”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魔王夜会只剩下一个我,卢瑟的胜率和可能性就低了一半!” “不哥哥,我没有你厉害,没了罗莎我不行的哥哥!”吉尔睁大眼睛。 “所以到底是谁在和卢瑟作对。”宾斯阴沉,“魔王夜会最后的分布,就是势力的命。无论如何,我也会为了魔王的位置努力的。” “吉尔,你也是。” “嗯……嗯。” 第四十章 白日青行灯将风纪委员会助理莉洁的气息融进了一盏灯火,夜晚的白烟通向的却不是女生宿舍。 “果然有古怪。”青行灯顺着指引绕过栋栋大楼,来到一个明显重锁加密的大楼。 座行灯上摇下晃,青行灯略略思索,纤手一握,另一条拇指细窄的灯烟分向另一条道路。 青行灯扬起笃定的笑容,唤出梦雾架绕。 * “你们又来干什么。”塍庭跟前顿着卢瑟两兄弟。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求求你……” * “风纪委员菲利克斯·金斯福特,不过如此。”青行灯从男生宿舍翻出来,他的身边甚至没有自动人偶跟随,越发激起了青行灯探秘的心思。 “是不是藏着自动人偶不让人看呢?只有凶手才这么胆小?”她自顾自猜测,宽阔厚重的金属钥匙沉甸甸躺在她手心。 座行灯加速,不过片刻,青行灯就利用梦雾和百物语空间拿到了保险钥匙。 “不是也就罢了,真要是,什么『魔法吞噬者』,一定要被好好惩罚才对。” 青行灯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建设,把钥匙对准锁孔,转了进去。 保险楼异常大,门锁被打开后,蒸汽流动,里面层门洞开。金铜色锁扣环绕,银白的阶梯旋转,锁链和齿轮尽职工作。天花板上小型白炽灯发亮。 青行灯在书里学了不少东西,第一时间直奔监控室,调出普通的监控学习学员们取物。 几乎每个人都在此有个极大的房间储存物品,贵重物件也很多,因此人偶是绝对进不来的。青行灯却不怕探查,她找到方法,对照着亮光看清钥匙的号码,连错路都少走。一路摸到菲利克斯的保险室。 突然而来的直觉击碎了她想要进去的心,青行灯半步退出,张望一会,顺着通道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莉洁特·诺尔顿。 就算她表现得再正常…… 青行灯压下不安,拧开了锁。 * 学院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什么?人偶啃食者又出现了!?”赤羽雷真不等夏洛特,急跑向事发地点。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那三个不是你们口中的人偶,是木业相承的式神。”塍庭呼唤式神录里的傀儡师、烟烟罗和夜叉,奈何泥流入海,没有回应。 “我感激藤萝前辈的信任,且与她颇深渊源所以才答应帮她。至于你们,想要回式神也可以。”塍庭坦然地说,“自己和他们沟通。” [再不回应,驱逐你们。] 三只灰头土脸滚了出来。 夜叉捋了把头发:“走走走,本大爷一点也不想看见你们。” 宾斯转头看烟烟罗和傀儡师。 烟烟罗提起烟杆,身姿飘娆:“别看了,你们半点天赋都没有,我们连木业藤萝都不服,怎么会服你们。” 傀儡师默默点头。 “行了吧!记得带本大爷回平安京,不然弄死……”夜叉习惯性回头凶巴巴吼,最后一句卡在嗓子里。 “嗯?”塍庭歪头看他。 “没什么。”夜叉把三叉戟拔出头也不回钻进式神录。 烟烟罗抓起云怪:“傀儡师,走了。” 傀儡师的傀儡挥挥手,表示马上跟上。 吉尔上前拉拉哥哥的衣袖:“那边的人说,『魔法啃食者』又出现了!凶手!” 塍庭没来由一阵预感不详。 * 来到最深处,青行灯看见了排排列好的金属舱,她看了看年份,选了最近的日期再次用钥匙打开。 白色的蒸汽夹杂水银气,青绿的试管液光芒从缝隙里透出。 青行灯惊讶地看见了莉洁特·诺尔顿泡在溶液的尸体,相当完好,只是身上有缝合的痕迹和线头。 背后出现了潜伏在黑暗里的阴影,食梦貘来不及提醒。一股大力将她撞下座行灯,青行灯胸口心脏处立刻被一支白嫩的手臂穿过!莉洁诡异的笑脸比之前的学术和平淡风格要妩媚很多。 “咦?不是魔术回路?” 代表了生命力的混元在莉洁手中枯萎又绽放,她不能吸收这个东西,时间来不及,莉洁把混元随意放在了一侧金属台上。 残破的青行灯狠狠摔在了地上,血流蔓延。 * 塍庭不再管宾斯和吉尔,睡裙太不方便了,她在尽量赶过去,希望不要看见青行灯在多管闲事。 没看见青行灯,塍庭放松下来大口喘气。 菲利克斯戴着军帽斗篷披肩,比平日里多了狡猾和冷酷的感觉,他严肃地开道,命令风纪委员会的人开始搜索和善后任务。 手电的灯光照过去,又一具修长的人型人偶仰面躺在地上,胸口破洞,机液四溢。 雷真冷汗,想起了夜夜。塍庭皱眉,想起了青行灯。 不会的,他们同时安慰自己。 夜夜是花柳斋的花柳硝子制作,最强人偶,力拔万钧。 青行灯是平安京顶级大妖之一,百物语在手,流浪多年。 夏洛特亦定定看了很久,急躁欲走。 菲利克斯低身绕过警戒线,压低声音:“虽然你已经调查了很多,不过还是别和『魔法啃食者』扯上关系的好。” “但是……!”夏洛特想辩解什么。 “把一切都交给风纪委员吧。另外,我明白你的心意。虽然对此表示遗憾,不过我会退出。”菲利克斯·金福斯特眼神藏在了帽檐底。 夏洛特震惊。 “你选择了雷真,而不是我,对吧?” “怎么会!不是的!”夏洛特小姐急着去看菲利克斯,他却扶好帽檐侧身过去。 “我暂时还有工作,不想见到你。” 就算很不厚道,但塍庭忍不住想要是青行灯在这,会非常开心吧。情感纠葛是她最爱看的事了。 塍庭有点烦躁。 “喂,菲利克斯。”雷真拎起了他的衣领。 菲利克斯按住他的手:“我明白的。” 他的蓝眼睛露出来还是很温柔:“可如果我不这么说,她会继续勉强自己的。” “可你这么一说,不怕伤了她的心吗?” “等案件解决了,我会补偿的。” “啊!!!” 尖叫凄厉。 “发生什么事了?!”菲利克斯示意属下前去探寻。 尖叫的女孩子远远传来一句:“这里……这里还有、还有一个。” 塍庭想要回女生宿舍,腿怎么也迈不动。 就多看一眼,她顺顺乱了的呼吸,先观望群众一步走向前。 “……青行灯……” 塍庭忽然没了力气。 * “欢迎回来,雷真。”夜夜对雷真从来生不起真正的气愤和厌倦,每次迎接他回来都高高兴兴。 没等他们说上几句,电话铃声响起。 雷真接通,对面传来莉洁的声音。 “你看见夏洛特了么?她和我都是狮鹫女生宿舍的。” “她不在吗?”雷真反问。 “是的,我在想她是不是在你那里进行着不纯异□□往呢。”莉洁松松领口,“你不知道就算了,废柴男。” 电话挂断。 雷真知道夏洛特肯定又出去搜寻了。 夏洛特的家族因为一只狗型人偶咬伤了王子获罪,被当做家人的人偶们都被拆解,夏洛特一直想要把家人们的魔术回路买回来,现今买回来的都存在宿舍,不过这事除了莉洁没人知道。 赤羽雷真带着夜夜打算找夏洛特回来,晚上实在太不安全。 他推开大门,见到了久违的人。 月上柳梢,花柳硝子吸了口长烟:“真是美好的夜晚啊,小鬼,月色真美。” “硝子小姐……”雷真喃喃。 “夜夜也是。”硝子看向花柳斋最高型人偶之一,『雪月花』次女——月之夜夜。 “是的,夜夜一切正常。”夜夜对自己的制作者乖巧地说。 花柳硝子身边还跟着伊吕里,是『雪月花』长女,白发青衣。 花柳硝子凭借制作技艺在军队中打开人脉,同时作为某方面高层,过来既是为夜夜解开最后限制,也是来视察雷真的情报情况。 教育了一番雷真后,她想去拜访金柏莉,那个魔术师协会安插在华尔普吉斯皇家技巧学院的女人。 “你说还有个阴阳师家族的人?”花柳硝子最后随口一问。 “啊,是的。”雷真反应过来,求助似的跟硝子说,“木业塍庭。她的人偶也是人型,还有附加武器,我没看见她出手过。但是我相信她有天赋的。” “小鬼,你想做什么?”花柳硝子讽刺一笑,“我可不是慈善家。” 雷真无话可说,低头。他自己都是绝路处遇见花柳硝子赐下月之人偶,答应了为军队卖命,刚才硝子才提醒过他“军队走狗”的本分,他确实没能力管更多了。 “行了,伊吕里,跟我来。” 伊吕里拍拍妹妹夜夜的肩膀,随行上去。 “阴阳师,会不会也是体质绝佳的天才呢?”硝子状似无意问了一句,“小鬼和他哥哥都挺厉害。” “雷真知道了他哥哥是学院第一名,还想着报仇。夜夜解放,想必会受更多伤了。”伊吕里淡淡答,“您要是想看,就试一试。” “小鬼嘛,总是不懂事的。趁他还没恨我之前……” * 塍庭沉着脸坐在床侧,青行灯被她用结界保护起来。 脑子里不断地出现方案又被自己否决。 门铃作响,塍庭漠然看了眼。 她还是起身去开了门。 “小女孩,对我的修复技术有信心吗?”花柳硝子妩笑,“花柳斋,硝子,前来拜访。” 伊吕里看到与自己几分相似的青行灯有些惊讶,花柳硝子也有,不过被很好的掩藏了。 果然雷真说得不错。 就凭青行灯,花柳硝子也相信塍庭有天赋。 塍庭自然听过大名。花柳斋人偶万金难求,为什么会找上门来? 要是青行灯真是人偶,塍庭一定欢喜至极迎接硝子,但是—— 她是式神啊。 她拥有人的灵魂。 “请进。” 花柳硝子推开门走进,伊吕里手里提着工具箱。 花柳硝子戴上白色的手术手套,立在床边看了青行灯良久,她拿起桌上奄奄发光的混元:“这是什么,与她的气息极为相近,还有股古董人偶的味道。” 塍庭谨慎地回答,末路处只能试试:“魔术回路。我不是很懂人偶的构造。” 在硝子放回混元,正要动手时,塍庭开口严厉地打断硝子的动作。 “硝子小姐!在您帮助我之前,有一件事需要您清楚。” 花柳硝子收敛了手术开始的冷静表情,懒洋洋回头:“哦?” “她是禁忌人偶。”塍庭眼光明灭,“我是说,不同于那些残枝断叶。她完完全全,由人打造,是浑然天成的——禁忌人偶。” 硝子呼吸一窒。 伊吕里不可思议地看向青行灯,又看向塍庭,仿佛她在开天大的玩笑,甚至于撒谎! “所以您了解了吗?”塍庭苦笑的同时在赌,“您还有信心和勇气吗?” 花柳硝子拿起镊子。 手术开始。 第四十一章 硝子没这么狼狈过, 满手血腥。 青行灯的身体分明就是人的构造,她从没看见过有哪个天才能完全凭借人的血肉造出拥有魔法的人偶。 她在塍庭面前不能说出“不行”这个词,于是目光投向伊吕里。 花柳硝子有把握,但是手术就不能公开了。 “木业小姐,请允许我们把她带回手术室, 她受伤太重,情况特殊, 我们需要更好的工具和环境, 以保证她不被感染, 得到最好的修复。”伊吕里公事公办地说。 硝子掂起一旁的混元, 她对这个东西也莫名在意:“小女孩, 这个我要一并拿走。” 塍庭问道:“请问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花柳硝子废了番力气,很高兴小女孩有这种觉悟:“当你给我的消息自觉抵得上b级情报的时候, 就来领回你亲爱的小人偶吧。” 培养归顺,要一步一步来。 “情报……好的。”塍庭点头,给硝子行了一礼, “硝子小姐慢走。” “你和小鬼都是这样,该说你们是有礼貌呢,还是拘谨呢。”花柳硝子示意伊吕里抱起青行灯,她摘下手套和医用围裙,端手拿起烟杆,深吸一口, 露出满足又成熟的风韵。 伊吕里不忘用腿带上门, 向塍庭点头致意。 塍庭整理了一下卢瑟和金斯福特家族的关系, 还有当初听到的布朗德与其拉姆系列和智天使系列,发现牵扯到家族利益的事,水果然很深。 学院里正好有用拉姆系列机的人,芙蕾。 智天使机型的,大概是之前向她挑战,结果被青行灯一人抵挡的洛基。 他们也都长大了啊。 青行灯在受创前一秒把钥匙收进了百物语空间,没被发现。 塍庭拿出还留有印记的钥匙,陷入选择。 青行灯在去调查菲利克斯·金斯福特出的事,塍庭对此也很在意。她现在无心去调查他们在外的势力分布,只能从学校先查起。 菲利克斯是第一个。 —— “硝子小姐,您真的有办法修复她?”伊吕里脸上难得出现表情,“您发现了吗?自从她脱离木业小姐的床,连流下的血液都不会掉落在地上。” 准确的说,在花柳硝子和伊吕里看不见的地方,青行灯被圆形的结界包裹。塍庭没办法找到办法挽回她,就在最大能力上给予最后的保护。 “我很乐意尝试新的领域,好机会送到手上,我怎么可能会错过呢。”花柳硝子走得快了些,“居然有东西可以代替前人留下的魔术回路!到底是什么原理?” 伊吕里低眸看着青行灯,把硝子小姐嘱咐拿好的混元轻轻放在了她被穿透的胸口。 混元中一盏小小灯火,仿佛有个女孩的灵魂。 还有一个侵略者。 青行灯没反应,直到莉洁的气息钻入混元想要习惯性吞噬的时候,她痉挛了一瞬。 伊吕里想喊住花柳硝子,青行灯又不动了以后,伊吕里叹气把她往上掂了掂,小跑几步追上硝子。 —— 文艺复兴时期。 金斯福特是机巧世界的名门望族。名望不在于机巧的丰富强大,而是钱。偌多的金钱让各大势力下意识与其保持良好的关系。 毕竟再出色的技术也要用金钱支撑。 机巧还没有深入大众,小众都艰难,然而金斯福特绝对有足够的闲心和钱财来研究这项新技术。 最近让族长大人比较苦恼的是,自己的儿子太过听信那些思想家解放人性的鬼话,爱上了一个风月场的舞女。 舞女能有什么?廉价又优美的容貌和身段。稀奇吗?或许会,但有什么是金斯福特买不来的?更何况舞女除了能摆着看,再多就没有了。 他不担心儿子会痴迷太久,金斯福特都是如此,到了该到的年龄,都会以事业为重。 不过那个时候族长大人少算了一项。 儿子收心娶了淑女。 舞女却有了孩子。 青行灯作为“莉洁”,重新模拟了一遍人世。 真正的莉洁早被菲利克斯的禁忌人偶取而代之。 “安娜。”她的舞女母亲在唤了。 原来真名叫安娜呀。 青行灯伸展着小胳膊小腿,舞女小心翼翼地把食物掏出来,面包看着挤压变形了。 舞女把面包撕成小块,用水兑着让青行灯咽下去。 青行灯知道舞女刚被嫉妒的女人们欺负了,乖巧地吃东西。 安娜却冷哼了一声。 “你是另一个我吗?” 青行灯在舞女的抚摸下呈现乖女儿该有的样子,她在许多年前没被百物语变成妖怪时,也是个好女孩儿。 在安娜的质问下,青行灯有点想念塍庭了。 “就算你不答应我我也知道,你是来保护我的。”安娜小声说。 青行灯觉得荒谬。 于是青行灯再没出现过。 安娜渐渐在舞女的供养下长大了,舞女魅力惊人,在纵欲的年代,她拿去食物最简洁无后顾之忧的方法不言而喻,入幕之宾总会给两人带来金钱和食物。 据说母亲以前有一个情人差点发展成丈夫,安娜就是他的孩子,可惜舞女还没等到他。 在女人的嫉妒下,即使欣赏舞女的人赏得再大方,她们也没办法换到好吃的。 何况更多人打着天性自由的幌子醉生梦死,恐吓、虐待时有发生,舞女还是乐观开朗。她希望终有一天能看到安娜成家。 不缺绅士欣赏舞女的本质,但被扭曲思想家的伙伴们吹吹风,求婚就变成:“我觉得你在这里才最快乐,最能发挥你的魅力,我会常来的。” 安娜冷笑连连。 “宝贝儿,别生气。”舞女会不时念念,“你小时候偶尔还是很乖很乖的,来嘛,让妈妈亲一下。” “她为你放弃了那么多,听听话吧。”青行灯时隔十来年,说了一句。 安娜第一反应是关好门窗推走舞女,然后才开心大叫:“我就知道你没有走!你不知道,我偶尔讨厌她的没心没肺,但是、但是……小孩子才黏在她身边好吗?” “我是大人了!” 可能是食物不平衡或者根本不够,青行灯外视安娜,发现她远远比不上她母亲迷人,反而瘦小,营养不良。 “你想做什么。”青行灯问。 “我……我……”安娜难以启齿,过了会渐渐对自己放开,“我想帮帮她。” “你疯了!”青行灯惊喊,“你妈妈也会被你气疯的。” “你不知道最近对她的都是些什么恶棍!如果是我我会反抗!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这几天她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肯定断过!” 安娜根本没想到市井九流真正的没底线。 她最后被舞女赶出来狠狠扇了一巴掌,舞女抱着她从没那么绝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你怎么能这么不自爱?!” 安娜眼中的坏人只是不屑于她还没成长的身体,威胁舞女奉献出更多的时间。 安娜老实了,事实上她袖底藏着一把磨得很利的小刀。 青行灯轻嘘口气:“我说什么,不成吧。” 安娜把玩了会小刀,丢进了床下的篓子里。 舞女后来观察了安娜很久,见她又乖乖的,才放下心。 青行灯无奈地闯不出去,她想念塍庭,想念鸡肉卷,想念指甲油…… “安娜!安娜!”有天傍晚,舞女喜极而泣地闯进来,手上拿着一封贵族的邀请函。 包装精美散发淡淡香水味的邀请函被舞女拿着,艳红的指甲盖在家徽上,安娜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邀约让妈妈开心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舞女的劣质口红印在安娜的脸上。 “你的爸爸,来接你了。” 安娜在两手空空被接走的那刻抱着舞女:“妈妈,你呢?” 舞女笑得幸福:“妈妈还有事。” 安娜知道舞女是不能去了。 “我好怕。”新一任金斯福特族长根本没有接见她,和货件一样随便签收进一个房间里。 安娜一开始不敢乱动,后开关上门后自言自语,说给青行灯听:“我好怕,你还陪着我么?” “嗯。” 安娜不怕了。 晚餐“丰盛”到安娜吃得瘫着:“我从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好希望妈妈也在这。下次去看她的时候我多拿一些。” “饿肚子的时候可难受了。”安娜望着华丽的天花板,突然生气,“这个房子里的人,从没挨过饿吧。” “嗯。”青行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你就知道嗯嗯嗯,我不理你了。”安娜翻身,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觉。 青行灯不想告诉她,自己观察到的东西。 这个房子有女主人,还有小孩。 安娜绝不会是受宠爱的那个。 —— 数百年前的御影神社。 神社主人先后迎来了两位身心俱疲的大妖怪。 一只野狐,一只野鹿。 御影拢袖,差遣鬼切倒茶。 野狐长发披肩,眉目清俊中带着凶煞。他以手抚额,尖长的指甲衬得指骨格外修长:“雪路……雪路……” 野鹿肤质细腻,眉眼稚朗,冷冽的表情却浪费了一番好皮囊,显得不好招惹。他跟随野狐狸一路漫无目的地走,而今一言不发,让御影有点苦恼。 “两位。”御影清清嗓子。 小鹿男:“他叫巴卫,你别问了,他脑子还不清楚。” “那你……” “鹿鸣。” “哦。”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小鹿男不耐烦地说。 “没……没了。” 御影:如今的求助者,都这么高冷吗。 第四十二章 “安娜, 安娜?醒醒。” 舞女总是日夜颠倒,导致安娜的生活习惯也不好,日上三竿,青行灯注意到门外整齐的脚步声,提醒安娜早作警惕。 安娜从前所未有的舒适中醒过来, 门就被不小的力道踹开。 “你们说的就是这个人?”来者还没有安娜高,小小一个仰着头, 却让安娜感觉到了侮辱和蔑视。 昨日安娜以为这个大房子空旷而富足, 今天站在小孩子周围进行哄劝的众人就给了她现实的一耳光。 “您不要在意……” “她来是家主的意见, 也是为了您好……” 我来怎么就是为他好了? 安娜歪头, 不善地打量小男孩。 “安娜小姐, 请跟我们来。”他们拿出层出不穷的精巧玩意儿堆积在男孩子的跟前,引着只着睡裙的安娜出门, 也没想过捧来什么衣服。 “接下来金斯福特的家主在二楼会议室等着您,我们就止步了。”他们仿佛看笑话似的,立在旋转楼梯一侧, 左胸口的家徽亮眼得刺目。 青行灯感受到安娜的害怕:[不如我代你去。] 安娜咬唇:[不,我不会认输的,他是我父亲,不会把我怎么样。你代替我,说不定会露馅。] 青行灯在安娜看不见的黑暗里,慢悠悠点亮了一盏灯。 被袭击也改变不了她的好奇心, 不如说没了好奇心, 青行灯这个妖怪根本不会存在。她能以身试祭百物语, 自然不会后悔每个决定。 同时,她有比旁人更敏感的心去感受别人的故事。 安娜被她的妈妈保护得太周全,从小也渴望父爱。 但她怎么不想想,时隔这么多年,该找的早找了,该问的问尽了。 金斯福特那么繁盛,缺一个来分享成果的舞女后代吗? 露陷更是可笑了,安娜不会以为,她的父亲还会多年关注她的一言一行以至于熟练到能分析真假了吧? —— 塍庭从宿舍一路出来,来到『魔法啃食者』犯案的地方凑近观察。 她脑子里回想起之前无意中搜罗的一切信息。 莉洁当时抱着文案在菲利克斯右后方陈述情况进行记录:“人偶使用铁球。” 人偶主人后来也扑上去抱住铁球使痛哭流涕,他正是围攻挑战过夏洛特的人之一,被雷真打败过。 后来『魔法啃食者』又摧毁掉一个,莉洁观察后发言,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人偶使用元素。” 受害者同样是围攻人选之一。 按最普通的推理来讲,最有动机的嫌疑人无非是被攻击过的夏洛特与雷真。而雷真在帮助夏洛特之前从未显露过真正的实战实力,所以大家都不免对独来独往的夏洛特进行怀疑。 夏洛特的人偶西格蒙德的魔术回路是非常强大的『魔剑』,如果对准攻击,造成的伤口和吞噬很像。 塍庭找不到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正打算回寝室,就遇见了出来夜游巡查的菲利克斯。 他眯起眼睛,嘴角弯弯:“晚上是很危险的,木业同学如果是苦恼理论课成绩,或许我可以帮你补补?” “不用了。”塍庭见菲利克斯疑似失落的表情下顿了顿,“求之不得。” 风纪委员放松了一下:“正好,我的巡逻任务就到这一带,补习完了还可以送你回去。” 塍庭左耳进右耳出。 菲利克斯身为金斯福特的继承人,在学校是学生最顶端十三人之一,公认的谦逊有礼、又同时具备公正体贴的交融素质,追求者普遍。 “你为什么会喜欢夏洛特?”在菲利克斯准备开口说出早想好的话题之前,塍庭学着青行灯隐隐兴奋的语气说。 “啊。”菲利克斯果然不避忌关于自己情感生活的话题,“她很有魅力,很可爱,你不觉得当夏洛特口是心非时让人很想……很想……” “好冷。”塍庭一个哆嗦。 “什么?”菲利克斯体贴地问,他刚才去想问题没听见。 但看见塍庭的动作反应他显然懂了,解开披风系在了塍庭的身上。 塍庭拢紧,合上领扣盖过下巴,眼里是沉寂许久的狡黠:“最近的天气真是让我不舒服。” 她又不想听八卦了,对着菲利克斯眨眨眼,婉着嗓子问:“请问学长,有什么好店推荐么?我想订购新衣裙了。” 菲利克斯眼一深,动手帮塍庭别过鬓发,又收回手,开启风趣的见闻分享:“当然,是金斯福特的荣幸。” 一阵侃侃,塍庭从菲利克斯清晰的口齿中得知了几乎所有在华尔普吉斯周围的衣店,以及网上店铺,并且知道了流行的品牌与搭配。本来繁复难记的位置和品牌名,菲利克斯信手拈来。 直到最后塍庭推开宿寝的门,回头笑得灿烂极了:“真是帮大忙了呢!谢谢学长。” 她和普通的、活泼的学妹没有两样:“嘘,我半夜偷偷跑出来的事,还请学长只暂时当了一下衣裙导师吧。风纪委员明天会忘了的,可以吗?” 菲利克斯对塍庭的印象立马鲜活,他心情稍有放松,于是难得笑纹晏晏:“是学长的义务。风纪委员今日已经巡逻完毕,很早就睡着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哦。”菲利克斯也挥挥手,转身走远。 塍庭回到寝室,关上门。 “撒谎可真不是个好习惯呢。不管是菲利克斯还是我。” 想法看来需要改变改变。 青行灯说对了,菲利克斯根本不喜欢夏洛特,为什么要做出深情模样? 真正喜欢某个人或事,总会有能说的。菲利克斯对关于商业的事有独到而犀利的见解,说教时忍不住就用了平日里的语气。 他会引用,会示例,会开不大不小的玩笑。 第一次问到夏洛特的时候,他确实平淡,表情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措辞有小心修饰过,却让塍庭打破了信任。 塍庭转移话题,得知菲利克斯健谈,这就好说,还顺便消除了她去事发地点的交谈可能性。 菲利克斯别有目的。 接上当时的怀疑,青行灯的目标是菲利克斯和他的助理莉洁。青行灯跟塍庭自豪地炫耀过,连找的小马仔都是最厉害的食梦貘,招式几率特别高的一只。 至于她最后为什么会被夏洛特盯上暂且不表,塍庭相信青行灯在正面战斗的情况下,有食梦貘和百物语,夏洛特绝对不可能把她伤得濒死。 塍庭没见过菲利克斯的人偶。她赶紧登录校网,敲击他的代号,出来的资料很有限。 数量多,大多是菲利克斯助人为乐,公平公正的好事嘉奖,人偶处保密得严严实实。 塍庭把房间收拾了会,淡淡地与电脑上菲利克斯的大图照对视。 “你才是最惹人怀疑的,傻。” 阴阳师路子有个不好的地方,塍庭托腮,怎么样才做到一人单打独斗,制服凶残反派?还是人偶这种东西。 [夜叉,夜叉。]塍庭试着呼唤友军。 夜叉在庭院后的温泉里伸展手腿,三叉戟靠在一旁。 陡然听到塍庭的声音一抖沉进了温水里。 “艹,你居然偷看老子泡——” [想回平安京吧,想要解放是么?] “是。” 水面上鼓出几个气泡。 夜叉郁闷地浮出脸。 —— 安娜紧张地站在外面,把睡裙都攥出褶皱,她从前没那么在意爸爸,临了临了小脑瓜子里塞满胡思乱想的东西。 我和爸爸长得像不像、他会不会对我不满意、他还爱不爱妈妈,他会永远对我好吗? 青行灯:[赶紧进去吧。] 安娜:[你说他以后会不会娶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后又不要我了?] 青行灯喷笑:[你也知道有这个可能,昨天怎么不仔细看,他已经娶妻生子了哦,儿子就是今天来质问你的那位。领回来你,你还是有用的吧。] 安娜恍然后一阵不确定。 [逃不逃,虽然可能逃不脱,但你还想进去吗?]青行灯听到屋里边越来越兴奋的呼吸,[进去了说不定就没有回头路了。] 收养后纳入金斯福特家,她可能与舞女再无牵扯。 安娜犹豫几秒,纤细瘦弱的手搭上门柄。 [我大概……不会后悔被爸爸找到吧。] [我会把妈妈也接来的。] [肮脏的事我看多了,就算有人先来一步又怎么样,我会和妈妈站在一边,爸爸把我接过来,不是还扛着他新妻子给他的压力么?] 青行灯被忍痛的安娜推出来抵挡了一部分。 金斯福特从手术台后踱步而出,站在亲生女儿的血泊边,对人偶制作师示意:“就是她了,您觉得她怎么样,能保护好我的儿子就可以。我以后可以给他换一个更高级的。” 人偶师笑笑:“她和你有血缘,就如同您常伴小公子一样,金丝福特的人有危险,她绝对鞠躬尽瘁。” “这就好。”金斯福特踏出血泊,定制皮鞋沾着印记走开,“把她抬上手术台,取下门上的会议标志,换上[禁止出入],封锁二楼。” “是。” “果然只有制作过禁忌人偶才算是真正的踏进领域啊。”人偶师享受地戴上医用手套,全备的器材有序陈列,助手也是金丝福特培训过后的人,手术得心应手,人偶师在打开安娜胸腔的那刻,觉得自己真正窥见了一丝禁术奥秘。 [我……后悔了。] 第四十三章 “我简直找不到更好的状态。恕我直言, 您要给小公子换个更好的,只能去找花柳斋的前辈了。”人偶师完成手术后,身体上疲倦到极点,精神还沉浸在奇妙的缝合创造中无法自拔。 他取出了安娜身体的一部分,融和进了新模型。 身型完美的少女人偶赤-裸-裸躺在手术台上, 粉发温顺地垂下。她的双手在胸口处交叉,显得神圣又宁静, 仿若沉睡。 “可以开始用了?”金斯福特无视没来得及收拾的满地残肢, 如安娜进门前希望的那样——大步走到她身边, 抚摸她的脸颊。 “可以啦。”人偶师大口呼吸, 成功的喜悦完全表露在脸上, “现在,我让她睁眼, 您务必将小公子的名姓第一时间告诉她。” [不听。]黑暗世界里,青行灯在睡着的安娜耳边说,[不听。] 叫不醒安娜, 魔术回路代替心脏的血液开始循环,青行灯都能感觉无法满足的饥饿和学习感,安娜生前的性格很好的成为了她死后的依仗。 在金斯福特宣布主人姓名前,青行灯灵光一现,伏在安娜右耳坚定快速地念过:[爱丽娅。] 舞女的名字。 [你要保护的人是爱丽娅。] “……”几乎在金斯福特将儿子姓名脱口而出的瞬间,话音未落, 安娜就睁着冷漠的双眼与男人交锋。 她仔细端详了面前人的样貌:“金斯福特。” 大家都开心, 没人在意安娜方才的冒犯。金斯福特更是拍拍她的肩, 对她重生后肖似其母的魅力视而不见,反而因为她的能力大家夸赞。 却是对着人偶师。 “我十分有幸邀请了您,您的成功留在金斯福特,一定不会埋没。” 人偶师摆摆手:“哪里,我才要感谢您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不仅对于制作人偶有了新的体会,我的灵感也得到了很大的丰富,想必您还会在这届人偶师交流大会上看见我。” “可惜。” “哈哈,可惜什么。”金斯福特与其握手,“我一定会支持您。” “机遇可遇不可求,好好供养这只人偶,多喂她吃些好东西,你们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好……吃的。”安娜喃喃。 青行灯把点亮的灯盏摔碎,安娜生前的点点记忆破开。 人偶茫然的眼睛渐渐在阳光下聚焦。 —— 机巧都市陪伴在菲利克斯·金斯福特身边的安娜,还是伪装成莉洁,在菲利克斯决定出手的夜晚,把雷真带到保险楼外。 “你知道规矩。”莉洁眼镜后是张严肃的面庞。 雷真把不情不愿的夜夜寄存在另一边。 赤羽雷真不是彻头彻尾的傻瓜,他被如此容易地带过来也存在自己的考虑,跟在莉洁背后的脚步没有迟疑。 “我还从没见过菲利克斯的人偶呢。”雷真碎谈。 莉洁看了他一眼:“据说是文艺复兴时期制作的老古董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偶呢……”他微微思索。 莉洁表情无谓:“不知道,没了解得那么深刻。” “菲利克斯的保险室到了。” “莉洁”真的没有想过让雷真知道半丝真相。 奈何雷真在情感上迟钝,在调查方面却特别迅猛,他劈手夺过她在青行灯损失后拿出的的备用钥匙,根据方位飞快地开了署名莉洁的保险室。 进了保险室雷真迅速打量一眼,看见了青行灯眼中的金属舱,他时间有限,紧绷肌肉。和契的钥匙被送入锁孔。 金属舱再一次被打开,伴随着蒸汽,真正的莉洁在溶液里“安睡”。 “我早该想到——”雷真恍然大悟。 他反过手肘挡住莉洁随之而来的攻击,想起了她在园艺雕塑那儿以及更早之前、在案发现场的遗漏。 当时看见的破坏人偶腿部一下齐齐折断,身体和面容都被糊成辨认不清的模样,主人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莉洁却快而简洁地指出是铁球使与水精灵。 铁球使遭受的就是铁球的攻击,谁会攻击自己?除非连武器都被剥夺!若不是亲眼见过,谁会那么笃定?! 被骗了! 人对人偶。 雷真的家庭是阴阳师传承,就算改成人偶,也是擅长团战些,奈何他只有夜夜,成为魔术师时间更是短得可怜,于是偷懒性的加了自己。 要不是锻炼过,他一击就不敌。 然而经过漫长的吞噬和修养,莉洁比以往还要巅峰。不出几招,雷真喋血躺在了地上。 “夜叉,这栋楼有水流吗?”塍庭在楼下问。 夜叉将三叉戟往下狠狠一掼,他闭眼感受一瞬后肯定道:“奇怪的溶液很多,还有换流。我的黄泉之海可以灌入。” “监视异动。”塍庭说,“遇见暴动者,击毙。” 夜叉懒懒靠在三叉戟上:“知道了。” 在塍庭开始奔跑的时候,夜叉奇道:“不怕本大爷干掉那个雷真?” “要是他在里面,绝对是输家。”塍庭就知道赤羽雷真和青行灯一样,都是好奇心调查欲强到不甘罢休的程度。 硝子那么珍视这个男孩,关于他的命,总可以算作b级情报了吧。 硝子在进行手术,伊吕里接见了她。 “什么?”伊吕里在提到雷真时显然有所变化,夜夜已经丢掉托盘飞窜出去了。 “保住雷真。”花柳硝子额间划下汗,但她的手术刀还是快准狠。 青行灯的血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特殊溶液透明顺流,花柳斋的拿手三人偶——除了夜夜与伊吕里,一个看起来十分幼小的女孩子站在旁边,对着青行灯的座灯好奇非常。 “伸过手来。”硝子百忙中对她吩咐了句,“注入魔力。” “是。”她将小小的手掌放在青行灯胸口上,另一只手拉着硝子,一阵绚烂的光芒笼罩过后,三人都不见了! “请别急。”伊吕里拦住塍庭,“这是吾妹的魔术回路——八重霞。只是隐匿,并非消失。” “硝子再三考虑,觉得青行灯比较适合这个回路。硝子不会骗你,既然你带来了金斯福特家的异常情报,自然就可以领回修复完美的人偶。” 果然,小女孩儿手一松,塍庭眼里再次看见她们。 —— 安娜捂住心口,不住地对青行灯说“对不起”和“谢谢”,人偶在这个世界刚开始研制,失败率那么高,安娜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要不是青行灯帮她分担了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她最后的结局就是失败品,通常是填了金斯福特家后花园的花土。 青行灯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一般知道自己入了百物语世界可以溯回、在此也可以不受伤害,除非有现实世界的东西伤害了她。 身体一般是藏在百物语空间的……对了,她是被伪装成莉洁的安娜——数千年后依然存活的古董人偶安娜刺穿的。 她最终还是服务了金斯福特家族的后代?那个风纪委员? 安娜听见了脚步声,忙收敛了情绪,装出毫无波动的模样,眼里一潭死水。 “准备好,有客人来了。记住,您要保护的是谁。”身穿黑燕尾的高大仆人尊敬地弯腰。 安娜小心翼翼掩饰好自己的害怕和对这家人的厌恶,高冷地点点头,提起裙角一路轻踏。 幸好裙摆够长,她缩回差点踏空的脚,眼珠子黏在了在客厅局促不安的女人的身上。 妈妈。 爱丽娅不知道心里怎么有股浓浓的不安,她用尽手段逼迫金斯福特见了自己,百般恳求希望见见安娜。 金斯福特当然不会同意,他看到脆弱的爱丽娅,终于为她尚未凋零的美貌产生了心软和一点心虚的情绪。在爱丽娅提出见过一面后就永断关系的时候,金斯福特方才露出虚假的蜜意:“当然,你挂念她是理所当然。不过你也知道安娜跟着你受了太多的苦,我正在竭力补偿她。看样子,安娜还比较满意。” 金斯福特跟自己的妻子打过招呼又买了很多宝石伏低讨好她后,才在夫人满满的轻蔑及其他糟糕情绪里筹备了这样一场短暂的诀别。 爱丽娅看见了楼梯上的安娜,纵然女儿褪去了青涩瘦小的皮,她还是轻轻唤道:“……安娜?” 一点疑问,一点酸涩,一点想念。 正如安娜瞧她。 不。 安娜冷漠直视任何人。 丰满而高挑,气势逼人。像极了爱丽娅年轻时纵横舞场情场时的张扬,且让人另外感受到一种强大,还有吞噬容纳的野心。 爱丽娅就突然老了。 [我不想哭,我觉得我做的是对的。] [你做的很好,让爱丽娅赶紧走才对她最好。]青行灯懒懒地伏在座灯上,未尽的疼痛扰人得很。 金斯福特亲热地唤着:“安娜,来见见客人。” 安娜做出顺从的样子:“是。” 加快了脚步。 锦缎裙沿扫过红阶,爱丽娅觉得,安娜过的很好,金斯福特终于没有再骗她一回。至于那份心痛,就是安娜不再属于自己的征兆吧…… [我好难过。我想去抱抱她。]安娜被青行灯保住的、残缺的灵魂在哭泣。 青行灯却没办法回答她。因为虚弱过后,青行灯感受到百物语世界里从黑暗中,生出了万丈霞光! 新的力量! “少爷,少爷,您不能进去!” “滚!”发音卷在口腔里,金斯福特的儿子怒气冲冲跑进来。 外面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妈妈都捧着珠宝掉了几滴眼泪。肮脏的私生女不让他出气也就算了,一个区区——在人性自由的时代,一文不值,肮脏百倍的舞女,居然也敢给金斯福特的夫人气受?! 在小少爷抄起了水果刀,金斯福特甚至带着一分笑意旁观的那刻,安娜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 想要保全自己的想法全都被揉碎丢到了脑外。 魔术回路极速运输着魔力,迸发出了极强的吞噬欲。 第一次,安娜不受控制的人生出现了反抗,她从魔术力量中汲取了大权在握的勇气。 [你在做什么!] 安娜无法回答青行灯,在自己最重要的人受到致命威胁后,她无法再坐视不管。 作为人偶,怀揣的就是一种,舍弃自己也想要保护他人的心情啊。 —— “人偶完成。”硝子将混元缝入青行灯的胸膛,“其实我挺好奇,如果没有我来救‘活’她,你会放弃她吗?” “不会的。”塍庭说,“总会有办法的。” 夜叉已经在疯狂叫嚣了。 [妈的这里有个女疯子啊啊啊就知道吞噬!我的黄泉之海都要被她吞了一半了!我挡了一击赤羽雷真死不了!快、让、我、回、去!] 硝子知道了青行灯的分量,知道塍庭肯定是相信她的话了,正待进一步为军部安插一个久居华尔普吉斯的探子,却被霞光一晃。 那只洁白的手臂从被单里探出,拽住了塍庭的衣角。 于是无论雷真后来怎样英勇地揭开菲利克斯的真面目,收拢了夏洛特的少女心,而安娜终于面临消亡……都跟塍庭没有关系了。 安娜舍身也无力,重创了那个孩子又怎样,爱丽娅还是被报复至死。 金斯福特家富贵倾国,安娜依旧只吃过一顿饱饭。断头饭更是令人难忘。 她还是被舍不得的人偶师重新捡拾,不过这次顶着金斯福特的压力,人偶师极度遏制了安娜异常残留的个人情感。 然而青行灯留下的后患是那么好祛除的吗? 安娜从此不再动情而已。 在雷真杀死伪装成“莉洁”多年的安娜时,敏感察觉到什么,问她:“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被金斯福特新一任少家主——菲利克斯唤醒刻名的她,在彻底消散前微微恍惚了一瞬:“你见过,有谁会不喜欢吃东西的吗?” 雷真:“我明白了。” 青行灯带着歪斜的卢瑟冠冕,一双玉臂环拢塍庭,娇叹:“主人。” 然后,疼得晕了过去。 夜叉掉进庭院的温泉池里,“呸呸”把水吐了出来,抹了把脸咧道:“晦气。” 他调整个姿势把手臂搭在泉石上:“本大爷要好好修养回来。哼!” —— “看她,召唤阵强烈了!她会召唤出什么厉害的式神吗?!” “都半月过了……不会是什么sr的厉害妖怪吧……” 晴明被赤舌推搡着起身:“小姑娘快回来了!” 源博雅擦拭弓箭,望见外面突然热闹了起来,不禁问开花院优日:“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开花院优日拍拍流镝马,“啊”了一声。 “是新学员呢,终于有动静了。” “我们去看看吧。” 安倍晴明刚赶到,保存在他这里的骨女已先一步接住栽倒的塍庭。 贺茂川崎不急不慢地踏出,眼角攒出个笑来: “没有式神气息。” “很遗憾,你没有通——” 第四十四章 “很遗憾, 你没有通过阴阳寮的测试。”贺茂川崎心情大好。 塍庭双脚酸软,即便被骨女扶着,还是很狼狈地在地。 “贺茂, 你这话可不对。