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毒入心》 第1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前行便有些受阻,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人马都难行,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别闹了,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笑个不停,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一直面色如常,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小侯爷祖上积德,三代忠良镇守越州,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未曾有过任何功绩,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想,他就是那个辛沐,竟不知他是这模样。 容华觉得自己定力不错,即使惊艳也很能控制住自己,倒是那个蛮人尔及阿托已经彻底被辛沐给迷昏了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辛沐,辛沐则宛如看不见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目不斜视地朝着容华走来。 三人都算是平级,互相行了平礼。 辛沐拱手,对容华到:“平安候远道而来,君上特命我再次恭候。西夷王孙殿下亦仰慕侯爷威名,便与我一同在此相迎。侯爷一路奔波,辛苦了,这便随我上山。” 尔及阿托满脸痴笑,连连称是。 容华想,这辛沐的汉话说得可真好,声音也如此悦耳,就是性子太冷了,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同你说着话时看也不看你一眼,像是隔着远山重洋。 不过容华也不甚在意,他一双笑眼看着辛沐,缓缓开口道:“曾听说三王子美名,却未想到三王子竟是如此仙人般的人物。像是从前见过的诸多美人美景加起来,也不如三王子半分。竟不知本侯是何运气,在今日得以一见三王子风姿。” 辛沐对那眼里的秋波视若无睹,目光也不知落在哪里,依然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侯爷客气。” 容华轻笑:“可不是客气。三王子可知我们汉人个词叫做倾城倾国,三王子便担得起这词。” 这言语已有些轻浮,也就平安候这样远近闻名的声色犬马之徒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一旁随从的几名小吏都看不下去了,向来为人正直的薛侍郎轻一声,打圆场道:“侯爷爱说笑,三王子宁可别介意。” 辛沐未开口,容华又道:“可不是说笑,三王子这样,自然是倾城佳人。” 薛侍郎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被容华给一巴掌推到人群之后。 辛沐面色如常,无怒无喜地说:“这词太深,我不太懂,倒是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皮相皆虚幻,美色即白骨,我汉话不太好,不知有没有记错。。” “三王子说的是对的。”容华应了,便有些不知应说什么,只在心中想,这么好看的一双眼,可惜就是个瞎子,本侯这般人物,也不值得多看几眼吗?容华的秋波白送了,但心中也不失望,仍旧是笑,又往山上看去,那郁郁葱葱的山林隐约能瞧见几座碉楼掩映其中,但那山真是高得不见顶。 容华的抱怨声还未说出口,辛沐又开口:“侯爷不必困扰,我已备下数匹山马,侯爷可骑马上山。只是您这软轿,和您带来的良驹怕是得留在山下,您的马走不了这山路。我已命人将就近收拾了一处寨子,侯爷不便带上山的东西,都可暂时寄存在这寨子之中。” 容华是知道的,再怎么说也是去人家的王寨,带着这许多士兵不行。 容华道:“好,烦请三王子和王孙殿下稍候,我安排一些仆人在这山下伺候马匹。” 容华的话刚说完,方才那黏着他的少年又凑了上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拉住容华的袖子,小声对着道:“侯爷可不能丢下至真,没有至真在身边,谁来伺候侯爷呢。” “自然,谁不带都行,可不能不带至真。”容华旁若无人地在至真脸上摸了一把,而后开始在随从的文官侍卫中挑挑拣拣,文官只带了刘侍郎,武将一个没带,还有长得可人的仆从们,总共十来人,其余人等便留下看马,尤其是方才那个和他作对的薛侍郎,便被容华许以“亲自照料本侯的汗血宝马”的如此重任。 而后,容华终于心满意足地上了辛沐准备的山马。 昭月的仆从们便又开始唱歌,欢迎这远来的贵客。 容华、辛沐、尔及阿托并排而行,容华在最中间,一直想朝着辛沐靠拢,可那辛沐始终目视前方,并不看他一眼。 行进一小段路之后,尔及阿托便靠近对容华表示亲近,眼中写着“同道中人”几字,那蛮人长得太过油腻,容华并不想与他亲近,只得冷淡地应了。谁知尔及阿托并不能体会容华的疏离,依旧十分热切,咬着耳朵对他说:“侯爷,我们小时候见过,你阿爹同你大哥打仗,我们输了,我和阿爹被你大哥抓住做俘虏来着。那时候我们就见过了,你还记得吗?” 容华本就觉得他眼熟,一说倒是想起来,原来是他。 “是你?”容华一惊,面色微变。 尔及阿托兴奋道,笑着露出了一口大牙:“你想起我来了!” 容华也跟着笑起来,心道,这做俘虏的事,值得如此骄傲地说出来吗?这可真是个脑子有缺的活宝。 第35章 倒v开始 容华忙完回到弘毅院之时, 下人早已把房间给收拾的整洁了,至真也搬到了隔壁的一间小院中,这会儿至真已经回了自己的地方,辛沐便自己坐在书案前看书等着容华。 容华一回来,辛沐就去迎他, 容华捏了捏辛沐的脸,说:“搬到这里来习惯吗?” 辛沐其实没在觉得有什么不同, 哪儿都是一样的过日子, 只是容华能让他在这弘毅院中入住的确是有不一样的意义, 辛沐还是觉得很满足。 