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就被辛沐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他脸色顿时黯淡了许多, 垂着眼睛, 看上去像是只可怜兮兮的狗。
至真依然笑嘻嘻的, 对辛沐说:“哎,殿下这不是惦记你才来的,反正你现在不走了, 他也能放心了, 我这就带他回去好好养伤, 很快就会好的,辛沐,你可千万别担心啊。”
谁要担心他了?
辛沐瞪了瞪眼睛, 本想要这样说一句, 但快要说出口时又觉得这句话有些矫情和多余。他闭嘴不答, 却像是默认了自己对容华的担心。
总之不管怎么说都不对, 辛沐完全落进了至真挖的坑里,埋怨地看了至真一眼。
至真吐了吐舌头,说:“过几日殿下身子好了,我们再过来看你和二郎, 不用送, 我们这就走了啊。”
辛沐都懒得理他了, 至真便嘻嘻地拉着容华走人, 容华却眼巴巴地望着辛沐, 僵硬地站着不肯走。
至真轻声在容华的耳边说:“殿下, 现在这样已经是非常好的了,你别再多留着讨嫌,日子还长,我们慢慢来。”
容华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紧盯着辛沐,半晌才憋出话来:“辛沐,你告诉我,二郎他……”
“二郎是我的孩子。”容华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辛沐便突然转过身来,他看上去有些着急,出声打断了容华的提问,“二郎是我的孩子,与你没有关系。”
那声音听上去已然动怒,比起方才那轻描淡写的嗔怪,辛沐现在显然是真的在生气,至真急忙拉住容华的衣袖,让他不要再说。
不过这时候就算是至真不拉住容华,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辛沐又明确地告诉了他一次,二郎不是他的孩子。每一次听到这件事,容华的心都要被刺穿一遍,可他还是忍不住自虐似的一遍遍地问,一遍遍地充满期待。
“快走啦,别得寸进尺。”至真小声说着,将满脸痛苦的容华给拉走。
辛沐不在容华的视线之内,容华就没了力气,整个人都像是跨掉了一半,双腿软绵绵的,被至真给拖着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至真见到容华嘴唇干裂满头冷汗,赶紧倒了杯水递过去,但容华却轻轻拂开至真的手,脸色苍白地自言自语道:“二郎是我的孩子。”
“二郎当然是你的孩子啊。”至真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而后将水递到容华的嘴边,容华仍旧没有接,又重复了一句:“二郎是我的孩子。”
至真以为容华是瞧见那孩子太激动了,才如此反复重复这句话,于是便在此事上多言,倒是出声安慰道:“新妹现在有些焦躁呢,或许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情绪有些起伏,你别去招惹他啊。不过,我能感觉到,他对你有情意的,他一直不愿让你死。殿下,你可别辜负了辛沐这些年来默默的做的一切,你现在还需要好好休养,你可别逞强,快点好起来。只有你好起来了,才能重新赢得辛沐的心。”
容华根本没有回答他的话,依然苍白着一张脸,低声重复着那句话--
“二郎是我的孩子。”
*
辛沐回房便看见二郎坐在门槛边上捧着脸,表情非常严肃。辛沐故意没理他,转而去收拾东西,过了一会儿,二郎自己憋不住,便眼巴巴地跑来问辛沐道:“爹,刚才那个一直盯着你看的人是谁?我觉得他好眼熟。”
辛沐停下手里的事,但并没有立刻回答二郎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二郎又拉着他爹的袖子,说:“爹,又是不方便说的事情吗?哎呀,你就透露一点点方便说的部分,我真的很想知道。”
辛沐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想知道?”
二郎歪着头,表情很是困惑地说:“我也不明白,就老觉得……觉得……我对那个人很在意。”
辛沐的眼神闪烁了一会儿,他慢步走到桌前坐下,二郎也赶紧跑过去跟着,坐在了辛沐的旁边,眼睛瞪得老大。
停顿了好久,辛沐才说:“他就是容华。”
“容华……”二郎的耳朵和嘴比脑子反应得快,把名字念出来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惊呼道,“容、容华?越王殿下!”