我们的考核, 都是迈过了阴阳寮门槛。”开花院双眉一皱,阴阳寮本就难招收到真正的弟子,何况还是女子, “她能从你的召唤阵中活着出来, 难道还不够吗?” “我还以为她会召唤出什么决顶厉害的家伙呢, 吓了一跳。”野村笑嘻嘻地用手肘戳了戳源博雅,源博雅没理,独自背弓抱臂。 他讨了个没趣。 不过还是有人乐意搭话的。 “本来嘛,金贵的人种都集中在贵族血脉了, 武道浑身马粪味, 跟妖怪可能根本沟通不了吧。” 所有人都离后来发话的这个人远了些。 “她有骨女, 就算没召唤出什么也比我们任何一个不弱。”习惯小心翼翼的人谁都不想得罪。 有的直接就嘲讽开了:“武道的确大多是庶民,不过你大概是忘了源家过往的辉煌。” 源博雅冷冷抬头。 此人的确不虚于源博雅的对视:“瞧我作甚,我是在帮你讲话。源家以往出的战神,能把武道生生提拔上贵族。我倒好奇怎地武道总出天才。告诉我好不好呀。” 他涎皮赖脸地凑到源博雅身侧, 源博雅取弓挡住他的脸阻止了其接近。 “二皇子, 注意影响。”源博雅眉头一挑, 劲装中拳绽青筋。 此人讷讷移开了视线。 晴明静静看着老师和塍庭。 阴阳寮外的白灯笼蓦地胡乱飞舞起来, 灯笼内做镇压用的妖怪魂魄都害怕地发抖。 尖锐至极的武器破开了结界。 “飒!” 戴着斗笠的女人顺风腾挪, 姿态顺服又优美, 偶尔从垂帘间隙透出来的美眸不善地打量贺茂川崎。 学员们惊叫数声。 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什么人类。 妖怪宽袖中拢着一双翅,踩地的是爪,攥拿的是独一无二的、贵族女孩遍求不得的珠伞。 隔着笠帘都能感受到此妖的凝视。 姑获鸟本来习惯了跟随在塍庭身后,但是塍庭半清不醒,阴阳寮内的众人表露的些许恶意也被敏感的她补获。阴阳寮令野生妖怪浑身不舒服,姑获鸟觉得他们在欺负塍庭,才匆忙现身。 对孩子们那么好、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塍庭,姑获鸟的好感极大。 “……贺茂,你看你。”开花院嘲笑道,“事情都没看清楚就下了定论,你的耐性呢?这孩子分明召唤出了姑获鸟!” 开花院从裙摆上取下三支箭羽,三只妖怪围绕在塍庭周围,以防御姿态面对姑获。 开花院正要去塍庭身边令她醒来,去与姑获鸟沟通,不料骨女与姑获鸟齐齐发难,骨剑和伞剑同时探出! “许久不见,警惕性退步了啊,优日。”一柄小扇刷地展开,般若鬼面已替开花院拦去两边的攻击。 草壁拓真精神奕奕,笑吟吟:“贺茂你个老东西,欺负我的弟子?小皇子,你瞧瞧,我可是不愿进这阴阳寮,免得也遭欺负呢。” 他侧身让开。 门外停着一辆网代车,车顶与车厢两侧皆用桧木或竹片纵横交织而成。 里面的小孩踩着侍女的背脊跳出来,一双天上眉下,濡黑的眼珠冷淡地扫量,扫到妖怪们的时候兴奋了些,其余都是平常,仅对二皇子兄长和源博雅点点头。 “不是早就允诺你出去住了么?”男童被草壁拓真牵着,“你说你的徒儿是女孩,大可入九条院御所,我的姐姐和母妃想必很乐意与她交流。” “啊呀。”草壁拓真惊后闷笑,“您可真实在,她只是武道平民,哪能入皇后与公主的眼睛。” 入了宫考量太多,他要个弟子自然还是有传授心态的,折腾进宫对谁都不好。 小孩随意地由他,指向被骨女珍惜地抱紧的塍庭:“有趣,妖怪和人类能如此服帖?” “我的徒儿就是有这番本事呢。”草壁拓真淡笑。 “她叫什么?” “木业塍庭。” “木业家的。”小孩思索一番,“不是灭门了?” 他自言自语道:“木业的天赋一向不错,我与父皇多次可惜。他们不幸被灭门,是我朝的损失。” “嗯哼。”草壁拓真拉着小皇子路过贺茂川崎和开花院优日。 “鞍马山不败的云珠樱谢了。”小皇子说,“父皇想在入冬前去祈福,我看是想找出背后的原因。你可以带她去历练历练。” 他顿了顿,才对在场其他两位大佬以及弟子们说:“你们也是。事出有因,父皇有赏。” “般若,守着她。”草壁回头,“等塍庭醒了,让她自己处理。” 般若哼都不回。 草壁拓真不与他计较:“贺茂,优日,前来一叙。” —— “所以你说,他是因为、因为……”御影无奈地捧茶。 “死了女人,于是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小鹿男轻啜一口新茶,清越的嗓音趾高气扬,“出于道义我送他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现在,我要走了。” 他的手往腰间摸去。 一瞬间,小鹿男俊美的脸阴阴的。 鼓不见了。 垂柳中御影了然地凝视,半晌,对两只妖怪展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若是无处可去,就呆在我这里吧。” 一只蝴蝶颤颤巍巍携着光圈落到狐狸巴卫的额上,轻点即飞,就好像神明赐吻。 大妖怪及腰的银发被光圈斩断,浪荡的红衣也被换成朴素的侍服,巴卫无意识的样子温顺许多,只有长尖的指甲还能显出原来的天性。 小鹿男半睁双眼,通红的指尖夹住蝴蝶,轻轻摩挲间蝴蝶已成粉末。 “想让我成为看门神使?做梦。”与巴卫截然不同的柔美容颜却带着不输于他的野性,小鹿男红润的唇瓣开阖,不带半分客气。 “这货其实挺单纯的,御影你顺毛捋就没问题。”小鹿男撸了把巴卫的头发,跟撸狗似的,“你不是结缘神吗?再给他找个女人吧。” “我走了。” 小鹿男的卷风灵叶被狐火烧焦,巴卫模糊呢喃了句:“滚。” 第四十五章 御影阻止了神社里两个鬼火童子——鬼切和虎彻试图拦下小鹿男的想法, 他见狐妖巴卫面露死相,目中露出思索。 “你们把他的衣服揭下。” 灵蝶随着小鹿男的离开被诅咒吞噬殆尽,狐妖精壮的身躯上浮现出缠绕的青斑,骇人不已。 御影一挥手,巴卫恢复了大妖的模样。 这明显是和堕落神定下了契约,不知道小鹿男用了什么方法遏制住,但御影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在小鹿男面前做做样子。 是什么能让呼风唤雨的狐妖一副伤情的冷淡面目? “你和堕落神定下过契约?”御影音色温润, 眼神冷静。 巴卫似乎也知道那位挚友走了, 翻过身, 半死不活道:“我曾经发誓,要和我心爱的人类女人白头偕老。” 他气若游丝却述如旁人:“因为她死了,我也活不成。” “但是因为我没办法变成人类,即使死了,也无法到达雪路身边。” 太阳慢慢落下,神社里的阴影蔓延上来。 “你很喜欢那个人类女孩?”御影端坐在躺倒的狐妖身边, 耐心地询问。 “……我爱她, 是我在世界上最爱的女人。我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只求能与她长相厮守。” 巴卫偏头:“你说你是神的话...至少,能不能送我最后一程?” “真是……可怜的孩子啊。” —— “鼓不见了,我只能暂留在此。”小鹿男在御影神社外俯视城镇, “在人类的世界太麻烦了。我的族人只热爱森林和阳光。” 他的脸上也呈现出萧索来, 碧眸里隐暗处浓邃深远。 “也许, 找不着了。” 不管是灵鼓, 还是族群。 —— 般若赤着两条长腿倚在木柱上,对偷偷看他的普通侍女不屑一顾。 不久后从里屋走出两个窈窕似画的大美人,捧着托盘对般若行礼,带来了好消息。 “小木业,醒了?”般若知道塍庭听着,面朝庭院说,“不用惊慌,有什么需求直接对她们说就好了。” 美人自始至终低眉顺眼的样子。 偷窥的小侍女心有不甘地剜了同为侍女却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两人几眼,还是走了。 般若轻嗤一声:“女人的嫉妒……” 他右手一拢,美人变纸片。 仿佛无聊似的,般若五指再展,美人依旧。 塍庭站在开窗后,没有搭理前方般若的话,因为式神录里持续吵嚷不休。 唐纸伞妖默默地日常打扫,对新家看得极重,觉得自己霉了就变成旧伞飘到樱花树上挂着晒晒。 骨女贤惠地端茶递水,觉得没人需要帮助后提起骨剑就进入了训练场…… 吸血姬已经醒了,她揉搓着自己蓬松的白发,对激动的夜叉咧开小嘴,尖牙十分不友好地配合出一个富含威胁的假笑。 而当陆续出现面无表情的傀儡师在自娱自乐、性格诡异的烟烟罗从厨房踩烟冒出、时隐时现的青行灯抓着镰鼬兄弟讲故事后……吸血姬僵硬片刻,关上了大门。 “本大爷终于……终于!”夜叉热泪盈眶,“这新鲜的外界空气啊……又湿又……” “冷……”他许久不曾领略过海洋的冷暖,已然有些忘了怎么抵御寒气,身上可怜的一点儿衣服呗烟烟罗嘲笑为布片,夜叉无心闹理就打了个喷嚏。 “只是冬天而已。没有咸味。”烟烟罗呵笑,“要不我给你在温泉里倒些盐巴?洗一洗你那干巴巴的小尾巴?” “老子呸!” 烟烟罗眯起的眼里,夜叉即将模糊成一条咸鱼。 好在夜叉和烟烟罗相处已久,晓得这个女人心肠黑暗,机智地转移了质问对象:“塍庭!!你答应过老子的!怎么是陆地!” 式神录的天空传来塍庭淡然的回答:“啊可不是吗,我阴阳术低下是个从没见过海的小土鳖哦,你超棒的你来嘛。” “……你哪里不对劲了?”夜叉与烟烟罗斗智斗勇好多年,本着见到不对就要先怂后强的原则问了一句。 “就是,要你,闭嘴。” 傀儡师天外飞来一句回复,噎得夜叉一口气没喘上来。 吸血姬在门后听了半天,好像听出来一些不对劲,心里才稍稍舒服点儿。 因为塍庭的经历里没有她,实在太让人不安了。 在血蝙蝠的攻击里,吸血姬一直想象着父亲可能会遭受的疼痛,哪怕他早已亡故。但那不是母亲留下的食物……她可以因为饥饿吸干庄园外所有的兵将,因为他们欺上门来,拆散了自己的家庭。 但是,怎么可以让不受妖魔玷污的父亲成为干灰……? 在自我折磨的途径里,吸血姬很不容易才放下了负担。 “别想太多,你回来就好。” 吸血姬听到塍庭的声音立刻试图用双手遮住白发。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履行我们的约定。”塍庭低声说。 式神录与外界的通隙再度合上。 —— “王城内大宫司与鞍马山上敕愿寺的主持是好友,主持不愿将象征气运的云珠樱枯萎归咎于当世皇帝,只能通过大宫司求助。”草壁拓真瞧见门上薄薄的影子,“塍庭,进来吧。” 塍庭顶着一众人的视线坐到草壁拓真的身边,她大致扫量,在场的就是三位大阴阳师、小皇子、源博雅及安倍晴明。 “请接着说。”开花院坐姿严肃,对责任的承担让她不禁专注。 “大宫司当然上报后再请求任命。与此同时,有人说,自己看见了——天狗。” 除了小皇子和塍庭,大家都屏了呼吸。 “天狗?!”贺茂微微激动,“原来是真的。即便不是大天狗那等威严的存在,鸦天狗对我们来说也很有价值。” “野村,野村也必须加入,他的第一次召唤就是鸦天狗!” 草壁拓真不知为何瞅了眼塍庭,然后撩起眼皮对贺茂淡定地回了一句:“那孩子就给你带了。” “当然,我会好好教导的!”贺茂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草壁面前失态了,瞧他那样——似乎鸦天狗不值一提似的,不由生气。 难道大天狗会愿意和人类扯上关系吗?! 他的徒弟什么都没召唤出来,好歹自己的学生里,野村有鸦天狗,兰芝有二口女,更不用说晴明…… “鞍马山。”开花院优日沉吟,“那里有‘魔王尊的影子’之称的千年杉树,乃是天狗聚集地,也有不谢的云珠樱林。有人说看见天狗出行,云珠樱又突然败落,二者是否有什么关系?” 草壁拓真对开花院语气明显多了点缓和:“综合最近的情况,大宫司和主持都是如此怀疑,所以任命才落到我们头上。” “阴阳寮与敕愿寺,以及王城神社,相同在于超世又入世,我们超然以学物,又以自己的所学和感悟造福世人。”贺茂看着晴明,话却是对准所有人,“有任命自然是要领命的,并且,全力以赴。” “你这话我爱听。”开花院笑道。 “所以,你的徒弟真的有能力随我们深入鞍马山吗?”贺茂盯着草壁拓真备受赞美爱慕的容颜,还有塍庭与草壁如出一辙的清澈冷淡,无名火就蹭蹭上涨。 “哦……”开花院翻了个白眼。 “啊……贺茂,说了你多少次了。”草壁微弧的唇似嘲非嘲,“阴阳术的造诣,永非年龄限制。” 贺茂眼瞳一缩。 阴阳寮初建时是以斗架的方式招收学员的,那时候阴阳术摸索还没当今完善,奔着去的多是没落的贵族或没饭可吃的地下人。 开花院是凭着自己的兴趣后来居上,不曾参与过。贺茂川崎则属于没落贵族,听说天皇有兴趣组建这样一个组织,还授予官职,就告别了父母。 也不知道招收需要什么资质,于是斗架起码可以招收到身体素质强硬的学徒,再不济可以打杂,不吃闲饭。 草壁绝对是一干杂兵里的小将军,年龄再幼,普普通通的水干服和小髻亦无损于秀美的脸庞身姿。 他指尖燃着一缕幽蓝的火苗,眼神冰冷,将贺茂和等等挑战者踩在脚下。 [嘿,又一个手下败将。] 不仅如此,在老师还在教他们辨别星象的时候,草壁拓真已经在和庭院里的树木津津有味地交谈了。 在贺茂尝试画符召出了天邪绿鬼欣喜若狂之时,草壁拓真已经命令鲤鱼精给他带水草汁了…… 老师们都不得不感叹,道一声“通灵天命”。 “我也可以跟着去么?”小皇子好奇地问。 草壁似乎一愣,冷漠的眼盈上一层虚浮的笑意:“当然可以了。” 其实鞍马山危险很多,他还是满口应下。 “请将安危交于我手,必不负君信任。”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开花院问。 “此间我的母亲和姐姐们也要前去拜访。”小皇子放松地说,“女人们出行阵仗总是要好好布置的,时间充裕,你们可以做全准备。” “塍庭既然已成为一员,我就将她带走了。”草壁拓真突然说。 “你不要忘了,你也是一员。”开花院皱眉抱怨道,“每次一走就是不知时,为什么不帮帮忙教导其他弟子呢。” “有了你们我很放心啊。”草壁无奈,“优日贺茂不是很清楚我的教育成果?” 因为他自己本就无需教导,草壁拓真根本无法告知任何一个人自己在接触不同世界和妖怪时悸动的灵感,和有效无效的捉摸。 与其说他不愿教,更不如说他根本找不到同类来领略阴阳术的美妙。 塍庭可以。晴明可以。 但晴明俗事太多,他背负的是安倍益材强加的加入意愿,接触阴阳术的初衷都不够虔诚。 “我能有把握一试的,仅她而已啊。”草壁起身,修长的体魄显得衣物都顺畅临风,左手牵好天皇视若珍宝的后代,右手牵起塍庭。 第四十六章 在座之人自然是不懂草壁拓真的意思, 以为他最看中想要倾囊相授的, 竟是下一任储君。 开花院不禁为他的勇气和魄力惊叹。 草壁拓真牵着小皇子和塍庭,走除了阴阳寮。他没有回头对其余的学子露出哪怕一个笑脸, 登上了比普通牛车做工要精细数倍的网代车。 直到三人都坐好后, 草壁才舒缓了面部肌肉。 小皇子对他有种天生的亲昵:“你终于下决心住出来了, 阴阳寮确实需要搭建培养, 但是还不值得你操那些心。” 他转头对塍庭也亲昵了些:“你也大可跟着小叔叔去学, 安静的地方, 舒适的布置,不够的地方跟我说。” 塍庭觉得这孩子倒是有点活泼气了, 方才在阴阳寮, 气势足以蔑视在场任何人。那是天生潜伏于血脉的骄傲。据说当代的人都十分看中崇拜血统, 或者能力足够掀翻血液的骄傲。 “殿下不可乱了规矩, 叫臣拓真就好。” 小皇子才反应过来, 没有亲缘关系,这一声长辈却唤的诚心实意。 他不情不愿地挪挪地方,跟塍庭坐得更近点。 草壁看出小皇子在无声地撒娇,淡笑不语。 姑获鸟一飞即起,在房顶点跃,速度丝毫不逊于网代车。 随行的武士婢女以及童仆, 目不斜视地开路, 在路人平民发热的视线中抵达府邸。 只属于草壁拓真, 由天皇直赐的府邸。 草壁拓真先安倍晴明二十年, 得到阴阳师系赐府的荣誉。 “这两位都是府里的贵客, 时刻允许通行。”草壁仰头对房檐上的红灯笼说。 灯笼立刻回应式窜出一条极长的火舌,一分为二,露出小眼睛。 灯笼鬼嗷呜嗷呜,兴奋地迎接终于回府的主人,膨胀得不能自已,在白日也照出半里外,记住了小皇子和塍庭的身份。 鱼贯而出的侍女纷纷开始侍奉,草壁拨开她们,冷道:“去伺候女孩,上好花茶,然后通通下去,把府里打扫干净。” 他继续牵着小皇子径直去了堂厅。 侍女们头更低了,小心翼翼拥在塍庭身边。 般若从房檐上翻过来,大喇喇坐在屋顶瓦片上,对着正在打量环境的塍庭打招呼:“哟呵,终于回来了。” 塍庭发现是他,无奈答应:“嗯。” 般若这才没有疑心塍庭记恨自己,既然塍庭好说话,他自然是对自己人好的:“接着!拿去。” 两片小纸人顺着风歪歪扭扭地飘下来,却被突然掠过的姑获鸟翼翅一扫掩在羽下。 般若撇撇嘴。 姑获鸟透过幕帘狠狠瞪了一眼他,才把翅膀翻过来,察觉没有危险,就递给了塍庭。 塍庭受宠若惊地接过,般若笑眯眯蠕动嘴唇。 “嘭”的烟云散去,之前在阴阳寮出现过的、顺从美丽的侍女俏生生停在塍庭面前,微微的香气萦绕不息,她们同时檀口启张:“主人,请跟我们来。” 剩下的普通侍女们脸色都不太好,同阴阳寮里的侍女、达官贵人们府邸的侍女一般,她们都是被教诲后训练出来,再被上头分配好的良家女。 深得天皇青眼的大阴阳师本来就不好伺候,好不容易对象换成武家的小丫头,又被般若搅了局。她们不敢说什么,跟在两个纸人后边一对比,便通通像抛玉之瓦,凤后鸡雏。 —— 送完巴卫后,小鹿男无所事事,就占据了巴卫原来边上的地盘,恶罗王倒经常派属下来请他一起玩乐,被小鹿男全部回绝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灵鼓不见,除非是转赠。若不是现在的自己赠送,就是十年、百年、甚至千年后的自己遇见了特别珍贵的家伙。 是族人吗? 他的眼里散发出意气的光。 “恶罗王再次邀请鹿鸣大人去观赏新村落抢来的宝物。” 小鹿男看了看新来传话、结果被藤蔓缠得死紧的妖怪:“他不是因为杀了雪路,被愤怒的狐妖砍死了?” “是您突然出现,救了他一命呀。恶罗王大人决定与您一起延续大妖的友谊。” 小鹿男翻看指甲,觉得无聊不免多嘴:“村落能有什么宝物?” “据说是一把刀,叫……加州清光。” 小鹿男眼皮一撩:“去。” “我高雅的朋友因为一个女人堕入俗事,离我而去!还好地狱为我送来一位新的挚友。”恶罗王红发黑袍,唇色乌黑,俊得邪气,“这位——我该怎么称呼你?” 小鹿男雪肤深目,与恶罗王的妖邪格格不入,但他无端就露出让恶罗王想拉之入伙的表情:“提问之前,先自问比较好?” 恶罗王顶着两个角,黄金耳环在尖耳上折射出不多的光线,他垂下泛黑的眼张笑:“我嘛,众人皆知的恶鬼,恶罗王,从来不缺行宫与将领。” “我可是救走了巴卫的人。”小鹿男好整以暇地打量四周,摸清环境——和塍庭一样。 “哎,我多么希望他放弃那个虚弱的蝼蚁。有了擅长医术的你加入,如果他再回归,我们就更无需在意任何东西。”恶罗王苦恼地摆摆手。 “包括神?”小鹿男挑眉。 “包括神。”恶罗王嗤笑。 “你不会也喜欢人类吧?”他突然问。 小鹿男想起被捣毁的森林,两条腿的生物:“不会。” “巴卫之前,也是这么说。”恶罗王阴沉道。 那个时候他和巴卫都笑得猖狂,觉得喜欢人类好笑极了,哪知他是真心,巴卫却是动摇和假意。 “随你怎么叫我吧。”小鹿男话题一转,回答了他最初的问题。 “既然如此,作为兄弟,我把妖界的美人都抓来,供吾等享乐!”恶罗王咧着尖齿,更加猖狂肆意。 他看向小鹿男的鹿腿和尾巴,笑容有些莫测:“不如,多抓些鹿族的美人?” 小鹿男碧绿的鹿眸冷冷扫过去,恶罗王被巴卫打伤的伤口巨痒起来! “我治好的,没有不知道怎么裂开的说法。”小鹿男白皙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我的脾气可不算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若是有鹿族通灵,带来也无妨。”小鹿男说,“我能让你更快好起来。” 恶罗王不在意地瘫在座位上,喊来属下继续去为祸人世。 角落一把漂亮的刀静静陈放。 —— “草壁大人给您的院落在东边,那里很美,多的是紫藤,当中还有庭樱。” “您可以先想想院落的名字哦。” 纸人尽职尽责,除去伴澡,因为塍庭还不够大,所以越发细致入微。 “院子原来叫什么名字?”塍庭穿着和式家居服,跟在俩美人身后逛府邸。 “妾身记得是叫藤樱院?”一人说,“草壁大人一向简单粗暴。” 另一个纸人没忍住显出嫌弃的目光…… 倒是很灵动,一点都没有因着自己被草壁拓真制作出来就偏向他。 “我没什么好点子。”塍庭眨眨眼,“其实藤樱还怪好听的……咳,那就清酒院?” 清姬和酒吞童子压在头顶……压力如山啊…… “您喜欢喝清酒?”纸人没有当着塍庭的面显示嫌弃,很给面子地说:“反正比草壁大人取的好些。” “我们不会看年龄就小瞧您的,偷偷告诉您,草壁大人的清酒都被我们收到西边三川院下酒窖里了。您可以喝一点,别伤身就好。” 塍庭:“……成……吧。” “看大小姐挺困扰的。”眉间一点朱砂的纸人咬牙说,“草壁大人给妾身取名……朱砂。” 领路的纸人苦笑,指指朱砂眉间一点红:“你还算好的,草壁大人不过是画你时落了一滴。” 她对塍庭委屈道:“也不能一时兴起取名朱砂,就特意给了妾身梅印吧。所以妾身就是梅开了。” 草壁拓真果然偷懒,梅开的额心是空心梅的式样,就是一圈儿有些形状的朱砂点而已。 怨不得纸人都不说他好话,纵使皮为美女,谁愿意自己的出生这么草率呢? “这样,若我真的学艺有成。”塍庭拍拍手,“我给你们画衣服怎么样?天天穿着这一套很腻吧。” “真的吗?”纸人们热情地想扑上来,却被一路沉默的姑获鸟用伞剑挡了回去。 “那……那我们就先谢谢大小姐啦。” 纸人们笑嘻嘻地说。 庭院的风景的确很好,比起式神录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年份不够高的独樱,多出来的紫藤绽放得很美,还有许多别的植物装点。 树木、泉水、竹帘、小假山,一尾尾锦鲤游来游去,翕乎即逝。 “您还满意吗?”朱砂笑,“我们俩也是草壁大人送来侍奉的呢。” 梅开翻白眼:“要不是般若老是戏弄那些女孩子,小心眼又重,我们早来啦。” “哦~喵听见了,喵要去告诉般若!”九命猫贼兮兮冒出来,耳朵抖得十分得意。 梅开开始方了。 “给喵小鱼干!十条起价,允许还价!” 塍庭绕有意思地看她们玩耍。 朱砂挪到塍庭后,慢慢在姑获鸟的远程盯梢下接近塍庭,悄悄咬耳朵:“那只九命猫老在京都晃荡,通过这种偷听,或者强抢小鱼干,还一直逍遥法外。” “你们打不过她?”塍庭意图撸袖子。 “不不不。”朱砂在姑获鸟快刺死人的视线中把塍庭的袖子慌忙铺下,“那是骚扰晴明小子的妖怪,想成为他的式神呢。还有一对有翅膀的童男童女,暂时在草壁大人的府里镇宅。” 梅开:“好,好,我跟你讲价!” 反正给你的小鱼干也是草壁大人的,我真是个败家的纸人,不过我如今侍奉大小姐了,我得给她多留些财产! 九命猫围着紧张的梅开转了几圈,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快速开口:“八条!” 梅开:“七条!” 塍庭:讲价难道是从猫咪开始的?底价不是十条吗?? 九命猫速度越来越快。 梅开也压的越来越快。 七六五四三二一条。 一二三四五六七条。 塍庭看不懂了。 梅开:“十条!” 九命猫:“十一条!” 梅开:“十二条!” “成交喵!” “……” 怪不得九命猫糊弄她==。 第四十七章 愿赌服输。 塍庭点点头示意朱砂去取小鱼干来。 九命猫眼珠子转了转, 偷偷打量这个挺好说话的小姑娘。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姑娘看上去没有纸人们那么好欺负,她一边暗中忌惮,一边嗅着越来越近的鱼香满足得咕噜咕噜叫。 九命猫脖颈儿伸出去,待朱砂没好气的将鱼干串串挂上, 便喜滋滋地飞檐走壁跑掉了。 梅开气的快哭出来,两弯柳叶眉只差倒悬。朱砂揽过她,因为塍庭已经成了主子, 朱砂不好过于无礼,只是看着太单纯的伙伴颇为心焦。 若是木业塍庭嫌弃她可怎么办才好? 塍庭可没有管这么点儿微薄的“交易”,而是饶有兴趣地问:“她一向如此吗?我怎么觉得你们挺宠她的。” 朱砂回望九命猫消失的那个屋檐, 诚实地说:“九命猫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啊。” “我们那时刚被画出来, 动作和表情还不太灵敏, 第一次接到主人的任务,打开府门的时候, 见着的。”梅开补充道。 “什么主人?叫草壁大人。塍庭才是我们的主人。”朱砂牢记身份的变化, 对看不清形式的同伴恨铁不成钢。 “接下来由妾身来说。”朱砂警告地看了梅开一眼,拢袖端端正正地回答,“猫崽一开始是被遗弃的,在府门口气息奄奄。梅开请示了大人, 大人心慈,让我们给它喂食, 但不准它这样来历不明的生物进府。” “好在她命硬, 挺了过来。长大一些, 除了来这里觅食和睡觉以外,都在别处游荡。那段时间,大人还没有在朝中完全站稳,有不少官员走卒找他的麻烦。有一日草壁大人不在府中,却恰逢被买通的杀手到达......小猫为了警示我们厉叫了许久,被贼子在月夜杀死了。” “这样。”塍庭听得唏嘘,瞧九命猫嚣张跋扈,不曾想还是只,“好猫。” “草壁大人被示好的人拖住,回来的晚了些。本是同僚令其错过杀机的美意,但也幸好草壁大人加快了步子,而小猫又刚好死在阴月阴日阴时,三阴交汇留魂驻,草壁大人画成烛阴符,猫魂入鬼得九命。”朱砂叹息,“往事成空,九命猫已经不记得我们啦。” “唔,我也饿了,有什么吃的吗?”塍庭看朱砂真的有点悲伤了,赶紧转移话题。 梅开虽然马马虎虎,但是却极体贴:“哎呀,妾身先去为您取些糕点来,现在可还不到用膳的时间,您跟朱砂先去打点一下式神们吧。” 朱砂为自己难得的粗心羞愧,纸白的脸庞上涌上一层红霞。 “您可以将想要留下的式神安排在不同的房间。草壁大人的式神都挺厉害,也......也很凶恶。”朱砂意识到自己在说前主人的坏话,声音小小的,“常伴的只有般若,其实还有......” 塍庭没听清,但无疑是紧张的,她只是借势,并没有真的想屈居谁下,且游且乐才是她一贯的风范。只是这个人有点邪门,塍庭不太知道他的倚仗。 “比......” 难道是什么类似于比翼鸟的怪家伙? 朱砂咕哝过去,仿佛是因为惧怕不敢多言。接下来说的话让塍庭忘记了纠结草壁拓真的式神。 “草壁大人的式神们偶尔在结界睡觉,结界是他找寻宝物勾勒出来的小异界,能提高式神成长的速度。只是不知——” 弦外之音塍庭也清楚,朱砂一心为主忠诚度满值,是在担心草壁拓真的式神不好相与,如果那个结界已经被占满,甚至于说只要那里的式神高傲一些不允许她进去,这个结界也是用不了的。 朱砂身为通灵纸人,自身随着成长也有些小术法,不晓得她说法的尊敬,是单纯对草壁拓真的尊敬,还是他的式神真的不好对付。 塍庭草草的吃了些糕点果腹。经过考虑,她想将唐纸伞妖和骨女留下。唐纸伞妖十分的顾家,骨女的本性也很温婉懂礼,她们的不幸都来自杀戮,除非踩到底线本性被蒙蔽以外,并不是很喜欢长期待在杀戮中。庭院和平清闲,她们会很乐意休息。 吸血姬容易不安,还有真相未明了,是一定不能丢下的。口是心非的孩子,总是要在情况快无法挽回的情况下才会露出真实的想法,必须随身看着。 从木业家族继承来的烟烟罗、夜叉、傀儡师是三个不稳定因子!答应要放他们自由,塍庭还不至于不舍得。况且这仨在符咒里憋了许多年,脾气古里古怪,不打架折腾折腾,估计就要惹是生非了。揣着安心些。 剩下青行灯和镰鼬,塍庭想问问他们自己的想法。 青行灯:“我的指甲要掉色了,才不要跟塍庭走呢。我要去冥界摘盈川花,好好研究卢瑟工坊的指甲油!” “???”塍庭无奈地说,“好吧。” 本来还觉得青行灯的附加技能八重霞是杀人放火必备良品呢。 猝不及防,脸颊上传来微冰而且软软的触感。 青行灯快速的亲了塍庭一口。 “么么哒。” ......这从人类社交软件里带来的坏习惯!! “看见好看的指甲油记得带回来哦~” 塍庭摇摇头正打算离开,蓦地一阵紫色梦雾,食梦貘从土里钻出来:“青大人,您要的几个点子我都入梦了!” 青行灯淡淡沉下座行灯,脚踩食梦貘,不着痕迹地用力把它逼回土里,转过头对塍庭继续微笑:“我就是去玩玩,有分寸的。别忘了我的礼物。” 看青行灯不愿相告,塍庭纵然知道她是个小麻烦精也不能怎么样。 “但愿你真的知道分寸啦。”塍庭想着镰鼬兄弟不会也想留在这里吧。 青行灯一直看着塍庭离开。 她叹息一声,满满松开脚底的压制。 食梦貘灰头土脸再次爬出来,迎面就是上司冷冰冰的目光,瞬间猪尾巴都夹紧了,项圈上银铃铛铛,梦音不断。 当然干扰不到青行灯。 “我们走。”她的声音也是凛然的,就像变了个人。 食梦貘哼哼两声,迈出短蹄:“青大人,她那里真的有许多奇闻。您要找这个妖怪做什么呢,那可是沾染着许多皇族秘闻的,不干净的家伙呀......” “镰鼬兄弟在吗?镰鼬?”塍庭都有些后悔把他们全放出来参观新落脚点了。 镰鼬又有三只,分开以后体型娇小很难找。 夜叉拿着变小的三叉戟剔牙,显然对朱砂准备好的食物很是满意,走路都哼着小调。 “夜叉,看见镰鼬了没。”塍庭从青行灯那出来,已经换上了没开准备好的绒披,围脖里的脸蛋因为温暖散发着微微红晕。 夜叉该死的有点羡慕。 不行,他是有腹肌的妖怪,就该展露出来让世人跪舔!哪怕有那么一丁点的寒冷,也只是对深海妖怪大爷微不足道的小小考验! “喂!我问你看见镰鼬兄弟了没呀!”塍庭见夜叉走神,发大招,“烟烟罗,你怎么来了?” 夜叉反射性一个激灵:“老妖婆,哪里跑!” 冬风卷过,无烟无云。 夜叉高冷地靠在了放大的武器上,撩起头发:“你问的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要叫——”塍庭装作很不好意思地吞下那个称呼,太粗俗、太招恨了,夜叉怎么能,经历过那么多教训,还是记不住呢? 她暗中微笑。 就算是遗获他人没有解开的、短暂的主从关系,也能进行召唤不是?热闹永远不嫌多。 塍庭背后,丝丝云烟缭绕升起。 夜叉两指撑住额头:“哦,这难道是本大爷的错吗?烟烟罗本来就老了,癖好还特别奇怪。看在我们还是同伙的份上我告诉你,烟烟罗啊,不仅对容貌俊美的本大爷动手动脚,她的亲弟弟都因为心理阴影成了娘炮...” 伴生烟鬼感受到某女人升腾起的鬼畜心情,连忙滚到她的脚下供踩。 烟斗轻轻敲在烟鬼头上,烟烟罗勾起的唇里,贝齿雪白,隐约透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塍庭背后有点发毛,即使她知道真的对象是还在滔滔不绝的夜叉。不过她幸灾乐祸地继续听着。毕竟也是了解和亲近式神的途径嘛。 “...不是本大爷说,我这么俊就算了,她弟弟......” “——我倒不知,你对我弟弟,思念得不得了啊。”烟烟罗缓缓走出,扬起下颌目放冷光。 夜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某个难缠的家伙,露出恐惧的表情。不过他看到来人是烟烟罗,肌肉一动,后退了半步,将家伙抄在手里。 哇,看戏了看戏了。 塍庭躲在一株树后,头顶蹦出三只镰鼬。 塍庭:“……” 二太郎:“哦哦哦主人干得好。” 镰鼬老大:“老三,挪挪,你要踩着塍庭啦。” “大哥!”三太郎呜呜地指责,“你挡着我的视线,我怎么看热闹。” “大胆!弟弟怎么能指责哥哥,家训是什么!” 三太郎委屈,出来的时候他和二哥都小,家训只有老大记得,都是大哥告诉他们的。 一太郎挺起小胸膛:“弟弟不要和哥哥顶嘴!” 那厢烟烟罗出乎意料地没有发难,她叼起长杆烟斗,笑了。 是真笑,鬼畜而实际冷淡的烟烟罗,笑起来让镰鼬兄弟栽了下去。 夜叉目瞪狗呆。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弟弟。”烟烟罗加重了“喜欢”这个词,“我一定,让他多陪陪你,尽心尽力的陪,什么都,陪着你。” 烟烟罗妖娆地离开,咯咯的笑声让夜叉瑟瑟发抖。 烟烟罗的弟弟有这么大杀伤力?! 塍庭暗搓搓盘算了起来。 不对,当务之急是先选择出接下来的帮手。 “镰鼬们,你们接下来要和我一起出门吗?” “出啊出啊,哪里有热闹哪里有我们啊!” “那我们先去见小皇子和草壁拓真好了。”塍庭拽着大衣的领子走开,领子底下裹着三只想临阵脱逃的风妖。 “不要去看草壁拓真——!” 第四十八章 塍庭拽着三只风妖走出来, 才发现自己也是第一次到草壁拓真的府上, 所以…… 完、全、不、认、识、路! 她的表情万分凝重。 一太郎结结巴巴的声音从斗篷底下传出来:“有、有敌人吗?” 三太郎打赌输了所以充当走路的角色,背着俩哥哥觉得辛苦。它本来就是三兄弟中胆子最小也是最好欺负的一个, 感觉到脚边袍角被扯动,两只小眼睛透过纽扣之间的缝往外瞟。 发现塍庭比他们还是要高一点点,而且蹙着眉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完全没有顾及这边。 三太郎有点子发抖。 是谁扯的呢? 他抖着胆子慢慢转过头,看见一片空气,顿时舒展心胸。 转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膝盖被打了。 他面如土色, 虽然袍子里黑漆漆根本看不出什么面色啦。三太郎往下看,见一个只到自己膝盖的, 长得像姜的小怪兽貌似很愤怒地、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很明确地要他们离开这里。 它威胁般举起姜肢手臂,后面滚过来活的蒜和大葱...... 三太郎张张嘴巴,啥都说不出来。 不过也不用他说了。 塍庭用手掌拖起生姜,不顾它的扭动和“愤怒”:“真奇怪, 明明没有表情, 为什么能让人感知到情绪?” “喵要是你就绝对不会欺负他, 不好惹呢喵。” 九命猫趴在房顶, 数条尾巴与爪上血色红锋迎风飘摇。 “只要本喵还有喵命,绝对不会来草壁拓真的阵法试运气哦。” 阵法,无非做封印、保护、禁锢。 “你能带我们出去。”塍庭笑眯眯的, 不等九命猫反驳, “要多少小鱼干呢?” 草壁拓真要对付或者掩藏的东西, 脑子胡了才会跑上去送死。 出乎意料地,九命猫舔舔爪子,金色的瞳仁在夕阳云烧中灿烈辉煌。 塍庭有点恍惚,不知是为她单纯的愿望、还是为她一往无前的坚定眼神。 “本喵这辈子非得做安倍晴明的式神不可,听说你与他关系不错,你应不应帮本喵的忙?” 塍庭也只是刹那走神,不过九命猫也是性格难定,需得考虑:“这件事很是难办呀......” 却见九命猫大笑起来,赶时间一样快速说道:“本喵听过商人一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大概要吃吃教训才晓得这里关的东西多么厉害!等你见识到了,本喵再救你出来,先说好,救命要一千条小鱼干,接下来的买卖,咱们接下来算!” “等等!”塍庭大喊! 迟了。 九命猫飞快的窜远了,她安静的伏下来,就如同塍庭方才见到的那样,在微风中等待。 镰鼬身处其中,已经冷汗满身,动弹不得。 只见那个姜人异常轻松地蹦出来,连着其他的伙伴在不同的地方钻进土里。 泼天的血红花海就像幻觉,顷刻闭目塞听,让塍庭与镰鼬兄弟如坠冥渊。他们都接触过青行灯与阎魔,却从未感受到这种领域性削弱的压制! 随着血色越来越浓重,花海重叠发出凶残的光芒,镰鼬们躁动起来,塍庭也唇色泛白,凭空短了生命一般。 这种声势,九命猫能救?! 塍庭脑子已经有点混沌,式神录里阎魔的面板微微发光,就要被召唤出来。 女子的声音透过重重花海,梦魇一样响在塍庭耳畔:“黄泉的味道。” “她”舒心地轻嗅一口,然后才说:“放过你了。把那三只风妖留下。” 不管是不是第一个世界的关系,镰鼬的确没有去过黄泉。塍庭有那么一瞬回忆起挣扎在八百万神明底端的青年,不知道他如今可有实现自己的梦想? 没有时间想更多了。 袍子已经被花朵腐蚀,露出三只惊慌的镰鼬风妖。 对上他们惊恐怀疑甚至绝望的眼神,塍庭不可能把他们丢下。 “不行。”她有些艰难地在赤红的花苞中行走,脚底绽开血花。 凡人之躯,实在太脆弱了。 塍庭拦在镰鼬们身前,试图对花海后的始作俑者微笑,她用最没有敌意的态度温和的说:“踏入这里实在是无心之失,我们头一回进来,不知道您在这里休息。” 她还想组织更多措辞,但有心无力,处在失血的环境下,她渐渐开始觉得冷。 眼前都开始模糊的时候,连镰鼬哭唧唧的声音都快听不见了。 这时“她”才轻哼一声。 “那么我问你三个问题吧。答的让我高兴,说不定也就放你们走了。” 塍庭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回简直大伤元气。 回答与否,逃生与否也都在那个家伙的掌控下。阎魔面板冷却下去,在花海意图通过召唤途径侵蚀过去时,塍庭就关闭了式神录。 “你违背过自己的誓言和承诺吗?” ......其实事急从权,很多时候人们都会违心地许下种种誓言承诺。她没来这个世界之前,隶属于一个神奇的部门。 一生只有一个最终极的目的。 守护时光。 总有人想逆天改命、偷天换日,而时光就属于一步错、步步错的东西。 有人掌握力量,他们就替换正义压制,有人想改变“前世”命运,他们就继续作恶让之重蹈覆辙。 塍庭不知道自己许过多少誓言,当过多少善人恶人,但是她...... 问心无愧。 不过这个大妖也不会听吧。 “违背过,不过始终无人发现,也算不违背了。” “好胆。”“她”呵呵笑着,“人类总是喜欢把承诺誓言这种东西挂在嘴边,不过遵守的却少之又少。看在你诚实的份上暂且不杀。” “她”口吻有股莫名的幽怨和怅惋。 “第二个问题,你害怕妖怪吗?” 塍庭笑了:“我是阴阳师啊,害怕妖怪的话,怎么和他们做朋友呀?” 也正是因为与妖怪珍兽的羁绊,她才会来到这个世界啊。 如果害怕妖怪,她本身作为半妖,又有什么资格厌恶纯血的妖魔鬼怪呢? “她”顿了一下,花海渐渐把塍庭包裹,仿佛在试探她的真心。 “最后一个问题了。你,害怕死亡吗?” 怕的吧。没有人不害怕死亡。精怪尚且恐惧,何况人类?无论多光风霁月、勇猛无双的人,死前总是有过片刻的怨恨恐惧。 就算塍庭历经轮回,那也是在追求接近的永生。 也许哪天她辞职不干了,也许哪天她在意的妖怪们不管了,也许哪天,她找到了要相伴一生的人——而那人不在了。 她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怕,也不怕。” “我能提问的机会不多,你的答案倒是独一份。”问完了“她”似乎也消火了,“哪一天你也对我许下承诺,而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起誓的那样,那就和我一起下黄泉吧。 ” “我一直在等着......” 花苞始终没有绽放,那家伙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呜呜呜,塍庭是不是要死了。” “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我飞回去找朱砂和梅开吧。” 这群混账,我只是太累了闭一下眼睛,该死的就睁不开了!不能言语的塍庭被三兄弟哭丧似的嚎叫折磨的耳朵疼。 “一群没用的东西喵。”感觉猫爪子给她塞进了什么东西吃,塍庭咬紧牙关坚决不吃,就感觉脖子被掐住了! 