辛沐刚刚洗过澡,身上还有淡淡的皂角味,那味道让容华觉得十分心安,一闻到就觉得这世上再无任何烦恼。 此时, 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飘飘然的落下。辛沐不禁被飘落的雪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离开了容华,走到了窗前怔怔地看着飘落的雪。 “原来下雪是这样,好美啊。”辛沐抬头,从那一方小窗中往外看,有些无法确认自己眼前看到的是真实。 容华走上去从身后抱着他, 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说:“你没有见过下雪吗?” 辛沐摇头道:“昭山没有冬日。只在书里听过,未曾看过。” 容华牵起辛沐的手说:“若是这样, 仅仅在屋檐下看着怎么行, 当然是要好好去体会一番。” 言罢容华便将辛沐给拉着走出了房门, 到院中去看雪。 辛沐从未感受过这样冷的天气,一出门当即便哆嗦起来。容华笑说:“这才是初冬,你就这样怕冷,到了隆冬时节可怎么办?” 说话的同时,容华就打开了大氅,把辛沐给拉过来揉进怀里,用那一件宽大的大氅裹着两个人,俩人的身体就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这样可还冷?”容华问。 辛沐感受着容华身体的温度,不仅是身子,连心都暖了起来。 容华勾起一根手指,把辛沐的脸抬起来,让他仰着头看天。雪花慢悠悠地飘落,落在辛沐的脸上,睫毛上,那冰凉的触感让辛沐立即就哆嗦了一下,可很快雪花便化成水,在辛沐的皮肤上滚落。辛沐被那冰水弄得哆嗦地停不下来,容华便忍不住大笑。 小雪渐渐变大,越来越多像鹅毛似的飘落下来,辛沐一直着脸看那深蓝色的苍穹上落下这些白色的雪花,心情便前所未有地舒畅,他微微的笑着,内心盈满了满足。 容华把辛沐给抱得更紧,然后说:“你还有许多东西没有看过,以后我便带你一一去看。” 辛沐嘴角含笑,低声应道:“好。” 这一夜,辛沐便觉得自己是那天上落下来冰凉的雪花,而容华就是一团火,彻底将他给燃烧融化。 * 那一场雪之后,天变越来越冷了。越是冷,辛沐便越是嗜睡,如今真是恨不得看书也要躺在床上。 应心远依旧隔几日便来瞧一瞧辛沐的身子,到如今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在应心远的调理下,辛沐右手手腕的外伤已经痊愈,但始终是伤了手筋,如今最大限度都只能微微弯曲一些手指。应心远说,若想要写字,大概还得等个一年。 辛沐也不着急,很快便学起了左手写字。 用左手时整个人便像刚刚开始读书认字的幼儿,那手十分不灵活,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 容华每日都抽半个时辰陪着辛沐帘子,他会从身后抱着辛沐,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的教他写字。 如此,练了十来天,辛沐总算是能把“容”这个字勉强写得像样。 辛沐以为往后的日子就这样了,可就在他刚刚准备开始练“华”这个字时,平静还是被打破。他以为不变的一切,始终还是变了。 那日,容华刚刚握着他的手,正准备开始写字时,下人进来通报,说是容家祖宅那边来了个人,有要事禀报。 听到这话容华与辛沐都吓了一跳,俩人都心道不好,赶紧把那名侍卫叫进来,那侍卫哭喊着进来,惊恐的说:“侯爷,出事了,国公爷的病昨夜复发,情况相当危机,小人已经派人去济世堂请应神医,此刻便来寻侯爷,您赶紧去,这次国公爷的病来的突然,若是慢了,怕是……怕是……” 容华脸色突变,猛的一拍桌说:“怎么可能?大哥的病不是已经稳定下来了吗?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侍卫带着哭腔回答:“小人不知,前些日子一直都很好,也不知昨夜里怎么了……突然就……” 辛沐拉了拉容华的袖子,说:“别说那么多,先赶紧过去!” 容华什么也顾不上,丢下了一切就出了门。 辛沐和至真都没有跟去,于是整整一个下午辛沐和至真都在家里都心惊胆战的。俩人一直等着消息没睡,到半夜时,总算是敲锣打鼓地来了一个侍卫通报,那侍卫脸色惨白,整个身体如筛糠似的抖,辛沐紧紧抓着至真的手,看那侍卫的反应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那侍卫跪地,满面眼泪地大声吼道:“镇西大将军一品越国公……薨!” * 足足过了半月,容华才又回了越国公府。容征的葬礼就在祖宅那边办妥,皇上将其追封为越王,谥号忠勇,另有各种金银财帛的赏赐陪葬。 曾经横扫大昇西面边陲的容征,在如此年华便英年早逝。生前的一切荣光无法带入地府,人已入土为安,接下来,便是活着的人的事了。 容征去世的消息一传开,西边的那些蛮夷小国便开始蠢蠢欲动,不管心中多么沉痛,容华也必须尽快接受封爵仪式,而后,大昇的边陲,越州这个屏障,就要考容华去守卫了。 封爵仪式,应当由容华亲自去京城接受皇帝的封赏。可这越州边境实在是离不得人。因此,封爵一事便只好尽量简略,如潮面圣之事也暂且搁置,皇上派了钦差到越州来进行封赏,一旦仪式完成,容华在不是什么平安侯,而是守卫月走的镇西大将军,新一任的越国公。 在钦差大臣来的前两日,容华便回了越国公府。他走的时候是一个人,可回来的时候,他却不是一个人。 辛沐和至真接到消息便一早在越国公府门口去迎他,远远地瞧见了浩浩荡荡的马车车队,待到为首的马车道跟前,他们便听见了马车上还有一人的声音。 那是映玉的声音。 至真脸色一边,当即便怒火中烧,他想说点什么,这一次反倒是辛沐拉住了他,示意他安静。至真忍住了,阴沉的盯着那马车。 容华下车之后,便又掀开轿帘,对着里面的人轻柔地说:“到家了。”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便伸出一只手来,容华握住那只手,而后便把车上那人给抱了下来。 是映玉。 容华的脸色就很不好,整个人瘦了不少,看上去很憔悴。比较起来,映玉还更为憔悴,瘦得变了形,脸颊深深地凹进去。