辛沐点点头,“嗯”了一声。
二郎顿时便抱着头大叫了起来,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在屋子里转了好多圈,而后又回到了辛沐的身边,他的整张脸都变得通红,两只小爪子抓着辛沐的手,大声道:“爹,这是真的?真的越王殿下?你认识越王殿下?你是如何认识他的?何时认识的?他怎么会突然来找你的?他现在是走了吗?他还会来吗?我们可以去找他吗?”
这一连串问题把辛沐给问得答不上来,他只是深深地望着二郎,也不想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他本以为二郎只是爱听容华的故事罢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二郎会因为见到容华而这样激动。
见辛沐许久未答,二郎并没有追问,倒是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让辛沐更无法回答。
二郎凑近了,大眼睛对上辛沐,一字一顿地问:“爹,越王殿下喜欢你,是吗?”
辛沐前所未有地无法面对二郎,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埋怨老天让二郎太过于早慧,以至于辛沐想要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都不行,他无言地看着二郎,这便让二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二郎激动地两眼放光,又立刻问道:“我一看他那眼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那他是我的父亲吗!”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之时,辛沐的声音就立刻响起,他用近乎冷漠的语调回答了二郎的激动。
“我不知道。”
这比直接否认还让二郎难以接受,他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失望的浓浓地笼罩了他。
辛沐面色不改,和二郎对视着,过了不久,二郎从他爹的眼里看到了隐藏得很深的复杂情绪,二郎不知道那眼神究竟如何定义,悲伤的、痛苦的、沉重的……但他知道,他爹从未用那种眼神看他,这必定不是什么好的情绪,牵扯到了很多不愉快的过去。辛沐没有提过,从很多事情里二郎都能猜到,在有他之前,他爹曾经吃过很多苦。
比如那只不太灵活的右手,比如他爹一定要隐姓埋名地过活,比如他明明没有哥哥姐姐,却叫做“二郎”。
二郎对很多事情都很好奇,但不包括那些让他爹痛苦的过去。他并不想揭他爹的伤疤,于是瞬间有些慌乱,方才的激动立刻便冷了下来,他急忙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辛沐,可辛沐没有要哭的意思。
“爹,我说错话了,我不问就是,你别生我的气。”二郎嘟着嘴,凑上去抱着辛沐,小小的手掌轻轻地在辛沐的背上拍着,满脸都是歉疚。
辛沐回抱了一下二郎,把那些不愉快都收起来,他拉开了和二郎的距离,捧着二郎的脸,真诚而且严肃地说:“无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
“爹,我也只有你,所以我不想惹你生气。”二郎认真地说。
辛沐轻轻笑了笑,摸着二郎的头说:“睡觉吧。”
二郎不再多问,把所有的疑问好奇和激动都给压在心底,乖乖地应了,便自己去洗漱,不久便上床睡了。
可今夜,辛沐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其实他决定留在越州的时候,就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但事情实际发生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并不如料想之中镇定和从容。
才第一次见到容华,二郎就那样激动,这一大一小对视的时候,就像是有某种奇怪的默契,当时辛沐没有吭声,但并不代表他心中不焦躁和害怕。
可他现在又不能走,他怕自己这次再走,容华可能就真的救不回来了。他不想让容华死,但他又他会失去二郎,于是他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
一整夜,辛沐都坐在床边,深深望着二郎熟睡的脸,无法入眠。
*
之后容华和至真都没有出现,大约是容华的病还需要养一段时间,多半是爬不起来了,否则他不会放弃无赖骚扰。辛沐和二郎短暂地安生了三天,二郎便已经习惯了新家的生活。他们住的地方已是城边,并不怎么热闹,但绕是这样,二郎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周围与他同龄的孩童给召集在了一块,在那一群孩子里扮演起了领头者的身份,撒欢玩了起来。
或许有人天生就会吸引人跟随,二郎有这样的能力,很显然不是来自辛沐的。
而这位极具领导才能的小孩儿比辛沐还要忙碌,出去玩能玩上一整天不回,倒把辛沐一个人孤零零地晾在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