塍庭:“……” “本喵的生意真不好做,好不容易捡到的彼岸花撒出来的花瓣呢。”九命猫小心的收起爪尖,“太凶了。” “我看你才是太凶了......”三太郎看见九命猫掐着塍庭的脖子让她咽下去的狠样很有些哆嗦,偏偏他们兄弟擅长辅助,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点子。 九命猫大大的金黄猫瞳横过来,三个镰鼬鹌鹑似的不出声了。 “吞下去。”九命猫肉-垫拍拍塍庭的脸,“彼岸花的花海吸过去的血气只有吃彼岸花瓣才补得回来呀喵。” 塍庭半梦半醒地吞咽下去,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四肢百骸的脉络走出来。 朱砂唯唯诺诺的语气在她的脑子里循环。 “常伴的还有般若,其实还有……” “比……” 什么比翼鸟。 她说的,是彼岸花。 塍庭仔细回味彼岸花说过的话。 “哪一天你也对我许下承诺……” “我一直在等着……” 也?许下承诺的,是不是草壁拓真?彼岸花等着,和他一起下黄泉?! 这也只是猜测,但塍庭有种奇妙的信心。 时间过去的太久。 塍庭听到九命猫气急败坏的声音:“是彼岸花下手的吗?本喵不管,等她醒过来,本喵还是会回来要报酬的!” 镰鼬们好像用速度去通知了其他式神。塍庭并不怎么熟悉的姑获鸟反而赶在了第一个,将她抱起爱抚。 她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然后是草壁拓真疑惑的声音:“徒儿怎么了?” 镰鼬们不喜他,一太郎这次胆子异常的大了起来,他觉得草壁拓真这个反应很有可能没看出来是彼岸花的作用。 塍庭努力地想要沟通他们,心底一直强烈地说:不要告诉他! 不知道是否接受到了她的心念。 一太郎一副受到蒙蔽很生气的模样:“我们在新的庭院里分配房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也没有出去,主人就突然昏倒了。我还想问问你呢!” 小皇子霸道的维护起来:“不得对他无礼!” “嗤嗤嗤,我们怕你哦。”二太郎痞笑地飞起。 草壁拓真也开始怀疑起是不是忘记撤回了所有的布置。他一向对府里也很小心。 不过塍庭的确很有式神缘,草壁拓真暗暗记下了她的又一个新式神。 于是说道:“本来想带着塍庭一起送小皇子回宫,那算了罢。朱砂,梅开,你们好好照顾她。” 纸人姑娘上前称是,私心里也心焦。梅开还好藏不住事,好在她不知道。朱砂猜很可能遇见了麻烦,不过面对制作者也一点信心都没有,好在她也不知道他们捅了多大篓子。 “如果她醒了,就让般若带她去书房。阴阳师一般都有一招半式,让塍庭选出适合她的来。” 塍庭倒迫切地想醒来了。 第四十九章 神降 彼岸花瓣的确与彼岸血息相生相克, 塍庭被血息吸走生命力再得到花瓣的补充, 沉梦一醒,神清气爽。 塍庭再不敢踩雷。朱砂事后才知道他们遇上了府邸里最不好惹的存在,趁着般若还没来之前迅速的给塍庭恶补一些府邸里老人们都心知肚明的禁忌。 彼岸花深居地底,处于结界正下方。由于阴气太重,草壁拓真用最凡俗的植株设阵压制住了彼岸花的魔性,也算是一种“困”。而且离清酒院不远。 结界就在清酒院外数百步的廊桥上,朱砂不是式神, 从未踏足过,据说那里有草壁拓真的真正战力。 书房是另一个朱砂纸人从来不去的地方, 门外有童男童女把守。 “您算是他亲自指定的继承人,不然府里的生灭符阵、幻帝秘法、守田方都不会撤,对外人来说便是满地杀机了。” “哈哈哈。”塍庭没有回答她的正面话题, 摸着脑袋道,“草壁......我是说师傅为什么这么厉害,阴阳师的技能不都是统一学习的吗?彼岸花那么危险, 是不是为了保护人民,师傅舍己为公才留下的啊。” 即便相信朱砂的忠诚, 塍庭也不希望让她鼓起一辈子的胆子跟制作者斗。 而草壁拓真, 绝对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好人, 或许只是暂时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便打算先教出一个帮手了。 “阴阳师的流派也不一定一样哟。开花院女士所领一般御灵都是流镝马, 他们尚武, 和源家走的比较近。式神封印在武器里, 阴阳师技能倾向于攻击。 贺茂大人的御灵是合和,多变的防御灵体,偏向防御。 草壁大人的御灵很神秘,仿佛是孔雀。技能广泛......妾身不是很清楚。” 朱砂皱眉:“闯进去的不止您一人,妾身曾见般若也进去过。出来后丢了半条命,比您凶险多了。然后满口胡话,不去......休想......不帮忙什么的,总归都是拒绝。” “对了,誓言这个词念得最多。” 塍庭也总结不出什么更重要的信息,她看看窗外大好的天色,决定再补一觉。 毕竟去禁地,晚上最有意思了。 “看着日头西落,就把般若叫来吧。” “是,大小姐。” 般若其实一直待在故园旁的小酒肆里,那是他堕妖前后都最挂念的地方,也是让他同时觉得人类美和丑的地方,现在看来不过一方荒地。 至今他已经学会不再把真实的情感寄托在人类身上。死前最后的暴戾让他容易对容貌姣美的人心存嫉恨。 傍晚朱砂找到他的时候,般若正在饮酒。酒是附近非常出名的酒美人盛上侍奉的,虽然地位低下,然而此女螓首蛾眉,生得淡雅美丽,正似清酒院后池静然绽放的一朵白莲。 朱砂略带怜悯地看了一眼为般若容貌痴迷的女人,几步上前,上告了草壁拓真的话语。 般若转了转酒盏,淡青的眉挑起,眼中醇浓的红久不消散。 很明显,若是朱砂迟来一步,他就要对美人动手了。 不过在其他人眼里,般若只是轻轻的诧异,然后笑起来问朱砂:“书房,他对她信任得很,不怕养虎为患。” “大人信任大小姐,也是属下们的福分。”朱砂不卑不亢,在酒女嫉妒的注视下袅袅福身。 “皮囊皆外物阿。”朱砂掩袖别具风流,“妾身可害怕。大人若是无事,还望尽早为我家大小姐引路。” 般若难得多给了酒女一份目光,起身说:“走吧。塍庭的事比较要紧。” 这就是放过的意思了。 酒女却还痴痴地问:“大人,大人明日还来吗?” 般若有些烦躁:“不来了,滚。” 朱砂沉定的站着,眼尾有一抹笑意,为世人渴求的美好外在感叹。 这也并不是错,不是吗? 只是总有人受此连累。 般若的鬼面替他先到了,塍庭是被鬼面吼醒的。 “这么暴躁......”塍庭把睡乱的头发捋好,开门就见般若靠在廊柱上,斜戴的恶鬼面具衬得妖怪面如冠玉,正襟长袍有种雅士风情。 “睡醒了?”般若说,“睡醒了就走吧。” 塍庭要把镰鼬吸血姬暗暗揣进式神录里,愕然发现,吸血姬不见踪影。 一太郎带回来一张纸条。 【和青行灯出去玩了,勿念。】 玩字都是很明显后添上去的。 ……这到底是去搞什么大事了啊! “怎么了?”般若回头,眉宇间有点不耐。 “啊,没什么。”塍庭抛开那一点急躁,“我们还是快点吧。” 般若点头,顺便说道:“草壁比较喜欢收藏。书本和藏品是分开放的。既然是要你去挑选本命技能,多半与自己的属相、御灵品相、以及骨相有关。同样也看重缘分。” 他淡淡提点:“和堕妖的感觉挺相似,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如果很没把握,去找中央的测试阵,草壁想必已经画好了。” 为什么...... “也许你能找到他的秘密。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会替他杀了你。也不要问我太多,能活成什么模样......”般若的背影扫在庭廊上,“都看你自己的了。” 迷雾重重。 塍庭慢慢开始了解到各色妖怪的品性和脾气,不得不说,妖怪们能比人类简单,也能比人类更复杂。或者说,其实妖怪和人类,是双生呢? “看见了吗?”般若伸出手,指向远处山盘曲水后的楼阁。 夜色已起,盏盏明灯通过灯笼鬼的呼唤燃亮。 在楼阁前隐约有两个带着飞翅的身影。 “那就是童男童女?”塍庭眯起眼睛。 般若似笑非笑垂首看着塍庭:“不错嘛,了解过了。” 塍庭闭口不言了。 般若也没有多做计较:“是缠着晴明小子的一对妖怪,潜入阴阳寮想去找安倍晴明,被开花院的流镝马伤了,草壁给他们治好了以后,作为养伤和住宿的回报,帮草壁看守书房。挺尽职的。” “去吧。拿上这个,早该给你的。” 塍庭接过般若递来的一个小环佩。 “你身为大阴阳师之首府邸中、大小姐身份的证明。此后,你的名牌可放入此府的供龛中。”般若调侃,“开不开心?” 塍庭咕哝一句“挺方便的”就收好了,把名牌扔给般若,这个名牌天天带着也挺麻烦的。 般若自然不晓得她指的是行事方便...... 塍庭自己顺着路往书房走。 到近前果然落下两只鸟......不,是一男一女两个娃娃。 “站住!书房止步。”男娃娃毛绒绒的,一身羽毛偏冷艳的颜色,他眨动金色的眼眸,在黑夜中眼神格外的犀利。 童男冷淡地缩着手,他看着这个年纪不太大的女孩子臃肿地走过来,不由偏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妹妹。 童女果然毫无警惕性地靠近来人了!童男扶额。 塍庭包裹在朱砂精心准备的厚厚绒披里。女娃娃迎面弯弯绕绕飞来,像金色的小炮弹撞进了塍庭怀里。 两个球面面相觑。 童女回头笑得特别乖巧:“哥哥!她有恩人的信物呢!不是坏人。” 童男冷道:“回来。” 童女湛蓝的眼珠子溢出委屈来。 守书房是件很无聊且很不舒服的事情,杀手来的时候要见血,无人的时候只能独自排遣寂寞。童女好不容易见到面目和善年龄也较小的女孩儿,高兴的有点过了头,于是被哥哥批评了。 塍庭没有多留童女也没有多讲什么话,反而让童男有了一点好感。利用妹妹的人他绝不姑息。 “这是我的环佩。”塍庭指指腰间,弯眸笑道,“小哥儿准我进去么?” 童男矜持地颔首。 “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 塍庭经过他们的时候各丢了一枚小珠子。 童男童女展翅飞了起来,童女直接抱住了亮闪闪的小珍珠,喜欢得不得了。童男则是等珍珠滚在地上,才慢慢落地捡了起来。 他撇撇嘴:“嘁,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不过看着童女开心的脸,他还是收好了珠子。 在塍庭合门的瞬间,童男喊道:“喂!” “什么?” “......小心书架第二排第三纵。” 童男低声自语:“只是提醒一下,恩人每次动了那本书,总是半死不活地出来。这不算违背誓言的。” 塍庭借了几朵阎魔的骷髅云火,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满地乱放的书本和满地乱放的藏品,只是中间用符纸很明显地区分开来。 童男就算有提醒,谁知道哪里不能碰了...... 塍庭先走过散乱的部分,到后来就渐渐地整齐了。她放眼望去,发现有一部分书籍上浮着符咒,大概写着技能字样,应该是草壁拓真前不久来画阵法的时候标记出来的。 不管以后会是怎样,塍庭对草壁拓真有点小感激。毕竟在这个世界,关于阴阳师的典籍,是多珍贵的一笔财富啊。 走向那部分书籍的过程中有个极大的圆形空地,在骷髅云火的照耀下,出现了淡淡的刻画痕迹。 大概就是般若所说的测试阵。 塍庭起了好奇心。没人不想知道自己天赋。她有些开心地跑上去测试。 阵法察觉到人的生气,轰然运转! 黑暗中漂亮的樱花纹路从吐苞到绽放,就是阵法运转一周期的模样。 塍庭正待看接下来显现的东西,西南方位突然砸来一物。 她刚刚转头,发现是本被风翻动着页码的白书,停留在画了阵的一面。 是风灵阵吗? 室内,起风了。 再眨眼,骷髅云火熄灭,盛放的樱花上空浮着三本灵籍,人已经消失无踪。 —— “是我的日夜祈求成功了吗?”饱含思念的哽咽在梅开二度后低声响起,“我的神明,您终于……回来了。” 第五十章 记忆 塍庭万万想不到,在她初临异界, 第一幕看见的, 会是一个人的眼泪。 绿莹莹的天幕下, 四周都是烧焦的废墟, 他独自可怜兮兮地窝在梅树下擦着眼泪,就好像,那棵梅树是他唯一的依靠。 睁开的眼睛里,倒映着一树缓缓绽放的梅花,他狂喜地笑开,哽咽道:“是我的日夜祈求成功了吗?” 他隔着泪水模糊地看到了塍庭。 哭着笑,表情真扭曲啊, 带着等待了许多年的悲哀和欢喜, 声音却是带着鼻音的亲昵: “……您终于回来了。” “对不起。”塍庭有点不忍地打断他。 “这里是哪?” 那人擦泪的动作顿住,十足的小心翼翼:“我是瑞希啊。夜森大人?瑞希一直没有离开。” 他慌张地站起,跑向塍庭站着的方位。被专注地盯着, 塍庭竟有些不敢动。 这个人太伤心了, 她有点怕自己一动,这个人就立马崩溃掉。 塍庭说不清瑞希是什么表情了, 他渐渐平静下来,无论失望还是庆幸都看不出来。 他回望那棵仅剩的梅树,对塍庭露出最和善温柔的笑来。 “当初您说。 您不会死,只是会回归自然而已。但您担心我, 要我向梅树许下承诺。” “您消失后, 我不会独自哭泣。” “我忍了很久很久,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哭了。早知道这样能让您回来,瑞希一定哭上很多年,让您不安,让您早些回来。” “……” 塍庭的沉默让瑞希有些气馁,他想了想,还是维持着笑容:“或者您已经转生,没关系。这样自然就再也收不回您了,如果有您的祈愿在,神社一定都还和以前一样!” 瑞希还是很害怕,他鼓足勇气,触碰到了塍庭的衣角。 是真的。 瑞希顿时飞奔向周围,背后白蛇巨影浮现,蛇游火消,哪里还有刚才的颓丕模样,俨然崭新气派的神社一座。 塍庭转身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眼中又是全然的懵懂。 梅香散溢,在瑞希眼中,是什么都换不了的、又一个一生难忘的场景了。 ——就算是人神有什么关系呢?那个出身卑微的野狐都有了主人,我现在也有了。 当时无比羡慕,羡慕到回忆起夜森大人的一颦一笑,羡慕到心如刀绞泪从中来,羡慕到想要跟随别的神明离开。 是不是夜森大人生气了? 我意志还不够坚定,还以救命的名义想要娶一个人类,结果让巴卫野狐赶来烧了我亲手打造的拟似空间还扬长而去。 夜森大人原就是被人类创造的愿望神,愿消身殒。回来以后看不见神社,会多么伤心。 ——是我错了。 —— 小鹿男心里一动。 他垂眸看着恶罗王的属下们:“恨不恨我杀死了你们的王?” 巴卫先动的手。而他救了恶罗王被奉为上宾,哪一日,看不惯恶罗王作恶了,又杀了他。这群下属,会恨吗? 妖怪们惶恐地下跪:“不敢。” 小鹿男眸色渐冷。 他将象征妖王的王位留下,头也不回地走了:“你们去抢吧,这个位置。” 反正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妖了,不会对任何族群造成威胁。 他今日却觉得心绪异常复杂,烦闷地顺着一个方向徒步而去。 许久不见巴卫了,小鹿男记得当初将之送到了御影神社,御影和鬼火童子们都是老好人,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 “夜森大人。” “夜森大人回来了?” 两个颇有帚神风范的伞童凑上来叽呱,咧着一口尖牙,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塍庭看惯了妖魔鬼怪,觉得他们属于可爱无害的了,逗弄了两下。 其实神明与神社同在同殒,住在里面的神社精灵怎么会幸免,因而被瑞希创造出的它们自然随着瑞希的心意,绝对不会像讽刺奈奈生是人神那样、讽刺塍庭是区区人类。 因为这是瑞希最愿意相信的谎言。 有时瑞希又想,这样一片懵懂,真的像新生的神明啊。没有了记忆也挺好,不会记得人类的舍弃,只要记住他的不离不弃,不就是他一直期望的吗? 他开始耐心地教塍庭使用白符。 ——这符咒与阴阳咒有相通之处。 塍庭一涉及到这方面就尤其认真。 瑞希撑着手看她,觉得夜森从来没变过,对待工作一向严肃,神明的工作是造福人类,所以,她多么温柔啊。 塍庭钻研对比,花了几日成功地让这几天因为降雨而不安的河水平息了,救了一个差点溺水的孩子。 瑞希更温柔了,对塍庭简直有求必应。 “果然啊,您天生就是神呢。” 塍庭才感觉紧张。 她这次连人带式神过来了,可能是身上的阴阳力促成了符咒的威力,但是她真的不想窃取别人的位置。更别说,那人在他人心中还占如此重要的地位。 “我……我不是夜森。” 瑞希愣了一下:“那您是谁?” “塍庭。” 瑞希笑笑:“您不说我都忘了,这么久没尝鲜,馋了吧。我为您新酿了一坛梅子酒,也埋了有几百年,是到开坛的时候了。” 他淡定起身,温温吞吞去梅树下取酒。 “大人恕罪呀,您没了几百年后我才开始酿酒,如果我当时知道您还能回来,一定会酿出最醇的采羽,为您洗风尘。” 堵得塍庭脑壳疼。 “瑞希,我真的不是夜森。”塍庭咬咬牙,知道这样会伤害这所谓瑞蛇神使的心,但长痛不如短痛,给人希望是最残忍的事。 “喝了这杯再说。”瑞希抿嘴,蛇眸映光。 他奉上酒盏,塍庭叹气,不紧不慢地喝完了。 “我不是。”她尚且口齿清晰。 瑞希倒酒,嘴角一抹笑:“那您住在哪?” 塍庭顺手接过瑞希满上的,想了想答:“我、我不知道……” 瑞希贴心地再续:“那您的父母亲人在哪?您在哪里学习?” 总不能说大阴阳师府吧……这个世界可能还是没有阴阳师…… 塍庭莫名气短:“不知道——” 他像在看不懂事的孩子:“您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有!”塍庭不知喝了多少杯,“我不认识你呀……” 她头有点痛。 “……”瑞希的目光有点黯,“多相处就熟悉了,您现在不是……已经认识我了么。” 接下来塍庭还是在学习不同的白符,触类旁通,她上手得很快。 很快把这一方水域又治理得井井有条。 今年水季淹死的人大大减少。在人世的电视台都有报道。 瑞希在塍庭提出想要走出结界后,开始躲着她。他忍不住把结界再加厚了几层,生怕神明大人真的离开,这次再也不回来。 —— “巴卫!”奈奈生乐呵呵地喊。 鬼火童子在帮忙择菜,俊美的狐妖刀落如雨,把食材切得整整齐齐。 “什么啊。”他飞快地回答,瞥到奈奈生在看电视,青筋一跳,“你给我离电视远点,眼睛要不要了?” “今年夜森那边的河居然风平浪静,是不是瑞希的功劳啊。”桃园奈奈生看着鬼火童子们上菜,食指已经蠢蠢欲动。 狐妖阴着脸道:“那可怜的前圣神使说不定还躲在梅树下哭呢,哪还有别的力气安抚河水。有神在的时候他不行,更别说——” “巴卫。”奈奈生有点责怪地说,“瑞希一个人不容易的,不许你这么说他。” 狐妖摁下青筋,一肚子火和醋,这样醋就沸了,酸味源源不断:“你给我适可而止……” 小鹿男用速度加成前行了很久,他看到城镇,有点抗拒,不过还是朝靠近山林的神社走去。 神社和那时相比有点破败了。 小鹿男把长发束起,修长的衣摆遮住这几日略有僵化的腿。 当他走上阶梯、靠近神社,警觉的鬼切已经迎上来。鬼切还记得他。 “啊,你是……那时候的客人。”鬼切朝背后的暖光里望过去,从身影明显的能看出来,狐妖在给少女盛汤。 “香菇?!”少女惨叫。 “奈——奈——生!没想到被看出来了嘛,给我,喝下去!” 一定是巴卫大人又在纠正奈奈生的挑食了。此时巴卫大人的笑容肯定很恐怖。 不过可惜的是…… “那个,客人,巴卫大人可能不记得——” “巴卫。”小鹿男莫名地瞥了眼鬼切,藤蔓和树叶轻而易举地缠住了小小的童子,“朋友来寻,不来迎接吗?” 神社里的声音消失了。 很久才响起少女怯怯的问:“巴卫,你还有朋友?” 狐妖炸毛且有点心虚地回答:“我当然有朋友了。不过还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呢!你先吃饭,我出去看看。” 奈奈生看着巴卫解下围裙、神色冷峻地拉开门走到外廊,不禁放下汤匙,托腮想道:【我了解他,还不够多啊……】 小鹿男在夜风中等着,碧绿的眸色囊森括林,他确信自己有烦躁和喜悦的心情,不过喜悦想必不在这了。 脚步声在接近。 狐妖高傲地抱臂斜倚:“鹿妖?” 他瞳孔微微收缩:“你来找麻烦么?” 活像守食的猫。 鬼切焦急地向两边看来看去,无奈嘴被藤蔓缚住,唔唔唔说不出话。 巴卫指尖燃起蓝黑的狐火,狐火通灵地飞窜灼烧,藤蔓被烧成了灰烬。 ——和塍庭刚刚出现在夜森神社时看见的灰烬,一模一样。 鬼切飞到神社那边,能说话了,它反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发现这件事换成谁来都解释不清。御影回来也不行。 巴卫五百年前的记忆一日不解开,这两个人就一日不可能摒除前嫌、认了一段短暂又较漫长的友情。 小鹿男微怔,说:“是我认错了。” 他转身朝人世其他处去,突然想,要是恶罗王还活着,急吼吼来相认呢?会不会气疯了? 他沉笑一声,白皙的肌-肤莹莹生辉。 巴卫本想拦住他,回忆起刚感受到的压力,瞬间握紧拳头。 找错人了? 指名道姓的找错人么…… “巴卫。”奈奈生满面笑容地跑出来,“是谁是谁。” 僵硬的狐妖仿佛被注入了活力:“我不是叫你别出来吗?” “我……”奈奈生红晕起,“我担心你嘛。” 巴卫嘴角的微笑,怎么也压抑不下去。 “所以刚才的是谁呀。”奈奈生探头。 想要更多的了解他……一点一点,总有一天,能够全部达成。 敢自称巴卫朋友的,还没见到过呢。 “一个我也不认识的家伙,可能找错了吧。”巴卫板起脸,“把汤喝完。” “有香菇!”奈奈生面色惨白。 “嗯?”狐妖冷哼,拉起自家神明的手进屋了。 鬼切跟进去,松了口气。 第五十一章 再遇 小鹿男稳步下山,通往神社的道路总是久浸人气, 这让他一点归属感都没有。 巴卫那个家伙, 女人找回来了,也变蠢了嘛。不过一点也不想斥责他。 做大妖的确随心所欲, 但可能只有恶罗王那个家伙能忍受一直的无牵无绊?小鹿男久居妖界无主之森, 下属经常带回来情报。 最近一次,也是十年前的消息了。 巴卫果然是只娇气的狐狸,依赖御影成了习惯, 就懒得再摆脱, 甘受圈养。御影不在,找到了人神,他便又找到了“活过来”的理由。 这样的日子很好,避免了很多无意义的追逐。 小鹿男在岔路口抬头辨别方向。 话是这么说, 不过是御影, 不是他一直在等待的人罢了。 他皱起眉,似有所感地背离便利店。商店的灯光照亮着近路,路牌上端写着夜森。小鹿男轻轻歪头, 心里被寂寞填满, 这个名字看起来挺安静,大概适合清修。 决定了接下来要走的路, 他气定神闲地聆听各种晚间的乐鸣。点点荧光勾出灵蝶来,上下飞舞, 又惹得虫儿们高兴, 鸣声逐渐有高低错分, 小鹿男合着拍子击掌。 【我的鼓去哪了?】 直到需要合奏的时候,小鹿男才会想起这个鼓。 没有它……难不成要永远留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不成? 仅稍微一想,苦闷盈满膺。 小鹿男一直靠着伴生鼓穿梭世界,说出去谁会相信?他至今没有学会所有技能,族群毁灭时被迫觉醒,后果就是实力的折扣。 本是为了寻找族中的灵鹿遗孤,找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小鹿男觉得自己目前活着的执念,就是“同类”。 “塍庭,瞧你这点出息。”夜叉在式神录里放肆嘲笑,“一条土蛇都搞不定,真是笑煞本大爷了。” 塍庭正在对着白纸清水奋斗:“只要我学会了引路符,出去就不成问题了。” 瑞希还是大意了嘛,留下了几本老旧的学习书。 烟烟罗释放出淡薄的烟雾,在结界颜色里隐秘的散开:“塍庭,我感觉结界比起之前又有所加强。这条蛇不知好歹,待我们出来扒了他的皮!” 塍庭老神在在奋笔疾书:“不要这么戾气,我是真的觉得小蛇可惜。你们别看不起当地蛇呀,我觉得瑞希挺厉害的。” 她也是蛇类半妖,对没有敌意的瑞希是下不去手的。 “坏。”傀儡师与傀儡同手同脚地动了几下,“出去。我来,攻击。” “瞧瞧,瞧瞧,小丫头都被憋坏了。”烟烟罗抱怨,“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看,绿油油阴惨惨,不对!” “有人来了。”四方烟雾回卷,烟烟罗压低声音,“不止瑞希一个。” 塍庭从不觉得这里能困住她,只是目前没有任何线索,倒不如伏案画咒。 梅树下的案卷小几上摆满了成功的“通力符”,还有厚厚一叠空纸。 一条纯白长蛇的虚影载着瑞希极快靠拢。 塍庭托夜叉和镰鼬的福,对身处地有了一定的了解。此乃瑞希借夜森最后的通力汇聚的长河结界。 所以绿莹莹的并不是天幕,而是河水。 眼前河水翻动得厉害,自从“定海”白符贴上梅树后,夜叉带着镰鼬兄弟经常巡游,夜森河域风平浪静,很有段时间没有这么不听话了。 瑞希看到塍庭后舒气放缓了速度,他当然看不见式神录里的诸位。 瑞希难得会有慌了手脚的样子。 “大人。我们在千年以后,又迎来了访客。” 他看起来既骄傲又苦恼。骄傲的是塍庭的治理得到认可,苦恼的是,他一直醉心于酿酒和避世封印,已经对礼节较为生疏,怕自己给神明丢份。 也不想一想,真正该紧张的,是塍庭这个——冒牌神明才对。 一只带着黑帽子的文鸟顺着瑞蛇虚影赶过来,气喘吁吁:“瑞希大人太快啦。咳咳。” 它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到塍庭面前礼貌地介绍:“水神大人,吾为皇女仆从,替皇女传话。” 瑞希白睫颤动,一汪碧色融进笑意。他转身去抱着酒坛,开始翻找起待客的银杯。 “沼皇女即刻前来夜森神社拜见新临水神。” 文鸟老成地叹息,还有续言:“此次皇女本是听闻御影神社出现了新任土地神,欲要前往。路遇夜森恶水得治,猜测是新临神明。直到遇见圣神使瑞希,方知是真。所以拜访稍显唐突,愿您不要怪罪。” “怎么会。”塍庭将“疲累尽消”的白符贴在文鸟帽子上,白符消失后,文鸟精神奕奕。 感觉到瑞希的重视,塍庭非常温和地对待文鸟:“我们并没有先与你家皇女打招呼,反而是她先来,算是我们的失礼呢。” 文鸟豆眼亮闪闪的:“吾必带到。” 文鸟飞走后,瑞希低喃:“做的不错嘛。” 他闭上眼,还是对文鸟的续言心存不忿。若是放在以前夜森神力弱小的时候,她必是慌里慌张地把乱糟糟的布置通通塞进墙缝,他陪着她,神社从几块杂石到红梅香远,新手女神接人待物也老道起来。 看不起她的妖怪和地方神明渐渐有来往,沼泽与水域的纷争才以和平交好告终。 “瑞希,这些能藏起来吗?”塍庭看着面前被她画得乱七八糟的白纸,不好意思地问。 瑞希:“交给我来吧,你不会的,我都最拿手了。” 塍庭没想太多,舒心地赞美:“瑞希你呀,一定是天下最棒的神使了!” 这就是缘分吧。 瑞希满足地垂着头,指尖灵力又打开了旧墙缝,所有的家具挤在里面,他开始有选择地布置神社。 “沼皇女是沼泽之王,鲶鱼化身,宫殿在伊佐大良沼的多多良沼内。那里是御影神社的守护地之一。”瑞希边布置边告诉塍庭拜访者的来历。 “听起来很厉害啊,沼泽之王。御影神社真厉害。” “哦?”瑞希说,“御影很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类少女,神使不过是个野狐狸。” “听起来你对狐狸神使很有意见?” 是啊。一开始挺嫉妒的。 “没有。我是说,若有朝一日相遇,您大可不必将他放在心上。”瑞希嫌弃地讲。 “狐狸先放在一边。”塍庭拖着腔,“我比较好奇的,是少女啊。” ……比您大不了多少啦。 瑞希把酒席都摆好,拧眉发现真的只有酒。他想起巴卫的手艺,眉毛拧得快打结。 不会做菜,怎么办? “塍庭你看,蠢蛇不会做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夜叉一眼识破,在式神录里哈哈大笑。 “夜森独爱酒水,不吃五谷。”塍庭暗中回答他们,“好在我也比较抗饿……骨女做的寿司、青行灯藏回来的鸡肉卷,还有我以前存下来的食物还有很多。” “饭都不让人吃的吗?”烟烟罗惊呆了,“幸好我是只妖怪。” 她怜悯地说:“我们一定救你出去吃东西。” 接着镰鼬也哄起来了:“我们出去以后吃个遍好不好?” 傀儡师面无表情支持:“噢噢~” “不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算了我也不是很生气,就当是学费吧……”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一直知道夜森只喝酒么?”塍庭对瑞希说。 瑞希点头。 “那就不用多准备了,沼皇女本就是去拜见御影神明的,我们也不好多过耗费皇女的时间。” 瑞希把空酒坛依旧珍惜地抱走埋好,不再纠结比不比御影神社的招待差了。 和瑞希想象中的不一样…… 沼皇女这次居然没用鲶鱼侍卫开路,走在最前的也不是她那个傲气无礼的近身鱼卫。 而是一个貌若好女、异常神秀的青年。 瑞希仔细地观察他,于是没有看见,塍庭好似被雷劈的表情。 男人长发束起,比初见时要多了一丝英气,上次穿得像祭神,这次却一身人类风衣。 式神录里的妖怪们也都见过他。 大家脑子里共同的疑问:他究竟是谁? 沉闷的河底仿佛飘来一阵草木清香。 没等塍庭想出什么问句,就看见迟来的鲶鱼侍卫了,它们捧着黑漆礼盒,站得整齐气势。 鳍耳厉眼的化人鱼卫半跪:“皇女莅临。” 沼皇女半化形的模样,身着古代的长裙披帛,脸却圆圆的,豆眉大眼,鱼鳍都没隐藏。 她飞快的呲牙再合嘴,像是打了个招呼。 鱼卫站起身,四周扫了眼,不满道:“怎么都是酒?” 瑞希冷脸了。 因为一向桀骜的鱼卫是见过水域与沼泽交好的家伙,自然知道夜森神社有酒无谷。这句话就说明,他其实不信有新的神明镇坐,只是听从沼皇女的吩咐进来一回。 鱼卫不屑地望了一眼塍庭:“又是人类,比情报中的御影人神还小,圣神使,您怎么堕落到跟那只丧家狐狸一样,听人驱令。” 瑞希最恨别人说他无家。而鱼卫最先讽刺的是塍庭,瑞希只得先担忧地看她。 塍庭脸色惨白。 有个几乎被遗忘的小祖宗,在式神录里翻天覆地。 九色鹿。 小鹿男一身大妖气息完全不收敛,他独坐酒席,先慢悠悠饮了一杯。 鱼卫还没有到最放肆的时候,沼皇女也没有开口,包括鲶鱼侍卫均站得笔直,其实都很紧张。 怎么也没想到会遇见小鹿男,他还要跟着来一个——神社。 和恶罗王平起平坐过的大妖怪,巴卫因为成了神使封印了部分力量鱼卫才敢口出狂言,小鹿男却还送恶罗王上了西天,鱼卫一直装作看不见他。 来神社可能是因为无聊到想找茬吧,自以为看破了大妖心思的鱼卫就先行挑衅了。 听到巴卫被骂丧家狐狸,小鹿男饮下杯中最后一口,没有纠正。 害怕的鲶鱼们早就交代了目的地,让巴卫亲自给他教训比较好。 跟着来个神社,小鹿男想知道,这种地方真的那么让人留恋不成?一份好奇作祟,他才不管沼皇女一行会不会害怕。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相当友好……? 第五十二章 禅让 式神录里说天翻地覆不是夸张。 那只机灵的小白鹿身披九彩, 顶着一个核桃大的鎏红小鼓、喜气洋洋地从不知哪个犄角疙瘩里蹦出来。 它尖尖的小角触动着鼓面, 红鼓和周身的鎏晶相互呼应,波动轻灵, 却有着和乐音完全不相符的破坏力! 一直挺拔盛放的古樱拦腰折断! 同时波及留下的四格式神。 夜叉再度被关进了“深海水牢”。他愤怒地将三叉戟往所有方位捅过一遍,费尽了所有力气,憋出几句辱骂。 烟烟罗的烟鬼“嘭”的爆炸, 烟雾反而把烟烟罗锁紧。她回想起以前被木业藤萝困住的长久时间, 暴怒地弹踢。 傀儡师被看不见的丝线吊起, 她和“哥哥”长长的对视后, 安静地垂下头颅。 镰鼬们第一次“享受”到这种特殊待遇,向来引以为傲的遁速、辅助和群攻都没了用武之地。因为入目一片黑暗,无穷无尽! 如果塍庭没有经过莫名的指引恢复人身, 就能看见她蛇腹勾玉碎裂,混合着血肉在重组! 和式神们的联系……断了。 塍庭处于痛苦和茫然之间,鱼卫说了什么, 她根本听不进去…… 对不起了瑞希, 本来想要做一下这个冒牌神明试试的,如今看来,是不是有天谴啊…… 鼓音响起的刹那,小鹿男淡漠的眼里迸发出惊人的渴望! 他散漫的坐姿变了,脊背绷得笔直。银杯被白玉一样的指捏着,大鱼图案逐渐扭曲。 不是他听见了鼓音, 但从未有过的悸动让他几乎情难自已, 直接扣触灵魂。 ——同类。 他当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失色, 塍庭也一样。生机从内部开始衰竭,要不是经过彼岸花的折腾,还真的说不准情况。 “水泽的友谊,皇女是忘了吗?”瑞希蛇眸半透,菱瞳越过鱼卫、盯紧沼皇女,“夜森大人的照拂,也肯定忘得一干二净了?” 瑞希一生气,脸阴下来,就和平常春风似的气质大相径庭。 沼皇女呆滞的眼神随着身体的转动移过来:“圣神使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我本无意纷争,夜森水神更是我们良沼十分尊敬的神明。” 塍庭终于及时止损,勉强端坐好,一开口,语气又缓弱三分:“瑞希,不关皇女的事。” 她再凝视鱼卫,语气多了诚恳:“瑞希是最好的神使,绝不是可以与‘丧家’联系起来的。皇女的这位护卫说的不对。” “在我的眼里,瑞希是最好,那么御影的那位心里,狐狸也是独一无二的。在每一位神明的思想中,自己的神使都是无可替代,得到神使的承认也让我们尤感荣幸。我们相互依存,所以,请给瑞希道歉。” 小鹿男隐晦打量众人的视线,最后落在塍庭身上。 式神录已经和塍庭失去了联系,小鹿男心中的悸动消失了。然而他再看一开始没有特别注意的塍庭,却觉得舒心面善。 如果维持着那种久旱逢甘霖的接触感,小鹿男还真的不晓得自己会做些什么事。 大概已经把鱼卫刮鳞抽筋了吧。 皇女不言,鱼卫开口:“笑话。一个幼稚的人也敢要我道歉。” “这同样是皇女的意思么?”塍庭想起文鸟的可爱,耐着性子问。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塍庭以为撕破脸之际,皇女回答了。 反射弧长到,现在才接话。 她慢慢地说:“我想去御影,是希望……希望能结缘。来到这里,是真的感念夜森。” 鱼卫接道:“皇女不要被骗了,也许夜森水域平静只是个假象!如果说御影神社的人神有前任土地神的推荐,那么她——” 他指着面色不佳的塍庭:“已经死掉的水波夜之森!怎么可能会有任意形式推荐新的人类?水域的守护需要天赋通力,需要漫长的生命,水神是绝非人类可以替代的自然神!” 瑞希心中大恸。 他疯了一样地冲上去,酒席上、杯中的清酒汇拢成帘,他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来犯者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不料鱼卫一个念头涌起,让小鹿男后来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鱼卫冷笑一下,上线的智商促使他挑衅地看向塍庭:“夜森大人可不是噬杀的神明,连遏制神使的能力都没有,你还敢说,自己是神?” 水帘停在了他面前。 瑞希回眸。 塍庭虚软地在主座上坐着,就已经消耗光体力。她没办法反驳鱼卫的话,她甚至以为,身为神明,就是实现好本职的愿望,宽待守护地的子民。 但她没有身为神明享受的种种权利啊?瑞希没说,她也没想要。 瑞希第二次觉得自己错了。 小鹿男像个画外人,冷冷清清看着。火爆的脾气在久久的孤独旅途中学会压抑,他想看看塍庭怎么应付。 瑞希已经一步一步走到塍庭身旁。 塍庭倦怠地闭眼,她是没有办法了。 习惯了式神相伴,失去伙伴,让她觉得格外没有安全感。勾玉碎落混乱经脉,她连打架的力气都没了。 四周却一瞬安静下来。 轻轻的呼吸铺在鼻侧,柔软碰柔软,瑞希与塍庭接触的缝隙中,碧蓝华光出现片刻。 塍庭由震惊到惊恐的时刻,誓言结成,抵达出云。 出云大国主在神女簇拥间睁开潋滟天眼,曼笑道:“夜森又有主子了,得到瑞希的承认,还是个姑娘,挺好。” “水波儿也该安心啦。” “是她先前不愿。”瑞希淡淡地直起身,“我是绝对不会舍弃的。” 小鹿男手中的银杯碎了。 他和瑞希随意看过来的眼神对上,相差无几的碧邃。 小鹿男柔美的脸有些抽搐,他不清楚为什么一下子火大,大到宰了这条白蛇几万次也不能泄愤的地步!!! “现在,请对我下令吧,我的神明。” 皇女和鱼卫以及一干鲶鱼都是震惊的! 神使对神明的命令是绝对服从,半点背叛心思都不会有。塍庭纵然不清楚这边的规则,也差不多晓得这个不仅是吻,还有更深重、更让她承担不起的东西! 水域须臾掀翻丈高的浪,神力蔓延,水底植物漫生,鱼虾得了主、安逸地游来游去。福泽到水域其他处,濒死的贝壳和岸鱼被浪花卷回,休养生息。 有神明的庇护,对生灵来说,宛如天空再造,背有靠山。今日的阳月光芒,都格外温暖解意。 沼皇女的反射弧断了。 鱼卫惊讶到不能言语。 还是一个鲶鱼悄悄地拍拍皇女的裙侧,沼皇女才挤出一句话:“回、回来啦?” 塍庭肺腑充满了通力的暖意,不由苦笑。 神识中梅花飘落,垂髫身影感慨地回转,小女孩温婉笑容融化天光:“川河爱戴你,加油啊。” 那才是真正的,水波夜之森。 第五十三章 辜负 水波夜之森的期盼和遗憾混着红梅开遍神社。 小鹿男蓦地起身,他似乎想走到塍庭那边一探虚实, 呆立半晌, 却面目泠然地离开了。 ——白蛇看着红梅, 珍惜又傲气的表情太碍眼。 鱼卫亲眼看到出云赐福, 大妖又走掉, 脸色难看地一声不吭。 沼皇女才反应落实:“青竹,道歉。” 从沼皇女口中知晓鱼卫的名字, 塍庭转目看向他。水神的目力非凡常可比,得到承认后, 塍庭轻易看出来青竹是条鱼精, 化成的人形较凶,脾气确实同样不好。 青竹不敢继续忤逆了:“……对……” 他咬紧牙关:“对、对不起。” 塍庭抬目瞧瑞希的表情,瑞希好像也不是很在乎青竹的不逊了,而是脸颊微红的紧张着。 “我原以为,我们之前没有纠纷。”塍庭叹息。 沼皇女慢半拍后,终于眨了眨眼:“有纠纷吗?” “……”塍庭被沼皇女的节奏打败了,不禁默了会,笑道,“没有。” 她耐心地等了半拍。 沼皇女:“那我就放心啦,作为祝贺,请务必收下这点礼物。”沼皇女拍拍鳍, 鲶鱼队伍中的一队把端着的黑漆礼盒留下了。 “我去找御影的土地神大人了, 水神再会。” 等到沼皇女一众离开, 塍庭才感慨:“真不明白, 青竹在沼皇女和鲶鱼们身边,为什么会养成这样不饶人的脾气。” 当然,她没有下文了。 是开始担心式神录里的式神们了。 若还能遇见九色鹿那个小混蛋,塍庭绝不放过。以往她不晓得九色鹿为什么在式神录,对这么个可爱的小东西更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它甫一出现,就惹下大麻烦,害得夜叉镰鼬他们和自己断了联系。 难题亘在面前。 第一,式神安危,通通生死不知。 第二,水神继位,不能随意摘除。 第三…… 果然,瑞希又开始躲着塍庭。但是引路符对长河结界居然没用,显然,瑞希用了什么法子加固了结界。不过塍庭没有把心思放在破界上。 夜森离无害的区域还有段距离,加上神明神格对于穷凶极恶的妖魔有着极大吸引力,塍庭倒没把握贸然出行了。 水域有“定海”白符贴着,白符不被掀下,本不需要水神时刻坐镇。 