可就这副模样,反倒少了他平时的盛气凌人,让人有种忍不住心疼的感觉。 容华抱着他,他便闭着眼睛把脸靠在容华的肩头。 “侯爷回来了,我已命人收拾好房间,备下了热水和饭菜,侯爷若是要用,现在就可以。”辛沐对着容华淡淡的行了一礼,似乎根本没看见他怀里抱着的那个人。 容华其实很担心的,他怕辛沐会生气,但即便到了这时候,辛沐还是没有生气,或者说他没有表现出生气。 辛沐只是知道容征走了,容华心中不好受,他不会再这个时候让容华难堪。 辛沐只是尽量不把映玉放在心上,好像根本没看见他。 容华眼神复杂地看了辛沐一眼,依然是那样深情和温柔,就是这样的眼神,会让辛沐乖乖地把所有的委屈给咽下去。 辛沐自然是看懂了他的意思,并没有多话,沉默地看着他抱映玉进府。 映玉从前是和容征一起住在承志殿的凤仪院中。凤仪院是承志殿的主院,容征离开之后容华也没有住进去,而是把它做议政所用。如今映玉回来,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在那里才是最好的。 辛沐在回弘毅院时,和至真商量了一下,应当安排吓人去把凤仪院的寝殿打扫一下。 至真不忿的道:“凭什么!他凭什么住在那里?那是侯爷议政的地方,他如今的身份让他回越国公府已经是非常大的荣幸了,怎么还能让他入主殿呢!这成何体统!” “侯爷心中有他,侯爷愿意,这便是体统。”辛沐面色平静地说,“你去安排最好。若是你不去,便只有我去。我……我不想去。” 至真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站在原地挠自己的头发半天,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辛沐很快回到弘毅院中,躲在书房里看书。他关上窗不想听窗外的声音,可惜的是,凤仪院离弘毅院非常近,辛沐即使关上窗,也能听见外面吵嚷的声音。 他听见侍女们前呼后拥,听见容华关切的问映玉身体如何,又听见容华命人去请应神医。 然后对面的院门关上,容华带映玉进入了寝殿,辛沐终于听不见对面传来的声音了。 满室寂然。 第51章 倒v结束 应心远给辛沐扎了几针,辛沐的情况便很快稳定了下来, 他的心绪重新恢复了平静, 不过手腕上哪叮当作响的手链, 仍旧让他有些心烦。不过他也没能烦太久,方才和容华的那一通争执耗光了他的力气,他很快便在疲惫之中睡了过去。 至真心疼地看着他,小心地给他掖好被子, 而后才和应心远一道,安静地退出了房门,只留一个侍女伺候。 二人走出远门,至真便瞧见容华站在院门口, 痴痴地盯着院内, 满脸都是落寞。 至真顿时便不知道心疼谁才好,他不由地皱起眉,走到容华身边行礼道:“国公爷,辛沐睡了过去。” 容华急忙问应心远道:“他如何了?” 应心远道:“他的身子一直在好转, 只是进度很慢,这药怕是要吃七八个月, 才能慢慢调养好。另外,别太刺激他, 别让他动气。” 容华轻轻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他也知道, 不刺激辛沐, 不让辛沐动气的最好办法就是自己消失。 一想到辛沐对自己有那么深的恨意, 容华就难过得要命,他摆摆手示意至真去送应心远,自己则继续站在院门口朝里面打望。 至真满脸忧虑地将应心远给送走了,心中却在想,若是让辛沐离开,是不是会更好,只要不这样在一块儿互相折磨,早晚他们都会各自治愈心中的伤痛的。 至真没敢说出来,只是一直面色忧虑地将应心远送出了府,而后又匆匆赶回弘毅院。 容华已经没有站在门口了,应当是去了李成碧的院中。 至真忧心忡忡地回到辛沐的身边,等下人将药熬好呈上来,他才又将辛沐叫醒喝药。 辛沐依然是脸色苍白,似乎相当疲惫,可他没多说什么,配合地将那一碗药喝光,休息了一会儿,这才说:“这药的味道怎么这么奇怪,有些酸。” 至真回答:“这是应神医特意给你开的方子,用药是有些奇怪,但对你身子很有好处,应神医说,这药得吃七八个月呢。你要相信应神医的医术,即便是这药不好吃,你也得老实地吃,知道吗?” 辛沐点点头,说:“方子在你这儿吗?” 至真道:“在我这儿,怎么了?” 辛沐答道:“既然要吃那么久的药,我走的话,自然是要将这方子带上的。” “你……你还是要走?”至真惊诧又慌张地说,“他……国公爷的态度你也瞧见了,他是不会同意你走的,若是你们再谈此事,怕是又得闹得不愉快。你还是……不要……” “我不是他的附属品。从前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想明白了,又不让我离开了。凭什么?我必须走,而且我要走,也不应当管他同意与否。今日问他,也只是想把手上的链子还给他,毕竟是他母亲的东西。”辛沐顿了顿,又继续说,“罢了,我也不想再与他争执,他不想要也就罢了,日后若是能想到办法取下来再说。” 至真一下就懵了,他呆了许久才问:“可是你能去哪里呢?你现在不能回昭月的。” 辛沐认真地说:“我一定要回去,先王的死非常蹊跷,我要查清楚。此前一直被情毒所困,一直把时间浪费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如今我既然已经清醒了,就当为自己打算,把先王的死查清楚,不能一直蒙受这不白之冤。” 至真瞪大眼睛看着辛沐,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半天才说:“可是你这样,怎么走呢?你……” 辛沐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 “可……可是……”至真犹豫不定地看着辛沐,他虚弱得可怜,就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晕过去。可他用那期期艾艾的眼睛看着至真,至真就想起了曾经对他说的,他们二人一起离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不知道至真怎么突然向往起这样的日子了,他脑子一热,便说:“我帮你。” 辛沐镇静地转过头来,说:“你?” 至真也不知这样做究竟对不对,脑袋里乱哄哄的,慢吞吞问道:“我早就同你说过,我带你走的……反正……国公爷对我的恩情,我这些年也算是还够了,此前一直没有地方可以去,若是和你一起,倒是去哪里都无妨。