在河底,没有了伙伴交流,塍庭沉默地一笔一笔在白纸上记录时间的流逝。 “不担心出去”的想法成了笑话。 九色鹿本来是感受到舒服的生气才窜出来的,和鼓上的气息一模一样。它还想和那个人一起玩鼓呢。 没想到它先开始,还没来得及传鼓给外面的人,住的地方先塌了。 它委屈地迈开四蹄,犹豫地行走在黑洞碎片间,躲开不稳定的版块,牢牢护着玩具鼓。 只能等以后遇见了。它懵懂的脑子出现个朴素的想法。于是闷头闷脑地不开心。 初生不久的御灵想法真正简单,九色鹿还没有萌生出保护宿主的念头,只顾自己高兴。 “吸收大量森林灵力。式神录升级。追寻功能解锁。”一枚饱满润滑的赤红勾玉悬浮在断裂的古樱上,吸纳起各方位的界面碎片。 把九色鹿吓了一跳。 它本能地觉得自己该亲近,徘徊几轮就难得安分地跪在古樱旁、勾玉下。九条斑纹有华色流过,鹿角随着绕飞的樱花花瓣开始伸展。 粉紫的淡光散开,式神录崩裂的势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直到停止,碎片“呼朋唤友”,进行新的黏合。 四格本以为被囚禁的式神们舒服的眯上眼,各自在幻梦中见到了美好的场景,沉浸其中…… 潜伏在身体已久的能量顺着古樱的重生蜿蜒,恍惚的明悟使他们纷纷面临觉醒契机。 小鹿男放心不下,走了又折回来。他脚踏碧叶蔓草缠长的“船只”,远远看见瑞希的大白蛇和水帘齐齐出动,修补结界。 直觉不对,小鹿男经过悸动后怀疑塍庭是灵鹿族人,本就不能放弃,此时还看到瑞希约同于“囚禁”的小动作,怒火熊熊燃烧。 他忍住去找麻烦的冲动,在附近找了个落脚点,准备观察一段时日后再打算。 日日对着红梅林发呆,塍庭压制不住内心浮躁,终于不情愿地用了强制权利。 用命令的语气。 “瑞希,尽快出现在我跟前。” 远方梅林中,白蛇架在两棵红梅的枝桠上,瑞希抱着酒坛躺在白蛇的肚皮上睡得正香。 被塍庭唤醒,先是激动,他望着结界折射后变得弯曲而幽绿的光线,激动慢慢平复,苦涩上涌。 白蛇抬起长长的蛇神,蛇头亲昵地摩擦瑞希的短发,瑞希知道这是在问他:“要出发么?” 瑞希丢下酒坛,摸摸蛇头。白蛇调整方向,它看向梅枝掩映中、广裙撒落坐于案前的女孩,眼神温顺服从。 “我要出去。”带着对式神们的担忧,塍庭语气有些急,她不明白出去能有什么用,但是被困在这里是绝对没有办法的,“有什么方法能让我避开妖魔,我要出去!” 沼皇女说过她要去找御影的土地神结缘?结缘是什么塍庭不完全了解,世间缘分广博,她和式神之间的联系,能用结缘找到吗?! 塍庭脑子一热,觉得可以直接下死令让瑞希送她出去。反正是绝对服从不是么! 她凌厉地与瑞希对视。 瑞希从没见过塍庭急眼的样子,正如塍庭从未见过瑞希心死的模样。 一向凝聚碧水的盈盈眼眸灰败,塍庭原本涌到嘴边的命令,被她……咽了回去。 神使的死念让她明了,谁都能对瑞希说出拒绝,唯有她不行。斥责青竹的话回响,神明神使该是一体的,互相依赖,互相帮助。 一时安静。 瑞希以为自己迎接的会是契约的撕毁,或者是各种辱骂和斥责。来自于天性的服从会让他遵守命令,不过再长久的等待,已经让他有些耗不起了…… 片刻安静,让他意识到一丁点自家神明的想法。一丁点儿也足够了,那就是,她不会舍弃水域和神使。 瑞希从不认为自己是正直的,在身为神使之前,他是只妖。平日里撒娇卖乖是为了博取神明的关爱和喜欢,而当神明有了要走的想法,撒娇显然不起作用了。 神明的责任感能让瑞希有种触摸到塍庭底线的感觉,虽然有点卑鄙…… 仗着神明的不忍心,他在心底笑开。既然舍不得对他怒吼、舍不得对他下更“过分”的命令,那么依靠塍庭自身,是走不出夜森水域的。 塍庭同样意识到了自己表露出的不忍心让瑞希有恃无恐了。 她扑在案几上,长袖掩住面孔:“我没事,你走吧。” 瑞希温柔地化出银白小酒碗,碧酿倾倒:“要是修习累了,您可以喝下安神酒。我会守在梅林,您不用担心侵袭。” 是要困死呀。 塍庭也用甜美的声音回复:“我知道了。现在我累了,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吗?” 瑞希微微心软,忍住想要摸一摸神明头发的想法,随白蛇回到了梅林深处。 隐在风中的剖白轻如絮羽:“您要好好的。” 让塍庭难过。 “喂,需要帮忙不?” 在塍庭梦境的烦恼里,听到了天籁。 局部破解结界、偷跑进来的小鹿男好笑地站在睡着的塍庭左侧,见她梦中都拧眉、额间水神的神格印记闪烁幽幽蓝光。堂堂出云在案的神明,居然被区区神使困住,再被大妖搭救,怎么都像一出卖点绝佳的戏剧。 若是这神明放弃一切,再和大妖私奔……小鹿男轻忖,惊讶自己竟被这么点想法轻易愉悦到。但很有可实施性啊。 没看到同类展示出鹿角,小鹿男略有遗憾,他伸出玉白的指似羽毛一样落在塍庭的发丝上,憧憬以后的生活。 在记不清的追寻岁月里,他一直在规划找到同类以后怎么做。 特别是自己越来越强大,成为世人口中ssr级别的大妖后。小鹿男觉得,他会给同伴所有最好的东西。 悸动,只有心灵身体都极为贴近的同类才能给得了的吧。刹那已经能让他回味永久。 九色鹿在古樱下撩了撩眼睫,和塍庭联系的急剧增长让它渐渐控制住天性的顽劣,比安倍晴明的白龙、渊博雅的黑豹来得晚了些,却不输它们的忠诚。 御灵是阴阳师骨中的灵性诞生出来的生命,介于现实与虚无、阴阳之间。 塍庭原以为自己的御灵会是类似于八岐大蛇或者九头相柳之类的凶物,毕竟流淌着半身蛇类大妖的血。而且这些凶物,她的本家私藏都有,并且都有深切接触。式神录里出现的小九色鹿,她完全没有深想过,导致她甚至不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御灵。 也不知道,鹿形御灵包含着虎豹等拍马不及的、别的属性,并为她招来怎样的缘分。 九色鹿身为御灵自然晓得主人原来对御灵的渴望方向。它懒洋洋享受勾玉散溢的能量,对主人的品味不屑一顾。 她的内心和骨子里的品质就是它。有人嫌弃怜爱自己,九色鹿闻所未闻。怕是平日里强势和淡定装的太好了,已经遗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 九色鹿拨拨掉在式神录地面的红鼓,心有余悸,决定再也不胡乱顶来顶去了。如果找到方法,说不定能帮主人定向地穿越世界。 鉴于塍庭的不重视,它气哼哼地想,就让她再担心一段时间。 反正她边上的鹿妖应该能保护她吧。 “醒来啦,我带你走哦。” 塍庭的耳朵被温柔蛊惑的语气吹得痒痒的。 第五十四章 吸引 小鹿男发现目标醒了,利用自己向来不在乎的面容, 希望骗得她警惕性降低。 塍庭缄默地立起, 二人中间隔了几步的距离。 小鹿男抬步就想接近,却发觉动弹不能了。 塍庭许久没用过的:画地为牢。 有了水神神格, 技能威能大幅度升高。光芒内敛的水色圈环把美人定格在内,小鹿男诡异地没有发脾气,嘴角扬起,头一回觉得对方有警惕性是好事。 他笑意明朗起来, 整个人都像发着光。柔和力的结合让这幅皮囊有着让人渴望接近的魅力,来源于广逑林木的雅致韵律、淡远清香,仿佛是无言的呼唤与安抚。额中的印记同朱唇一般颜色, 艳得让人恍惚, 继而溺进银睫翠眸里。 勾引。 小鹿男心里得意,在他的评价中,塍庭这个族人漂亮算漂亮,不过尚且小得很,不像他经历过各种世界,招数更高明。 白蛇样貌和他虽有相仿,可怨男模样实在难看。 就连以前最厌恶的颜色, 都能成为一把利器, 可见本性单纯的鹿妖学了多少东西。 塍庭愣了一愣,夸道:“好看。” 不晓得这个人干嘛来带自己出去, 没有恶意的样子。看着倒骄傲得很想让自己夸他。 脑回路奇异的错过。 塍庭解开“画地为牢”, 乖得像中了招, 反而让小鹿男吃了蜜一样的甜。 看起来自己的相貌被喜欢啦。 连她一句“好看”都比旁人的夸奖好听百倍,诚恳又简单。 他自然而然地弯腰凑近:“喂,你叫什么。” 来自高个子的压迫让还是发育生长期的塍庭感到压迫,她退后一步:“塍庭。” 小鹿男对塍庭后退感到不满,他又不太想主动打破二人的陌生和尴尬。眼眸微眯,生了个坏点子。 碧叶顺着水流缓慢靠近红梅林,在深入到瑞希所在地后猛地加快速度,暗器一样包裹白蛇的轮廓射出。未伤分毫,瑞希眼帘掀开,毛骨悚然! 要是对着别的地方,他就要被斩成段了。 神明大人! 小鹿男好整以暇等着瑞希追过来。 他不示弱似的也后退几步,和塍庭拉开了一点距离,东看西看活似旅行。 ——来求我吧。 ——求我带你离开这里。 塍庭与瑞希自然心有感应,神使的接近让她微变了面色,保持了数不清岁月的冷静面皮上、一丝一丝、霓霞涌起。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来到神奇的阴阳师世界后,完全没有线索的她被动得太久了。 久到转向贪恋和式神们相处的时间,不思进取,以至于失去式神,如同断臂。 即便晓得她一旦开口求救,看戏的人就会立刻履行诺言,但她这回,真不想像求彼岸花的放过那般,求他的伸手。 求彼岸花的原因大多在镰鼬身上,她若是连累喜爱的伙伴,自己先过不去那关。而剩下她一人面对难关,总是要倔一些,狠一点的。 小鹿男随着瑞希越来越接近,色如春晓的美貌脸庞亦愈来愈冷。 他内心长长的叹口气,心却还是软软的。 “放开夜森大人!” 白蛇从模糊的点变成明晰而活生生的图案,分秒抵达,令塍庭知晓往昔命令,他还是有在尽心拖延的。 那声“夜森”,也暂时打消了塍庭心中的怜惜不忍。 如果一时的怜悯需要拿陪伴更久的伙伴性命去换,塍庭就罔活这么些年月了。 九色鹿暗里笑嘻嘻的,终于觉得傻主人找回了点出息。无争嘛固然好,但是式神录进化了,咱们的手段方式,就得强硬点了不是? 塍庭时隔良久,眼眸再次从伪装的黑凝成浓醇的墨绿、菱瞳尖锐地与瑞希蛇化的眼针锋相对。凶煞只强不弱。加上水神神格与绝对命令,光逃出结界,绰绰有余。 不,怎么能说是逃呢。 结界本是束缚不住她的。 瑞希迟疑地让白蛇停下。 他感觉到温柔的水流在几个呼吸中变冷,神明也变得陌生。那瞬息中强大起来的兽性,白蛇都不需要瑞希吩咐了、谨慎地后游。再过几息,河水翻涌中已夹杂伤人的冰凌。 塍庭眼尾不明一点儿的花纹形似蛇鳞,许是很久没有用这本能,身体都有点不适应了。 她无与伦比的同类学习天赋,在小鹿男惊异的注视中,让茫茫河域里,以毒为质,燃出焚身之火。蛇身不在,蛇行击不能用了,留下的焚身之火,正正好让瑞希清醒一下头脑——纵然付出的代价痛苦了些。 塍庭还记得与清姬为伴的日子,每当自己对上群兽暴怒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攻击力并不算绝顶的清姬妖娆哼笑:“爱就像焚身之火,你们也来……为它献身吧。” 那些攻击,都是原本普普通通的清姬通过燃烧她的情绪领悟的,塍庭一直顺服担心她,都是因为,清姬的生命算是不停的榨干自己所有的价值。一无所有,就无中生有。拼着一股狠劲儿,方使她越过天邪鬼与其他领悟力还不够高的r级妖怪,成为sr级妖怪震慑外在敌人。 清姬在情绪收放上,当真一把好手。只是她沉醉于追杀,而脾性暴躁、永远处于暴动才能让她最快地增长实力,所以她不加收敛。 塍庭怕她……第二次的死亡,来得太早。 那么开头对瑞希的担心怜忧,也缘于此。但愿一次分裂,能帮助他走出来。 瑞希的表情足以证明他被自己的情绪锁住了,痛苦狰狞。白蛇守在他身边,定定地盯着塍庭和小鹿男,满是防备。 水域离长河结界稍近的生物早在神明神使反目时刻远遁,留下他们显得凄凉。 然情深不寿,塍庭宁愿自己掐破毒瘤,万不会再让瑞希自贱了。哪怕他真的开始恨她呢?挺好的嘛。没什么比开心活着更重要了。 肩上传来一阵暖意,塍庭偏过头去,小鹿男明快一笑,只只幼小的绿色蝶灵便从这笑容里诞生、翅罩光影飞舞环绕,带着塍庭永远也不能自足的快乐,停在她的头顶、发鬓、唇侧、肩上,荡起空气一圈圈涟漪。 塍庭突然觉得,就算她总是忙碌命,离快乐的人近一些、再近一点没什么不好。 他上次救的命还不如此时恰到好处的一笑刷自己好感刷得快,不知道作何感想……塍庭被自己吓到,不自在地垂眸。 她倒也不知,小鹿男疲于奔命的生活中,真切绽放的笑颜还是头一次。 二者默契地温享对方带来的巧合,信任悄然联系。 “哈!真棒,所以要跟我走吗?”小鹿男笑脸迎人总让人拒绝不了,“……夜森?” 塍庭眯眼,淡道:“记清楚了,我是塍庭,不是什么夜森。” 工作可以,水波夜之森得到敬重她也高兴,但非要和人捆绑混淆,塍庭大大的不乐意。最让她不乐意的那个,还在火里苦苦挣扎,寻求忠义两全法。 小鹿男从善如流:“塍庭。” 塍庭疑惑道:“去哪。” 刚睡醒就有人要带她走,塍庭真的不晓得他的目的。 小鹿男:“随你。瞧你特别顺眼,所以赶来帮帮你。” 嗬,塍庭乐了。 “倘若你瞧不顺眼呢?紧赶慢赶来杀我?” 这不通姓名的大妖可以说是非常任性了。 “怎么会。”小鹿男在困扰她怎么会有不切实际的想法,白发柔顺地浮动,撇开别的不讲,他真的仅需站在那里,多的什么都不用做,亦能赏心悦目叫人舒坦,“我就只看得惯你呀。” 小族员嘛,小脾气有,实力勉强,应当包容鼓励上佳。 小鹿男内心制定方针,决定惯着,必要的时候放出来历练历练就很好。姑娘没有长歪。还要学会服软才行。 塍庭但道他任性至斯,就没有管了。 “去哪?”轮到小鹿男温和地、实际坏心眼跟到底地问她了。 “人世。”塍庭没有收集ssr妖怪的线索,也没有离开式神录联系式神的线索,头痛地讲,“人间的哪里都行。拦路的妖怪……” “有我在呢。”小鹿男慢悠悠说,“不要担心。” 好歹意思意思当过这边儿的妖王,余威还在呢。瞎了招子的,挖了招子就好,连经手都不用,自有新上位的小弟帮忙。 “感谢了。” 塍庭和他刚出水面,明明是圆月初升的潮夜状态,塍庭寒毛竖起。 她能明确地感应许多道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想得到是禁不住被神格吸引的妖怪们。善弱者濡慕,厉恶者渴求。 小鹿男牵好塍庭,踩着碧叶居高临下,眼神随意转动,视线所及处,均有响动。 他还抽空回了句:“你无需谢我。” 对妖王有过直接感触的家伙静悄悄暴退十丈,示意贪婪乃本能,他们是友好的。小鹿男信了一层皮,对这点掩饰性的示好不置可否。对示好的方位点点头,妖怪们得了首肯,松懈地回窝。 满脑子神格与捋虎须的,则是风吹叶动的絮沙声,他们更加谨慎小心地隐藏好,准备看准时机偷袭占便宜。 面对这些脸皮弃肥胆保的东西,小鹿男眸中流光印月,陆地上植株藤蔓疯长,顷刻将没走的个个裹成了团子。 和塍庭一路,他并不想时时刻刻的暴怒。好在和她一起,平静着,耐心都无限伸张。 远在妖界的大佬得到“处理”信息都仿佛隔空望到了小鹿男发脾气前的笑靥,抖了几抖。 前任上司美是美,和恶罗王巴卫走了三个路子,但要说最不好伺候的,就是这个笑起来迷惑人心到七荤八素的!都给你笑昏头了,你还知道干什么?当然是服从啊,被打的要死都只记住那个不怀好意的笑了。愣是没人秋后算账,虽说也算不了。容易被激怒的小鹿男揍了属下多少次,已经是数不清了。 这样作弊收拢妖心的方式,现任妖王只有俩字可讲: 牛逼。 学不了。 回忆往昔后,妖王脸色臭臭的,吩咐道:“去,把那些不长眼的拎到妖界来,好好磋磨几遍,磨到掉皮才准回。” 好不易有去人界的命令!小妖们乐坏了,颠颠地兴致倍儿好地跑掉了。 第五十五章 彩鲤 白蛇逡游, 大大的蛇目聚精会神地看顾瑞希。这火来得没有道理,没有温度又让它隐约惧怕。 它是瑞希灵力的一种形态,瑞希情绪暴动,它也讨不了好, 只觉得针刺鞭笞,种种痛苦在同一时刻发动, 很疼。 瑞希混乱的经历记忆纷至踏来,他贪恋夜森长久的依偎,夜森所有的习惯他刻在脑海里不能忘,以至于焚身之火越燃越明,触目惊心。 白蛇像虚影一样, 淡溶在了水里。 他不得不环抱自己, 求得温暖。 塍庭一鼓作气跑出来, 落到实地, 草木氤润过的湿润空气终于令她沉闷的心情好转。 长河结界死水一潭,腐朽陈旧。不是等待的执念,瑞希一定坚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一边唏嘘,她一边打算着接下去的行程必须到处寻找机缘, 才可能凑巧拼起思路。无从下手的感觉实在糟糕透顶。 “唉,愁眉苦脸做什么。”小鹿男弯下腰,指尖戳戳塍庭嘴角,轻柔挑起, “暂时无处可去的话, 就当陪陪我。我可无聊了。” 塍庭哑口无言, 只得顿首。 四面八方的灵力被调动,月叶影疏,小鹿男用他最熟悉的速度、时空术和森林力量搭建起了一座天桥——足够他们安全地通过妖怪满林的边界,进入人类的城镇。 小鹿男之所以那么快的折返,除了放心不下塍庭外,还有遇见了人间的繁荣。他便装来去,刚踏进街道,就见满目琳琅,张灯结彩。 他一时被小孩子们扯着飞空的鲤鱼旗吸引了目光。 然后出现在脑海里的,是桌案后衣着色淡的塍庭被逼问时,脸颊上苍白的颜色。 就算不能和染红色鲤鱼旗一样染一染她的脸,在灯光照耀下,可爱的族人也该有点血色。 也该有点乐趣。 而不是永远冷淡地和白蛇绿水静静呆在一起,画着钻研不尽的符咒。 塍庭还是让小鹿男小小的失望了,她已经习惯安静,热血都是偶尔的事情,毕竟蛇类动物是她一半儿的祖先。开心到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确实是幼小的鹿才会做的玩笑。 摇头摆尾的鲤鱼旗招摇,塍庭的身高还与跑来跑去的小男孩们差不多,他们吵嚷的声音活力又朝气,传入她的耳朵里。 夏日清风,人们纷纷交谈、在门上忙活,贴的是菖蒲叶。 “哪里刮来一场大风,把叶子都吹掉了。还得重新贴上去,欸老公你说,是不是不吉祥啊?” “嘘嘘嘘!哪里就不吉利了?我们家上泉以后有大出息,你瞧!” 塍庭与那先出言的夫人均抬起头,顺着她丈夫的指看向房顶。 房顶旁插着一根旗杆,顶端旋转球随风看向,风车旋停自由,鲜艳的风幡下,黑色、红色的空心鲤鱼栩栩如生,最底下的青蓝布绸鲤鱼体型小些,但却最为精致,经过“怪风”的吹拂,已然高高上扬。 “会超过我呢。”父亲骄傲地说。 青蓝色的小鲤鱼高过了代表父亲的黑色大鲤鱼、代表母亲的红色大鲤鱼,肚腹被风灌得鼓鼓的,形态可爱。 塍庭又看着身旁一无所觉的小鹿男,不由轻笑。 那怪风,就是他摆威风的时候兴起的,她说怎么叶桥上菖蒲驱邪的味道那么清晰,显然是端午啊。 或者说——子供之日。 塍庭反握小鹿男的手,在他惊喜的注目中带着他走。走过漫空鲤鱼旗的居民区,今日大家都休息,不过还是自愿的事。真要瞧热闹,还是找经常买卖的地方嘛。 柏饼香气处处都是,还有雄黄酒与粽子。塍庭较反胃雄黄酒,避开后嗅着食物香气,她摸摸肚子,默然想起长河结界底只有清酒的悲惨事实。为了这个,她的酒量都要练出来了。 可式神录没联系,没钱啊! 塍庭极大的降低了生存需求,一直睡觉,还是饿了。 小鹿男注意到,神色一凛。 他吸食灵气就足以维持日常行动,小族人贪食,可以理解,但也不代表他时刻都把人类的货币待在身上…… “你等等。”他重复强调,“就在这等,哪也别去,我才好回来找你。” 不等塍庭说什么,小鹿男稳步离开。 他轻描淡写取下一侧莹莹的耳坠,截住个路人:“估玉的地方在哪?” 路人受宠若惊地指了指方向,可惜来不及多看几眼他的脸,说不定是哪个明星呢? …… 回来后的小鹿男往柏饼摊位不远的地方眺望,塍庭果然乖乖地在等他。 兜里有了货币,小鹿男有底气能请塍庭好好的吃吃玩玩了。他拿过摊主包好的糕点,分一块过去:“慢慢咽。” 一副管教的模样:“人类食物不要吃的太多,影响灵力吸收。而且人类做的食物比较有花样,容易让小鹿堕落。” “当然,和我出来不一样,还想吃就来我这里拿。太烫了,你拿不下。” 塍庭:“……?” 虽然觉得哪里不对,果然食物到了手里,还是吃就好了吧。一饭之恩她也记着了。 街道上还是男孩子们多。鲤鱼节是他们的节日,难得有理由光明长大的晚归家。男孩儿们一多,女孩子们也会出来游玩。或者是希望哥哥弟弟的鲤鱼飞扬、他们日后能鱼跃龙门,或者是恋慕喜欢的人偷偷祈福,或者是与恋人相会。 不如女孩的桃花节热闹,女孩子面皮始终薄些,在鲤鱼节出来的不够多。 鲤鱼在大家眼里象征着勇气和美德,在节日里,还有别出心裁的人用打捞方式卖鲤鱼、以及用染鲤鱼旗的流程吸引顾客。 塍庭好不容易吃完几块柏饼,小鹿男用纸巾把她的手仔细擦干净,决定为了不让塍庭积食,带她去看看别的。 “想要亲手制作喜欢的鲤鱼旗吗?不再拘泥于黑色红色和青色!我们准备了各种植物的有色汁液,保证您能染出属于自己的健康鲤鱼旗,用来送人、挂杆、玩耍都非常的不错!” 小鹿男觑了眼塍庭,这个年纪喜欢吃的,应该会想要个属于自己的玩具吧? “去染。”小鹿男笑眯眯的。 “……”塍庭见几个小孩子脸上东一道西一道玩的开心,手掌上也都是染料,孩子家长在一边陪着,耐心得像小鹿男看她的样子…… 她踌躇不前,小鹿男还以为是害羞……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是害羞…… 于是他还轻轻推了一小把,十分鼓励塍庭去融入。 “算啦。我和你一起玩。” 主家很热情地挑出了两个素白糊纸的鲤鱼旗,给了塍庭和小鹿男。 塍庭没动,小鹿男张开双手,已经开始了上色大业。他直接端了盘鼠李冻绿汁,豪爽地往上抹,塍庭看得眼角直抽抽。 绿色是挺好看,不过全绿的鱼?? 眼睛、鱼鳞、尾纹呢??? 他和个孩子似的只顾高兴。小男生瞧他好看,爬在他眼尾和脸上抹上红花汁液,小鹿男没有生气,在小孩子脸上也抹了颜色。比画鱼认真,他描出鹿族几个常有额纹之一,精致得让小孩轻呼,舍不得擦掉。他就黏在了小鹿男身上,缠他多画一些。 小鹿男回头笑吟吟看了塍庭一眼:“哥哥先给这个小姐姐画好不好。” 男孩瞅瞅小鹿男,再看看塍庭,笑说:“好的呀。” 男孩还在指点:“哥哥,在眼下啦,对,偏了一丢丢。” 成人也转了过来:“哟,画的真好看。” 小鹿男专注的凝视让塍庭诡异地紧张。他没看到塍庭端详鲤鱼灯时波光浮动的眼睛,塍庭却在他专注的眼睛里看到了周围凝聚的光亮。 给她画的时候小鹿男才用上了笔。软软的笔尖在额上游行,塍庭从背脊升起酥痒的感觉,想躲但躲不了。 路过的大家都友好地望过青年蹲下身为少女添妆。 之后塍庭添来各种颜色,用取了最多的槐花黄提笔溅染鱼身,勾画纹路;冬青叶黑点眼;还有靛蓝茜草晕尾尖。 总体来说是条暖黄色的锦绣鲤鱼,主家在里面装上小灯,这样拿起,在夜中明易又漂亮。 “给你的。”塍庭凶巴巴换过了小鹿男手中惨兮兮的绿色鱼旗——染得不匀还深一块浅一块。 小鹿男不在意地说:“你玩的开心最重要了。” 然后把锦绣鲤鱼紧紧地提在了手里。 “还要去捞几尾鲤鱼么?” 古樱在足够力量的灌注下悠悠复活,断干重生。九色鹿见毁坏的式神录修复,樱花在发光,是发现式神的征兆。它修长的鹿腿舒展站起来,主动去联系塍庭。 既然能主动搜寻式神了,九色鹿就不会再拦着塍庭办事。 在一众鲤鱼中,最扎眼的要属正中央那缸里游动的小金鱼。 不是鲤鱼节最受欢迎的小鱼,但红与蓝融合得巧妙绝伦,蓝色主要出现在花纹和尾翼,漂亮得很有一干人们都想要捞回去。无奈金鱼实在太灵活,偶尔的眨眼就不见了。最后逼得主人把它单独放在小鱼缸里,作为套圈环节的奖励。 套圈不见得简单到哪里去,现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能扔中。金鱼在缸里水内打转,塍庭擦擦眼睛:是不是看错了,怎么感觉它在鄙视人们似的? 塍庭在围观群众中,许久不现的勾玉却传来了提示。 “发现sr式神——金鱼姬。” 塍庭面上不显,激动地先感受了一下夜叉他们,虽然没有回应,但是安稳的心意相通后,塍庭一颗心才放下。 等等,金鱼姬……?! ssr外的式神,为什么出现在了异界? 望着沾沾自喜的金鱼,小鹿男原本高涨的情绪,也逐渐内蕴冷清。 第五十六章 时局 “你怎么来了。”巴卫才送走求与人类结缘的鲶鱼, 正心思烦着和自家神明不很快活, 看见垂着眼一脸寂寞无助的白蛇,白眼都快翻出来了。 他是知道瑞希底细的, 御影和夜森还在的时候, 领地不远还是打过很多交道。瑞希表面看着柔软温和,对夜森事事周全,事实上就是占有欲和陪伴的渴望特别深,为此还会使坏, 夜森看在眼里,因为仅这么一个神使,就纵容过去了。 长不大就理所当然了。 因而巴卫真不信白蛇摆出来的这幅模样,顶多就能骗骗桃源奈奈生。 等等,他不会真的…… 巴卫糟糕的预感成真,没过一会自己就被奈奈生支去泡茶招待了, 该死的鲶鱼……告诉奈奈生神明的控制权利,让他大概做好一辈子服从的准备了。 ——虽然他不承认,有那么些心甘情愿。 巴卫五指掩住挑起的唇, 在御影神社, 鬼火童子们守着, 量白蛇也翻不出什么浪。奈奈生之前忙着去帮他应付青竹和沼皇女, 应该没吃饱, 需要再做点易消化的夜宵垫垫胃。 瑞希拿出看起来上了年份的香炉, 香烟袅袅不息, 他的语气也十分的诚恳:“你不会介意我之前想要娶你的事情吧。” 奈奈生一怔, 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另一只手摆摆:“我明白,都是误会嘛。说好的去看你还没有,你不介意才好呢。” 瑞希不经意地望着巴卫在厨屋忙碌的背影,捧着小杯呷口茶:“没想到巴卫在你面前,装的挺乖巧。” 奈奈生红晕尚未褪去,反而浓了些:“诶?” 哼出的气带着小旋,使得鼻尖的、浮在茶水上的叶片打了个转,瑞希放下杯子:“那家伙不简单,想知道他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吗?” 奈奈生不知道怎么接,她想啊,她当然想,她无时无刻不讨厌自己来得太迟,又讨厌巴卫偶尔太强势什么都不跟她讲。 见结缘神不回答,瑞希也不急:“你却要帮我一个忙,答应了,我才能给你方法。事关我们水域的神明,不算太难,恰好是你可以做到的。” “瑞希,你有神明了?”奈奈生是实在为他开心,每次想到巴卫去废弃的夜森神社救她,她满心甜蜜。但奈奈生也不敢回忆瑞希当时眼睁睁看着巴卫用幽蓝狐火毁了他最后的念想,无助地在仅剩的梅树下流泪的样子。 “是啊。”瑞希似念似叹,撒娇般的音色让奈奈生心软,“我很喜欢她,可我现在找不到她了。” 奈奈生拍拍胸脯严肃保证:“我一定帮你。” “那就好。”瑞希喃喃。 *** 金鱼姬在众目睽睽下得意地游动,她喜欢看众人为了抱她回家甘愿付出代价的模样,这才是征服世界要享受的崇拜待遇之一嘛。 哪怕她被逼回了完全的妖型,没关系,总能恢复的,技能都还在。 她隔着鱼缸看世界,觉得像身处梦幻。鲤鱼旗的鲜艳色泽、暖黄的灯光、夏夜的星空还有人们各异的穿着,经过流水和玻璃的处理都美好的不像话。不像话到金鱼姬都升起了想征服世界的野心。 塍庭看见了小金鱼不停地吐泡泡。 咦,说出来了吗? 金鱼姬反应过来,戳破自己的泡泡,她安静地沉到水底打算装死。 不过沉到水底她还怎么挑仆人呢?想要征服世界,仆从也是很重要的部分。于是她又抖抖尾巴,抖擞地跳出水面。 跳出水面的匆匆时间,金鱼姬凭借很好的眼力注意到非常与众不同的两只鲤鱼旗灯。 “……”金鱼姬进水后沉默了会。 她先前是抖擞精神,现在真的抖起来了。怎么会有大妖,还不是水里的,跟着绝对绝对,讨不了好!他手里还有那么可爱的小鲤鱼! 小鹿男珍惜地拽紧塍庭换给他的锦绣鲤鱼旗,皱眉看着远处奇奇怪怪的小金鱼。 鹿鸣唤醒了沉睡的式神录,塍庭来不及感知更多的,九色鹿神念传了过来:“式神录可以追踪式神了,小爷就在这宝贝里待着了。好歹也是本命的灵物之一,和你往常的隅海图差不多,起码现在能用的只有它了,你记得再遇见目标,别怂啦。” 能追踪式神了。 塍庭长吁,太棒了! 式神录那么多黑色的未开启空间,塍庭已经难受很久了,要是填满会是多幸福的光景! 她瞅着不远处的金鱼姬,久久不动的懒散心态正在慢慢聚拢。 画地为牢凝在指尖。 至于小鹿男,被遗忘了,式神录不提醒,塍庭连他是阴阳界的大妖都不知晓,自然是没有眼前能拿下的小妖怪重要。 塍庭再看金鱼姬的眼神,已经称得上怜爱了。她一向对妖怪们,耐心最足了。 老板见奇了怪了,这条鱼一直没被投中卖不出去,未免路人们意兴阑珊怀疑作假,他笑呵呵地说如果是只为中央的那条而来,可以拿三个套圈试试。 金鱼姬被哄得昏头转向——只为她来耶。 瞬时她也把小鹿男忘了个干净,美滋滋地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 塍庭不急不慢,等着围观者试了个遍,才等人散了许多后去领了三个来。 画地为牢的阴阳术霸道地在第三个竹圈里流淌。塍庭拿起第一个,试探地扔向金鱼姬。 金鱼皆柔美靓丽的尾鳍灵活一摆,如扇开屏,技能扇舞! 果不其然,竹圈就和前面所有过客们的一样,被扇开了。 就算被哄得晕了,金鱼姬也确实不愿意被普通人抱走。 觉得有意思的塍庭装作很苦恼,随便扔了一回,还是不中,她都有点垂头丧气了。 小鹿男护犊子的心态升起,他正想出手制服不听话的小妖怪,就见塍庭一指晃着最后一个竹圈,对老板说:“掉了两个了,我先去捡回来还给您吧,顺便能让我凑近看看好么?” 小鹿男莫测瞧了她一眼,袖手。 漂亮的小女孩总是有丁点特权的,加上确实没多少人了,要是姑娘小脾气一发,赚的还是他。老板如是想。然后答应了。 塍庭小跑进去,麻利地捡起遗落的竹圈,继而蹲下俯视水缸内。 衣摆委地,塍庭说:“你真好看,我喜欢你。可惜我可能也没有运气养你啦。节日快乐。” 金鱼姬隔着水幕与她对视,被讲的怪不好意思的。 一串泡泡咕噜在水中。 她悄悄地说:“节日快乐。” 塍庭有式神录在是听得懂的,不过她若无其事站起来:“让我试试最后一次吧。” 金鱼姬浮起,小鹿男的注视给她增添了不少压力,再仔细看,不得了。刚才颇得她好感的姑娘似乎是和大妖一起的。 小鹿男盯得金鱼姬微微慌张,仿佛投不中就要找她麻烦一般。 她紧张的再看与她说过话的女孩,拿着的鲤鱼旗……丑到一定境界呢。金鱼姬用鳍捂住眼睛,突然不怎么担心了。大不了在喜欢自己的女孩子身边,反正她肯定比得过那条绿油油的鲤鱼旗。 *** “你还会收徒吗?”在回宫路程上的网代车里,小皇子孺慕地拉着草壁拓真的手,把他的长发理了理。 草壁垂头去看这个信任他信任得不得了的皇室中人,淡道:“不会了。” 有些事情和他预想的有差错,比规划好的时间短了许多,与他想做的事相比,他快等不及了。 但谁会拒绝一个聪颖单纯且无危害的、孩子的真心呢? “那她就是继承你衣钵的人啦。”小皇子颇有些老成地说,“你觉得她怎么样?” 草壁拓真没有多加思考:“重要到无以复加。” “……我明白了。”小皇子心里有点嫉妒,他也希望自己能被自己崇敬的人看中,但经过多方面教养的他还是懂事的,与那些被疑神疑鬼的母妃藏起来的不成器的东西们不一样。 “她很有自己的一套,你不用管她。”草壁拓真说,“我们都还不够了解她,真正有能力在阴阳术上学习的,有几个是脾气温顺到说什么什么都听这样地步的人?” 小皇子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里那点嫉妒消失了,他觉得塍庭得到看中,却不一定是喜爱。但是什么东西,他还小,一时摸不清楚……父皇那么英武,不也是不懂他面前这位,首席大阴阳师么? “过不了多久,我会让她代我出面处理事宜,你若是真的对阴阳术感兴趣,就去多问问她吧。”草壁拓真捏捏眉心,“皇室这边想要出力的,也可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塍庭是个会帮忙的人,我有重要的事情,可能要到鞍马山之行才能回来。” 草壁拓真感觉胸窒气喘,不太妙。他仰起头:“有麻烦的事都丢给她是最好了,我希望我的弟子,得到最全的磨炼。” 小皇子思忖,半晌答好。他决定在父皇面前,提起新阴阳师之名。 这没什么,越能解决事情,得到的赏赐越加丰厚,他和父皇不会亏待能者多劳的女弟子。 “我听说最近月台女御身体不太好?”草壁的目光还是柔和下来。 “母妃确实偶感不适,最近宫中失窃,很多妃子的宝物都会消失不见。”小皇子安分回答,“宫中的神社不少人参拜,大宫司当仁不让,已经申请调查。塍庭姐姐怕是不能为母妃分忧。” 草壁拓真记起在塍庭的庭院里,一闪而逝的蝙蝠血影。听到大宫司的名号,他略有深意地笑笑:“不,塍庭可以。” “而且,她会很愿意的。”草壁拓真轻轻说。 “那我们要折回去请塍庭姐姐一起吗?”小皇子问。 倒真是他说什么,他也就信什么。 “不了,不急。大宫司或许解决不了的时候,再让她去吧。在冬日去鞍马山前,她做成了,也好让不服气的人闭嘴。”草壁淡淡地讲,“瞧她最近不太好的样子,我还有东西令她学,一时半会,没时间。” 第五十七章 地宫 “在学东西”的塍庭正抱着套中的鱼缸, 在老板无语的眼神下走了, 好在走之前她还记起有个小鹿男。 在问要不要一起走的时候,小鹿男仿佛看透了她, 一脸似笑非笑让塍庭汗颜。 多年和妖怪打交道,为不容于世的东西着迷, 她一时半会是改不了了。 而她与小鹿男也不知道, 御影神社里的瑞希在用时回香炉送奈奈生回到五百年前之前,对她提的要求是: “我想要与我的神明结缘。” 奈奈生心被触动了。她知道塍庭也是个人神,瑞希的渴求,何尝不是她的渴求, 人和妖之间困难重重, 沼皇女如此,他们亦如此。同病相怜, 总是能令这位起步不久的少女心软。 她答应了。 只要瑞希能与塍庭好好安坐, 奈奈生在暗处,都会给予能尽的帮助。 于是瑞希叫来鬼火童子, 在看着奈奈生安然躺下的同时,小小的,算计了一下会捣乱的巴卫。 瑞希看在眼里, 倒也觉得自个尽了与巴卫的交情, 奈奈生和巴卫怎么想,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没有过去多久, 奈奈生咳嗽着醒了过来, 眼中总是一往无前的她, 亲身经历过了往事,还是没有退缩,只是虚弱并多了点疑惑。 “你可要想好了。”瑞希淡道,“你是真心喜欢这个狐狸吗?无论什么样子的……他?” 奈奈生捂着胸口,看见巴卫时总是加速跳动的心,容不得她说谎。 交涉完成,瑞希躺在飞行的白色巨蛇身上,他回想着不久前火焰加身的疼痛,目光不在意地从人镇的亮光掠过,凝在手掌上。 是奈奈生的“寻踪”白符。 他放回袖里,叹口气,决定给塍庭多一点的时间。 *** 吸血姬狼狈地从一众敌人中厮杀出来,嘴唇艳红,她与青行灯一路前进,要应对的危机实在太多。 果然皇宫不是那么好进的——对于妖怪来说,这里何尝不是另外一个奇诡的地方。怨气与贵气并驾齐驱的怪异平衡,使得人类看不见的阻碍一重扣一重。就算人类不能被挡住,人类也自然有地位身份更高的人类整治。 青色漩涡使怨灵在半空直接粉身碎骨,青行灯满脸嫌恶,打量了一下通道。 吸血姬冷冷地说:“对不住,麻烦你了。” 青行灯抚摸了一下座行灯灯首:“无碍。我也是为了解惑,而且。” 她淡瞥了吸血姬一眼:“塍庭挺喜欢你的。” 吸血姬喘息了会,闻言僵硬,苦笑:“我知道。” “如果你对她直接开口,她会放下手头所有的事,帮你查的。”青行灯再次检查了自己的指甲,“你却隔着她,找上了我。要不是……” 食梦貘摇头晃尾从梦雾里踏出来:“大人,这个时候没有睡着的人类有很多呢。我感觉到的人气一直浮在顶上,我们还在地道里出不去。” 吸血姬一手撑着道壁,佝偻着腰看他们。 青行灯没好气道:“没用的家伙。” 食梦貘委屈,干巴巴解释:“我……我再去探探路,实在是人类太无聊,我以前都不知道皇宫哪一处底下还有地宫。” “去吧去吧。”青行灯在逼仄的空间烦了,“等等。” 她纤指微动,经历死亡改造后得到的八重霞技能覆盖在了食梦貘身上:“别那么蠢被发现了。” 食梦貘耸着鼻子,重受鼓舞跑掉了。 吸血姬难得露出个笑容,还是沉稳地说:“我不希望塍庭参与进来。她和冥界缘分太深,和妖怪走的太近,已经不太有人息了。我的事情……我知道她会尽力,但皇宫哪是能随意进出的,危险也很大,我对谁都不放心。那个……那个草壁拓真,我一直没有见他,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青行灯慢慢降低了点座行灯的高度:“我看不透他,只能看到他周围都是冥河血色,而且很容易蛊惑我等。” 能同时处理好与人与妖关系的人,可比一心靠近妖怪的塍庭厉害多了。 “你说得对。”青行灯想了想,同意吸血姬的担心,“塍庭太容易受到牵引,容易陷入危险。你暂时同我先找到那个东西,我才有把握探一探这一方宫殿的底。” 青行灯是后来才知道阎魔的存在的,一度为塍庭不受控制进出异界担忧过。她连续与她们缔约是注定,但要是遇见了不能抵抗的敌人怎么办?夭折吗? 吸血姬沉定道:“我明白。” 青行灯矜持地点头:“明白就好。我叫阎魔留意塍庭的性命簿册了。不过说不准她什么时候需要我们,还是快点的好。” 她们交谈的当时,突然传来食梦貘的惨哼。泼散的梦雾丝丝缕缕把青行灯和吸血姬隐住,八重霞带着扭曲绚丽的光彩把视线遮蔽。 然而对方比八重霞融入的梦雾还要快一些,流光遁过,吸血姬捂住渗血的左眼,凶狠的獠牙也随血伸出唇瓣,戾气的笑容勾起。 只会躲躲藏藏,什么垃圾。 青行灯先是被食梦貘和吸血姬受伤惊了一下,然后冰冷地朝袭击来处俯视。 带着斗篷的人匿在阴影里,露出的半张脸极度发青,不是青行灯那种如玉的干净,而是半死不活的枯萎颜色。 吸血姬压抑住嗜血的杀意,蹲下身捡起跟流光一道而来的、发馊的馒头,她抛了抛,随即一脚踩上去,碾磨成渣滓。 斗篷者的方向传来深切的呼吸。 空气凝滞,最终对方先动了手。虚无封印被大力拍来,吸血姬背后残翼一闪,轻松躲过,她此时也与青行灯一般高度了,要不是地道不够高,她们二者在争斗的时候是有别样优势的。 青行灯没动,吸血姬每次被攻击见血都会非常残暴,不让她宣泄,她的理智不会回来。 吸血姬想知道,对方是否带血。她最喜欢带血的猎物了,吸血总受要比吸食妖物之灵来得更原始更爽快,更直观感受到力量的此消彼长。 她哼笑,手臂轻挥,群蝠骤起。 血蝠是吸血姬每次享受猎物的受益同伴,它们了解伴生主人的想法,不久便凝成一股冲向斗篷人。脖间血是最鲜嫩的位置,吸血姬专注地等血蝠们攻击。 一身大黑袍裹住的人抬起头,耳畔的细碎白发脏乱不已。 ——他没有脖子。 死前身首分离。 青行灯“哦”了一声:“首无。” 战争年代经常碰见的一类妖怪呢,不过已经觉醒过得还是少。导致时隔多年,青行灯居然没有认出。 食梦貘栽的值。 首无执念强大到能突破人身限制,挑战许多高级妖怪。令青行灯稍微奇怪的是,首无怎么发现的食梦貘,在食梦貘忠心护主后,又怎么发现在梦雾与八重霞双重掩护下的她们。而且,首无应当是在战争时代过后,被人类亲自屠杀完毕的。 怎么会有一只出色的被困在地宫。 吸血姬看清楚斗篷下的盔甲,不由怔仲,一时竟然忘了生气。 在庄园快活的日子里,她的父亲常常抱起幼小的她,教她对许多批兄弟喊叔叔、伯伯、哥哥。母亲握拳在一旁亲和的笑。 所有对父亲忠心耿耿的兵众,都是这一身盔甲,在战场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盔甲就是他们的丧服,更是荣耀。 导致吸血姬一直以为穿戴盔甲的,都是世界上顶好的人。 最后杀了满庄人的,却同样穿着相同的盔甲。吸血姬亲自尝了,血的味道都是一样,她再也无法区别好人坏人。 首无却不会放过大好的进攻时间。熊熊的烈火自空荡的脖颈燃烧,像是要烧尽他的骨髓脊梁,更带出了不死不竭的斗志。 