若是你愿意带着我的话。” 辛沐忙说:“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我怕……怕连累你。” “怎么会呢?”至真抓住辛沐的手,笑笑说,“走吧,我早就想走了。” 辛沐还想了许多拒绝的理由,他不想麻烦至真,不想让至真涉嫌,但这些话他都没能说出口,至真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辛沐咬了咬嘴唇,开口道:“好。” 至真突然高兴起来,低低地欢呼了一声,而后他又想起了什么,说:“那你……你离开以后,是去找你二哥吗?” “我如今还不能回昭月,我还是罪臣的身份。”辛沐的眼神黯淡了片刻,又重新盈满了希望,他抿着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轻声道,“不过……我早晚会去找二哥的,等我查清了真相,二哥一定会明白我是无辜的。二哥他……” 辛沐说着便觉得气紧,他用力喘了起来,没再继续说下去,至真连忙便给他揉胸口。 至真算是听出来了,辛沐一直没有放下他的二哥,这让他如何开得了口说缪恩和李成碧的婚期将至呢?只怕这话说出来,辛沐一时承受不住,便会放下自己所有的希望了。 至真忍着心里的难受,岔开话题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至于离开的事……由我来安排,旁的你也别多想。” 辛沐道:“别让我等太久,我已经一刻都不想在这里了。” 至真支支吾吾地说:“过些日子,国公爷会出去一趟,到时候我帮你想办法。” “谢谢你,至真。”辛沐握了握至真的手,而后便没力气再说话。 至真把辛沐的手放回被窝里,说:“你别说话,先休息,晚上喝药的时候,我再叫你。” 辛沐闭上眼睛,微微点头。 第52章 * 日子匆匆溜走,转眼便是初七, 第二日昭月的迎亲队便要来了, 这夜容华没睡, 前半夜一直在给李成碧准备嫁妆。除了皇上赐的金银财帛,容华也从自己的私库之中挑了不少好东西,还选了许多听话的奴婢和侍卫,一道送给了李成碧。 容华和容征一直都将她视为亲生的妹妹, 她要出嫁,容华也希望她以后能幸福。 到了后半夜,容华总算是将李成碧这边的事情给弄完了,至少还要两个时辰才会天亮, 容华不由自主地又往弘毅院的方向去。 这段日子, 容华时常去弘毅院,但辛沐根本不看他一眼,彻底做到了对他视若无睹,他不想面对那样的辛沐, 于是又和之前一样,便趁着辛沐睡着之后去偷窥。 今日也是这般, 容华悄无声息地翻进院子,做贼似的进入了辛沐的房中。 辛沐睡得很沉, 对于容华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他精致的容颜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冰冷, 容华伸出手, 想要摸摸他的脸, 但还是怕惊扰的辛沐的梦,手指始终是没有触到他的皮肤,晃荡了许久之后,还是收了回来。 容华充满眷恋地看着辛沐许久,目光如水一般温柔。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他和辛沐的以后会如何,他总是避免去想情毒的事,总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辛沐只是在生气,以后日子久了,辛沐最终是会原谅他的。 可这个念想在辛沐对他日复一日的冷淡之中不停地受打击,辛沐没有给他一丝希望,能安慰他的,只是过往那些甜蜜的记忆。 容华看着辛沐的脸,一遍遍地回忆往昔,也只有靠那些才能支撑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温柔还能坚持几时,他想过很多次,直接用强硬的手段逼辛沐就范,可看着辛沐他又不舍得。 可容华真的要忍不住了,暴戾和焦躁渐渐占据了他的心,若是辛沐再这么对他,他可能真的会发疯。 今日昭月的迎亲使臣便会到,容华一早就得去迎接,并且要亲自将李成碧送到昭山脚下,这一来一回,需要三天的时间。三天容华都不能看见辛沐,想到此处,容华便忍不住多待了一会儿,正当他看得出神之时,辛沐突然翻了个身,手肘压到了容华华的衣摆。 容华吓了一跳,立刻便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拉自己的衣摆,想要抽出来,但辛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突然抓住了那一截衣角。 容华的动作瞬间僵住,心里立刻便软了片。 曾几何时,辛沐就是这样依赖他的,如今却只能在辛沐睡着时,才不会对他充满怨恨和抗拒。曾经辛沐爱着他的时候,他若是有些良心,对辛沐好些,如今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他只能骂自己。 容华的神情越发黯然,他没再继续动作,根本舍不得将自己的衣摆从辛沐的手中扯出来,他倒恨不得时间就这样停滞,这一刻便是永远。 可梦总是要醒的,辛沐扭动了一下身体,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醒来得悄无声息,容华一时间慌乱无措来不及躲开,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和辛沐面对面了。 辛沐先是有些懵,看到自己抓着容华的衣摆之后,脸掠过一丝厌恶,他急忙松开手,迅速地缩到了床的角落里,片刻后,他又恢复了冷淡的神情,似乎在容华的身上浪费一分情绪都是多余。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之间,却已是咫尺天涯,他的温度仿佛还残存在自己的衣摆上,容华低头看了看,心中空荡荡的。 辛沐没说话,别开头躲着容华的目光。 容华无奈地苦笑一声,站起来离辛沐远远的,轻声说:“我只是……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 辛沐仍旧没有说话,表情和动作都没有一点变化。 反正已经都被发现了,容华破罐子破摔地打算耍无赖,多和辛沐说几句话,打定主意之后,容华便一边小心地观察辛沐的神情,一边说:“我……这几日有事,会出去一趟,大约三日就会回来。我会……会经过昭月,若是你有是想吃的,想要的,可以跟我说,我给你买些回来。” 辛沐依然没搭话,心中却想,大概这就是至真说的离开的机会原以为会很久,没想居然这么快。辛沐垂下眼,心中一片茫然。 容华便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辛沐,能与辛沐度过这样短暂的时光,即便是互相不说话,他也觉得自己赚到了。 许久,俩人就这样怀着各自的心事尴尬地沉默着,若不是渐渐亮起来的天提醒容华该走了,他真想再同辛沐多待一会儿。 “我……我走了。”容华轻声细语地说。 辛沐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容华心中满是浓烈的失望,他起身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又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看着辛沐说,有些期待地说:“辛沐,这些日子,你当真对我一点情都没有吗?除去情毒的作用……你本心之中,可有对我的情谊?哪怕一丝一毫也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辛沐依然没有搭理容华,好像没听到容华说什么,就在容华以为辛沐还是不会搭理他的时候,辛沐突然出声了,他冷冷地回答容华道:“国公爷,我们之间,本就不存在任何情谊。” 那话把容华的心给戳了个窟窿,他后悔自己多嘴问了那么一句,让辛沐再次提醒他,辛沐未曾爱过他。 容华仓皇地转身,不想再面对辛沐冰冷的眼神。 辛沐保持着那个坐姿,看着容华离开,然后他许久都没有动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辛沐听见窗外响起了吹吹打打的声音,非常喜庆而且热闹。 这个调子辛沐曾经听过,就是……容华娶他的时候,那些姑娘们唱的那一首。 辛沐听着出神,房门吱嘎一声响,至真溜了进来,他进门之后便将门栓给扣上,小步跑到床边,紧张又神秘地看着辛沐,半晌没有说话。 辛沐也没注意至真的不寻常,而是依旧沉浸在那吹打的曲子中,开问道:“今日可是什么好日子,有人成亲吗?好像离越国公府不远。” 至真没敢回答这个问题。 今夜他就要带辛沐离开,若是现在对辛沐说成亲的是他二哥,辛沐会怎么想?况且这场政-治联-姻对两个国家来说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准备到了今日,谁都不允许出现变数。 当然,若是真的可能有变数,那这个变数就是辛沐。 总之,出于种种原因,关于缪恩成亲的事,至真仍旧打算推迟告诉辛沐。 当务之急是离开。 至真岔开话题,说:“国公爷已经走了,今夜我便带你离开,应神医写的方子我带上了,嗯,你要收拾些什么东西,都准备好,子时我便来找你。” 辛沐摇摇头,道:“我……我没有什么东西收拾的,什么都不是我的。” 至真说:“也罢,反正还有我这些年存钱,够咱们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了……以后我的就是你的。” 辛沐轻轻嗯了一声。 至真接着说:“那我便走了,还有需要安排的地方,你等着就是别着急,一切有我呢。” 辛沐双眼闪烁,道:“辛苦你了,我何德何能,能认识你。” “你救了我的命啊。”至真勉强对辛沐笑笑,作出轻松的样子,其实他的手一直在抖,他其实对容华还是很愧疚的,而且有些害怕,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子一热,就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一直在挣扎,最终还是不忍心看辛沐这么难受,只得咬着牙继续下去。 又交代了辛沐几句,至真便离开了,又剩下辛沐自己一个人。 辛沐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感觉自己的心也空荡荡的,一整天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过去,到了子时,至真又再次回来了。 至真身后跟着个个子高大的奴婢,那人是容华专门留着伺候辛沐的,辛沐一直不喜欢他,总觉得他在监视自己。 那奴婢疑惑地问辛沐道:“辛沐公子,至真公子说您有事找我,您……” 话还没说完,至真便抬手“啪”一声将那奴婢打晕,而后扒下他的衣裳递给辛沐说:“快,换上。” 辛沐有点惊讶至真那么利落,但为了不给他找麻烦,辛沐没有磨蹭,立刻便行动,换上了奴婢的衣裳。 至真又在辛沐的脸上贴了张□□,辛沐原本的容貌立刻就被盖住了,看上去就像是个其貌不扬的小奴婢。 接着至真将那奴婢五花大绑,捂在被子里盖好,嘴里也塞了布条。 辛沐心里咚咚直跳,整个人都愣愣的。 “别担心,跟着我走就行。”至真在辛沐耳边低语了几句,这便带着辛沐堂而皇之地往外走,从弘毅院一直到越国公府的侧门,即便是遇到了夜巡的侍卫,也没有人拦他们。 至真一直很受容华的信任,他要带走辛沐其实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二人出了越国公府,到了四下无人的大街,辛沐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好像一切都不真实。 他要走了,要离开这个给了他伤害和痛苦的地方。 一辆马车在转角等着他们,二人上了马车,走了十来里至真便打发走了车夫,带着辛沐换了一辆马车,又走了十来里,再打发走车夫,换一辆马车。如此整整一夜,换了五辆马车,距离越州的边界,只有六十多里地了。 天刚刚蒙蒙亮,马车停下。 “先下车吧,我找个了客栈,我们先休息一下,晚上再继续赶路。”至真先下了马车,掀开门帘让辛沐下来。 辛沐一直迷迷糊糊,好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了,比他想象之中要容易得多。