他敏捷地在地道中四处踩踏跳跃,逼近的同时拿头颅当武器进行攻击。 吸血姬躲避过,血蝠们和她的獠牙都亮出来,和首无撕在了一起。 知道首无唯一能较远隔空的招数是刚才投出的印记,吸血姬死死揪住首无的衣袍,借着有翼的优势,把他重重掼在地上。来回几次,地砖碎裂,也只是伤了首无的臂膀,他的头颅太过灵活。 被首无烦过几次后,心浮气躁的吸血姬直接拧住他的头和身体,与蝠群一起饮血。 最后,吸血姬冷淡地把无力的首无抛在地上。 不知为何,她感觉到了不同的力量。受伤的左眼不再渗血,而是化作薄薄的血雾,左眼中呈现出异常的世界。 她刚刚看清楚还有什么东西,青行灯就说了句“小心”。 灯头的青蝶发挥与它们身躯迥异的力量,把四面八方的臭馒头挡住了。 血眼白脸的饿鬼,已经把她们俩完全包围。 吸血姬白发再次恢复了柔顺黑亮,一对红角长出。二次觉醒的兴奋让她完全没有担心和顾虑,战心浓厚。 青行灯最讨厌不干净的地方和玩意儿,她都不想下灯行走,青蝶已经与血蝠汇聚帮助战斗了。座行灯的漩涡粉碎饿鬼也是一个一个的准。 他们饥饿贪婪的窥视太恶心了。 而且这种程度的妖怪就是恶心,并没有能让青行灯与吸血姬困扰地能力。 哪知继续一个虚无印记把吸血姬砸火了,她回过神来,发现刚才死过了第二回的首无,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脚踝,劲道大得直欲捏断。 被粉碎到骨头都没了的饿鬼,居然再次从阴暗里爬了出来,虎视眈眈。 吸血姬想:什么鬼?复生? 青行灯稍做回忆,支起下颌,轻蔑地说:“……哈,原来躲在了这里。” 第五十八章 宝物 “今晚的月色很美吧?”小鹿男畅然地走, “不过还有个地方的月色最漂亮,以后带你去看。” 塍庭讪讪:“啊,好啊。” 金鱼姬缩在塍庭怀里,装作什么都不晓得。 小鹿男不知怎么对付油盐不进的她,无奈道:“你怕我?”也许真的是他太急了,不管不顾地接近,希望造就一个陪伴者, 吓着了她。 塍庭但笑不言。 看来眼前这位是忘记了送她小鼓的事, 忘了更好,没弄明白此人来意前, 提防还是不能松的。 大天狗的碎片又在古樱上闪闪发亮了,塍庭终于有了点准备,她想了想,决定给瑞希多一些适应的时间。 然后,就离开吧。 *** 饿鬼不依不饶, 馒头雨扔过来,在地宫中真算的上铺天盖地。吸血姬委屈地让血蝠避着,青蝶也被打得七零八落。至于首无,根本不客气, 头颅当球甩,脖中火不息的烧, 没完没了。 见青行灯还在若有所思, 吸血姬憋屈地问:“现在能告诉我你在找什么了吗?” 青行灯皱眉躲过散发着沉闷嗖味的食物:“是掌握了最多皇室秘辛的妖怪。” “什么妖怪知道的比你更多?!”吸血姬惊了。 “不是比我更多。”扯到专业素养, 青行灯严肃地更正, “只是皇室的事情。” “唉……朋友远道而来,却不像是让我好好招待的样子。” 又是和偷袭一般的流光,吸血姬敏锐提升,再没上当。 对方似也不想伤害她们了,“朋友们,让道。” 娇娇嫩嫩的笑声传进地道,不清楚的,还以为她特别的热情好客。之前吸血姬踩碎了臭馒头,饿鬼们还不舍的盯守过,得了幕后人的这么一句,他们却温驯地让开,且是一条宽阔的道路。 首无默默地捡回头颅安在脖子上,斗篷垂下去,他站在两列饿鬼前,对外界无动于衷。 青行灯不回她,对吸血姬安抚道:“进去后,不要与她交换任何东西。不要相信她。” 群蝠涌动,消失在吸血姬掌心,吸血姬点点头,示意知道了。青行灯都不加掉以轻心的对手,她还是很警醒的。 吸血姬跟在青行灯后,不住地打量站在地道两旁的饿鬼。他们面如死灰,削瘦的身体裹在衣裳里,黑底红瞳深幽无底,皱缩的嘴显得异常可怜。额上白绫一条,让吸血姬微怔……他们的亲友死了? 刚才陷入焦灼的战斗使她没有注意,原来饿鬼们的面容如此悲怆,就像堕入妖怪的轮回,于他们,也只是无穷无尽被欲望折磨的岁月,和无法抹去的哀痛。 吸血姬不想承认自己为对手共情,匆匆步伐,跟青行灯跟的紧了点。 座行灯灯头是莲花底座,吸血姬以前不明白莲花灯芯上燃烧的灯火的意义,在青行灯取出依稀有饿鬼□□的象形灯火后,才有了点明悟。 “怨气也太深了。”青行灯抱怨,“哪有真不死的家伙,魂魄被分裂了太多回,看这些呆愣子,大概只剩躯壳了吧。” 她们没看见,首无斗篷小小的动了,与身体分离的脑袋已经隔着斗篷的遮挡,在看着她们。 “许久不来,你就是这么拆穿我的嘛?”深处小女孩娇气地抱怨,“在这个地方我都没有力气了,就没有力量给他们复活来复活去的咯。” 青行灯面笼寒霜,并不理会,继续跟吸血姬交谈:“他们飘荡在半空的灵魂向我诉苦和忏悔。” 吸血姬目露好奇:“……这是你听故事的途径之一?” 青行灯沉默了会,算是默认。 “彼时人堕的妖怪都被人屠尽,你是哪里找来……”青行灯终于对对方提问了。 小女孩兴高采烈地回答:“是吧是吧,我都吓了一跳呢。本来是为了我的宝贝而来,谁知道能遇见一大帮。……欸,你身边的,是新生的人堕妖怪么?” 就在对方好奇的时候,青行灯与吸血姬才走到地宫这一支路的终点。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缠着锁链的巨大棺椁,但女妖极快的将吸血姬的视线吸引过去,令她暂时按下了古怪的熟悉感。 青蓝的盆沿匣盒有股另类的精巧。女娃娃一手抓着更小的瓷偶,坐在盖子上,水红的袖摆裙帛垂下,将瓷质妆匣内偷偷张望的眼睛盖住。 明明是人类的外貌,吸血姬却在看见她的膝关节处无言了。 是个人偶啊。 “匣中女。”青行灯淡淡介绍。 匣中少女没有计较青行灯的冷淡,相反,她喜欢交“朋友”,对秘辛同样了解的青行灯,越发有话可讲。 “嘿嘿,我又收集了很多、很多宝物哦。”她轻轻拍拍座下交集垫好的翎羽,柔软的触感让她开开心心的。 “孔雀身上最好的几支呢。”匣中少女分享,“是私藏的,保管得很好,在它们原来的主人死掉后,我就取来啦。” 吸血姬对血腥非常敏感,孔雀的羽毛在匣盒上衬得妖与物俱是精美,但上面蕴含的邪念同样重。 青行灯亦然,她的莲花已经汇聚了虚薄的孔雀影子,都带着血色,片刻就支撑不住消散了。 “看啦。”匣中少女神色淡淡的,“魂都聚不起来,不成气候。附在上边儿的,都是些人的嫉妒罢了。” “被困在地宫内,你还是没有长记性么?”青行灯说。 匣中少女哼哼,决定对另一边稍显冷漠的吸血姬表功:“我的匣子里,藏着很多有趣的宝贝!我每天都有好好守护清点!” 吸血姬看着她急切的眼,“妖怪沉溺外物,容易耽误修行。” 匣中少女:“……” 见青行灯没有阻止,吸血姬继续认真地讲:“匣子是你的伴生物,珍惜它无可厚非,敛宝却是心智不坚的妖才会做的事,人类的宝物于我们来说也用不了。” 匣中少女有点梗塞:“你、你……” 吸血姬摸上自己受伤而因祸得福的眼:“所以偷袭我也不怪你了,修习还是不要走上歪路。” 匣中少女怒了:“我就爱!你管我!”呼吸了几次,她气势弱下来,细弱蚊蝇道:“我本来就是因为‘珍惜’和‘守护’才降生的……你不要惹我生气咯,你们想要的宝贝我也可以分享嘛,毕竟是珍贵的朋友啊……” “你看。”她把自己的盒盖掀开,里面躲躲闪闪的眼睛早就消失了,匣底一片黑暗,“我的匣子和百宝箱一样,地方也广呢。给你们看我的宝贝。” “大贝壳漂亮不?那是一个大臣去海边寻防的时候,我跟着他夫人捡的。公主的梳子是檀木做的,日日夜夜用最好的香料熏好,我喜欢那香味,就没让它碰上血。还有啊,娃娃是玩具店老板珍藏的人偶,我带出来都是藏在匣子里,出再远的门都要带上的。” 在匣中少女碎碎念叨的时刻,青行灯嘴角沉了沉,对不明所以的吸血姬传音:“那贝壳你一定没见过,是椒图的壳。梳子的主人被叛军劈成了两半。人偶是要呈给在名门婚礼呈给皇族的,女性人偶不见,丈夫以为被诅咒丧妻,千里迢迢献宝的玩具店老板被腰斩了。” “啧。”吸血姬悄然退后三两步,背抵上了棺椁,惹得锁链轻响。她手搭上去,入手冰凉滑腻。 匣中少女迅速抬头看向吸血姬,发觉她是无心的以后才缓了面貌,不自然地对青行灯讲:“我们好久的交情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青行灯:“有。想问你点东西。” 吸血姬敏感地觉察到匣中少女的防备,她趁青行灯拖住匣中少女,仔细瞧了瞧背后的棺木。 滑腻的东西……比较像蜡油…… 怎么会如此熟悉…… “灭门?我倒是知道那么几家……”匣中少女狡黠地托起了下巴,“你说的是——” 青行灯:“最近的日子。” “哦。”匣中少女坦诚说,“和皇宫里的神社中人有关。地宫里未被杀绝的饿鬼与首无,都是那人的手笔。” 青行灯静静地看她,不置可否。实际上,她的目光透过明显造假的匣中少女,放在一手捞入了匣盒的吸血姬身上! 有着柔软金发的少年安静地在吸血姬臂弯下,脱离了深不可测的匣内渊。尽管皮肤青灰有僵硬的滞涩感,紧闭双眼的少年郎还是英俊不改。 吸血姬想,要是塍庭在此,会不会跟匣中少女翻脸——应该是会的。 跳跳哥哥远离了他从不会抛弃的弟弟妹妹,远离了当初在一起的魔蛙稚兔,丢下了系在身上的前辈棺椁,长眠不醒。 匣中少女关心地摸了摸青行灯的额:“你的表情怎么变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青行灯挥开她的手。 “……哎呀,我最珍惜的宝贝被你发现了呢。”匣中少女徐徐转身,对吸血姬说,“你对战斗的气息,感知得太快啦。” “我藏的朋友,是我用尽了力量保护的。其他的宝物你可以拿走,他,不行。” 吸血姬冷冷地回视。 匣中少女不怕她,进过她妆匣的东西,她做过了标记。 跳跳家的大哥,轻松地回到了她怀里,并且,褪去了僵尸的色彩,人类男儿的阳刚爽朗轻易可见。 “你看,他的头发还是如此光泽,他的皮肤还是这么柔软,他的眼睛还栩栩如生,他的嘴唇还是这么诱人。” “我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 瑞希拦在了塍庭与小鹿男面前,他唇色素淡,一脸憔悴,仍然温柔地请求:“和我回去好不好?” “追寻”白符起了效。 透过玻璃,白蛇纯粹的眼神和柔顺语气在水波中荡漾。 塍庭哑口无言地对立,不料他不仅未被焚身之火燃尽初衷,还变本加厉。 金鱼姬奋力趴在了玻璃上,鱼鳍巴得紧紧的。 多听话,多好看呀。 “要是我能和他永远在一起就好了。”金鱼姬这么想。 第五十九章 现身 小鹿男不止一次地忍受这条白蛇的无礼了, 他自由已久,将心比心,对小辈被软禁的事更是愤怒。不过经过短时间的相处, 他察言观色, 知道小辈的独立与疏远。现今只要他露出一点要危害她的倾向, 她便能一退三丈堂皇远离。本是他强求, 于是小鹿男作壁上观,嘴角挂起一抹讽笑。 塍庭默默抱着玻璃鱼缸不说话, 自从离开清姬后,她越来越不乐意表露天真卖弄乖巧。但式神录的起复令她好不容易看到了找回去的道路,她便也不太爱对运道逆来顺受了。 “瑞希。”塍庭念道。 “嗯?”他眼里溢满笑。 塍庭吐了口气:“我跟你回去。”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令瑞希和小鹿男都维持不住一贯的面具, 而金鱼姬游了个来回, 满心欢喜。 塍庭头也不回地朝瑞希走过去, 黑发飘散的小样的确无情。 小鹿男反射性抓住了她滑到手肘处的轻薄长袖, 塍庭回眸静静地等待他要讲的话。小鹿男一时郁气盈满胸膛, 想要问刚才的亲近是假的不成, 想要怒斥她实在不懂抬举、不敬兄长,话由心出, 到了喉咙滚上几滚、滚到唇边, 他强行压下, 无话可说。 前些日子从未细想过的东西浮上脑海。 ……若是他, 真的认错了呢? 幼时便被灭族屠林, 小鹿男在即将被嚣张的妖怪割喉祭王的时候才发生异变, 借助灵鼓在别的世界苟延残喘。可能是上天真的没想再要他回去报仇吧, 灵鼓消失的茫然在见过了巴卫的热闹、在见识过了瑞希的执着与人世眷恋后的今日此刻,才真正束缚了他。他阴沉地甩开塍庭的袖摆,虚影数闪,已是踏叶踩花迅速离去。 塍庭一动不动,夜风吹起她的头发,刹那光景,风止发歇,塍庭看着依旧热闹无比却不见了那个黏人家伙的坊市,回过头:“走吧。” 只是突然想起来,连那家伙的名字都没问呢。 “这是你涂的?”大白蛇在星空下赶路,瑞希抚摸在清风里飘荡的绿鲤鱼旗灯,失笑,“很有……呃。” 他顿了顿,弯眼:“很有特色。” 似是为自己终于找到满意的形容高兴不已,他侧头看塍庭,希望得到答复。 塍庭抬起头,直视前方,很久没有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目标了,在夜斗那里,她尚且能维持本心,作为神器便只有护主的目的,后面一个一个不同的异界,却让她迷失了方向,好在,回头不晚。 瑞希是个很敏感的神使,他以为是自己又失言了,或者是……塍庭还在怀念刚走的那个人,比起前者,他的多疑更倾向于选择后者。所以他毫无障碍地坐近了塍庭,觉得非得打乱她的思绪不可。瑞希轻轻地把头靠在塍庭肩上,撒娇般呢喃:“你走了以后,我去了一趟御影神社呢,见到了土地神姑娘。她确实比你还要大了点,但却与神使——” “很相爱呢。”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里的原因啦,我撤掉了结界,重新为你建造了一个新的神社。我会与你再用数百年,让红梅再次开满整个神社,四季飘香。” “我新埋了一坛酒。” 他把时回香炉埋在了一旁,为酿神酒,调动时光。 ——等到桃园奈奈生成事的那日,你我结缘,即可开封! 注意到“您”的称呼变动,塍庭想,他为什么忽然有了底气呢? 有底气到,不怕她再躲避,不怕她继续装糊涂。 “别害怕,我们在。”烟烟罗头一个苏醒,她舒展着修长柔美的身体,模样改动,气息内敛了许多,倒是烟鬼,头生异色雾罗,咧开大嘴朝塍庭笑的欢。 塍庭以前从未亲眼见到过式神的觉醒,这才晓得每个式神的觉醒都自伴异相。烟烟罗仿佛在寒溪凉气中走来,松柏月影,寂静无声。 蓦然思及,吸血姬是想与她疏远的……觉醒后不再向她撒娇,说什么都冷静克制,让塍庭心里难受。 烟烟罗喜欢折腾喜爱的人,但塍庭闷闷不乐许久,她看得出来,自然不会做讨嫌的事,盼她开心些,烟烟罗在式神录里落地后,立刻探头朝水池里的深渊封锁嘲笑:“还吃?能量供养也不怕撑破了肚子,还是吃不了兜着走吧!丢人的咸鱼!” 当时水塘里的黑色甬道就传出气急败坏的声音:“恶婆娘!你说谁吃不得呢?大爷这趟出来定要揍得你哭爹喊娘,哦不,我忘了,应该是哭着求娘娘腔弟弟救你!” “呵。”烟烟罗本权宜的想法顿时改变,冷冷的讥讽,“我手撕了你的时候,别哭就是了。” 这货哪里学来的人腔人调,气死她了。夜叉个蠢货,自己不也是没爹没娘,妖怪怎么会有软弱的壁垒? 塍庭忍俊不禁,主要是夜叉每次被烟烟罗拧了耳朵,真的是离“哭爹喊娘”的形容不远了。 她与她的式神们,从来都是互相依靠,为此,她拼劲全力,都会给他们不断成长的机会。有能者直到登临妖界顶层,俯瞰众生;温善者,她一样会给他们一个安宁的环境,永守执念。 妖怪,都是因执念而活。 塍庭虽不中,亦不远矣。 瑞希听得她一声笑,眸子都瞪得老大,他的笑意同样攀上光洁的面颊。 塍庭暗叹一句,到底被烟烟罗他们的复苏放松了心情,软了心肠。 金鱼姬心神不宁地看着塍庭与瑞希的相处,艳羡地摇了摇飘逸的尾巴。 *** 小鹿男一路打回了妖界。 他踹翻了拦路的精怪,对不敬者更是拿森叶狠狠削了一顿。暴怒时小鹿男的实力是攀升的,导致在他走后捡了妖王位子的妖怪苦巴巴皱着一张大饼脸,从没坐热多久的王座上滚了下来。 强者为尊,它弓腰“嘿嘿”了两道,特别诚恳、特别恶毒地进着谗言:“您要小的们前些时候收拾的家伙还被丢着嘞,离人村也不远……要不要……” 鼻青脸肿的小怪们也是特别的踊跃。 “干!我们再把他们打一顿!收拾了以后搜干净东西丢到人世去。”被收拾的那就是在丢整个儿妖界的脸呢,肯定没好果子了。 “抢!再把人类村子里的漂亮美人抢过来给大王!” 又打不过对手又夺不到第二个任务的妖怪们咬咬牙。 “我们去给大王弄好吃的,挖宝贝!” 他们闹哄哄挤着出去了,积极程度比以往还高。 小鹿男深深压气,扶着额头靠在了王位上。 要是恶罗王和巴卫还在多好。 轰轰烈烈打上一架,他就能发泄出这段日子好声好语、伏低做小的恶气了。 *** 长河结界果然是被撤了,夜森水域整块都灵动明快了起来。御敌的防范却被瑞希扩得更广,看出来他花了不少力气。 瑞希的眼一直追随她,就想听一听夸奖。 塍庭蹲下身,一手在水里划了划,感受到清凉的水流从指缝中穿过,领了水神职位的她有股莫名的欢愉。是水域里的生物在感谢她啊……真挚纯正的感念让塍庭的心温热不已,一时顾不得口头便宜夸赞能干的神使了。塍庭仔细接受子民们的愿望和快乐,不察间,水花轻起,玻璃水缸内的小金鱼,跃进了江河。 塍庭眉眼微动,直起了身。 淡淡金光从胖短的鱼身里射出,不多会,在岸边徘徊的小金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鳍扇尾、头戴黑帽的金鱼老爷,两撇八字胡动来动去,极为喜人。带着黑帽子的塍庭还见过沼皇女的文鸟,知道还只到伴生妖物出现,她惊喜地继续观看变化。 一声娇哼,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姑娘别扭地落在了金鱼老爷背上,她掀开与衣袍同色的深红鬼面,以便塍庭——更多的是瑞希,看清楚她的模样。 塍庭又见到新的小妖怪了。这实在令她欣喜多于探究。 式神录里,九色鹿晃晃头,对夜叉兴趣的挑衅不屑一顾,而是用鹿角戳戳古樱。 古樱有灵。 花叶耸动,不一会就在鹿角鹿首上落满了五瓣樱。 “sr金鱼姬,结契。” 金鱼姬本就不是在战斗意识方面有特殊天赋的妖怪,自她一开始跟塍庭走,又因羡慕的情绪渐渐贴近,被古樱连下缘分一点抗拒都没有。 塍庭挑眉,更好奇小妖怪的心思了。她一直抱着鱼缸,可不是什么都没看见,经过式神录的牵连,她半是好笑半是好奇地与气鼓鼓的金鱼姬对视,过了一会儿,在瑞希警惕的围观中,张开了怀抱。 金鱼姬可怜兮兮地瞧了瑞希一眼,然后扭头扑进塍庭怀里不冒头了。 可恶的家伙!金鱼姬在心底气哼哼! 天噜,居然在防备她!瑞希居然在防备她这样可爱无双、乖巧得不得了的小女孩! “我是塍庭。”塍庭在小姑娘耳边轻轻地说,弄得金鱼姬有点怕痒,闷头笑了几声。 塍庭无奈,对上蹙眉的白蛇神使:“我们先下水吧。” 瑞希没有听到夸奖,还目视着多了个居心不明的小妖怪,心气又不顺了,他天性便不是对所有人都热诚的,又加上怕被抛弃,此刻说不清道不明,他亦是强自压下,已经在盘算引导塍庭的口风,把奈奈生请过来做客——实行结缘一事了。 “好。”瑞希笑归笑,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字,“你说的都好。” 还不忘刷一刷好感度。 塍庭楞了愣,觉得有趣,笑容逐渐有意味深长的味道。 平淡不是不好,不过有意思的事多了,才不枉她一直漂泊,保持希望与各位ssr大妖相遇过招的生活态度了。 ——就连她在没见识过这些虚无缥缈、行踪难定的缘分之前,还自大地想过把所以大妖打到服气呢。 第六十章 缘散 雀鸣莺啼,山顶上巴卫正在清扫, 笤帚握在一手, 他另一手微微抬起, 鸟雀欣然落在了他的虎口上。 奈奈生在拉门后呆呆地望着, 思绪万千。 在父亲负债逃走时,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有如今的生活。吃喝不愁,还有鬼火童子的衷心, 有巴卫……有时不止巴卫思念御影, 奈奈生也念的。御影是她的恩人。 但就是这样, 还是把她的妄想养多了啊…… 白蛇虚影前夜就亟不可待地来寻她,带来瑞希的传讯。 这让奈奈生认识到,除了自己对巴卫的思慕, 还有沼皇女对普通人的感情, 再加上瑞希神使对人神的动心 ——心意是没有障碍的。 结缘神能有此觉悟, 导致她笔下的白符立刻飘到了神社铜钟上, 生锈停滞的铜钟无舌自响,似乎用风奏出了沁人心脾的祷告。 钟声惊起了巴卫手上的飞雀, 而他难得好心情,笑吟吟回望。 奈奈生因他的欣慰备受鼓舞, 但悟性稍纵即逝, 她抓抓头发,因早起困倦的哈欠才打出来, 眼也不甚清明了。 她可是用了好多威胁和耍赖, 才让巴卫答应出行造访呢。 半夜扯皮, 太累了。 *** 小鹿男最近找到了新的乐趣。 不能离开这个世界,他纵然暴躁,视线转来转去,也只能转回到塍庭身上。 于是他发现,讨白蛇神使的嫌,实在是再疏解心情也没有的事了。最开始他命令水中妖送去的“和好”礼物是数百年前恶罗王部众挖出来的打刀,加州清光。 彼时这把刀藏在人类村子里的祖祠地下,因为恶罗王的入侵,自行斩杀了许多妖怪才被发现,祖祠临近水流,它顺水漂流离开,被升起了兴趣的恶罗王追击拿到手里。 然后加州清光就没了动静,恶罗王失去兴趣后就将它随手丢在了角落。 却不失为一把好刀。 塍庭的反应他还不知道,瑞希的反应是直接拔刀追了送刀妖几千里,在妖界临门一步收回去才罢休,乐得小鹿男捧腹大笑。 瑞希的眼光能认出刀的好坏,他拎了刀给塍庭防身,但绝口不提来者是谁。 塍庭指抚二尺四寸的精妙刀身,把刀往袖中拢了拢,一向宠溺金鱼姬的她没有让金鱼姬抽出这柄刀。 傀儡师在继烟烟罗与夜叉苏醒后,同意了身后傀儡哥哥的邀请,两者手掌交握,不属于傀儡师的沉稳男声和塍庭进行了交流。 “请将此刀放入式神录,割断束缚我们兄妹的操纵丝线。” 傀儡师更不爱说话了,可充盈的欢喜连塍庭都能轻易感觉,觉醒后能得到亲人再度的交流,真是好事。 塍庭没有犹豫,遮掩里加州清光就被收回了式神录。 于这时,刀中的灵魂在沉寂百年后,悠然清醒。 不过他对新任主人的亲昵只回荡在刀鞘里。 ——“我,加州清光,河川下游之子。不易为用,然卓尔不凡。” *** “先说好,那条蛇再怎么卖乖,你也不能再答应任何事了。”巴卫在夜空中飞行的胧车里给奈奈生洗脑,力图把她对瑞希的可怜印象洗刷干净。殊不知瑞希也曾说过相同的话,使奈奈生笑不可遏。 巴卫以为奈奈生根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额间暴起青筋,指尖狐狸爪的尖甲又忍不住冒出,吼道:“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在听!” 奈奈生眼神游移,噘嘴不满:“小心眼的家伙。” 巴卫气笑了:“若是再让我看见你同情他,回去了先写五百张白符,不许看电视。” “你!……”奈奈生心虚,突然后悔应下了巴卫的条件。 昨晚他松口时,不忘缀了句话:“你要去,行啊,我必须在旁。” 当时没当回事,此刻奈奈生终于服软,扯扯巴卫的衣裳,低道:“我是去办正事的嘛。不是瑞希叫我去看他……他是来,拜托我结缘的。” 不得了,狐火霎时把奈奈生的手从巴卫身上燎开,巴卫已经面冷,声音更是冰凉:“答应和他结缘?呵。” 奈奈生看到他扬起手,立刻蹲下来抱头。 狐狸眼睛一缩,手就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奈奈生半是甜蜜半是抱怨:“诶呀,是他和新任水神了。” 巴卫若有所思。 胧车程速快,巴卫拉开帘门,夜森江河上浪风滚滚,他将折扇抵在鼻前,对背后的人说:“牵住我。” 少女柔软的手覆上妖怪的尖爪。 二人跳进水域里。 奈奈生在巴卫怀里试探地睁了眼,发现他们在避水球里下潜。 不停的有游鱼窜过来,汇成了两条长长的银链,给他们指道。 奈奈生情不自禁地笑,纤指点上避水球内球面,有鱼儿过来亲吻她的指尖,瞬间让奈奈生忘了所有烦恼。 一株老朴的红梅立在整洁的建筑左侧,尽头处有条赤红白尾、头戴黑帽的金鱼老爷对他们吐泡泡。 奈奈生催巴卫:“巴卫,快点儿。去那边。” 巴卫嫌弃地瞧了眼,什么都没说,还是一贯听话地行动了。 “喂,你们什么人!”奈奈生刚想摸一摸金鱼老爷,女孩子奶声奶气地诘问就响在不远处,太不像威胁。 所以奈奈生面容温和地先回答:“客人。” 而当她看见了小巧可爱的金鱼姬后,女性的母爱情节一下子占了上风,奈奈生对金鱼姬彻底的怪不起来了,徒留巴卫眯眼打量许久。 “客人?我可没听说过塍庭请过客人。”金鱼姬叉腰,一派神气,红柄扇伸向金鱼老爷,“老爷,你说是不是啊。” 金鱼老爷鱼嘴一嘟,吹起了泡泡…… 奈奈生抿嘴,想了想:“是瑞希请我们来的呢,你可以去问问他。” 瑞希两个字一出来,小金鱼警惕心酸溜溜的膨胀,她眨巴眨巴眼:“把你们的来历告诉我,我就带你们进去。” “御影神社现任土地神,桃园奈奈生。和我的神使巴卫。前来拜访夜森神社的水神大人。”奈奈生掖了掖结缘白符,清楚地说道。 妖怪们什么眼神,金鱼姬装作没有看见奈奈生的小动作,走近她,欲要牵她的手。 巴卫一扇拦了过来。 金鱼姬低头站在那里,可怜巴巴。 奈奈生提了点语气:“巴卫你干嘛哪。” 她主动示好般牵起金鱼姬,朝她温暖地笑笑:“走吧。不是说好带我们去的吗?” 金鱼姬眸光暗淡了下。 巴卫紧跟一旁,没有发现不妥,才将怀疑放下。 事实上,金鱼姬已经清楚地看到了白符上的文字,联想到这些天陪着塍庭处理的白符,她心里有了个猜测,但却因此更难过。 金鱼姬迈着小短腿,想哭也哭不出来。 一走进神社里,她也不管在修剪植物枝丫的瑞希了,得了瑞希一个惊讶的眼神,她忍不住去内殿找塍庭。 “小金鱼怎么了。”塍庭同样讶异,习惯了金鱼姬的爱娇,张开怀抱等她扑进来,“瑞希又欺负你了?” 金鱼姬像个小炮弹冲进了塍庭的臂弯,埋头呜呜。 结缘白符在金鱼姬的腰带里,金鱼姬抹着脸含糊地问:“呜……瑞希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是我不够可爱吗?” “瑞希怎么不喜欢你了。”塍庭柔声给她擦眼泪,自己以前也是没少向清姬撒娇的,对这个可拿手,“瑞希最喜欢酿酒,你把他的酒坛杯盏摔了个遍,想吃外面的食物,他不也买了回来?还是用他的宝贝香炉重新酿酒与妖怪换了人类钱币。” 金鱼姬一听,边不好意思边舍不得地继续问:“我是看他老是守着梅花树,想知道有什么宝贝嘛。他确实生了气的,我不会捣乱了。” “你能教教我怎么让他更喜欢我吗?”金鱼姬渴望道,“你也喜欢他么?” 塍庭停手:“……瑞希最喜欢陪伴,我不见得能做到。唉,小金鱼呀。” 塍庭大概晓得了小式神的心思:“我和瑞希之间不是相互喜欢的感情哦。” “是责任与相依。” 要说相像,金鱼姬与水波夜之森才更相像。对瑞希的担忧和不服输的野心简直一模一样。塍庭意识到,她自己与水波夜之森大概相同在一时表露的稳重性格,再加上进入异世的种种巧合,凑成了一段难缠的缘分。 “原来小金鱼这么喜欢瑞希。那为什么,不去向他说明呀?”塍庭了然地瞅见金鱼姬腰上掉出半截的神符,“双方的事情,可容不得隐瞒。” 金鱼姬哭嗝连连,抽抽道:“呜,嗯。” 塍庭不是没见证瑞希的纠结,听闻外面结缘神的动静,七八分已经猜出来。她回到夜森时就与瑞希说过。 【你知道人的寿命,何时终结么?】 瑞希就一直躲着她,不过这回再躲,也躲不过撕破伪装的现实了。 ……荒唐。 塍庭轻轻地拥抱金鱼姬,拍拍她的背:“他一直等待的水神,是你啊……” 怀抱松开,塍庭轻柔地吻上金鱼姬犹带软发的前额。 蓝光闪过,水神印记终于被传到靠谱点的水神了。 塍庭站起来,俯身摸摸金鱼姬头顶:“决定好了吗?用统治世界的愿望管理好这一方水域?” 金鱼姬抱过她的手,爱怜地蹭蹭,不说话。 塍庭却知道,她是决定好了的。 塍庭最终没有见她一直挺想看见的人神和狐狸神使。 只有金鱼老爷最后目视了塍庭的行踪,依旧吐着泡泡送走她。 “夜叉。”塍庭唤道,“接下来的路程麻烦你了,我们去鞍马山。” “好嘞!”夜叉如鱼得水地冲出式神录 ,“大爷陪你!……等等。” 夜叉一脸见鬼:“鞍马山?那不是天狗的地盘吗?” “是啊,没想到这里也有鞍马山。”塍庭轻哼,“我有片大天狗的碎片,可能回去与它有关。” 夜叉默不作声。 塍庭奇怪地朝他看去,却发现他愣住了。 夜叉的视野…… “哦?”小鹿男在十步外的水流里,捻着一枚黄金羽毛挑眉吟笑,“我也要去。” 第61章 掉毛 再看到小鹿男, 塍庭说不清什么滋味,但小鹿男的确枉顾自己的脾气,给了她几次三番的帮助。她一向不是很计较仇恨, 无关之人抬手放过的不知凡几,只有放在心中的人给出的仇恨才叫她难以忍受。恩情别论,自是有恩必还。 不好过多拂掉他的面子, 塍庭说:“你去不得。” 小鹿男不以为意,指尖的金黄羽毛被他摇晃来去:“怎么去不得,我还没有去不得的地方。” “……”他不压着自个的脾气,颇让塍庭头痛,也让她知晓,前些日子他是容忍了她不少, 都没有显露本性。 “你放心, 我向来不给人添麻烦, 不过是日子无聊,想松动筋骨。”小鹿男口不对心。 塍庭很久没有被不听话地顶撞过, 她语气重了点,明显浮躁:“那里是鞍马山!是你能随便闯的地盘么?” 小鹿男冠玉似的脸浮起恼怒的薄红,碧盈盈的眼都泛起了粼粼烟波:“那你去做什么?!你能打么?你能扛么?你是能被伤的么?!!不老实呆在我身边,你又被那些有眼无珠的觊觎怎么办?” “……你!”塍庭瞥到夜叉贱兮兮的笑, 一向伶俐的口齿难以为继, 终日因疏冷体质偏病白的脸也是有了越发浓郁的血色, 却不知是羞是气, “你胡搅蛮缠!你……你, 报上名来!” 烟烟罗快笑岔气了,抓着傀儡师咬耳朵:“不得了,不得了,居然能让塍庭变色。” 傀儡师认真的点头:“有出息。” 她背后的傀儡默默挡住了傀儡师的眼睛。 小鹿男把一腔不知从何而来的憋屈喊尽后好受多了,听闻塍庭终于开口问他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欣喜地清清嗓子,偏生不想直视她:“……小鹿男。” 夜叉装模作样环绕小鹿男游了一圈,颔首道:“实力不错,可以啊塍庭。” “可以什么。”塍庭冷淡地回答,目光里的严厉让夜叉讷讷收回言语。随着身体的成长和遭遇的变化,塍庭不太爱撒娇了,对着几位一开始并不服从的式神,她本性宽容,但事关两界,职业本能让她反感破坏平衡的人事。跨界是她不能掌握的,若是小鹿男一时兴起跟过去,却折在里面怎么办,倒是成了她恩将仇报! 烟烟罗扁嘴:“好好一场热闹,夜叉那蠢货就是能有几句话搅局的本事。啊,要是他不出声,塍庭还没这么快回过神呢。” 傀儡师拨开傀儡哥哥的手臂,拖长点的语气表示了她的不满:“嗯……没出息。” 烟烟罗好不容易看到傀儡师如此配合,简直心花怒放,直接抱着她亲了一口。不顾傀儡师的面无表情和傀儡哥哥的呆若木鸡。 小鹿男皱皱眉:“之前怎么没觉得,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大的脾气。” 他眨眼间舒展开面目,在水域里踏步如履闲庭:“不过没关系,我护得住你。” 塍庭挥开他伸来的手,心里叫苦,养气功夫都轻易被眼前的人激怒丢哪处了,为了维护面子,梗着脖子说:“不需要你护,你到底什么居心我不清楚,别再靠近我了。” 靠近没好处的,除了丢下妖界王位四处奔波,还有可能尸骨无存。 她从来都是麻烦缠身,不断解决和反抗才能登顶的,可惜她太过熟稔明白,别人却不了解。往日说要靠近的,没有一个家伙能舍弃他们的所有。只有妖怪下部,能忠诚千年如一日。 小鹿男明显不是,他一直想要以保护者的姿态介入。 若有朝一日,面临那么崩裂的一天,他一定会后悔的! 被说居心不良,小鹿男心中一痛,但他立即想起确实是自己先接近的,方才吼了她一下已是心生不忍,随即他包容地摇摇头,就像对一个真正的小辈那样,把黄金羽毛当做发饰给了她。 “我乐意。”小鹿男悠悠道,“你可以试试,甩不甩得脱我。” 他的长发随水流的波动沉浮,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实打实让人无奈。 认错与不认错都无关紧要,小鹿男克服了心中的第一个关卡,开始展露真性格里孤勇与强势的一面。 一心一意,不知面临南墙,是否回头了。 塍庭恍惚觉得自己要再逢死别生离,一时心灰意冷:“要来就来吧,生死你自己可要把握好了。” “夜叉,走了。”塍庭怒极反笑,挥袖就用画地为牢一步一步定格水阶,分明走的稳稳当当。夜叉被她一手招式反三惊呆了,生怕塍庭反悔以后不送他入海,急急地用黄泉之海造出了冲力大但还算安全的水流,携带塍庭出江。 小鹿男轻哼,风卷叶入水,他对跟上去是有绝对自信的。 妖界,原恶罗王行宫大殿。 玄黄羽织下的狰狞鸟爪扼住了妖怪喉咙:“老子的黄金羽毛呢?!他去哪里了!” 小鹿男一不见,妖怪们本来颠得高高兴兴,饮酒作乐烧杀抢掠,结果被拔了毛的猎物欺负了……在鸟爪下的正是短时间内坐过王座的妖怪,姑且称之为大饼。 妖怪们除了实力出众者少有名字,毕竟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一有事情“诶,那个谁,那家伙”也是行得通的。 大饼欲哭无泪,少女模样的鸟妖清清秀秀,一身羽织短裙瞧着再阳光和善不过,此时少女酥-胸在眼底,大饼却不得不担心自己的小命。 它吞下丝毫没有的骨气,哭哭啼啼:“小的不知道呀。” “贪婪家伙的走狗,还挺衷心。”少女冷笑连连,“老子现在打不过他,收拾你绰绰有余!说!” “呔!”有喝醉的妖怪看不过眼了,迷迷糊糊道,“怎么跟我兄弟说话呢!” 它还缩头缩脑怕小鹿男中途回来,踮着脚爪讨伐:“我兄弟可是大王的一把手,客气……客气点,不然让你后悔来妖界走一遭!” 他们平日也是狐假虎威惯了,小鹿男不在,他们自己称大王的都有。 这下可害苦了大饼。 “一把手,呵。”少女重复念叨,“兄弟,客气?” 大饼苦着一张大脸:“不不不您听错了,我真的不知道。” 少女恼烦,羽织大袖一振临空冷道:“千羽风之舞!” 各妖身上散落的羽毛刹那引爆成了勾命符咒。 “如果你们还有命的话……”少女走前剜了众妖一眼,捂着左肩还没好全的箭伤,“告诉他,老子叫以津真天!” 因为好看拔了毛的小鹿男老神在在地追着塍庭,顺着式神录古樱上好久没发光的大天狗碎片指引,他们花费一段时间已经到了鞍马山外。 鞍马山隐匿较深,若不是大天狗的碎片越靠近天狗聚集地越光芒大绽,找到群山中的天狗隐居地真不容易。 塍庭念着还没觉醒的镰鼬们,要是他们的速度说不定还能甩掉小鹿男,现在可惜是没用了。陆地上小鹿男的确比夜叉管用得多……塍庭说不出赶人的话了。 不少人看到夜叉还眼光各异……塍庭无奈地扶额,不清楚这货觉醒时衣服去哪里了,比起觉醒后的夜叉,觉醒前的夜叉就像个带着点幼稚和中二的恶劣青年啊!看那可爱的肩甲小骷髅,看那长短不一还开了水族耳扇的尖角,看那不羁的露肩袍盔……现在,小骷髅骨刺叠生,他头顶的角都一样长了,更重要的是,小鹿男已经看他衣掉胯上很不爽了! 被小鹿男这个暴脾气进行暴力的时候,夜叉甩刘海一只眼哭泣道:“本大爷这是邪魅!嗷——邪魅——” 却不晓得刚才路人都是嘀咕着诸如“变态”“暴露狂”之类……不过还有不少眼睛发光的男女们尖叫。 大约正是那些想知道夜叉扮演的角色以及看见板正的胸肌腹肌很有想法的人们给了夜叉莫大自信…… 到了深山老林,翘尾巴的夜叉自然被小鹿男胖揍。 塍庭啧啧有声地晃头离开,独自研究鞍马山的进入方法,没有注意到式神录老后的黑暗图鉴、属于以津真天的一块隐隐泛光。 塍庭将白纸拍在地上,奋书白符,提笔半晌,才记起神位已经给了金鱼姬。 她不死心,画地为牢太熟悉已经被塍庭琢磨出种种不同的用法,她尝试以界破界,没料到鞍马山防护强大,就在差点引来鞍马山的巡防天狗时,一阵阵独特清柔的笛声自鞍马山内传来。塍庭听得入神,更不用说原本准备过来一探究竟的两只少年天狗。 “啊呀……翠郎又在吹笛哩。” “吹得这么好听也没用,唉,翅膀没有用了真是可惜。而那个始作俑者早胆小地跑掉了。” “行了他都走了有什么好提的,可惜翠郎兄以前的强大了。” “天狗里也是他长得最好看,但不得三代目僧正坊喜欢又怎么样,出走的真寿郎就是三代目的嫡子呐。” “我们去看看翆郎兄吧,反正鞍马山没有天狗带领也进不来。” “成啊,翆郎哥一定很寂寞吧。” 对笛声主人的好奇被抛到九霄云外,塍庭眯起眼睛,已经在盘算怎么才能让天狗送上手来。 天空中以津真天骂骂咧咧:“老子养了三十年的黄金羽毛啊……算了,起码还有命在。躲在森林里修炼个天长地久,看还有人抓到我不。” 骂了几句以津真天鼻子酸了起来,母亲不停叮嘱要她会躲藏些、再会躲藏些,奈何她脾气真的不能勉强自己永远不透风。天降的一声雷把她劈到这个鬼地方,现在她脑子还是昏沉的,就被妖怪抓了。说好的人类贪图她们一族值钱的那唯一一根黄金羽毛,结果她活了这么久,却被妖怪觉得好看拔了,真是奇耻大辱! 第六十二章 和乐 自己的式神里……有哪些玩音乐的…… 塍庭默默思索, 一会儿痛心疾首地放弃了这个问题。 现在就看得出来式神拥有一点儿情趣爱好是多么重要, 而她的式神们个个大爷,日日喊打喊杀的,再不就是笑眯眯看戏的,强迫这些经历风雨的妖怪们去学乐也是个不可能的事。 方才两位少年天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口中说的翠郎横笛一首, 心境已是超越了大半苦修的妖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匹敌的。要吸引听惯了翠郎吹笛的天狗们出山, 还真是个不容易的事。 若说为什么不以武力吸引——情况不明下, 在别人老窝前施放武力无异于挑衅,塍庭还是想好好地进去,交谈一番, 观察一番的。毕竟平安京三位大阴阳师协商过去鞍马山的情况了,不出意外她需要仔细准备,既然别的世界也有鞍马山, 不论是否一样,做做参考总是对的。 就在塍庭苦恼的同时, 在古樱下的九色鹿从冥思里醒来, 巴巴嘴把孵在肚皮底的灵鼓踹了出来,意图十分的明显。 既然那只鹿非要上了塍庭的贼船, 是不是……做点表示……九色鹿狡猾狡猾的,一点儿和它仙气的外表不符。 它这下也不敢胡乱地对灵鼓做出什么事来, 灵智未全开时候, 和小鹿男心神交映, 顶撞的几下就山崩地裂、时空现隙,塍庭收金鱼姬的时候它安安静静,不止金鱼姬的到来根本是它祸害的,按九色鹿听到的两声咔擦,应是还有别的冤大头被它连累了。 还是缩紧脖子罢……咳。 古樱飒飒摇动,可能也是被日日树底冥悟的某只惊呆了。 塍庭感觉到自己的御灵把鼓踹了出来,还能不明白这货的心思? 她木然看着手里精巧的鼓,脸皮纵厚都不免热了热。 塍庭不禁想到她第一次见到小鹿男的时候,玄重的祭祀服给他过于难辨的通吃美貌添了些“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意味,至今她也没想明白当初小鹿男对她的亲昵是何故,尤其是那句凑到耳边哄道的“乖,把你的鹿角露出来给我看看”。 不好意思了,她只有蛇皮和暴饮暴食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住的肚皮。角……真的没有。 夜叉看到塍庭从树木深处走来,险些喜极而泣,此刻他的脸已经肿了,不过肿得自认别有风味。 小鹿男看起来清俊逼人,谁晓得是个暴脾气,下手就把他打懵了。小鹿男拉条飞快,而且莫名让夜叉感受到削弱和异常状态,反应不及,但是他灵光一现,在被打的时候还察觉了小鹿男气场上对他的压制,不是普通的陆地对海洋,而是生来拥有的天命阶位。 这样的阶位,从古至今,在妖怪们的心里再清楚不过,经过重重困难不易诞生的妖怪,作为冥冥之中的天降补偿,潜能越大。 