他抓着至真的手下了车,至真立刻便觉得辛沐的手凉得有些过分。 至真急忙给辛沐披上一件大氅,领着辛沐进了客栈房间。 辛沐实在是受不得折腾,这一夜怕是把他的精力都给耗尽了,至真慌慌张张地让辛沐躺在床上睡下,出钱请了个客栈的婢女在门口候着,自己则拿着应心远的药方出去抓药。 辛沐昏昏沉沉地睡着,又开始做噩梦,他看见一滩血,一个手掌大小的孩子躺在那一滩血里。辛沐只要看着便心口发疼,可他又不能移开目光,他就那么看着,任由梦魇将他缠住,陷入在这充满了血腥味的梦中。 至真回来便发现辛沐有些不对劲。 睡梦中的辛沐紧紧地把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他满头都是汗,但一直在打冷颤,这些天好不容易养好了些的脸色,瞬间又变得惨白。 想来是昨晚颠簸赶路,辛沐的身子撑不住。 至真慌忙大喊一声,让那婢女赶紧去打些热水,然后再去熬药。婢女听话地打来热水拿走了药包。 “辛沐,你可是能听见我的声音?”至真一面小声说着,一面拿热毛巾给辛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辛沐隐隐约约能听到至真的声音,但他就是说不出话来。 至真守了一会儿,婢女就带着大夫来了,这大夫不过是名寻常的村医,听说辛沐是昭月人之后,便不敢给辛沐随便用药,只拿了些外敷的草药,说是可以退烧。 至真无可奈何,只能将应心远的那副药小心地喂给辛沐喝,辛沐喝下药之后仍旧在睡,仍旧在发烧,看上去相当憔悴。 如此便是整整两天,喝了应心远的药,辛沐的病情虽然没有恶化,但好转很慢,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至真守了辛沐许久,直到第二天的夜里,辛沐才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至真双眼一亮,急忙抱住辛沐,抱歉的话立刻脱口而出:“对不起,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辛沐,你可好些了?” 辛沐朝着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怎么会怨你,是我自己……我以前犯傻,把我自己的身子……糟蹋坏了……” 说完这话,辛沐便又体力不支。 “你快别说了,先休息。”至真捂住辛沐的眼睛,强行让他睡觉。辛沐乖巧地点头,闭上眼睛假寐,不让至真担心。 至真忍不住开始落泪,他还没能成功地带辛沐逃走,就弄成了这样。若不是他脑子发热把辛沐带出来,辛沐也不至于突然又出事。这个破败的小镇,没有好的大夫,也没有好的药材,拖久了把辛沐的身子拖垮了怎么办?他突然想,再这样下去,怕不是只有回越国公府去,求容华帮忙。 可他带辛沐回去,辛沐会恨他吧?而且容华也不会再信任他,越国公府以后便再也没有他的位置。 想到此处,至真的眼泪便流得止不住,他不想让辛沐知道,就用力捂着嘴,没有出一点声音。 此刻夜色浓重,整个小镇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而越国公府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在这一片烛火之中,容华如同一座磐石一般坐着。 他就坐在辛沐的床上,手中拿着辛沐的一件外衫,他神情严峻,嘴角紧紧抿着,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座不会动弹雕像。 在辛沐离开的第二天早晨,容华就接到了消息。彼时他将李成碧送至昭山脚下,刚刚踏上折返之路,越国公府的侍卫便疾驰而至。 那侍卫神色慌张,容华心里立刻便一紧,勒住马绳,忙问道:“可是辛沐有事?!” 侍卫立刻行了一礼,慌张道:“启禀国公爷,昨日夜里,至真公子去了一趟弘毅院,带走了辛沐公子,如今整个越国公府都找不到他们二人!小人出发之前已安排人四下去寻,但到目前为止都未曾收到任何消息,辛沐公子,不见了!” 容华只觉得脑子里轰得一声,他眼前发花,差点没直接跌下马去。镇定了片刻之后,容华狠狠地一扬马鞭,驾着那骏马便绝尘而去。 可惜的是,无论容华怎么快,他赶回来的时候,面对的也是冰冷的墙,辛沐丝毫没有留恋地走了,除了手上那条取不下来的手链,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在此之前,容华从未给体会过这样的绝望和无力,在他发现他对辛沐的感情越来越深,已经无法控制的时候,辛沐却在逃离他。 容华脚步缓慢地在这间屋里走了一圈,最后坐在了辛沐的床上,他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在悲伤之余,他的心中渐渐又升腾起了愤怒。暴怒之下的容华已经没有了什么理智,他只想把辛沐给找回来,然后关起来,真正地将他锁住,再也不许辛沐离开。 只要辛沐人在自己的身边,容华就不会那么痛苦。哪怕他真的不爱自己呢?那又如何,容华无法放手。 他静静地坐在这床上,双手越拽越紧,外面守着的侍卫和奴婢见他这副模样,便都不敢上前来。 “来人。”容华的声音异常低沉,就像是喉咙被刀割过一样,莫名让人胆寒,门口的越国公府侍卫长闻声,战战兢兢地进了屋。他瞧见容华散发着一身渗人的寒气,双眼血红,他有些不安,立刻低下头。 容华阴沉沉地看着侍卫长,咬牙切齿地开口道:“越国公府的侍卫队全部出去,往东面去寻人,再通知西营、北营、南营的校尉,各自从西北南方向寻,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现在就去找,哪怕把整个越州给我翻个面,也要把他给找回来!” 侍卫长万万没有想到容华会对辛沐这般重视,居然要出动三个营去找一个人。 侍卫长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敢,不管怎么说,辛沐和至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他是最大的责任人,如果容华要拿他发作,他就麻烦了,因此他没敢多言,立刻便走。 “等一下。”容华突然出声,叫住了那侍卫长,接着说,“去药房把辛沐往日吃的那张方子拿着,然后挨家挨户地去问,所有的药铺都去看一遍。” “属下遵命!”侍卫长应了,倒退着离开,出门的片刻,侍卫长稍稍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容华身上那股阴冷和暴戾越发渗人。 如此,容华便在这里坐了整整三日,他几乎没有进食和饮水,而是闭着眼睛,就这样一直坐着。 辛沐不在身边,容华的暴躁便越发无法抑制。 终于,第三日,南营一名斥候回府通报,在一个叫做七尺的小镇药铺,曾经有人拿着那张方子抓药。 容华一直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眼白几乎已经被红血丝给占满,幽黑的眼珠和通红的血丝看上去十分吓人。 容华站起身,用干哑的喉咙发出了低沉的一声:“走。” * 辛沐的烧还没有退,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一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至真照顾了他几日,见这病没有好转,便越发地愧疚和难受。他尽量不在辛沐面前露出沮丧的神情,一直带着微笑,说着些无趣的小笑话哄辛沐开心。 在客栈已经待了三天了,这三天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直在下雨。 这日刚给辛沐喂了药,客栈外便传来一阵阵的的骚动,至真怕外面太闹吵着辛沐,赶忙就去锁门。他走到门边开了一条小缝往外一瞧,顿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看见了十来个穿着荣家军军服的小兵们将客栈的后院给堵得严严实实,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至真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关上了门。 至真的功夫很好,即使是带着生病的辛沐,要甩下这十来个小兵也不成问题,只要容华不在就好。 “怎么了?”辛沐转头问道。 至真急忙将手指竖在唇边,用口型说告诉辛沐不要说话。 辛沐立即噤声,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至真在心里盘算从临街的窗户逃走的可能性,他一边想着,一边拿起门栓准备把门给拴上,正在此时,一只大手“啪”的一声,将门给推开了一条缝。 “啊!”至真吓得惊叫一声,本能地便用力去推房门,但他根本使不上力,对面的人轻松地便将湿漉漉的手伸了进来,扒住门框狠狠一推,至真抵挡不住,立刻向后跌倒在地。 外面那人一脚踢开了房门,迈开大步走了进来。 容华。 他浑身都是泥点,已经完全掩盖了他的衣衫,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迅速地便在地上积起一滩水渍。不过四天的时间,他就瘦了许多,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下全是青黑,胡渣也都冒了出来。他的狼狈无法掩盖,看着辛沐时的痛苦和愤怒也无法掩盖。 辛沐慢慢坐起来,沉默地和他对视。 至真从地上爬起来,惊恐地看着容华,身子有些微微发抖。容华是他的主子,但他却背叛了容华,容华若是要他的命,都是应该的。 可容华却没有对他动手,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辛沐,咬着牙狠狠地开口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何时变成了这样的关系?” 至真咽了口唾沫,锁在墙角不敢吭声。这些年容华对他太好太纵容了,于是他时常会忘记容华从小作为质子在深宫之内挣扎求生,修得了一副如何狠辣的心肠和雷霆的手段。 容华只是看上去温柔,他该狠的时候,是不会手软的。 如今至真算是触到了容华的底线,他知道,自己和容华多年的主仆情谊,便在此刻一刀两断。 “国公爷。”辛沐开口,声音仍旧很细弱,“是我让他带我走的,此事与他无关。” 那语气中的焦急和关切完全无法掩盖,容华听了之后只觉得更加窝火,他看着辛沐那模样,甚至开始怀疑至真和辛沐之间有了私情,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死死抓住辛沐的手腕。 “国公爷!”至真焦急地喊了一声,险些冲上来抱住了容华的腿,但他还没能上前,便被容华回头那个狠戾的眼神吓得站住了。 容华盯了他一眼,而后朝着门外喊:“把至真给我拉出去!” 言罢立即便有两名侍卫冲了进来,捂着至真的嘴就把他给拖走了。 “至真!”辛沐一急,想也没想便朝着至真的方向扑过去,可他没能成功,还没下床就被容华拦着腰给抱了回来,容华死死地将辛沐给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像是再用力一些,他就要把辛沐的骨头给弄断。 辛沐看不见至真之后,立刻便暴躁了起来,他奋力挣扎,朝着容华怒吼道:“你放开我!不许碰我!” 容华又被辛沐给扎了两刀在心口上,可他还是无法放手,他仍旧死皮赖脸地抱着辛沐,将他给摁在床上,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辛沐挣扎了两下,立刻就被容华给制住了。 他近乎贪婪的吮吸着辛沐的唇,尽情地从辛沐身上索取,只有这样才能止住他源源不断的伤心,他太需要辛沐了,可辛沐将他视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 这个吻让两个人都不好受,辛沐浑身都在抖,恨不得自己此刻能晕过去,但偏偏他异常清醒,清醒地感觉到容华的味道和容华的愤怒。 直到容华将辛沐吻得喘不上气,他才终于放开了辛沐。 辛沐挣开容华的桎梏,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容华的脸上。 