这才是真正的所谓r、sr、ssr以及无级别妖怪的划分。 而每一位ssr的大妖,不论成不成熟、技能性格匹配与否、皮相是否美貌……其出生到死亡,在经历求道的过程中都是不断见证生死甚至漠然。 只有以血洗刷,才能出现的阶位啊。 肃然起敬、肃然起敬有没有? 于是小鹿男和夜叉对轰到半截,发现夜叉看他的眼神……难以描述,似怜悯似尊敬还有乱七八糟的、格外闪亮,小鹿男心想什么毛病,他不太对人类亲近,不那么入世就不清楚有个词汇叫抖m,但是打来打去夜叉摆出这幅神态,给小鹿男的感官差不离,如若他还看到夜叉与烟烟罗的相处方式,就见识全了。 夜叉不想打到没交情了,惹到在某些方面天赋总是特别得到眷顾的大妖。按夜叉平日性格,谁也不会想到是他先识破双方相处的关系。而且他想,按最初约定,塍庭到了平安京相应的故乡,是答应要释放他们仨自由的,好歹相处出了感情,他要为塍庭以后的安全保障暗搓搓花一点心思,要是塍庭能把小鹿男收服,岂不是美得很? “小鹿男……”塍庭一走来视线根本没放在好不容易有点深沉思考的夜叉身上,一手背在身后就对安然望来的小鹿男说,“跟我来,我有点事情想与你说。” 小鹿男掸袖直立,打架都理直气壮。 夜叉茫然地抬头,样子真是傻极。 烟烟罗在式神录里捂眼,不敢置信自己跟这个蠢货相处了几百年。 没有走多远,塍庭带小鹿男象征性到拐弯处,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老老实实:“还给你。” 小鹿男目光顺着她白皙的臂滑下来,落到了她手上的鼓上,惊异溢于言表。 鼓的形态已经有所变化,被九色鹿日夜带在不死古樱下,五瓣樱花枝取代了原来鼓边生长的不知名灵花,使得灵鼓的气势又有变异。但是对小鹿男说,不论鼓变成什么样,都是鹿族宁死也要保护好的上天赐物。他的大妖之路,就起于林鹿一族的灭亡,以血肉铸就。 可族人都是甘愿为了他这个仅剩的变异火种牺牲的,却没有半分哀怨,也不对他做任何的要求。 导致他恍恍惚惚,行尸走肉了很长时间,对寻求族人的执念才是他又清醒的原因。 现在看到塍庭怪乖顺地捧上灵鼓,一派听任,小鹿男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眼眶会无端发热,他眨眨眼,比塍庭宽厚得多的肩膀微微放松,接过灵鼓什么都不问,看样子也没有追究的欲念。塍庭张张嘴,发现没什么可说,又低头。 小鹿男一声轻笑,“说吧,要我帮什么。” 塍庭暗叹一句这货的聪明,想到在长河结界底九色鹿的胡乱冲撞都能使灵鼓发出好听的音色,也暗暗心动了起来:“我……能不能听你用它奏一曲?” “虽然我不太会奏风雅乐器,但是。”塍庭摆摆手,很不好意思,“但是我对于跳舞还是很有研究的,等再大一些我能握住兵器后……嗯,你可能不太相信,我很熟悉兵舞掠阵……” 意识到自己的话都有些颠三倒四,有求于人却还怯场,塍庭觉得在小鹿男面前真把过往的年岁活到天外去了。 她啧叹一句,自暴自弃:“以后我跳给你看。所以——” 小鹿男握拳放至嘴边怕自己再笑出来,淡道:“可以。” 塍庭舒气。 小鹿男不是爱捉弄人的,而且一见塍庭窘迫,他就欣然答应了。 夜叉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咧呼痛。 “活该。”熟悉的娇斥响起。 夜叉忍不住弯眼,回头又是凶巴巴的:“凶婆娘就不能盼我点好吗?本大爷不跟你计较。” 烟烟罗行走扶风,如烟轻盈,一张脸是冷的:“我才不会管你死活,要不是还认识你那么久,你当我爱管你?习惯而已。” 夜叉自动过滤他不想听的话,剩下的美滋滋要强硬遏制住,憋得很辛苦,只低低哼哼。 烟烟罗气不打一处来,夜叉越熊她越生气,此番觉得夜叉活回去了,她什么滋味也是难言。脑海中就想到当初第一任主人去海滨取权,杀戮盛烈,她原区区烟罗化形,要不是本性是有几分诡谲凶恶,活不到现在烟消云散都是难说。到了海边,某个夜晚,初任主人扫荡回来就看到踩在一堆尸体上,邪性冲天的男子。 那是夜叉最心高气傲,同样是最邪俊肆意的时光。 初任主人发觉不好对付,当即就把保命的几位收集来的妖魔放出。 烟烟罗在最后一个,被海风吹得裙飞烟缭,而她亦是杀惯了,腥气只能激发她蠢蠢欲动的虐心,烟杆随意拿在手中,很是矜傲。 夜叉靠在长戟上,抬头就道:“挺好看的嘛。” 烟烟罗不知他说的是谁,但心中一动。 …… 夜叉不说话,安静下来让烟烟罗不好接话,都不清楚对方想些什么,好在相处习惯,不很难熬。烟烟罗把以前从治疗同伴那存的治疗东西放在夜叉旁,就要回塍庭身边保护她去。 笛音未绝,鼓声又起。 夜叉和烟烟罗都愣住,一时俱忘了自身。 笛音环绕整座鞍马山时,烟烟罗仅仅觉得心境圆和,连几乎忘干净的过去都渐渐浮上心头,此时鼓声点点,她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了,所剩的想法只有一个。 若是错过这一曲,也许她作为妖怪醒目的一生,就再遇不见如此的乐章了。 笛音顿停不过数秒,将歇的尾音一转再度上扬,音律变了,吹奏的显然更全。 塍庭甚至还分神想道,可能是两位巡守天狗的拜访,翠郎想收笛招待两个弟弟,没想到会有家伙跟上他的节奏,一时争斗或者见猎心喜,决定吹完了。 灵鼓不同于一般的重击声,塍庭听着,或轻或重,小鹿男亲手敲击,跟九色鹿胡来简直天差地别。 灵动时若蝶击翼、如水叮咚,沉闷时就是炸雷和闪电。 翠郎心平气和,乐声当然用前者就可以相伴,于是全山的生灵都呆呆傻傻的,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温柔得花儿都想绽放。 翠郎带着温和地笑意坐在参天大树的枝丫上,向外望了一眼,阖目呼吸,鸦羽飘落。 两个在半空中振翅的少年都默默落在地上,怕天狗翅膀卷起的流风惊扰了翠郎。 ——翆郎哥哥没了翅膀为人诟病,但他们是在翠郎的精心关照下长大的,不愿与哥哥陌路。 他们互相看了看,决定到山外瞧瞧。让翆郎哥配合至此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模样。 第六十三章 奇怪 两个少年急奔, 一直到看不见翠郎坐的那颗大树, 足有二妖身长的天狗鸦翼才鼓风而起。 小鹿男与翠郎的合奏还没有结束,塍庭干脆抱膝坐下, 盯着小鹿男如玉如雪的侧脸和下颌发愣。天狗们还没引来,但和她一样动作的小动物逐渐增多, 躲在附近不敢现身。 小鹿男低头敲鼓的时候也是带着与翠郎别无二致的柔和,白色额发温软地垂下, 盖住了大半红色额印, 修长的指弯曲轻轻地在鼓上叩击,声声都像叩击在人的心门上。 巡逻天狗环胸眺望,年长一些的激动起来:“千村丸, 在那边, 看!是不是有两团影子。” “哥哥别喊, 我看见了。”千村丸把手横在了额前, 短发乱翘,“你看走眼了哦勇太哥哥,分明有四个家伙。” “唔, 你一向观察仔细嘛,三代目都夸过你呢。”勇太一把将弟弟的手握住,对自己的错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走,去看看再说。” 勇太没有千村丸警惕,没有千村丸视力宽广, 但仅凭着一腔莽气, 飞行速度在整个道场都名列前茅。千村丸被兄长牵着, 着实享受到了一把肆意天空的速度,待落地,勇太翅膀一敛已经笔挺地站好了,千村丸歪歪扭扭倒了好一会才站住脚,捂着晕眩的头对哥哥不满:“哥哥太坏了,只顾着自己飞了。” 勇太一向粗心,听到弟弟的抱怨,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说对不起,眼睛咕噜又转到持鼓的小鹿男身上了。他从未见过能与翠郎兄匹敌的面容和气质,可就小鹿最安静宁和的此刻,他与翠郎相像到两个少年都差点冲出一句“阿兄”。 塍庭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千村丸这才注意到她,眼睛半天没有离开...... “哥哥。”千村丸埋怨着,脚也挪过去,凑到勇太耳边悄悄地讲:“为什么我觉得他长得好奇怪。” 勇太悄咪咪地回答:“我也觉得,也不难看......就是......” 他半天都没就是个所以然出来,挠挠头急躁得很。 千村丸又瞧了瞧塍庭,搞得塍庭也疑惑地看过来,他不知为什么脸就一红,平时比勇太要沉得住气得多,急躁感却不比哥哥弱。 两个少年在塍庭不明的打量里局促地红脸,口齿不清,半天都说不清来意。 塍庭莫名其妙,纵然她想对天狗做点什么想要进鞍马山,可还没准备什么呢,这俩就只顾着盯她。不是吧,天狗一族未卜先知的吗?想到这里,塍庭不好意思地对他们一笑,试图装作什么也没想过。 哪知此举让少年们鸦羽一炸,飞上了天空。 “哥哥,我慌。”千村丸喃喃道。 “......我、我,也,也是。”勇太口吃,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意图告诉千村丸兄弟共难。 塍庭目瞪口呆看着勇太拉着千村丸如风一样飞快遁远,速度让她恨不得抓几只天狗式神当赶路的飞行助力,可了不得,比小鹿男牵叶搭桥快多了。 小鹿男感觉到狂风扑面,不悦地睁开碧眸。 他看见塍庭受惊的模样,好歹温软下来,叹声问:“刚才谁来了?” 塍庭“啊”地回过神,难得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森林里阳光充足,往日她气血不足的脸庞,在草木中像是泛起了光。小鹿男以为是错觉,他似乎在塍庭黑黝黝的眸子里窥见了一方极深沉的绿,片刻光线又刷去那方过于深奥的颜色,只留下温暖。 “真好听啊。”他愣愣地听塍庭如此说,“你太棒了,刚才是闻声而来的小天狗们呐。” 霎时就令他忘了问更多的东西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都是太阳的光辉。 于是轮到塍庭苦苦支着脸,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算吓人,为什么天狗看见她,恨不得撒腿就跑呢。事实上他们确实跑了,撒翅飞跑。 小鹿男停下鼓声,来自鞍马山内的笛音也呜咽消散,满山生灵都当做了一场美妙的白日梦。 不待塍庭苦恼用什么方法再诱出一两个天狗——她决定藏起来,先让小鹿男逮着再说;又一阵小型飓风卷回来,吹得塍庭一伙人长发扑面的痛。夜叉和烟烟罗回来坐在了塍庭身边。 原来是狂飙后冷静下来的勇太与千村丸。 合奏没了,他们陡然想起自己还身负满足兄长小小愿望的责任。 千村丸这次都不看塍庭了,对着肖似翠郎的小鹿男亲热道:“你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勇太瞟到塍庭立即转移视线,同样紧皱眉宇,明明是朝气的少年郎却像个小老头,僵硬地说:“是啊是啊,和我们的翠郎哥合奏很好听,你跟他真的好像。” 千村丸抛出橄榄枝:“也许是我们冒昧了,你愿不愿意来我们鞍马山做客呢?” 小鹿男手往背后一拢,转头看着塍庭。 他乐意听她的。 千村丸和勇太想哭了。他们见鬼一样战战兢兢去看特原本意避开的塍庭。 相同的想法在两具不同的身体里狂喊: 秀致如翠郎哥他们不是没看过,面前翆郎哥的合奏者一样精致,差不多一个型,为什么那个小个子家伙瞧着就是诡异!? 塍庭听到邀请心下已是满意,她很快就把两位少年的偏见丢到脑后,跟小鹿男喜悦地点点头。 小鹿男哂然,他大约摸到了一点塍庭的脾气,为这一点默契挺开心,又差不多明白了塍庭的打算,她所求得以成功,他当然帮她。 “我们没有前行的打算,正巧路过鞍马山。听到你们兄长笛音妙不可言,我朋友一时技养,就跟了一曲。”塍庭带着礼貌的笑意说。 小鹿男笑瞥她,嘴里说:“乐意之至。” “那可真是太好了。”千村丸松了口气,连带勇太也顺着自己的胸膛,好似大劫得过,二人眼光僵直地盯着小鹿男貌美如花的脸 ,努力做到不偏不倚,不去看塍庭在他们眼中的古怪。 惹得塍庭抽了抽嘴角。 她用强大的心理素质招回了看戏看得乐呵的夜叉和烟烟罗,低低地“哼”一声,拉着小鹿男的袖子,大摇大摆跟在他身后。 说开了,她不仅不会拒绝小鹿男的亲近,反而打算以接受的程度同等回报。 小鹿男笑笑,笑过后敛下表情,在两个少年叽叽喳喳中迈步。 “记得哟,这颗最大杉树下,喏,入口就在树根处。” 塍庭眼中映出高大的古老杉树,她脑海中回响起平安京三大阴阳师之一、开花院优日说起的鞍马山状况。 “鞍马山,那里有‘魔王尊的影子’之称的千年杉树,乃是天狗聚集地,也有不谢的云珠樱林......” 看来的确没有来错,或许还能一箭双雕。两界纵有再多不同,鞍马山的状况总该有几分类似。 杉树不足千年,但足够巨大,鞍马山杉林茂密,近乎遮天蔽日。树根处洞口在天狗接近后就显出了裂隙。 “哈哈哈,跟我们进来吧。”千村丸一脚先踏入,招呼道,“哥哥那你慢点好啦,让客人先进。” 勇太已经自觉排在最后:“还要你说。”不过他看着前面塍庭的长发,尴尬得站立不安。 塍庭一进真正的鞍马山内,忙不停地参考起来,记路参观都在脑子里力求留下印象,方便应付回去后的状况。 小鹿男没她思虑得多,随心地逛着,他好像也没来过这种地方,少小离家,对平安京并不熟悉的他根本不知道天狗的存在,此番听千村丸和勇太好客地说起自家情况,有用的多少入了点耳。就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平安京阴阳师们眼中的价值,不比他们未曾谋面的大天狗弱。 “我们平时在道场练武呐,鹿哥你不知道,有个叫二郎的老凶了,又爱较真,我们几乎都被他揍过。”见小鹿男顿了顿看了他们一眼,千村丸脑子出毛病了才看出来关爱,不过并不妨碍他的感动,说的更起劲了。小鹿男不说话不打架时与翠郎如出一辙的温柔面孔,让他自然多嘴,“下手也老重!三代目倒是对我们都好,可他都不看着点二郎......我们翠郎哥就不同啦,人最最最最最最好!” 千村丸一连说了六个好,喘口气:“唉,但是因为一点点原因他不想再回道场了。”他低声埋怨:“二郎好凶,就是他带头看不起没翅膀的翠郎哥哥的,鹿哥你千万别这样,也别接近不好的二郎,合奏的时候你就知道翆郎哥多温柔了吧,他对我们最好了。” 小鹿男也同塍庭一般抽了抽嘴角,静了好一会,在千村丸期待的眼神中说:“嗯......” 千村丸十分的受鼓舞! 他一路啰啰嗦嗦,啰嗦到尽头,看到了简陋的草屋,少年心性跳起来:“到了到了,前面就是翆郎哥的住处!” “呼......”塍庭揉揉耳朵,为了避免再发生莫名其妙被讨厌的情况发生,她想,等会进去以后一定随机应变。环境都相似了,万一平安京郊野妖怪跟这处的天狗们一样,她被围攻的话,找哪里哭去。 友好才是你来我往之道嘛。 临近,似乎靠在门扉迎接的淡紫身影渐渐清晰。 塍庭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第六十四章 怒火 塍庭一面惊异于翠郎过于柔美细致的相貌。一面快速捂眼, 被突然倒挂在翠郎头顶上滴着血泪的唐纸伞妖吓到。她再撤下手,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不由得自主向前快走几步, 被小鹿男不满地暗自拽后。同时小鹿男偏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凶性毕露。 “我......”塍庭指指自己, 又指指翠郎头顶的唐伞,不晓得怎么说,“我我我, 那个......” 小鹿男看她还对着主人家、长得的确精致的天狗指指点点,并她自个指做一处,小鹿男额角青筋跳了跳, 轻声道:“别在外面给我丢人。” “???”塍庭总是容易被小鹿男教训, 她想着走近了再说。 结果真让翠郎睁开柔软的眼睛雅致地观察客人后, 他脚步一个酿跄,两个天狗咋咋呼呼地就飞奔前去嘘寒问暖。 “翆郎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翅膀又在痛了吗?” “还是没有好好吃饭, 将食物又给了飞鸟。” 面对两个弟弟的埋怨, 翠郎先是怔愣,然后轻轻转过头, 对小鹿男点头,兀自进了草屋。 烟烟罗在华庭中翘腿不屑道:“我看这些天狗也没礼貌到哪去,塍庭分明没惹他们,他们一个一个眼里却不容人。” 夜叉边移着榻椅, 边咧嘴:“大天狗厉害么?不讨喜的话我们干脆不要他了, 塍庭, 我们想别的办法回去呗。” 傀儡师坐在九色鹿边,靠着古樱睡着了。 塍庭抽空回他们一句:“我何尝不想回去,只是阎魔与青行灯都与我相逢异界,只有他们才或多或少有办法。” “镰鼬兄弟还封着没出来。”烟烟罗制止了还想要多说的夜叉,“如果有办法的话还是要尽快。” 塍庭点头:“我知道的。” 塍庭被烟烟罗一番催促,沉心走进翠郎的茅草屋,屋子陋小,但十分整洁,可以看出主人也是做事井井有条的人。 她奇怪地想,为什么唐纸伞妖不在大阴阳师府邸与骨女在一起,反而会出现在异界,还在鞍马山中。最诡异的是,除了自己,根本没有人看到它求救的模样。 “大概是蜃楼。”她耳畔突然响起九色鹿的传音,“是我不好,灵鼓不知道为什么很有力量,应该是在极短时间内打穿了两界通道,金鱼姬是其一,有个我没见过的金黄色鸟妖也来了,唐伞和骨女恐怕遇到危险了。” “那可是草壁拓真的府邸啊......”塍庭捏紧拳头,“谁敢冒着陛下不喜,还敢挑衅他?” 说完她悔不当初,还是应该把所有的妖怪都放在眼前才安心,不能光顾着他们任性。 遂她也没计较天狗们对她与对小鹿男完全迥异的待客方式,虽然都周到,但天狗们,包括秀美和气的翠郎从来不看她。 小鹿男摸了摸塍庭头顶,以为她不说话是因为这个,率先揭开了天狗们不愿面对的话题。 “我原以为你们是欢迎我等的,何故不愿看一看我的伙伴?” 小鹿男对着翠郎露出失望的目光。 千村丸和勇太完全说不清楚自己对塍庭又好奇又抵制的感觉从何而来,唯有翠郎蹙眉纠结许久,才说:“你能跟我来一下吗?” 塍庭从茶杯中抬头,终于不装作没听到了。 她安抚地回过来拍拍小鹿男的手,跟上翠郎。 小鹿男觉得她此刻的形态,和在端午庆典上看见金鱼姬一样,近似一往无前,却让他怅然若失。 “小......姑、姑娘。”翠郎双颊飘起一丝红晕,终于还是肯看她了,“不要怨怪我们无礼......鞍马山几乎从来不进女性,翠郎实在......不知该如何招待你。” 塍庭惊愕。 她古怪道:“鞍马山就没有女性天狗?” “没没没没有。”翠郎摆手,对她问到这个问题非常紧张,“天狗天生天养,成年后才有下山的资格。也有天狗与人类坠入爱河,我——” 看到翠郎慌张,塍庭挑眉:“那个天狗就是你?” 翠郎百口莫辩,他花了好一会让自己平和:“我们三代目就与人类女人孕有一子呢,你没遇见,那是我最听话的弟弟。这样的弟弟们幼时总是弱一些,需要格外保护。也正是因为如此,经常有天狗前辈教导小天狗们,女人是种非常可怕的生物。” 塍庭不由想到老和尚对小和尚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开花院优日若是在这,一向偏爱女性的她还不得把天狗前辈们一番好揍。 “千村丸和勇太没见过女孩子,所以......”翠郎长长呼吸,对塍庭笑出了他最温暖的容颜,“做兄长的,代他们给你赔不是了。” 烟烟罗抚胸惊骇道:“这种人还是少笑为好,笑来笑去,还打什么。” 夜叉翻了个白眼,唾弃道:“这种小白脸,本大爷一挑三没问题。” ——已经愉快地忘掉了小鹿男控他控得他说烂话耍赖皮。 塍庭沉默到翠郎忐忑,她慢悠悠仰望着身形颀长的翠郎,狡猾地低落道:“是么......我听说鞍马山是天狗们聚集的地方,天狗大哥都是强大正直的妖怪,我一直很想看看他们成长的地方呐。原来我是女孩,进不去的......天狗大哥们会讨厌我的吧,不管我有没有见到他们。” 翠郎本就是个温柔不已的哥哥,他为难又哀伤地看着塍庭垂头丧气。 “不会的哟。”翠郎蹲下来对她说,“天狗们的修行是单调乏味、也是辛苦无趣的,你真的想看吗?” 他看见从塍庭黑眸深处生出的希冀,捂眼叹息:“好。” 塍庭微微鞠躬:“感激不尽。” “千村丸、勇太,一定要好好招待两位客人哦。”翠郎不久后就收好杯盏,嘱咐道,“若有天狗问起,如实地说是我的朋友,三代目应会同意的。” “噢噢噢!我们知道了!”千村丸还是不敢看塍庭,但他很乐意与兄长招待哥哥的朋友,“随我们继续前进吧。” 勇太已是翅膀横展,飞天引路。 *** 鞍马山内还分内外,外侧是翠郎选择的住处,他为三代目之子、他最好的弟弟失去了天狗最大的依仗,又不想再让二郎和其他弟弟那样嘲笑或可怜自己,安然独居。内侧真要说起来,就必须见到天狗演练的道场。晨时会有天狗前辈坐镇讲经义上早课,然后开始飞行、练习对敌。 随着越来越靠近真正的天狗居住地,古老樱树上大天狗碎片闪烁不停,塍庭眺望远方一片樱色的天空,心下计较。 “先带你们去见我们的僧坊三代目吧,他老人家很慈祥的,你们不要怕他。”千村丸话音未落,天空中就降下一道迟暮声音:“千村丸,第一次给我带来了山外的客人呢。啊......还有个特别的小客人。” “是的!”千村丸特别骄傲能为兄长办事,挺胸抬头道,“您可听到了刚才那一首不一样的云珠樱曲子?就是翆郎哥哥和他的朋友合奏的。” 老人笑了,“那可真好听啊,既然是翠郎交给你的任务,你要好好完成。” “我,我知道了。”千村丸喊道。 老人又对勇太说:“勇太,怎么回来了也不和我说说话。” 勇太飞顿在天,半晌后说:“报告三代目,勇太没什么好说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打扰你们玩耍了,去吧,记得晚课前收拾好。”僧坊三代目被勇太呆呆的话逗笑了,空中模糊涌出他的脸来,胡子翘翘如祥云,的确如千村丸所说,看着就是很慈祥的老人家。 塍庭对天空欠了欠身,小鹿男看着她,也稍微对老人方向弯弯脊背。 老人对他们笑眯眯的,点头示意收到了问安。 塍庭不愿再多耗费时间,对准大天狗碎片感应最强的方位指去:“那边是做什么的?一片樱粉色,很好看。” 三代目离开,千村丸一看塍庭指的又是一个他们非常骄傲的地方,激动地介绍,不仅顾不上躲避她,还带着他们快步过去:“我们鞍马山独有的,世界上唯一一棵云珠樱!” 那唯一一棵云珠樱的确生的高大,冠盖耸摇,樱落如雨,美得梦幻。 导致众人都不自觉地盯过几秒,才回过神来交流。 “烟烟罗,动手。”塍庭知道整座鞍马山都在僧坊三代目的视野中,不过他界之物,他也并无二话能讲。 塍庭望着重花叠映的云珠樱,想着:这怎么能藏的下一只大妖,难不成是什么体型独特的天狗?如果能藏得这么悄无声息,真就比青行灯的八重霞还要厉害。 她让烟烟罗促使烟鬼寻找大天狗的踪迹,还不能惊动身边几个不明情况的家伙。 小鹿男若有所觉,但他没看见对他扮鬼脸的烟鬼。 在对千村丸夸赞云珠樱美丽的同时,烟烟罗有了发现...... “塍庭,云珠樱的花枝里,没有藏着大天狗......”烟烟罗疑惑地说,“但是烟鬼发现了一支笛子。” “你看看,有没有错。” 烟鬼一口把笛子吞进了小小的身体里,烟雾包裹着藏回来,放到烟烟罗手里。 碧绿竹笛触手光滑,烟烟罗补道:“谁的笛子,经常用过,是翠郎的吗?” 庭院里古樱上的碎片仿佛安息地去了!完全黯淡,就像完成了个任务。 “恭喜,获得大天狗笛子x1,平安京宿缘支线等君开启。” ......庆忌从老龙那搞来的勾玉还是挺有用的,目标实在提醒的明确,融合庭院后总算不被溯回卷压制敢于出声,让她少走了些弯路。 “通道开启,请尽快离开副本,回返过去。” “镰鼬觉醒异变,请君查收。” 好事一起来,把塍庭险些砸晕了。在感觉到通道开启的时候,吵吵闹闹的镰鼬们飞出来抱着塍庭直啃:“呜呜呜我们终于从黑不溜秋的地方出来了。” 他们啃完了抱在一起,自抱自泣: “大哥我想你!” “二太郎三太郎我也想你们!!” 塍庭不可思议地夸着修得人型的镰鼬们,大变身太酷了。 站好后,往日最矮小的一太郎目光凌厉、眼角上挑、黑白双色铺在发色上,扛着巨大化的六角狼牙棒,右手拿着金叶长剑,威风凛凛。 二太郎与三太郎看的出明显的脸颊痕纹,一白一黑,尖尖的小角和猫耳一样,讨喜又柔软。二太郎接过了弟弟的菱斧,三太郎酷酷地在最底下,负责走路。 以后美人计终于也有他们的份了...... 三太郎委委屈屈:“不,为什么还是我在最底下......” 镰鼬们又和烟烟罗夜叉闹了一会,悄悄躲开一直沉睡与悟道的傀儡师和九色鹿。 这才放眼望外面。 一望不得了。 镰鼬们不满了! “塍庭!!你说要帮我们教训我们的仇人的!” 塍庭时隔太久,在努力回想的过程中,镰鼬气鼓鼓地说:“混蛋,就是那个、那个学了我们速度和辅助的ssr!你看,我们说的没错!” 塍庭刹那回忆起镰鼬三兄弟的语言艺术。 他们显然也记得,复述起来! “白头发绿眼睛,咦,鹿屁股鹿角没有了......” “额头红红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太狡猾了......他变了好多啊,可我们还是认得出来他!” 愤怒于不告而别的小鹿男,完全忘记了是自己一伙想要先欺负他的镰鼬们冲出了式神录,在小鹿男瞪大的鹿眸中,大叫:“主人,揍他!” 这时两界通道架好,除了与塍庭缔结约定的金鱼姬,包括还在找窝的以津真天、小鹿男都被卷了进去。塍庭接受到小鹿男滔天怒火的敌视,想,自己没有大妖傍身,怕是完蛋。谁知道没有任何提示的他,居然是平安京的土生大妖,还是镰鼬们的......仇敌?那怒火太盛,盛到她几乎怀疑,是自己做了什么让他不可饶恕的事,而不是镰鼬的大喊大叫惹怒了他。 千村丸和勇太被平白升起的飓风吓坏了,飓风散去,云珠樱瓣似下狂雨,将整个山头都渲染得如梦似幻。 塍庭和小鹿男找不着了。 “他们本来就是要走的。”僧坊三代目又从樱花漫天的空中显出脸,叹息着安慰自己视如己出的小辈们,“翠郎知道,也会好好道别的。” 第六十五章 技能 此为防盗章  “我有办法拉回她嘛。百物语的地狱裂隙, 还是没失约过的。”青行灯喜滋滋, “小吸血姬年龄太小啦, 又不喜欢分享, 有我在,有我在。” 地狱裂隙, 怪不得与阎魔相熟。 “我,如果我按照私心,让你拉回她,她会不会恨我。”塍庭愣道。 “你是想要她存在, 还是想要她的喜爱?”青行灯玩着塍庭微卷的长发。 “存在。”塍庭起身披好衣服,收拾一番出了门。 “太晚了,你出去做什么。”灯柄被青行灯微微嗔瞪,浮在床边, 她懒懒地坐上去, 随塍庭下楼。 华尔普吉斯学院的看守实在不严, 大家为了得到『魔王夜会』的参与资格经常挑战斗殴,努力学习, 除开风纪委员会, 不出大问题, 没谁在乎学校秩序。 吸血姬昨日指出的『君临之暴虐』女孩, 是一千多校友中的佼佼者,资料在校网上十分明确, 夜会排行第六, 十三位手套持有者之一。 肩上是自动人偶西格蒙德, 是本家代代相传的禁忌人偶,全身鳞片下是两对翅膀,战斗时化作巨龙。 但强者可不止她一个,禁忌人偶也是。 雷真想要挑战她,塍庭就不愿意卷进他们的纠葛。 百物语人选还有很多。 …… 撑着上完金柏莉针对雷真讲的基础课程,在导师把粉笔砸向雷真的时候,塍庭也无比清醒了。 听到『魔术回路』,她想起找到女生宿舍前捡到一块东西。 魔术回路都是自动人偶的心脏,那东西不像心脏,倒比较像碎肢。 青行灯黏人得很,一天到晚跟在塍庭身边享受异国风光。当然,她也很受异国校友的关注。 塍庭的两个人偶让大家猜测她是不是和十三人第八的『魔姬』一样,都是使用不同人偶的领军怪胎,但是知道她的成绩后俱是无语。 “有人在跟踪。”青行灯乐了。 大概是为了碎肢而来,找事或灭口。 塍庭心知肚明,实力不够或者做贼心虚才会跟踪,很明显对比单挑『君临之暴虐』又干翻了一众偷袭者的雷真,倒数第一又没起任何争执的自己不需防备。 “不需要我赶走他吗?”青行灯十指纤纤,抵颌笑得欢快。 “你要的故事来了。”塍庭把怀里的碎片狠劲丢出去,画地为牢准备发作。 一只机械鸟迅速飞出去,欲要叼住,树后的少年也出现在青行灯和塍庭面前。 “是你捡到了罗莎的残骸,谢谢。”少年很有礼貌地鞠躬。 塍庭气笑,躲开他的子弹,欺身上去,画地为牢扣下! “给我鞠躬,便要有诚意一点。”塍庭挑起少年的下巴,“最好快点说清楚找我什么事,不然画地为牢足够你在这躬个一整天。作为,你没有那么礼貌的教训。” 他一副想要挣扎的模样,牙都咬酸了,也不见能动一点。 “今日我不杀你,他日也会有人找上来,你会死的比今天更痛苦。” 塍庭的回复就是一耳刮子和一记膝击。 她拍拍手,对已经龇牙咧嘴躬在地上动弹不了的人笑:“刚才风太大,我没有听清。麻烦简洁一点、大声一点、重复一遍。” 青行灯觉得有意思极了,敲上坚硬的封印壳,脸贴在上边看作死还嘴硬的人。 果然那人嘴硬不过拳头和封印罩。 “罗莎是——” 青行灯:“懦弱的灵魂不必存在,还是由我收下吧——吸魂灯!” 灯座闪烁,四面八方而来的子弹被突现的漩涡粉碎。 “还有同伙。”青行灯看封印罩里那人的表情就不善了。 她把塍庭拉上灯柄,听见对方的质问很得意。 式神的力量来源都是鬼火,青行灯有百物语之界的积累,暂时不需要着急。人偶的力量来源却是魔术师或者称之为人偶师,以及他们的心脏——魔术回路。 青行灯的绝技就是吸纳对方的本源,遏制出招机会。 “不是说这枪是最新系列吗?怎么还能卡膛!” “你对我的自动人偶做了什么!为什么它不能……菲尔,光波斩!你……” 自动人偶很抱歉地垂下了头。 “把罗莎的残骸交出来。”烟雾散去,几人中央踏出一个与被困者长相相似的青年。 他高昂头颅,短发绻耳:“还有,我的弟弟。” “这可是夜会的第二十名,『万蛇之主』宾斯·卢瑟。”有人插嘴道。 “……” “哼,怎么不说话了,怕了吗?”见塍庭不吭声,封印罩里那位挂着鼻血叫嚷,“连自己的来路也不报,真是没礼貌!” 塍庭捏捏眉心。 没礼貌的到底是谁,很明显啊。 “想要残骸,可以。” 宾斯·卢瑟烟灰色的眼透出惊愕和势在必得,同时对塍庭的示弱有点不屑。 镰鼬早把机械鸟和残骸追回来,塍庭提着机械鸟的一只腿,不顾其扑扇,丢进封印罩里,刚巧砸在熊孩子头上。 机械鸟喙衔的碎片同样落在了里边。 “只要你们能进去,便带走吧。” “八岐大蛇,上!”宾斯嘶吼一声,身后树林里传来躁动,很快,树冠掩映中,八头大蛇蜿蜒而起,无情的眼里菱瞳尖锐。 “毒煞!” 八枚蛇吻以夸张的幅度裂开,蛇信上弯勾有淬毒的色泽,毒牙张合。 “赤舌,借雷云一用。”塍庭暗嗤一句敌方愚蠢。 正在无聊徘徊的赤舌听到塍庭第一次呼唤,果断扔了独自写字的晴明,钻进水潭,雷云全部通过式神录聚集在青行灯和塍庭周身。 “血蝠,来。伞来。风来!” 百物语界内,血蝙蝠听召松了口气,不再叮咬,化作洪流源源不断飞出。吸血姬面无血色,长发全白,晕躺在地,伤口极慢地复原。 唐纸伞妖血泪不停,把毕生想要保护的心愿通过结界释放。 镰鼬三兄弟搅风弄云! 座敷童子感应到塍庭在发挥力量,咬咬唇,发尾的鬼火顺着家人的联系全部支撑她。 层层保护加持中,塍庭微微弯腰,右掌朝上,讽刺道:“请。” 青行灯看着尤其生气的塍庭,张开蓝唇,眼睛闪亮。 八岐大蛇大口咬下,用能使人肉裂骨碎的力度。 纵然是被救的那个,吉尔·卢瑟也被八岐大蛇的恐怖吓得瑟瑟发抖,血盆大口似乎就要连结界带他一起吞下肚。 画地为牢有刺啦的滑音和崩开的声响。 宾斯原本变色的脸绽放出得意的笑,俊脸发光。 八岐大蛇僵硬了一瞬。 “回来吧。”宾斯以为它咬完了,拍拍手。 八岐大蛇不情不愿把八个蛇脸转过来,牙洞冒血。 牙齿,全镶在了结界上…… “……” 那群人脸色精彩,青行灯没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塍庭却觉得有两个声音在大笑,她心中一动,发现庭院的樱花树下有个小东西从空气里显形,滚在地上嘴都合不拢。 双角雪白,毛皮九色。 九色鹿。 某个异界的神社里,碧眼雪肤的青年一怔,松开了手里的绘马。 跳跳弟弟眼睁睁看着最后两个家人被欺负,被触动了逆鳞。他想做什么,力量刚刚有所波动,但更多的锁链从虚空中冒出来,死死缠住了他的手脚! 模糊的诅咒桀桀低语:“苏我家最终的后代,不入轮回……流芳威名,终于吾手……缄于吾口……” 跳跳弟弟魔怔一样,双手做出了狠掐空气的动作,神色痛恨至极。 跳跳妹妹带着哭腔怯怯地拉了一下大哥的衣角:“哥哥……哥哥他怎么了……” 跳跳哥哥担心地望着,刚伸手想要触碰这个一直懂事的弟弟,棺木里就响起激烈的反对敲击,蓝焰一朵朵极速燃起! 塍庭哪里还不明白三兄妹被人下了诅咒!说好的傻人有傻福,看来没能完整的应验在跳跳一家。但跳跳弟弟身为唯一可靠的家伙,果然被盯得更紧吧。 “神神叨叨的杂碎。” 塍庭一尾巴抽过去,石子儿碰砸在链条上,让跳跳弟弟清醒了片刻。他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嘶……” 山兔久久不动,塍庭知道他们陷入了自己的麻烦,伴生妖怪不是那么容易好当的,沟通和掌握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还要点可遇不可求的运气。 不过跳跳哥哥身板儿真硬,她打量着那个巨-大的棺材,对里面的神秘东西感到很好奇。气息与跳跳哥哥融为一体,该是苏我家族的前辈英灵。又烧了一截儿,蜡烛短下去。 烧完了,估摸这些入土的老家伙就再也不能思考,灵魂也要彻底安息了。 “让他们安静。”塍庭盯着跳跳哥哥,“老人家就应该多休息。” 跳跳哥哥目露歉疚,蜡烛果然再度熄灭。他抱住弟弟妹妹,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察觉有异常能量,是否继续探查。” “是。” 溯回卷本职一向安静得像不存在,自从进了这个界面,就不停地以声音提醒,发放任务道具。塍庭很好奇,能让万兽图国柱的九尾老狐短时间进化成七尾的世界,到底有什么特别! 溯回卷传来消息。 “是阴阳师。” “阴阳术技能学习面板开启,蓝符*1,勾玉*50,契约阵激活。” “式神录,莹草点亮。奖励技能点*1。” 原来符咒是拿来召唤的…… “清姬碎片*30。” 潜伏在草丛中的莹草感觉自己与什么有了牵系,她一直茫从逐流、并为之惊惶的心好像找到了安定的方向,从灵魂深处传来了坦然无惧的力量。 这是,背后有靠山的感觉。 “吸取。” 塍庭的意念指挥着莹草发动攻击。 山兔和魔蛙狂躁不安地跳动,但被一圈隐在浅绿中的青碧大圈定住,体内的力量根本发动不出来。 技能,画地为牢。 “嘶嘶……帮我。”塍庭对低落的跳跳一家说,语气温柔得近乎恳求。 跳跳妹妹最先回应,她看见好好的哥哥们就觉得很满足了,根本不觉得发生过什么大事:“坏人走开!” 跳跳弟弟不自在地挣开跳跳哥哥的怀抱,直拳也打了出去。 三妖一蛇以多欺少可开心了,留下跳跳哥哥有点凄凉。 他敞着臂呆呆站了一会:“我到底在干什么来着?” 山兔和魔蛙看起来融洽得不错,已经不能明显地区分出气息了。 忽略魔蛙的鼻青脸肿,塍庭让莹草发动治愈之光,治愈之光亮闪闪,闪过后的山兔和魔蛙都恢复了原本青青白白的颜色,看起来无害了很多。 山兔太可爱大家没舍得打,不过谁叫这俩是伴生呢。打魔蛙先生也算教训过小兔子了……塍庭不禁怀疑只有自己心虚。她对比了惨痛的魔蛙和仍然白嫩-奶气的山兔,发现其他三个妖怪也微妙地移开了视线…… 山兔和魔蛙迷迷糊糊忘记了之前发生过什么,能肯定的是,小兔子赖上魔蛙先生了,而魔蛙也不会再产生丢下山兔的想法。 不过经过这件事后,跳跳妹妹说什么也不要抱山兔了,把塍庭提溜起放在怀里,依旧踩着高底木屐健步如飞:“乖乖的~我带你去跟番茄交朋友~” 哦不,我并不想认识什么番茄男士…… “蛙先生!快一点,再快一点!左呀,左!是左!” “你挡住我啦!哎哟喂。妈……呸,这左边明明是树!” 魔蛙忍住了脏话,疼的眼泪汪汪。 撞树声明显极了,塍庭听得头皮一痛。 魔蛙还没来得及晃掉眼前的金星星,头上的花草又被小魔王扯住:“我们不能输,赶上他们呀!呜呼~” “真是笨蛋,谁跟你们比跑步了。”跳跳妹妹嘟囔一句,对小蛇塍庭举高高,“乖乖,刚才的小草去哪里了?” 谁是你的乖乖!一群幼稚崽。 塍庭很有骨气地偏过头。 别挠……别挠了…… 她没好气地咧开了蛇吻,觉得自己身体变小就算了,智商也受到了感染:“就出来了。” “莹草!莹草!”小蛇扯直了身子鬼嚎鬼叫。 “啊……舒服的春风。”莹草提着毛球降落在跳跳妹妹和塍庭的身边,右腿的藤蔓舒展叶片,朝顶上的塍庭开了朵小花。 莹草自从出现,处处对塍庭表现出的喜欢和依恋就让跳跳妹妹有了危机感,她把小蛇勒得更紧,后悔问了这个问题,不过跳跳妹妹的本性还是相当友好。 第六十六章 遇妖 此为防盗章  “午安亲爱的。”奥德里奇对吉尔软了眉眼, 深刻的轮廓显出了英国男人的温柔, “塍庭,我……我很感激你, 去华尔普吉斯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绝不让你有任何短缺。” 塍庭只是笑笑。 奥德里奇还想说些叮嘱的话, 吉尔的背影却快速地在他的视野里消失, 很快,和镰鼬打闹的声音冲过了奥德里奇的耳膜,在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奥德里奇站了一会, 拎起外套走了。 “塍庭~我们和吉尔去摘水果啦!你要水果还是要花?算了我们都采回来!冲啊——” 塍庭刚写好[万事小心], 除了午睡的青行灯,所有人已经都跑出去玩耍了。 她摇头把羽毛笔搁下,拿出蓝色符咒和准备好的朱砂开始研究画法。 日落西山, 仆人们问过好几次需不需要用饭, 吉尔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塍庭迎着夕辉收拾好东西, 青行灯打着哈欠慢悠悠晃荡过来,座行灯里火苗颤颤。 “咦?他们还没回来, 什么果子这么好吃。”她问过塍庭, 往外边对女仆喊道, “能给我先上一份培根金针菇卷吗谢谢!” 然后就喜滋滋地晃腿等待美食。 塍庭觉得也可能是贪玩, 在自己家族的领地,还会出岔子么? 宾斯在星星挂满天空的时候就训练完了, 他天天都会去看一眼吉尔, 每次还是不死心地带去一些小小的金属人偶或者玩具, 希望吉尔哪一日就突然开窍。 他来到塍庭的单房,平日不卸火的小园子黑魆无光。 感觉不详。 “青行灯,你再感应感应,他们去哪了?”塍庭和青行灯穿行在卢瑟家族的夜里。 吉尔入过青行灯的百物语空间,青行灯的灯火都有气息记载。现在他的灯火摇摇欲灭,塍庭才觉得不对。 吉尔纵使天赋不高,好歹也是为卢瑟做牛做马的族长奥德里奇的爱子。奥德里奇为了家族放弃过不少东西,深受普通族民的爱戴,就凭这点长老们也该给面子才对。 除非有对族长之位心存觊觎的人,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 “快灭了。” 座行灯速度更快,精致的灯笼照亮一方前路。 “吉尔的命火香味断在这里。” 又是试炼地。 因为是亲手破坏的,塍庭和青行灯都不能理解这里还有什么好利用。 塍庭让青行灯暂停,画地为牢把两人牢固防御后,才小心翼翼往里面飞去。 “捉住他了没有?” “没有。他身边有四个禁忌人偶。” “你的意思是……” “没错,上次的女孩子操纵的不仅仅是五个自动人偶。他们离开了塍庭还可以自由使用魔力,一看都是大家制作。” “她难道也是布朗德大人的人?布朗德大人还不放心我们行事吗?!” “不,如果她也是布朗德的人,就不会破坏试炼了。宾斯是全族难得的天才,布朗德让我们放进都大量低阶禁忌人偶,就是为了试探实力。” “可我们上次报的是通过……” “蠢。要是报了失误,就是我们的责任。就算我们按照塍庭的实力报了不敌,你看看,布朗德多么兴奋,这次放进去的家伙,就算是她和宾斯联手也绝对没问题了!捉住吉尔不过是时间长短。” “吉尔?布朗德大人要他干嘛。” “好奇心太多,是会死的。”警告了同伴一番,那人带着优越接着说,“用一个布朗德不满的废物换来资源和人偶设计图,还用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们的好族长在华尔普吉斯只顾着追姑娘去了,什么交际都不做,白费了家族给他的支持。要是他早点和布朗德这些大人搞好关系,我们也就没那么多反对了。” [让食梦貘出来吧。] 青行灯模糊感觉到塍庭的传话,惊讶回头,长发飘扬,嚷嚷道:“它太重啦。” [那就让它在你的指甲里藏好梦雾。] “好的。”青行灯快乐地答,不在意塍庭让她做什么,伙伴们不见了同样没见得多担心。 塍庭看着快乐的青行灯,抱紧她的纤腰,有点莫名的焦虑。 “塍庭,又有怪物来了,这次还会有族冠么?”青行灯斜倚在灯柄上,双手暗暗用力,整个妖怪跃跃欲试。 见塍庭迷茫的眼神,青行灯轻易地甩开迎面而来的人偶,比起第一回熟练多了。但就像一个小孩走着迷宫,觉得这条路上次走过,于是第二次不仅能走过,还能走的更快更好。 迷宫会那么好走?战敌会那么轻易?如果迷宫悄悄改变了一截路线……娃娃就只能被困在迷宫里,找不出去就永远彷徨寻觅。 可惜青行灯……并没有当回事。 “比之前容易多了嘛。”她按下灯柄的头端,横冲直撞,从形状各异的人偶拿手招数底下逃脱,让青行灯对自己有了别样的信心。 “塍庭!我带你好好玩玩儿!” 塍庭久入黑暗,正常的黑眸渐染幽绿,浮现出蛇类的冷漠警醒,就仿佛蛇身的灵魂占了上风,野性压倒安然的自我。 她一手搭上青行灯的肩膀,奋力扭过。 一截金属剑割空而逝又回到偷袭者手上,将青行灯的手肘擦出血口。 “你们终于来了。”宾斯口中,布朗德“众子”中最年长的、依照他的天赋造出的男孩抱臂站立,“炽天使。” 名为炽天使的禁忌人偶灯眼一闪,机械无波的电子音响起:“im ready.” 它躬身抬臂,巨大的身体通色银亮,臂膀尖锐,摆好了战斗姿势。 “你是宾斯?”男孩宝石般的红眼里完完全全的不友好,岂止是不友好,简直是痛恨血仇,“有人说,芙蕾和我是因为你才被父亲喜欢的,也是因为你,我们失去了真正的父母。 还是因为你,芙蕾要离开我,用拉姆系列的弱流人偶去华尔普吉斯和魔鬼争斗。” “除非成为魔鬼之王,否则。”他轻言轻语,“我就要失去我的姐姐,我唯一的亲人。” 第六十七章 邀请 “不能让她就这么轻易出去!”万年竹横笛开始奋力砍画地为牢的术线, “她一出去就容易与外面的所有人反目。彼岸花让我们做什么你们忘了么?” 书翁转了转笔, 沉吟道:“说的没错,但我们的攻击和防守都是作用在身体上的, 这样无伤害的束缚反而没办法解开。” 鸩扬起一侧手臂,嘻嘻笑着说:“用我的毒蚀!虽然会有点疼,说不定能腐蚀掉这个绿环环。” 书翁苦笑:“看来只能用自残的方式了, 小鸩下手可要轻一点。” 小松丸警惕地抱起大尾巴, 眼睛瞟向书翁。如果它这时候能动, 一定是磨磨蹭蹭往书翁身后躲,或者跑远。 鸩撇撇嘴:“你怕什么, 又不会要了你的命。” 小松丸大眼睛蓄起眼泪。 它胆子可小了, 第二技能都是“怕怕, 我躲”, 让身前的战友分摊伤害。是弱小动物的本能来着,抗拒不了呀。 书翁扶额:“我该庆幸松丸儿对我的信任么。” 他看小松丸害怕得快厥过去,无奈地唤起云游,守护天书降落在小松丸的周身,能把鸩的攻击降掉一小半。 “胆小鬼。”鸩甩头哼哼, “也罢, 用不着她去追。我们三个就够了。” 小松丸拨拨天书, 没说它其实根本就不想动,天天吃松果和小红果多好......如果它听到了人类的祈福, 会忍不住吃点别的呢...... 万年竹:“她快到大门口了, 鸩你快点。” “听到了听到了!” 黑羽骤落! 四个妖怪身上都像卷起了一阵黑色旋风, 鸩得意地挥手:“毒蚀!” 万年竹和书翁脸色难看地放任鸩进行攻击,鸩自己也是头一次尝到自个羽毒的滋味,嫌恶地“噢”了一声。 只有小松丸有守护天书在,稍稍轻松一点,它还是恹恹地趴在自己尾巴上,掏出几颗松子安抚受伤的身体。 “怎么回事,还是没破?”鸩瞧着还丝丝接连的画地为牢,抓狂道:“我用了很大力气了!” “没事,伤不了根本。”书翁垂眼,打量一番说,“我们再给自己一击,就差不多能挣脱了。” 日渐西斜,塍庭要去接回骨女和唐纸伞妖。心底的一丝联系让塍庭微微难过。能想象到式神们对她的担忧,还有一份压抑的怒火屈辱。她向来不在乎自己被怎样对待,但是式神不行,他们信任她的庇护,她就不会失约。 烟烟罗的烟鬼挡住了一份诅咒天书,她对塍庭说:“后面那些妖怪追来了,气息减弱不是我们对手,你去把骨女与唐纸伞妖带回来吧。” “夜叉,傀儡师,跟我来。” 夜叉和傀儡师同时看向塍庭。 “你们等等。”塍庭抬手给他们下了个明镜菩提,才放心地回应,“他们在结界里呆的较久,成长的本就很快,你们不要轻敌,遇见什么状况需要警醒。我给你们的防守能在一定回合下豁免精神方面的攻击......” 夜叉抱着头:“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啰嗦起来了,别太早变成像那家伙一样的老太婆啊。” “那家伙”露出了狰狞的面容:“塍庭,我揍他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塍庭肃容举起手站定了立场,“对伙伴偶尔的修理也是助他成才的必要经过呢。我和镰鼬先走啦。” 镰鼬三兄弟从指缝里的明窥结束,他们推推搡搡地跟上女孩子的步伐,嘻嘻哈哈地时不时回望内讧。 “我们都不用赌,反正夜叉只会嚎着逃跑。” “哎呀,反正他事后哼哼两句,烟烟罗都不会继续计较咯,还会拿出药。” “啧...啧啧。”老实的三太郎一本正经叉腰叹息,又被哥哥们摁头。 对三弟教育问题的忧心忡忡使得奸猾的大哥二哥非常恼火。 塍庭在前方慢慢地说:“三太郎还小得很呀,急什么。” 三太郎灰溜溜巴近了塍庭。 塍庭揉揉他脑袋,手感不错又没什么表情地揉揉。三太郎敏锐地察觉到塍庭糟糕的心情,顿时什么也不干地跟着她飞。一太郎二太郎也顾不上耍滑头了,他们倒开始担心塍庭会不会生气。毕竟他们清晨在城中打探的时候,骨女和唐纸伞妖的情况算不上好。他们知道那两只没有受实际上的伤害,但若换做他们,他们同样会像骨女唐纸那么做,只不过心情大概是一样了。 钉门朱红,环衔兽师,灯笼鬼乌拉咕叽的低语仿佛透过大门穿了过来。落日昏黄的余晖与它的灯光非常相像。 ...... 塍庭从里向外打开大门,把宫中神社请来的看守们吓了一跳,他们盔甲下是布裳,相貌俱堂堂,身上涌动着阴阳术力,眸中都是坚定忠诚。塍庭视线低移,发现他们腰侧还备着几张符纸,估计封印着什么等级的式神。 神社看守们一瞬都把丈矛的尖锐对准塍庭,她却看也不看他们了,径直对着被锁在木笼内的骨女和唐纸伞妖哽咽道:“我回来了。” 骨女与唐纸伞妖呆呆地看着她,妖怪流不出真实的眼泪,但是唐纸伞妖的血泪更多了。困住她们的笼子极尽侮辱,根本就是府邸里还没用过的、用来装牲畜的东西。此时正逢太阳西落,街上人多,本来大阴阳师的府邸前是不经常有人通行的,然而塍庭看到的并不是这样。他们在塍庭开门的瞬间还在嚷嚷,手中拿着石子,甚至有人带着筐,内里都是预备伤害她式神们的东西。 塍庭理智上知道她们俩不会有实际上的伤痕,可...... 骨女往日那么注重仪表,家里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个家伙,现在发丝一缕一缕黏在脸上,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血厉。她的尖爪按住了唐纸伞妖交握在身前的手,再剜了周围一眼,才在众人惊惧的注视中,从虚空中抽出了骨剑,木笼一划即破。 唐纸伞妖除了质问强盗后就不会说话了,总是跟在骨女后打扫、帮忙做些家务,用开闭自如的伞面顶上饭菜。它被骨女安慰后安定好,不怎么在乎地抖抖伞头和衣服,脏污太多,主人看着总不会太舒服。 骨女在世人眼中凶恶而妩媚,她露着香肩,一把骨剑提起,另一手拖着唐纸伞妖,对塍庭道:“我们还以为,您被他们抓走了。” ——所以才任他们将自己封在笼里,受此屈辱。 塍庭有点恍惚。 其他世界的人与妖相处或欣欣,或者明显的敌对争斗,但平安京的居民们,只会门户紧闭、落井下石。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这向荣的世界,在多少灯火明暗处,都是人、妖共生。所以,阴阳师才是人和妖鬼交汇处。他们实力所至,能助人化鬼,能令妖随身行走世间。那么阴阳师,又究竟是人,还是妖鬼? “没有哦。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塍庭眼波温柔,暗中有诡异的绿涌动,“以后不用对意图伤害你们的人客气。” “喂,你是什么人!”看守门义正言辞围住了塍庭和二妖,平民们退开几尺,看她们的目光多是厌恶。 “趁草壁大人不在,所以就藏进他的府邸作乱的妖怪!” “妨碍陛下治理的污祟怪物!” “我记得,那是我家野村说过西大街上,祸害我们的怨鬼。原来是藏到大人的府里了。” “各位慎言。”塍庭撩起眼帘,“拔舌地狱空得很。” 骨女见状站在塍庭一旁剑指前方,唐纸伞妖硕大的独眼紧跟骨剑的方向。 塍庭没有如她们所想立刻攻击,而是接近她们,骨女却带着唐纸伞妖后退几步。 “......”塍庭冷声,“要我生气么?” “妾身误判了主人的用意,现下和唐纸身上有些不妥,不过不妨碍我们听命攻击。妾身的骨剑是没有任何脏秽的,随时能够覆上您的意志!” “你——!气死我了。”塍庭都要被骨女气笑了,她抹掉一时情急、眼角溢出的一点泪水,“你们......呜,气死我了,气死我算了。” 全场噤声。 咦?按平常来说,不是应该发火对打然后他们好逃跑吗?平民们匪夷所思地看着刚开始还很有几分厉色的女孩。那个炫耀自己孩子是阴阳师的妇人已经被找来的丈夫低喝拖回去了。他们脑子转了几个弯,回忆起女孩子委屈又宽容地对两个妖怪说出“我回来了”......原来她是阴阳师啊...... 那她们是有主的式神了,但是神官们不是说这两只妖怪是藏在草壁大人府邸里,趁机作乱的祸害么? 他们的眼,都盯在了一众仪表堂堂的神守们身上。 式神与妖怪可是完全两样的存在。尤其是身份越大的阴阳师,他们身边的式神能得到最高的尊敬。就像贵胄官擘,谁会不尊敬他们的左右? 妖怪吃人,式神救人,百姓脑海中,这样的观念自行根深蒂固了。就算作恶再多的妖,一旦与人类缔结契约,在他们看来,便和家犬无异。没有主人首肯,不会伤人。 哪怕阴阳师,从不这么想。 神守们纷纷对视。 宫中的大人本来是要他们搜到草壁拓真的徒弟不用留情,没想到他们带全了式神、武器和盔甲,做足了杀鸡用牛刀的准备,搜到底,她都没有出现。 偌大美妙的阴阳师府,里面的活物只有草壁拓真的式神般若,两个美貌惊人的侍女,和这两个妖怪。 般若的存在连陛下都知道,不能动手。女子拿下献给了上面的人。妖怪就当做泼给草壁拓真的第一桶水。 折辱中,草壁拓真在陛下面前推荐的唯一弟子、木业塍庭却回来了。 ——怎么做? 在结界里修炼的四妖,地底的彼岸花,诡秘的书房和童男童女,来去自如的九命猫......草壁拓真留在府里的秘密多的是,不过都没被发现。 骨女和唐纸伞妖看到塍庭竟然不符合一向的做派,像是哭了起来,一颗妖心抖的不知如何是好。骨女预先还打算负隅顽抗,梗着脖子跟塍庭对着干,千万不能让她沾染到自己身上不干净的东西。唐纸伞妖则是被骨女拉着不能接近,它听得懂骨女的担心,但是此时它远远没了骨女的游移。 唐纸伞妖不论何时都是最坚贞的家臣,它提起居服尾摆哒哒哒地小步跑近主人。骨女回过神来后,唐纸伞妖已经在用袖子给塍庭擦眼泪了,它不知道把塍庭的脸擦得脏兮兮的、带上了尘土,满以为自己安慰到了她,独眼滚来滚去、弯弯地对着塍庭。如同琥珀一样澄黄的眼睛,流下的血泪都浅淡到像酒液。 塍庭偷偷觑骨女。 她就知道骨女的性格直到必须用迂回策略。 骨女顾不上躲避,也飞快接近塍庭:“您怎么了,是妾身不对,您不开心,惩罚妾身就是 ......” 看骨女居然手慌脚乱,百姓们收起了石子。他们没有受到过这只精怪的祸害,她能有如此温柔,对待小阴阳师的态度实在让他们讨厌不起来了。 塍庭脑瓜疼,骨女服软都带刺,这好好的小娇妻,都让她复仇了的丈夫教成什么样了。 “我不舒服极了。”塍庭心里笑了,面上不满,“给我把欺负你们的人打一顿!” 骨女绝不是不懂事,身为人堕的妖怪灵智都高,她为难地看着塍庭——她最恨的,只是背叛妻子的丈夫们而已。其他人,除塍庭外,于她,根本无关。 而且按她的打法,普通人活下来的概率是零,打了是给塍庭惹麻烦。 骨女是不乐意的。 “你不去,我让唐纸去!”从清姬身边离开不足一个年头,塍庭的身体面貌足够让她刁蛮。她耍赖,骨女拿她没有办法!塍庭通然明悟,找到了对付式神的新方法。 仗着皮囊真是......妙啊。 骨女不喜欢打架,对塍庭的担忧和听从令她不能再相让。 塍庭要的就是她们能随时保护好她们自己。 一阵光轮闪烁,骨女收拢了身体的众多骨刺,盘起的妇人发髻蜿蜒下来,骨剑的形态越发完善。她惨白的肤色终于有了人气,黑黢黢的眼觉醒后却和上妆一样,更像......生前的人。 她曼妙地走往神守们布置的地方,前三个守卫连式神都没来得及召唤,就被她的一步一息击倒。骨刺与怨生层叠,待她击败了七人后,剩余的神守才喊道:“是草壁大人的弟子么?我们奉陛下之命守护此府,等待您的归来啊。” “可笑,要是你们是装的怎么办?”塍庭速度反驳,和他们说话绝不讲理,“居然还敢蒙着陛下和我......我师傅的名誉,骨女继续!” 骨女再打到三人,余下四人才不愿装糊涂,拿出了令牌。 “住手!” 有镰鼬把风助攻,唐纸伞妖横扫,灯笼鬼暗中帮忙,还有塍庭的辅助,骨女没听到塍庭叫停,再度掀翻了三人。 只留最后一个举起令牌,强装镇定的人。 “......咦,差不多了。你刚说你拿的什么,我没有听见呢。骨女也一定急着处理坏人,所以没听见,是吧?” “是。”骨女长剑拖地,她发泄了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愤怒和屈辱,刺才算全消。塍庭面上心里都开心了。 倒了一地的神守和式神,围观的人群逃遁,胆子大的在长巷转角偷看。 举令者,或者说神官,打落牙齿和血吞,终于知道神社大宫司对他们的警告是多么有用。他们还是看轻了草壁拓真的布置,带来的基本都是r级式神,所以遭到了一败。自从草壁拓真画出了召唤符咒后,所有有阴阳师天赋的人更加依赖在神社里囚禁的本尊妖怪。召唤符咒从本尊身上剥离灵魂和血肉,能成为忠实的式神傀儡。但因为本尊妖怪分离召唤有限,于是召唤几率分出了妖怪层次。高级妖怪抽中的几率太小,他们一般舍不得动用。 吱嘎。 大门又一次被推动,烟烟罗的烟雾首先涌出来,把整个场面笼罩。神官们没有被下死手,他们近乎惊惧地看着大门鱼贯出一个加一个的真身妖怪,以及在自己身边徘徊不去的烟鬼。 夜叉的凶恶、鸩的煞毒、万年竹的傲视、傀儡师的漠然、书翁的随和...... 看起来达成一致而形态各异的妖怪们给了神官巨大的冲击。 他们是来给塍庭助威的。 小阴阳师?不,有这些妖怪,谁能轻易看轻她?她的确有被召见的资格。即使这些人不愿意将命令如数下达,但她势必参与陛下的委托中。 草壁拓真没有失势。 “怎么看不见了......” 烟雾外,巷角有人窃窃私语。 “好威风。” “刚才那个式神真的是恶鬼变的么,我也好想有一个啊!” 小孩子们凑在一起,兴奋地探讨。 塍庭不会拆穿烟烟罗出面交涉的结果,事实上,纵使烟烟罗对自己弟弟和夜叉有点强势和诡异的爱好倾向——她还是非常有脑筋的。 “再把事情好好地说一遍吧。”塍庭脸上还有灰仆仆的痕迹,她哭笑太随意,而今笑意融融让神官感觉不太好对付。 ——还是个小孩子啊。神官这么想到。但她有式神,所以不能暗地里活捉了,可就算得到了命令又如何?惹恼陛下,办杂差事,不是更好么?大宫司不喜草壁拓真,对孩子也太防备了。让她进宫,自然有得罪许多贵人的机会。 于是神官没有立刻管自己一众痛得翻滚呻-吟的下属神守。他弓腰举好令牌,上面有月与桂的刻痕:“实际我等是奉大宫司之命,请您去宫中一趟。草壁大人遇袭昏迷不醒,他事先向陛下举荐过您。” 塍庭身边突然浮现出微微泛光的书。 书页翻开,上面有书翁的笔迹,正是他的守护天书。 “不要去,天皇不曾召见过你。” “你好,我是书翁。最喜欢走访各地的妖怪。” “你的式神们很不错。” 塍庭骄傲地笑笑。 然后......接过了令牌,不理拐着弯的讨好,在书翁痛心的目光中,仔细端详令牌。 “我知道大宫司是宫中神社的负责人。鞍马山敕愿寺则有住持。我......我师傅有跟我讲过。”塍庭顿了顿,“大宫司和我师傅是朋友吗?” 神官在一干式神虎视眈眈中不敢糊弄,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我等只是神的仆从,唯有大宫司是最接近神明的人,我们并不了解太多,仅仅是请您入宫而已。” “好吧,我去。定个时候?” 塍庭余光见书翁抓住了想要有所行动的万年竹,鸩则挂着冷笑旁观。她却已经感应到了青行灯和吸血姬。 为什么她们会那么惊讶?她们遇见什么了?可惜隔得太远没办法传音。 塍庭潜意识觉得皇宫非去不可。经过理智考虑,不去皇宫,她不知道草壁拓真的情况,与阴阳寮那些人没有交情,如果不能趁机得到想要的讯息,很可能为草壁拓真解决很多麻烦不得脱身,或者被他的仇家一直找寻,背锅报复。 “定时自然不是我等能够决定的,不过大宫司先前有过吩咐,如果您最近有时间,就等安排好贵府一切事宜,两天后去皇宫,立水大宫司随时招待您。” “行,传话去吧。你的守卫们不要紧吧?” 神官哪敢说要紧,勉强笑一下以后就去踢弄神守们:“醒醒,醒醒。” 烟雾如流水,随式神们一起涌回了府内,烟鬼贴心地合上大门。灯笼鬼控制灯火渐次亮起。 书翁先打破寂静,他抽出自己的书卷,一边抬眼看着塍庭温言道:“的确是去不得的。” 塍庭抛了抛蟾桂令,不言不语。 “我喜欢去不同的地方,以我的眼睛......”书翁并指对着自己的双眼,“和我的笔墨,在书卷上记录下我见过的事。” 和青行灯一样见闻博广的妖怪。塍庭耳朵竖起。 书翁感觉到她更专注,笑容加深,他转过身对鸩和万年竹说:“我去和家主谈谈。你们带着小松丸回去修行——” 说到这,书翁回首问塍庭:“今夜与您促膝,结界还剩两个位置,要不要安排式神进去呢?” 塍庭眼神示意同伴们。 镰鼬们已经飞远了:“哇呀呀呀我们才不要修炼!” 夜叉摸肚子恶声恶气:“本大爷想吃鱼,给不给做,嗯?”他的小叉子抵上了塍庭的脸。 “......” 傀儡师牵牵哥哥的手,大玩偶一把将少女抱起,回去了,回去之前还记得跟塍庭讲了句晚安。 烟烟罗拧着夜叉的耳朵,把夜叉实际的想法翻译一下:“骨女和唐纸伞妖去吧,她们需要休养休养。” 骨女温顺地看着她们,眼里都是笑意,唐纸伞妖从来不会有异议。 书翁展开书卷:“你们的日常交流是这样吗?真有意思。” “......怎么说呢,不想修炼也是真的吧。”塍庭默默看穿。 “那么我们去主屋吧,书翁告诉您有关皇宫的一点见闻。” “叫我塍庭就好。”塍庭问,“朱砂和梅开呢?” 书翁笑眼睁开,嘴角弧度下降,静静地说:“我说了,塍庭可不要生气哦。” 他看向天空中的月:“我们被彼岸花唤醒的时候,正好看到梅开被那些入侵者的式神抓花了脸。你知道她们的身体吧,梅开差点被围攻回原型。她们不擅长战斗呢。梅开纸张受损,脸受到了损伤,左手好像也不太灵敏。朱砂完好,不过听他们说的样子,似乎是要送给别人。” “哦。” “哎呀呀,塍庭不伤心吗?”书翁眸中映着月色流光。 “一旦让我知道她们在哪,只要她们想,我自然会接她们回来。”塍庭莫名看着他,“难道你相信草壁拓真丢了性命?” 他们不是他的式神么?只要有草壁拓真在,梅开恢复到原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书翁明显的挑拨,当她是傻子么? 是啊。书翁若无其事摊开另一册书卷,草壁拓真死了,最先感应到的就是彼岸花吧,彼岸花暴怒下,受到牵制的他们早就没命了。 书翁想起烟烟罗挑烟杆时嗤笑的话:“塍庭不会受你们摆布的,交流诚心一点,或许可以得到别的东西?” 他定定神,走到主屋时漫卷书开,他搜寻一番才走进屋子,“我去的地方很多,但皇宫只去过一次。” “我就是为了看一看皇宫神社去的。说起来我也去过鞍马山,见过大天狗。啊,那可真是一位与传言不同的、十分俊美的男子。从那之后,我更加坚定了眼见为实的决心呢。” 书翁自言自语,招手道:“你过来看,这是我画的神社。” 塍庭凑过来,书翁的画技很美妙,神社的分图有威武的神像、严谨肃穆的神守神官、平和的花草,以及越往深处,越传神的妖怪石雕。 “有一段日子,人类组织阴阳师进入野外,花费了很多代价进行探索。我云游各方,认识的妖怪很多。他们一路奔逃,对我说,快走,人类发疯了。我当然是不信的。”书翁点点另外一张满卷枫叶的火红画面,“直到我来到传说中的红枫林,想要画下传闻里动人心魄的女妖。” “我还没有尝试进入林子,就见类似军队的人身披盔甲整齐地骑着妖怪进来!他们就算是阴阳师,得到的式神也太多了——每个人身边,都有将近几十位,他们活灵活现,飞行奔跑。 但是,对的,我之所以用活灵活现这个词,是因为我意识到了他们真实强大的灵魂不在此处。但那对他们来说没有关系吧,因为肉-体上的力量,的确别无二致。也就是说,它们不会思考,只会服从。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神社大宫司。他在重重人海后,身边跟着比月光还要美的女孩子。我清楚的记得到达时正是黄昏时分,那时的红枫最为醉人。 但是那个女孩一出现,我已经忙着挥墨落笔了。她似乎察觉到了我,我紧张地看去,她只是对我一笑。于是动人心魄的女妖我没有见识到,而是找到了无法形容的清丽月色。 我后来有查证,应该是辉夜姬。” 书翁说起故事,眼眸闪闪发光。他的冒险,和青行灯不同。青行灯挖掘人们梦中的故事,搜集他人口中的经历,书翁却身置其中。就算说是情报,塍庭也想继续听下去,渴望知道后续。 “她挥下蓬莱玉枝,你能相信么?火一般燃烧旺烈的落日枫林,瞬息成为月照竹林。然后,军队和式神骚动,枫林中传来女子的狂笑。 原来他们的目标是我原本的目标,我隔得较远,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真是有勇气,他们要活捉鬼女红叶。 ......”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像小孩子一样,有种得意感。 满足地看到塍庭凝视自己的画作,书翁这下倒豆子般爽快地说了全。 “当然是没捉到了!啊,精彩的极致,我有幸看到了人类捕捉的结局,酒吞童子。大江山之王!” 塍庭毛毛的,感觉找不到的葫芦碎片又在哪里记着她的记号。 “枫林中,鬼女红叶居然对酒吞童子说,<你给我滚>。我兴奋地记录下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 酒吞童子狂气肆意,他扯下身后的鬼葫芦倒酒直灌,然后讲,<女人,本大爷来救你,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他不再理会红叶的话,接下来的战斗可以成为惨烈——只是对人类那方而言,我跟着他们退败的军队,一路潜伏到了皇宫的神社。 因为受伤、死去的式神太多,我根本不会被发现。我看见,他们把抓来的妖怪,封印在了辉夜姬的主场中。符咒贴好,原本或服输、或反叛的妖怪,通通成为了画中的石雕。 所以你若是前去,要是被大宫司解放封印,就要与数量庞大的妖怪决斗。太危险了。” “大宫司的本名叫立水滨,和草壁拓真的关系难言。”书翁终于从讲故事的狂热中退出来了,温吞地黑脸道,“草壁拓真从妖怪里要了小松丸、万年竹和鸩,说是看家的。立水滨盯了他很久,给了。大宫司身后都准备战斗,要是草壁拓真再多要一只的话。” “然后,草壁拓真对立水滨说,<你的警惕性差到令我侧目,小气得只能让我自己出手了>。” “再最后......抓了我!!!” 第六十八章 出发 此为防盗章  黄紫相间的兜袍罩住了全部身子, 走路摇摇摆摆, 尖腮圆眼,额上的带子上书了个“鼬”字。 自言自语? “他”走向塍庭藏身休息的大树, 快坐在地上时,袍子内乱动一番,哎哟哟滚出三个矮镰鼬。 戴好额带的那只一副大哥模样, 被长袍绊了好几跤, 站稳后扶扶兜帽, 却被兜帽盖住了整只鼬。 最蔫吧的镰鼬顿时拍地大笑:“哈哈哈哈,一太郎, 说好的要成为大人物还是算了吧!姆妈一定给我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 我们还是别赌气了, 回乡多好。” 一太郎恼羞成怒, 拎起爪子里的锤把二太郎砸了满头包:“没志气!” 三太郎左右看看,结巴道:“我、我觉得二太郎哥哥说得对。”抱头就跑。 一太郎深呼吸,怕自己被两个弟弟气死:“我们背井离乡,可都是背负了一个族荣耀的男人!不顶天立地,怎么有脸回去?” “可我走累了, 我不管我不管, 我们找不到酒吞童子的。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 打赢他又没有好吃的。”二太郎哭唧唧,天知道背着肥胖的哥哥和弟弟, 他的腿都越走越短了…… “不要丧失志气啊!我们不是还亲手教出了一个ssr大妖怪吗?”一太郎拍胸脯。 塍庭眼亮。 “你真的觉得他是ssr嘛……”二太郎嗫嚅, “我觉得他很弱诶, 太过娇弱了吧……” 一太郎其实也有怀疑,但他怎么能让弟弟触碰哥哥的尊严呢:“不是ssr级妖怪怎么能那么漂亮!再说丧气话就让你拿钉耙。” 三太郎眼睛闪光,手里的钉耙冒寒光。 二太郎警惕地把剑背在身后,钉耙这种武器太辣眼睛,本来他呆在最底下走路就够憋屈,武器更挫还怎么见人。 三太郎咂砸嘴巴,有点失望二太郎这次不跟哥哥正面肛了。 “想见酒吞?” “哎呀可不嘛,都走了好远了。”一太郎忧愁抱怨着说,“我看酒吞童子是害怕遇见我们最强三兄弟,我们变强太快了,他怕我们在大江山会比他更受欢迎。” 二太郎:“一太郎哥哥又开始做梦了。” 三太郎:“还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自我陶醉,自……” 一太郎:“……” “噗嗤。” 三兄弟怂到一起:“呦呦呦……” 塍庭:“你们是唱曲的?” 原来是教会大妖怪唱曲子啊。 三兄弟:“……有有有人。”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一太郎推推搡搡:“快快快!” 三太郎立马跳到二太郎的肩膀上,一太郎爬了好几下爬到顶端,动来动去气势汹汹:“我们是——” “镰鼬三兄弟!” “最强三兄弟!” “宇宙无敌——噫我还没说完呢!” 不统一的宣告让一太郎不满地敲了下面的三太郎一锤子。 三太郎转眼拿钉耙耙得下面二太郎一个大酿跄。 “卧槽?”二太郎委屈,拿剑就往上捅…… “住手!”一太郎眼见三太郎有样学养要捅钉耙了,急忙制止,“大敌当前,我们怎么能内战?!” “哦。”两个弟弟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装作很有干劲的样子。 “我们人多势众,她只有一个人,啊呀呀,未来的手下败将,看招!”一太郎扭来扭去,惹起最下面二太郎的不满。 塍庭的画地为牢已经准备好,镰鼬兄弟居然准备伤人,正要给他们一个好好儿的教训 。 啪叽。 三只突然摔在她面前,一太郎位居前方,头刚巧磕在塍庭脚边。 一太郎:“qaq我不活了……” 二太郎和三太郎从衣服内钻出来,爪足无措地抱着钉耙和剑柄。 一太郎坐在草地上,锤子被扔在一边:“男子汉的尊严,父亲、爷爷、曾爷爷、所有的祖先都会嘲笑我的。无敌技能兄弟合体就这么轻易地被打败了哇哇哇。” 塍庭茫然,她好像指头都还没动。 三太郎最先看不下去,安慰道:“我们左右都还没分清,一直迷路,是哥哥带着我们遇见人的,说不定我们可以问问路。” 一太郎看上去更消沉了…… 二太郎补刀:“兄弟合体就是骑脖子嘛,我可是垫在最下面,最辛苦的!” 一太郎要气翻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三兄弟的脑回路不一样,总感觉鸡同鸭讲。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小女孩他才不怕,他超酷的好吗! 所以自比鸡?一太郎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是恐吓道: “喂。你真的知道酒吞童子在哪么?感骗我们兄弟代价很惨很惨的!” 塍庭背起手:“酒吞童子先不说,你们想要不再摔跤的话,就要听我的。” 一太郎陷入自暴自弃,他有点心动,偷偷瞟了眼兄弟们,却发现他们早站到塍庭那边吃果子去了! 上天呐! 那两个蠢货还在用钉耙和小剑抢水果! “给你留了大苹果。”塍庭伸手,果子被放到一太郎面前的草地上。 一太郎才不承认自己有点感动,摸摸肚子,默默抱起了油光水亮的苹果开始啃。 “就算是这样。”一太郎含糊吞咽,“你要保证一定带我们看见酒吞童子。看不见就吃光你的果子,不给你留。” 塍庭看镰鼬们粉鼻子动得有趣,扯了扯一太郎的小胡须:“怎么能只是见见,讲不好还会带你们打一架。” “哦豁!”一太郎停下吃东西,招呼俩蠢弟弟,“二太郎三太郎,我们有导游——” 看到塍庭不善的面色以及收回去的果子,他吞吞口水:“——不我们有主人了。” 二太郎三太郎跑过来,塍庭要他们先叠好,她把扣子有的扣好,在二太郎和三太郎的脸前的扣子松开,这样三只都能看见路了。 塍庭在二太郎处的衣袍底施了变化版的画地为牢。 她拍拍手:“再走走看。” 稳稳当当,三兄弟都感动了。 二太郎:不对我感动什么我还是走路的那一个啊。 式神录上镰鼬的图鉴亮堂了,塍庭笑眯眯地探话:“我要去你们刚走来的方向,也是去见酒吞的路。不过你们之前说的,教出一个ssr大妖怪,是什么意思?” 三太郎最老实,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们兄弟刚从族里出来历练,不认识路。误打误撞进了森林,发现小溪边浑身是血的落单鹿。” “我们觉得他肯定不是什么好鹿,眼神太可怕了。”二太郎义正言辞,“于是我让三太郎先去绊倒他,然后我就会出现……” 一太郎锤了俩弟弟:“那明明就是恃强凌弱!要不是大哥我提醒,你们还记得第二条家训吗,啊?” 人家分明是在对水自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觉醒不久。觉醒后长得不错,自恋一下,咳,也可以理解不是。 塍庭:“多讲一些,详细点。” 她才好去抓ssr。 “然后,他朝我们走过来了。”三太郎不解。 “那是仰慕我们的威名。”一太郎得意洋洋,“还要我们教他速度和攻击的提升窍门哩。” 二太郎:“他真的知道我们,连我们会什么都一清二楚,可我们不认识他呀。” 第六十九章 进宫 此为防盗章  清姬是带她走过一遍的, 对阴阳师颇多不屑。塍庭还无可避免地想起跳跳一家的诅咒,苏我家族……究竟又是什么存在?会被阴阳师下到如此恶毒的诅咒, 他们前生是什么人? “只有京畿存在阴阳师?”塍庭抓住点子。 阎魔像是才意识到:“不错。举世的三位大阴阳师都坐居京城, 大概是他们的庇佑, 唯独京畿的子民们丰衣足食呢。” 塍庭信了七分,前不久才救了一众小孩子, 听到那对夫妇说的话,孩子们都是要交给某些人的。疑似有阴阳师潜力的男孩受虐后,他们拒绝交出,一定是怕被报复,由此可知,要孩子的还是大人物,并且在阴阳术上有造诣。 他们要无辜的孩子做什么, 他们知道孩子的来源居然是拐掠吗?! “阎魔,跟着我,你的子民怎么办?若是我学了阴阳师的手段, 有办法把你送回山阳山阴么?”塍庭咬了一口蜜果。 轮到阎魔吃惊了:“有的。” 阎魔笑得温暖:“樱花树上有我的力量碎片,可以化作另一个我暂时坐阵在此, 就算我回了冥界,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可以很快前来。” 塍庭不在意地拍拍手,不想让阎魔放弃冥界的灵魂:“那我去学。” 说不定学会以后, 还能帮跳跳一家摆脱诅咒, 教训人贩子, 更了解妖怪们……回到清姬身旁? 顺着河流深浅行走,不成想来到了一片较大的水塘。 阳光金箔般撒在水面上,微风吹皱平静的水镜,波光粼粼。 塍庭遥望远处,闸门紧紧关闭,水塘水位不算特别深,刚好够一个少年站立,淹没脖颈。 在塍庭面前,一个湿漉漉的头颅突然冲出水面,水珠泼洒,少年狐狸眼睁开,眼眸里掠过惊讶。 他微微红了面颊,又遁入水里。 意思意思比一下深度,比喻还成真了,塍庭有点尴尬。 半天没见着气泡,塍庭震惊地以为这孩子到了害羞到把自己逼死的程度,急忙喊道:“我刚才什么也没看见,我走了!” 她化人的年纪还不如在夜斗身边时大,体力告罄,本是想挑这里休息一下的。 不行,如果他真的淹死了怎么办,自己一走不是更没救? 塍庭犹豫回头,正看见少年伸出瘦弱的右臂从隐秘的草丛里拽出衣服。 “……”二人相对无言。 塍庭转过身,感觉自己跟登徒子似的。 她看起来太小,少年根本没有在意。 他穿戴好,声音和相貌仿佛,都是一般的俊美,还夹杂一点儿妩然:“是走丢了么?你是哪家的孩子?” 他也不算大吧。 塍庭有点好笑,今日倒约好的问她住址了。 “我没有家,是来学习阴阳术的。” “……”他的动作顿了顿,低叹一声,“又是为了这个而来。” 少年忍不住再扫量了她一眼,可惜道:“天赋基本要满十周岁才会觉醒。不觉醒,是不可能接受教导的。” 对自己却没有可惜之色,塍庭也在观察他:“你不是基本。那就是有特例。你好,我是停……” 阎魔警告:“阴阳师对名字有一种奇怪的执着,真名!” “我是塍庭。” “你好,我是晴明。”他犹豫了下,“安倍晴明。” 少年颈间窜出一条蓝色小龙,睁着水润的眼打量塍庭。 见此晴明看向塍庭的目光有种惊喜的同类相惜,他开朗起来:“你也有御灵?” “没见过。”塍庭扯着嘴角,她的御灵不知道什么物种什么性别什么形状,反正没出现过。 “那么你想拜入哪位大人座下学习呢?”晴明问。 “我不知道。”塍庭为难道,“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晴明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一瞬的黯然,他强打起精神,拍拍塍庭的肩,安慰道:“总有一天会好的。我来告诉你。” “京畿有三位大人在阴阳术上各出造诣,同时被推选为当族族长,辅佐执政。 开花院优日大人,是三位中唯一的女性,擅长与妖怪沟通,一般都是佩戴流镝,妖怪们以朋友关系自愿递交。 草壁拓真大人,擅长封印术,通常是把封印术刻入符咒,通过封印函定下契约书。 贺茂川崎大人,擅长结印守护,通过结印阵降服式神。 看。” 晴明掏出两张蓝色符纸,塍庭记得吸血姬就是应召而来。但不一样,她的奖励可以召唤任何地点的式神,还有强制时间供人收服,晴明手里的符纸只能趁妖怪虚弱到极点,封印才会启动,通过强行直接契约,遇见不愿意的,可以说算奴役。 “草壁拓真大人的符纸,在京都很受欢迎。遇见这个,千万别错过。”晴明说。 “你有式神吗?”塍庭看着符纸。 “还不行。”晴明低落,“贺茂大人不许我收式神。九命猫和童男童女不舒服,我知道,但我还是太弱。贺茂大人说,如果非要收服,他们会反噬我。” “那就变强。”塍庭不假思索,“我决定去京都看看再决定。” “前面不远就是了。”晴明狐狸眼弯成月。 “小心!”晴明刹那推开塍庭,肩膀上雷丝绕过,焦黑一块,皮肉翻卷。 “看我的风鼓雷!”刚才还十分平静的水面出现了一只藏在雷云里的妖怪,背上的钓竿还挂着一条小鱼干,他在云里钻来钻去,“打扰大爷泡澡,贪婪的人类,就是你们把水闸关上的吧!” 头上尖角让他免于被雷劈,居住在漆黑雷云里,赤舌吐着大大的舌头,在云里翻出特别多小鱼干。 “没有水了大爷还泡什么,我的云都快没有了!” 晴明疼得眯起眼,但还是好声好气:“不是我们哦。” 要不是看水位浅,他也不会下去洗干净了。 “我知道了。”赤舌逆流而上,“肯定是上游的人类干的。就让英俊与智慧并重、英雄与正义的化身——本大爷,来拯救下游的人类!” 他吐着舌头溜得飞快。 塍庭唤了句:“镰鼬!” 三兄弟没穿古怪的袍子,挣开翅膀,虽然吃的肥了点,速度还是很快。 塍庭改了主意,镰鼬一路跟着他,塍庭带着晴明也跑了过去。 赤舌数了数,只有六个武士守着,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叠。赤舌冒出来发出对于关闸的谴责,风鼓雷在人类露出惊恐表情的时候就劈了过去。 雷云被三只胖镰鼬扯到塍庭身边,风鼓雷则被一锤一剑一钉耙拦下。 “打了人就想跑?”阴森森的语气吓得赤舌一抖。 最后赤舌鼻青脸肿地向晴明道歉,侍卫看塍庭就尊敬多了。 赤舌的式神录位置点亮,塍庭给他下了画地为牢,让他好好保护晴明。 “您是要进城罢,呃,还有晴明少爷……”侍卫对幼小的塍庭进行询问,尚且恭敬有加;对着晴明却脸色奇怪,喊一声少爷和折寿一般。 安倍晴明没搭话,温柔里透出的随和晴朗都打了折扣。 塍庭不问,对侍卫高冷地颌首表示听见了,拉起晴明的手目不旁视地走进皇城。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塍庭将繁荣的京都尽收眼底。 晴明:“……” 贵族和平民泾渭分明,塍庭恐怕去不了,不过这话怎么莫名听着,觉得很有安全感呢。 安倍晴明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 进了皇城,他就是那个下阶贵族的“白狐之子”,受尽偏见歧视,没必要连累很有天赋的塍庭。 他有点担心:“你要在哪里歇脚?有钱么?”晴明从衣袋里搜来搜去,也仅剩寒酸的一点。 塍庭把最后十枚勾玉拿出来:“这个行吗?”还不通金币的世界没法换呀。 晴明觉得,自己搞不好是碰上了一个人傻胆大拳头硬的小土豪。 真正意义上的那种。 “赶紧收起来。”晴明替塍庭紧张,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紧张的错觉,总觉得有人在偷窥。 “勾玉是最为纯净的、式神力量的结晶。大阴阳师们数月才凝出几枚,被贵族疯抢。”晴明发愁,怕下次见到塍庭她横尸街头。 “抢不过我的。”塍庭一副土霸王姿态。 晴明一步三回头,塍庭道别后头也不回乱走乱逛。 天快要黑了。 “塍庭,找个地方借宿吧。”吸血姬没有太大动作,京都对她有特别的意义,并且大阴阳师以及他们的强劲式神都在这里,示弱是最好的选择。 塍庭还在张望。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长发青年遗世独立,清冷表情,立若荷枝。 他与女鬼俱都身型透明。身披十二单的魂魄忧愁爱恋地蜷在青年腿边,充满希冀:“你,是不是我的夫君?” 塍庭心很大的窝在跳跳哥哥头顶,金发的青年僵尸咔擦咔擦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凉气一直顺着脊背上窜下跳,生怕惹了头顶这位小祖宗。 跳跳妹妹不满的喃喃:“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呢?” 塍庭眯起眼睛,嘶嘶地对跳跳妹妹摇尾巴:“因为欺负他很有趣这件事我会告诉你吗?” “……” “啊啊啊啊啊啊蛇,蛇会说话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小尾巴警告性地在跳跳哥哥脑袋上拍了拍,塍庭耀武扬威地享受跳妹闪闪发光的凝视,“没、没见过妖怪么。” “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妖怪!”跳跳妹妹欢呼一声,从笨蛋哥哥的脑袋顶上抱回了塍庭,踩着木屐一路小跑,生怕谁来抢似的,让塍庭甚至产生一种自己很受欢迎的错觉。 跳跳哥哥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见到只有妹妹这么兴奋,瞬间以为弟弟才是和自己一伙的。他感动地望向跳跳弟弟:“果然还是你最疼哥哥……” 跳跳弟弟振振无处不在的锁链,扶好贴满符咒的帽子,通红的眼睛全是鄙视:“你真恶心。多大的妖怪了,还怕蛇。也就仗着点蛮力比我强吧。” 他一脸忧心忡忡:“既然我们在酒吞童子这里求了庇护,那么这条小蛇就是我们应该照顾好的对象,懂么?妹妹都比你懂事。” 不……她只是天生喜欢动物而已。 委屈的跳跳哥哥:“我、我……” 跳跳弟弟哼了一声,满是稀奇:“忘记了当人时候的事其实也挺好的,我觉得妖怪很好玩。能看到更广的世界。” 跳跳哥哥怔了一下,他看向自身,确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呢……一副鬼怪模样,比一般讨喜可爱的妖精更加恐怖可怕。特别是一家三口的血红瞳孔和符咒,都透露着不友善的信息。 可为什么他的脑海中,总闪过三个围在樱花树下嬉戏打闹的隽永人影? 山路盘曲,跳跳妹妹很快就不见了。哥哥弟弟有点担心,于是都纷纷加快了脚步。 然而跳跳妹妹与塍庭,似乎遇见了麻烦…… 大江山囊括了山阳山阴的一角,柔弱点的妖怪都喜欢聚集在这里,离那些真正凶恶的家伙很远,又处在强者气息笼罩之下。 但山兔绝不是其中一员,她就是爱跑,准确的说,是督促魔蛙到处跑。魔蛙只有一只眼睛,跑起来难免顾不了大局,模样凶凶的,曾经误伤了不少人。他们跑完了京畿,觉得无趣,又来折腾其他的地方。 跳跳妹妹抱着塍庭,在魔蛙横冲直撞的路中根本来不及避开。 她来得及做的,就是把塍庭紧紧护在怀里侧过了背。 “蛙先生停下!停下!!你又跑错了!” 头上的野草野花被小手死命地拔扯,魔蛙咕哝说了一句脏话,头皮痛心也痛:“小魔王,明明是你指反了!哎哟哟,别揪了,蛙不想变秃子蛙。我在努力、在努力停啦!” 塍庭看着气势汹汹叽里咕噜的魔蛙,对跳跳妹妹的担忧一闪而逝。她想起那张灰色符咒,咬牙召出来,从跳跳妹妹紧紧的怀抱中挤出来画了个雷咒,跳起来用尾巴狠狠地把符咒拍了过去! 看不把你劈成个黑焦熟蛙! 谁知道空气里噗的一声,符咒眨眼间就没了……没了…… 蛇行击练得这么好了?把符咒拍远了还是拍碎了?? 细长的蛇眸都要被蹬出杏子形了,塍庭的尾巴被紧张的跳跳妹妹大力一扯,她吐着舌头被跳妹重新塞回了怀里。 也就看不见突然“咿呀”一声砸在魔蛙脑袋上的草妖。 还有被砸晕的山兔。 等了半天没见到动静,被吓出一身白毛汗的跳跳妹妹才敢回望。 就看见瘫在地上的魔蛙,还有一只小小的、看起来没断奶的小兔子,以及拿着一颗大毛球哭哭啼啼的莹草。 莹草赶紧爬起来蜷着抖抖:“不要过来呜哇……呜呜呜……” 赶来的跳跳兄弟对妹妹嘘寒问暖。 塍庭蹦哒到跳跳妹妹的头顶上,疑惑地歪脑袋:“嘶嘶……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 莹草抹抹眼泪抬起头,四周望了一下,右腿上的藤蔓因为放松长出了几片嫩叶,手中的毛球也因为莹草偷偷的舒心挺直了腰杆。 她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咦?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拿着狼牙棒的、红色头发的女孩子?” 塍庭贼清楚地看见了魔蛙弹了一下腿子,深沉道:“你等等。” 塍庭在莹草茫然的凝视中游下来溜到魔蛙身边,魔蛙个子太大,她之前都没有看见这只蛙背上的兔子。 “居然还是个拐卖犯,怪不得跑得那么快。”塍庭想抱起软萌的兔子,发现没有手,郁卒地示意跳跳妹妹。 跳跳妹妹缓过神来更兴奋地抱起山兔。山兔短短的白发有点乱翘,长长的耳朵耷拉在跳跳妹妹的肩膀上,三瓣嘴嘟出一个睡泡。 魔蛙先生心内大呼冤枉,决定继续装死,正好让这些愚蠢的家伙捡走那个小魔王,然后他就可以摆脱当保姆的生活!上个月他最后悔的就是因为一句“对不起”心软,答应照顾这只疯兔。 癌,居然送走小魔王还要陪上他的一世清名。 “不行,我得替天行道惩罚一下你。”塍庭看着魔蛙颤抖的眼皮,毫不客气地丢了清姬的简化版大招焚身之火! 魔蛙直觉要糟,刚想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灼烫的烈焰伴着毒气獠向他。跳跳兄弟看向塍庭的眼神都不对了,只有跳跳妹妹还在鼓气加油:“坏蛋!就该打坏蛋!” 魔蛙惨叫一声,烈焰焚身。 昏睡在跳跳妹妹肩膀上的山兔呢喃了一句“蛙先生”,突兀地醒来! 她石榴红的眼睛里逐渐凝聚起黑色,白发化赤,背后绕出一圈花环,整个消失在跳跳妹妹的怀里。 魔蛙的独眼拉长被钳刻在额中央,火线燃过,一对狭长的眸中出现的火红瞳珠有些凶狠,背上的蛙皮极似岩浆,破出一处神架,魔角魔尾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进化,就连腹部都被画出了勾玉图案。山兔出现在他的背上,原本活力的兔子眼里只剩下空洞。 在场的妖怪都感觉到了类似于清姬身上那种突然拔高的力量。不过这两个身上的力量要不稳定得多。 “悬赏任务。击败外力刺激觉醒的魔蛙山兔。奖励……” 塍庭来不及听这些东西,她迅速游出魔蛙山兔的攻击范围外,对愣在一边的四只妖怪吼道:“嘶,快跑!” 毒雾缭绕,塍庭翠绿的蛇身隐没在草丛中。 看走眼了,居然是极少数的伴生妖怪。但愿这淬毒能拖他们一时,让笨蛋兄妹和胆小的草赶紧跑。 “不行。乖乖在这里。我不走。”跳跳妹妹发了脾气,挣开跳跳弟弟的拉扯。 塍庭拍打了一下尾巴,谁是你乖乖? 她脸都绿了,呸呸好几声。 蛇头本来就是绿的,哎呀无所谓了。 这样了都不跑,傻瓜呀。 跳跳兄弟只能帮着妹妹,竭力防备远处不对劲的一蛙一兔。莹草看见大家都不走,也不敢跑,而且她对塍庭有点微妙的担心,于是也隐藏在草丛里。 跳跳妹妹哼了一声,成为妖怪以后的第一个技能无师自通:“坏人走开!” 跳跳兄弟要给跪了,自家妹妹这一手仇恨拉得,简直……不对,天呐,她的招式就是直接挥袖打脸! 魔蛙被抽懵了。 跳跳妹妹不满的喃喃:“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呢?” 塍庭眯起眼睛,嘶嘶地对跳跳妹妹摇尾巴:“因为欺负他很有趣这件事我会告诉你吗?” “……” “啊啊啊啊啊啊蛇,蛇会说话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小尾巴警告性地在跳跳哥哥脑袋上拍了拍,塍庭耀武扬威地享受跳妹闪闪发光的凝视,“没、没见过妖怪么。” “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妖怪!”跳跳妹妹欢呼一声,从笨蛋哥哥的脑袋顶上抱回了塍庭,踩着木屐一路小跑,生怕谁来抢似的,让塍庭甚至产生一种自己很受欢迎的错觉。 跳跳哥哥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见到只有妹妹这么兴奋,瞬间以为弟弟才是和自己一伙的。他感动地望向跳跳弟弟:“果然还是你最疼哥哥……” 跳跳弟弟振振无处不在的锁链,扶好贴满符咒的帽子,通红的眼睛全是鄙视:“你真恶心。多大的妖怪了,还怕蛇。也就仗着点蛮力比我强吧。” 他一脸忧心忡忡:“既然我们在酒吞童子这里求了庇护,那么这条小蛇就是我们应该照顾好的对象,懂么?妹妹都比你懂事。” 不……她只是天生喜欢动物而已。 委屈的跳跳哥哥:“我、我……” 跳跳弟弟哼了一声,满是稀奇:“忘记了当人时候的事其实也挺好的,我觉得妖怪很好玩。能看到更广的世界。” 跳跳哥哥怔了一下,他看向自身,确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呢……一副鬼怪模样,比一般讨喜可爱的妖精更加恐怖可怕。特别是一家三口的血红瞳孔和符咒,都透露着不友善的信息。 可为什么他的脑海中,总闪过三个围在樱花树下嬉戏打闹的隽永人影? 山路盘曲,跳跳妹妹很快就不见了。哥哥弟弟有点担心,于是都纷纷加快了脚步。 然而跳跳妹妹与塍庭,似乎遇见了麻烦…… 大江山囊括了山阳山阴的一角,柔弱点的妖怪都喜欢聚集在这里,离那些真正凶恶的家伙很远,又处在强者气息笼罩之下。 但山兔绝不是其中一员,她就是爱跑,准确的说,是督促魔蛙到处跑。魔蛙只有一只眼睛,跑起来难免顾不了大局,模样凶凶的,曾经误伤了不少人。他们跑完了京畿,觉得无趣,又来折腾其他的地方。 跳跳妹妹抱着塍庭,在魔蛙横冲直撞的路中根本来不及避开。 她来得及做的,就是把塍庭紧紧护在怀里侧过了背。 “蛙先生停下!停下!!你又跑错了!” 头上的野草野花被小手死命地拔扯,魔蛙咕哝说了一句脏话,头皮痛心也痛:“小魔王,明明是你指反了!哎哟哟,别揪了,蛙不想变秃子蛙。我在努力、在努力停啦!” 塍庭看着气势汹汹叽里咕噜的魔蛙,对跳跳妹妹的担忧一闪而逝。她想起那张灰色符咒,咬牙召出来,从跳跳妹妹紧紧的怀抱中挤出来画了个雷咒,跳起来用尾巴狠狠地把符咒拍了过去! 看不把你劈成个黑焦熟蛙! 谁知道空气里噗的一声,符咒眨眼间就没了……没了…… 蛇行击练得这么好了?把符咒拍远了还是拍碎了?? 细长的蛇眸都要被蹬出杏子形了,塍庭的尾巴被紧张的跳跳妹妹大力一扯,她吐着舌头被跳妹重新塞回了怀里。 也就看不见突然“咿呀”一声砸在魔蛙脑袋上的草妖。 还有被砸晕的山兔。 等了半天没见到动静,被吓出一身白毛汗的跳跳妹妹才敢回望。 就看见瘫在地上的魔蛙,还有一只小小的、看起来没断奶的小兔子,以及拿着一颗大毛球哭哭啼啼的莹草。 莹草赶紧爬起来蜷着抖抖:“不要过来呜哇……呜呜呜……” 赶来的跳跳兄弟对妹妹嘘寒问暖。 塍庭蹦哒到跳跳妹妹的头顶上,疑惑地歪脑袋:“嘶嘶……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 莹草抹抹眼泪抬起头,四周望了一下,右腿上的藤蔓因为放松长出了几片嫩叶,手中的毛球也因为莹草偷偷的舒心挺直了腰杆。 她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咦?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拿着狼牙棒的、红色头发的女孩子?” 塍庭贼清楚地看见了魔蛙弹了一下腿子,深沉道:“你等等。” 塍庭在莹草茫然的凝视中游下来溜到魔蛙身边,魔蛙个子太大,她之前都没有看见这只蛙背上的兔子。 “居然还是个拐卖犯,怪不得跑得那么快。”塍庭想抱起软萌的兔子,发现没有手,郁卒地示意跳跳妹妹。 跳跳妹妹缓过神来更兴奋地抱起山兔。山兔短短的白发有点乱翘,长长的耳朵耷拉在跳跳妹妹的肩膀上,三瓣嘴嘟出一个睡泡。 魔蛙先生心内大呼冤枉,决定继续装死,正好让这些愚蠢的家伙捡走那个小魔王,然后他就可以摆脱当保姆的生活!上个月他最后悔的就是因为一句“对不起”心软,答应照顾这只疯兔。 癌,居然送走小魔王还要陪上他的一世清名。 “不行,我得替天行道惩罚一下你。”塍庭看着魔蛙颤抖的眼皮,毫不客气地丢了清姬的简化版大招焚身之火! 第七十章 便利 此为防盗章  “怨恨诅咒产生的灵体, 还呆在这里, 它们不去到人世, 就不会感受到人世的幸福快乐, 从而更加自怨自艾。因为他们可是不被期待的东西,怎么会服气?” 说起来祸津神也很茫然, 大家都是从愿望中诞生,愿望还分高低贵贱不成, 教福神永远高人一等? 人类的爱恨从来与神明无干。 善恶是由人决定的,而不是神。不然也不会出现一个又一个性格迥异的神器来指引神明。 随着生活越来越稳定,人们也愈发抵制不详的不安定因素。祸津神被忌讳,被讨厌, 被恐惧。至今, 存留的、被美名流传的,几乎都是福神。人们心甘情愿地信服他们, 供奉他们, 受到眷顾便感激涕零, 一辈子无法忘却。 哪里像刀枪, 用完了就会被扔进角落任期腐朽生锈。祸津神与冷刃热兵这些死物, 也无甚分别。 塍庭接道:“你知道这是黄泉, 但我曾听闻九泉九狱一说。” 生死簿国柱的幽冥大世界, 里面的老伙计们塍庭太熟。 “言说黄泉狱主摄山魈精魅。但这里很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夜斗顺手砍掉意图接近的庞然大物,“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类是无法-轮回的。没有死魂之说。顶多一些坚韧的会成为神器候选, 飘荡徘徊。所有的妖都是邪念, 被禁锢在黄泉, 同至邪女王伊邪那美关押在一处。” 塍庭听天神说过,如果没有那份幸运遇见神明张目,人类魂灵就会被妖吞噬或者自行消失。 但吸血姬的时代,这份属地是阎魔的,人类可以轮回。 塍庭正想到这里,吸血姬就见到樱花树上垂下的五块阎魔碎片突然闪亮,天狗碎片只有一块,已经都不发光了。 终于落地,坑坑洼洼的前路让夜斗很不爽地蹙起了眉:“本来不想来的啊……” 血蝠锁链不散,塍庭给他传递一往无前的信念。 夜斗握紧刀,一步步前行,不时有呆头呆脑眼珠不眨的妖窜出,一刀过去就被劈成灿白的星环。 不知道走了多久,昏暗的通道里,渐渐出现清晰的滴水声。 也不知为何,塍庭仿佛看见有个笑容甜美但眼神格外沉定、甚至近乎死潭的女孩。她身影模糊,踏水步行。 夜斗还没有察觉吗? 她走得越来越近了。 吸血姬可不会放纵外人伤害塍庭,虽然她对付不了那些奇怪的彼岸生物,但对于神器这些人类还是能抵御的。当了很久辅助的吸血姬憋着一口气。 女孩走在夜斗身边就自觉停了下来。 最后一滴水落在地上。 夜斗如临大敌。 绯看起来很稚嫩,腰后系着蝴蝶结,白衣无垢。她看向夜斗的时候,眼里有光。 不过注意到他手上的蛇首长刀时,绯意味不明地感叹:“真是漂亮的武器。” 如果父亲父亲大人能一起前来就好了。绯想着,自己很乐意被父亲唤作螭名,成为他手中的禅杖。 然后碰触这个叫停音的孩子,侵蚀她的赐名,使之破碎消失,过后就让她解开记忆封印,回忆起生前,堕落成妖魔…… 夜斗就会亲手斩了停,与杀死樱一样。 不然音字辈……会夺走他的。 “居然带了她。”绯静静地笑,“夜斗,这可是父亲交给我们的任务。” “只是巧合。”塍庭敏觉夜斗冷淡了许多。 绯不甚在意地打量塍庭,话却对准夜斗:“既然来了,就一起完成父亲的意愿。我带你去见伊邪那美。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夜斗僵持一会,还是屈服般地喊了她的名字:“绯。” 无鞘的水刃太刀凝聚着水流的法术落入夜斗的右手,塍庭的青碧刀锋外血蝠飞舞,而绯则更直接粗暴地在最外层,再添一层水膜,把夜斗护得很紧。 自从绯到来以后夜斗几乎不发声,他沉默地顺着绯的指引去找传言中的伊邪那美,连父亲的意愿到底是什么也不问,就必须要做成似的。 效忠的神明与外界野良之间的古怪默契让塍庭有点膈应,换做别的神器也受不了,不过塍庭想想原本的目的,就放宽了心。 原本夜斗也不想来,还是因为阎魔的缘故才被牵连,就凭这点,塍庭都会尽全力保证他的安全,至于那些陈年旧事,她都还没有插手的权利。 * 阎魔本在山阳山阴的冥界,一如既往地办理公务。用她能看穿一切的阎罗之目看遍灵魂平生,再用双耳倾听亡魂的申辩和倾诉,最后下定决策。 决定其到底步入往生另启一世,还是打入牢狱受尽折磨。 在她的领地里,有一对不可靠的兄弟引领魂魄,眼里只有彼此; 有个古里古怪的锅子供她欺负,不过可能欺负得太多了吧,锅子载着那个小女孩跑了,不用说见她,找都找不着影; 一对被鬼使黑白领回来的鬼使童子,双体同魂,牵绊最深,白童子倒挺可爱的,黑童子眼里却只有她。 阎魔不喜欢戏弄心有所属的妖怪们。 最无聊也最有趣的当属那个冰山。 白绫覆眼,脸蛋漂亮,阎魔说不清这个男人陪她多久了,只知道使唤起来最为舒心,也是被她最多捉弄过的对象。 有一日她招来魂魄们帮她想法子逗弄冰山,一种超越过极限的速度突然从她面前掠过,割裂了时空。 她绝不会感应错的,鼓声与铃声交杂,森林的清新生气破坏了阎罗殿历久弥新的亡者死息。 冰山任务回来,眼睁睁看着她陷入裂缝,脸上的表情……真是有趣呢。 阎魔顿时就不担心了,甚至很愉悦地任凭自己坠入了同样危险而死沉的黄泉通道。 冰山张开了嘴,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单单这个,她耗费了百年时光也没有做到。 这个恶作剧真的很棒,阎魔想着,待她回去那一日,找到这个厉害的妖怪,一定会为之封赏。 然后她看到了什么……明明长得和冰山一模一样……同样白绫遮眼,可、可…… 阎魔无言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再去看那个感觉很惊喜的……冰山?不,一点也不冰山了,那人急切地朝她扑过来,比她还汹涌的胸部蹭着她,一双细嫩的手捧起她的脸,丝毫没把她的威严放在眼里! 判官一向穿着绀紫的长袍,同自己觉醒前的衣服很相近,而这个女子却披着更松垮艳丽的绛紫和衣,攀爬上她的魔云。 还动手动脚! 阎魔认出不是冰山,抵触地将她驱逐。 女人便拉起落下肩膀的衣服,妖娆地抱怨:“好久没有贵客到来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呢,你是为了见我才来的吧。” 阎罗之目开启,这个骷髅架子披着腐朽的华衣,发丝纤长直披地上…… “请吃点心。”骷髅端盘递过来,上面早已发霉的东西爬着蛆虫,十分恶心。 作为ssr顶级妖怪之一,阎魔并不需要摄取食物,更何况如此物体,她暗暗记下不能吃这位的食物,关了阎罗之目。 还是女版的冰山好看一点。 “请问汝是——”阎魔觉得不到必要无需激怒对方。 “伊邪那美。”她身上涌动着与阎魔同出一脉的阎罗力量,可想而知是掌管亡灵的皇。 阎魔久违地起了兴趣,用她丰富的阅历激起了伊邪那美的共同语言。包括冥界的冷清寂寞,还有人类的各种感情。 伊邪那美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朋友,也不急着喂给阎魔汤水菜肴,她心满意足地与阎魔交谈,身为黄泉女王的见识丝毫不差。 二人棋逢对手,伊邪那美心花怒放,她开始把黄泉之语介绍给阎魔。 黄泉之语形状就像判官缩小后的武器,毛笔勾勒出眼的面具,就能召唤出死心塌地的彼岸妖。 阎魔亲身上阵,得到了几只可爱的笔形妖。 “我很忙,几乎除了工作就是逗冰山了,没有想过这些东西。”阎魔目露赞许,“汝之所思很有趣。” “啊~”伊邪那美斜倚着,娇娇气气,“都是我,太寂寞了,想要朋友的陪伴,真的好难。” 她看着阎魔威严都掩盖不住的精致脸庞,失落道:“如果看到我的真实模样,他们都会逃的,你……” “汝的真貌,我已经看过了。”阎魔吩咐她的小笔妖,“词鬼,给伊邪那美上茶来。” 小笔妖娇叫几下,蹦蹦跳跳去了。 “什么?!”伊邪那美惊慌失措地捂脸,“我……怎么办……怎么办……” 她阴翳地再问:“饿了吧,要尝尝我亲手煮的食物吗?” 只有食物的诅咒能留下这个高贵威风的女人了对不对? 阎魔记得叫清姬和般若的妖怪曾经为容颜伤过,没想到对方身为一界黄泉之主,也会因为这种事情困扰以至疯魔。 “我不会嫌弃。”何况对方的幻术很好,让阎魔觉得自己时刻处在阎罗殿,冰山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如果冰山真的能这么热情该多好……她莫名其妙想到。 不过那也不是冰山了罢。 阎魔笑起来。 伊邪那美愣住,想到记忆深处、爱情之始时,伊邪那岐为她轻轻插在鬓边的灵花。 * “如果是与妖怪为敌,完全不必担心。只是不要与它们对视,会被伊邪那美发现。”绯平静地告诫着,对此处的了解因为完完全全背下了父亲大人的叮嘱。 “……只要人间还存在生死,伊邪那美就是永远的黄泉女王。我们要取东西,不要想着惹怒她。”绯说完以后就闭口不言。 塍庭知道绯只是说给夜斗听,但她也知道了很多消息。 吸血姬告诉塍庭,阎魔碎片波动越来越大,估计离阎魔不远了,希望塍庭能保护好自己。 “夜斗和绯。”吸血姬嫌弃道,“你是我的主人,你活着就可以。这两个在危机时刻你千万别管,知道了吗?” 塍庭:“……” 吸血姬皱眉了:“那个绯明显对你有敌意,遇到危险你最要提防的就是她。” “在夜斗眼皮子底下呢。”塍庭无奈,“看她对夜斗那么在乎,应该不会做破坏自己形象的事的。” “是么?”吸血姬不屑地哼哼,“真到了一个能除掉你的时刻,你看她能不能忍住。就是因为对夜斗太在乎了,如果你真的没了,夜斗那个没良心的大概也记不了多久的。” “……嗯。”塍庭不晓得应的哪一句,吸血姬心满意足地进去指挥血蝠打扫庭院。 “就是这里了。”绯突然制止了夜斗。 夜斗直立在那处,四周静谧。 他的背上,霎时出现几双幽蓝的手臂! 手臂齐刷刷收拢,将他拉往伊邪那美的憩息之地。 阎魔的龙身纹印浸染到空气中,带着她的真身成流光遁入纸人。 纸人顿时脚踏云彩,手舞足蹈。 塍庭动弹不得,纸人被她纳进式神录的庭院,身上不时传来血肉分离的痛苦,她淡淡受着。 最后一刻,蛇首长刀光华不再,萎顿在地,成为凡铁。 “美食……新鲜……” ——被黄泉女鬼淹没。 “时机已到。”绯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劫后余生的感受,内心复杂,“父亲,我们不能再留在黄泉了。” 遥远的地方传来温柔的呼唤,他说:“回来吧,夜卜、螭。” 夜斗呆滞地任凭绯拉着他,在伊邪那美的发鞭到来之前隐去。 凡刃卷铁。 女鬼们受到了欺骗,然为时已晚。 伊邪那美长啸不止,封口冲破,大量妖魔涌入世间,继续蛊惑心智不坚的人类。 “黄泉之语拿到了吗?”黄发青年手捧书籍,窗外的阳光撒进来,吊兰青藤垂下,粉白的花朵柔软又安然。 “父亲,我……”绯的话戛然而止。 怎么……记不清了? 夜斗敞着衣,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 白鸟扑扇翅膀你追我赶,见夜斗看得出神,青年答道:“那是前几日来筑巢的鸟儿,我顺便给了些米,就赖在这儿了。”他觉得很有趣的,兀自笑起来。 夜斗没回答。 黄泉之语一事不了了之,“父亲”觉得把握还不够多,既然里面有异常强大的东西,就该找个替死鬼探路。 第七十一章 赌局 此为防盗章  据小福和大黑的告知, 夜斗这次不见很久,上一次双方见面已经是几十年前了。不过夜斗这货一点生疏都没有,又带了神器上门蹭吃蹭喝——这点是塍庭自己理解的,他们已经很友好含蓄了。 塍庭把金币都给了小福, 烦劳他们不要介意夜斗的住宿。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小福扑上去狠狠捏了一把脸。 不过他们很贴心地收下, 塍庭还经常帮助大黑看店。大黑已经很偏心地给塍庭留更多好吃的,仿佛塍庭吃多吃好真的还能长高一样。 而夜斗总是在塍庭帮忙看店时跑出来,白牙一闪:“停音,有委托!” “这次不会又是什么不靠谱的负心汉吧。”塍庭换下衬衫,小福以前大购物买了不少裙子,很多没穿的通通塞给了她。 塍庭和夜斗走在街上, 路人们都自觉忽略了他们的气息。 “老子明天不上班, 爽翻……” 夜斗秒接:“送货上门多快好省的夜斗神!咦——” 被挂断了。 他挠挠头,把手机塞进口袋, 拉起塍庭的手, 一瞬间就消失在大路边。 女厕外塍庭用尽力气拽住夜斗,这个自称神明的男人现在已经连这种地方都脸不红心不跳地进来了,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塍庭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悲哀地发现居然不知道。 “就算存在感很低, 难道你不怕被当成变态打死吗?”她恶狠狠地压低声音, 这种为了单独委托而进行人体实地投放的行为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有什么关系。”夜斗嘟嘴咕哝, 视线偏移发现了墙壁上自己的涂鸦, 指着说, “这里我早就来招过生意了。” “……” 依旧是不变的黄昏后, 这里是学校的教学楼,大家应该都收拾东西回家了才对。 可门后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扔在地上的碎裂响声,紧接着明显倨傲的女音刻薄地放话:“说,鹤田学长今天为什么又帮了你。他今天给了你什么,还不赶紧交出来?” 一阵沉默后,女孩气急而笑:“好、好,这可是你自找的。把她的书包给我拿过来。” 后一句显然是对身边的人说的。 东西被稀稀拉拉地倒在地板上。 校园霸凌。 塍庭脑子里出现这个词。 被欺负的人好像才回过神来,尖叫伴着哭泣地扑地。 夜斗攥着塍庭堂而皇之地绕过半阖的门,绕过所有当事人,在角窗下开始观看事态。 领头的姑娘丸头美甲小高跟,细节处装扮无不精心,她吹吹指甲:“哦哟,便当盒。” 地上的东西零散,公交卡、钱包、课本,然后就只剩下便当盒,看起来不怎么昂贵,普通居家的那种。 “明明知道我放言要追求他吧。小□□,你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敢接近鹤田松元。” 她捡起便当盒,不遗余力地砸向地上的人。 还好空荡荡的盒子很轻,棱角磕在被欺负的女生脸颊上,刮出小道的红痕。 “我,我没有去接近他。” “竹中香。不要骗我。你已经知道隐瞒我的后果了。”女孩冷冷地抱臂,本来已经想呼和同伴一起离开的她,在听到有关自己喜欢之人的事情后,又忍不住放下脚步。 “是真的。”竹中香狼狈地把自己的东西拢到一堆抱在怀里,瑟瑟发抖,“鹤田学长上周才搬到我家对面,因为搬家的时候帮过一点小忙……今天我留在社团帮忙遇见了困难。” “我。”竹中香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我躲在后操场哭,学长碰巧去拿遗忘的东西,顺手把他打好的饭也给了我。” “就这样?”平早纪挑起眉梢。 “就……就这样。”竹中香垂头。 “把你家的地址给我,记住了,离他远些。” 旁边的人递上纸笔,竹中香眼圈红着写下地址,平早纪拿着纸看了几眼像要铭记在心,最后轻蔑地瞥了竹中香一眼,带着一堆朋友走了。 竹中香默然很久,她看着四分五裂的手机,表情绝望又阴沉。 “果然是我多想了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神明。” 半途的转校生,温和俊朗,极受欢迎。这样的男生是她不该接触到的吧。 怎么能那么巧合,让她每次上学放学,都能看见他。每次鹤田松元学长绅士地与竹中香保持一段距离缀在后面,顺路的同时就是为了保护小姑娘。 然后在分别处道一声日安。 不怪她也,动心。 小小的隐秘的心思藏得死死的,但这个年纪的女生,稍稍尝到恋爱的滋味就能凭借蛛丝马迹分辨出来。 太普通了,没什么特色,一切都是刚刚好的中等。大家知道了,会怎么说她? 第七十二章 反目 此为防盗章  这个世界每到黄昏, 天色茜红罗扩, 透着常人察觉不到的不详, 包容又堕落。 上班上学后归家的人们卸下一日的紧张, 疲惫的心灵在放松时最容易滋生恶念。 而那些执念和诅咒的结合体,我们称之为妖。与式神录那些各异的妖怪不同,妖无处不在, 藏匿于黑暗阴影。 在空气中游动, 乘在人肩膀上喁喁私语,大小姿态形状诡异不一, 但全都是彼岸偷渡的居民。 它们在白天与黑夜的分界线飞扬跋扈。模糊不清的堕阳之光下,夜晚的影子会提前到来。 在这个时候, 处于两者之间的东西可以轻易跨过界限, 古人称此时为 『逢魔之时』。 “一天到晚就知道催婚结婚, 真是多管闲事。”颓痞男人走出酒店, 肩头坐着长手长脚的眼珠妖怪。 它通体紫色, 诱惑的音色堪称嘶哑,如禽鸟声恍惚环绕。 “是啊, 好烦, 好烦啊。”男人呆滞地重复, 穿着考究的西服,像是从哪个饭局上刚刚脱身。因为不满,他一把揪下胸口的玫瑰, 将之踩成污秽烂泥。 眼珠狡猾地转了转, 分明是没了生命的家伙, 但诱惑这些活着的人绝志阴郁,它们的热衷程度直逼飞蛾扑火。 意志柔弱的人,脆弱肮脏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界上—— 不是吗? “总说老子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不就是在外边跟别的东西好上了?贱人!”男人表情似哭似笑,心底的应答告诉他,这样发泄和怀疑都是对的。继续,请继续下去,不要停止! 紫妖的眼珠转动得更快,它选择的宿主心脏频率正在升高!他动心了! 就算没有耳朵也能清楚地听见,就算没有嘴它们也能大笑嘲讽。这些愤怒失望与恐惧,向来都是彼岸最好的鼓励。 “累了吧,从来不会好好商量,只会要礼物指使人。你工作都这么辛苦了,她却从不体谅……这样的女朋友,这样的妻子……要之何用,要之何用……”它越发凑近他的耳朵,魔音灌入心门。 看见后面追出来的女人,妖感觉到久违的兴奋。相比无知无感的彼岸来说,这里,人类的天下,实在好玩得多。 “是啊。”男人痛苦地以手覆面,“在那么多人面前给我难堪,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吧。” “生气吗?多年的苦追和爱恋。杀了她就好了……浪费心血……” “嘀——!” 妖怪被这凄厉的喇叭吓得跳起,最后一步的蛊惑也打断了。 一辆出租车用超速以下安全未满的速度停在男人面前。 车窗摇下,夜斗趴在窗沿上,欢快地打招呼:“嘿客人,是你叫的taxi服务吗?” 眼珠潜伏在男人耳边,操纵这位先生拖着长音,人模人样:“是——是我。” 它打开后座车门,发现还有个坐得特别规矩的小女孩。 女孩转过头瞥了两个上车的乘客一眼,往最右端挪了挪。礼貌又乖巧。 它短暂地控制这具身体交握双手,仿佛很享受的样子。在紫妖眼里,这破破烂烂的出租车,就是它的名车豪马。 “嗯——我们去哪呢?”它比其他同类强大,思维就更接近此世。 夜斗没察觉不对劲似的,热情开朗:“那就没错啦,是一位订婚的女士,为她喝醉酒的丈夫订的。” “野泽先生,我从不认错人。夜斗服务送货上门价格便宜,绝对是值得拥有!” 塍庭暗自撇嘴,他真是哪里都不忘推销。这样的场合都学不会正经,这个男人明显眼神呆滞灵体分离,根本听不见的好么? “所以……”夜斗看了看行程,“我们要去加惠公寓的天台,据说会有惊喜哦。” 夜斗的手停在方向盘上,街上的霓虹灯渐次亮起。他虚握的右手放在操纵杆上,塍庭却熟悉的觉得,这个武者一样的神明,在寻找他的刀柄。 “啊,追不到了。”身穿白色长裙的女人看着出租车远去,松了口气,“还好给他叫了车。” 她松开了夜斗自画的名片,言语间尽是对未婚夫的娇嗔:“这个傻瓜,就知道吃醋。看在喝醉酒了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 薄薄的纸张被风旋向远方,女人幸福的笑脸明媚飞扬。 “这该死的女人。”它仅有的一点点思维转动,“难道想要去天台和宿主和好吗?” “其实天台也不错。”它以为车上普普通通的司机和女孩乘客根本看不见它的原身,笑得放肆,“自杀和杀人,都更简单。” 它没发现的是,司机眼底没有笑意,女孩也沉了嘴角。 “阎魔碎片*1。” 塍庭的心情更差了,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吸血姬看向樱花树上新坠下的光团,感觉到阴气蔓延,她赶紧用血蝠絮絮包裹住光团中模糊的碎片。 大天狗的碎片在一旁自觉防御,极小的鸦羽隐去了橙色的光辉。 一声响亮的刹车音刮耳地响起。 “到了。”夜斗爽快地停车,与野泽自来熟,“我来为您开门。麻生女士订购的神明贴心周到全套服务~话说,您的酒量可真不错啊。” 他东拉西扯,正是看出了它的不耐烦和与众不同。 “野泽”扯扯领子,跟着夜斗进去。 塍庭跟在后面,她的解释是:“我是他的助手。虽然看着不大,但已经成年了。” 不知道相没相信,“野泽”先生敷衍地点了头。 一起去就一起去吧,可以教唆更多的人去死,壮大它们的同伴力量,它自觉十分和蔼,兴奋得快要颤抖! “夜斗可真是会接单子。”在他们身后,塍庭与吸血姬沟通道,“这样半路突发改变的客人不在少数了。黄昏时刻的愿望,真的是要难满足很多。” 女客人的愿望是把未婚夫安全地送回去,可不斩了这能使人鬼迷心窍的时化之妖,哪能算完成祈愿。 吸血姬压下碎片的骚动:“这次的怪物却不同寻常。更狡猾,意识清晰。” “和阎魔有关?”塍庭好奇地问,“你知道阎魔是什么大妖吗?” “……我曾远远地瞥见过一眼,人身死后化成的妖怪,总要去冥司走一圈的。”吸血姬冷道,“她对我这种妖怪似乎相当明了,当我被母亲的力量拉回人世时,她一点惊讶的意思也没有。” “阎魔高坐魔云之端,手下有一对兄弟一对童子并判官。对了,还有坐在锅里的女孩,叫孟婆。鬼魂们敬重她,因为阎魔是个非常公正的掌权者。” “是我们的误会……还是传言本身有误。她又因为什么来到了这个世界……”塍庭撇开这些疑惑,“不要伤心。现在有我陪着你。等我们回去后,我就能更多地帮到你了。” 吸血姬点头,蓦然想到她看不见,于是轻轻地说:“好。” “让我想想,我可爱的妻子会为我准备什么惊喜。”登上顶层,它表现得越是坦然,越让夜斗帽阴下的眉头皱得更紧。 什么时候,这些恶心的妖怪变得这么聪明人性了? 甚至让他想起了那个,他最不愿意回想的——貌似温和宽厚的青年。 不论转世多少次,夜斗都不会忘记那个人抚摸着绯器的短发,吐出的,温柔又亲近的蛊惑。 杀戮。为杀戮存活。 既让他留有眷恋,又让他急于摆脱。 “我们是最熟悉的亲人。”另一处,男子翻着书页,对趴在他跟前的乖顺女孩说,“夜斗不会离开我们的。” 女孩头带天冠,披着简单的白和服。她伸手托住脸颊,露出一截被刻满了字的手腕:“父亲大人,他身边又出现了一个单纯的孩子,而且比起之前那个小刀,他已经很久没叫我的名字了。” “真的吗?他真的会永远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吗?”相互依偎过时代变迁,她最喜欢的始终是最初那个小少年赋予她的名。 绯。 如最绚烂的樱花般旖旎多姿。 可女孩的眼神已经沉如死水。 绯不会厌倦为了他和父亲大人被别人刻字利用,被别人呼喝低贱。 谁在乎呢?既然身为了野良,侍奉多主,她仍然要做到最强! 只怕大梦一场,夜斗会为外人……湿了眼眶。 “会的。”黄发的青年揉揉她的头,就像夜斗对塍庭那样,“最近黄泉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等我再探一探伊邪那美的属地,就能把夜斗喊回来帮忙了。” “我跟他一起吗?” “当然。”他微笑着承诺。 “那个……”塍庭背后贴上来一具温躯,青行灯跪坐在塍庭背后,长长的玉臂交错,“你不生气了?” “支撑她以别的方式活下来的,大概就是家庭了。”塍庭淡漠,“我知道,她拜托的事,我查完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不论人鬼,求生不得,求死总是很容易。” “那你还生我的气。”青行灯理直气壮起来,娇哼,一个比一个有脾气。 “我在气我自己。和吸血姬走了很久,我没能感动她。我以为……”塍庭看着双手,茫然道,“我以为,我会是她的亲人,哪怕她能汲取一点点勇气。” “世道艰难,她竟想一死解脱。” “我有办法拉回她嘛。百物语的地狱裂隙,还是没失约过的。”青行灯喜滋滋,“小吸血姬年龄太小啦,又不喜欢分享,有我在,有我在。” 地狱裂隙,怪不得与阎魔相熟。 “我,如果我按照私心,让你拉回她,她会不会恨我。”塍庭愣道。 “你是想要她存在,还是想要她的喜爱?”青行灯玩着塍庭微卷的长发。 “存在。”塍庭起身披好衣服,收拾一番出了门。 “太晚了,你出去做什么。”灯柄被青行灯微微嗔瞪,浮在床边,她懒懒地坐上去,随塍庭下楼。 华尔普吉斯学院的看守实在不严,大家为了得到『魔王夜会』的参与资格经常挑战斗殴,努力学习,除开风纪委员会,不出大问题,没谁在乎学校秩序。 吸血姬昨日指出的『君临之暴虐』女孩,是一千多校友中的佼佼者,资料在校网上十分明确, 夜会排行第六,十三位手套持有者之一。 肩上是自动人偶西格蒙德,是本家代代相传的禁忌人偶,全身鳞片下是两对翅膀,战斗时化作巨龙。 但强者可不止她一个,禁忌人偶也是。 雷真想要挑战她,塍庭就不愿意卷进他们的纠葛。 百物语人选还有很多。 …… 撑着上完金柏莉针对雷真讲的基础课程,在导师把粉笔砸向雷真的时候,塍庭也无比清醒了。 听到『魔术回路』,她想起找到女生宿舍前捡到一块东西。 魔术回路都是自动人偶的心脏,那东西不像心脏,倒比较像碎肢。 青行灯黏人得很,一天到晚跟在塍庭身边享受异国风光。当然,她也很受异国校友的关注。 塍庭的两个人偶让大家猜测她是不是和十三人第八的『魔姬』一样,都是使用不同人偶的领军怪胎,但是知道她的成绩后俱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