容华挨了这一巴掌,二人对视一眼,容华便拉过被子将辛沐一裹,抱起来便走。 辛沐气得声音直颤,道:“容华,你放开我!” 容华用嘶哑的声音说:“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无论如何,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不能没有你。既然此前我那般顺着你依着你,你还要离开我,以后我便不能再顺着你。我不会再放你离开的,你要恨我便恨我吧。” 辛沐不再挣扎,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再也不看容华一眼。 容华也不在说话,将辛沐抱上马车之后,依然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可越是这样抱得紧,容华便越是觉得辛沐在离开他。容华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他已经试过了用温柔的手段,但没有用,现在除了用这样去强硬的手段禁锢辛沐的人生自由,容华根本找不到其他方法能留住辛沐。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各自怀着心事。 容华让车夫快马加鞭,于是不到天黑便回了越国公府,弘毅院的四周已经被侍卫给团团围住,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监牢。 辛沐在第二次长时间的奔波之后又累得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应心远又给他浑身扎满了银针,烧已经退了,不舒服的感觉也减弱了很多。 容华就在床边守着他,虽然换下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仍然是那副狼狈的模样。 一见辛沐醒来,容华双眼一亮,抓住辛沐的手说:“你醒了,现在好些了吗?” 辛沐皱眉,立刻便抽出自己的手。 容华有些失落地低头,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辛沐一不高兴他立刻走人,而是死皮赖脸地留着不肯走,一直盯着辛沐看。 辛沐调整好情绪,开口问道:“至真呢?” 容华的火瞬间又窜了上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在辛沐的心中,他连至真都不如。容华站起身,阴沉沉地问道:“你就那么关心至真!” 辛沐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转过头去不在搭理他。 容华气急败坏,忍不住捏着辛沐的下巴,再次强迫性地附身吻上了辛沐。 辛沐大惊,立刻便开始奋力挣扎起来,但仍旧没有什么用,一旦容华强硬,他根本就毫无办法。 情急之下,辛沐便张开嘴狠狠地咬了容华的下唇一口,立刻便有一股血腥味弥漫在二人的唇间,容华闷哼一声,但他仍旧没有放开辛沐,再次继续这个带着血的吻,直到辛沐完全喘不上气来,他才终于放开。 辛沐用尽全身的力气坐了起来,盯着容华浑身都在颤,他咬紧牙,一字一顿地说:“容华,你就是个疯子。” 容华凄然一笑,抹掉唇边的血,索性无赖地说:“是你让我变成疯子的,所以我便缠上你了。” 辛沐气得嘴唇直哆嗦,与人争论向来不是辛沐的强项,他说不过,索性就不再说。 正当此时,门外响起一声胆怯的敲门声,奴婢在提醒药已经熬好了,容华应了声,取了药回来,再次坐在床边。 辛沐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用力抱紧自己的腿。 容华用小勺子舀起一勺药,轻轻地吹到温度适宜,而后递到辛沐的嘴边,辛沐不肯喝,扭头朝着另一边去。 “你必须要吃药,否则你的病会一直这样拖着。”容华顿了顿,沉下声调说,“你好好吃药,我便不为难至真。” 辛沐回过头,满是震惊地盯着容华,道:“至真跟随你多年,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你怎么能……” 容华狠声道:“可到头来他还是背叛了我,他已经忘了他的主子是谁了。这样的奴隶,我即便是处死他,也没有任何问题。” “你……你简直是……混蛋!”辛沐搜肠刮肚也只找到这个骂人的词,但这对容华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他突然想起了以前在昭山上的时候,容华是如何对他的。 容华身份尊贵,但他本心恶劣,和市井无赖没有任何区别。离开昭月之后,容华用尽了温柔来迷惑辛沐,辛沐便忘记了曾经他多么过分。 如今他们闹成了这样,容华也就不再用温柔的表象来伪装,他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装作对辛沐千依百顺,而是再次露出了他无耻无赖的本性,辛沐又气又恨,可连骂他的话都想不出来,只能憋得自己脸色发青。 容华受不了辛沐的目光,索性盯着他的头发看,仍旧强硬地说:“喝药。” 辛沐咬了咬牙,终于张开嘴将药喝了下去,容华也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将一碗药全部给辛沐喂了。 而后,容华才开口说:“等你的病好了,我就将至真驱逐出越州,决不多为难他。但前提是,你要好好吃药。” 辛沐道:“我想见他。” 容华摇摇头,道:“现在不能,等他离开的时候,我让你们见一面。” “你……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让他来见你,再带着你从我身边逃走吗?我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 辛沐愤怒地指着窗外的侍卫,道:“外面的守卫还不够森严吗?你已经将你的囚犯困住了,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容华握住辛沐的那只手,低声道:“如何抓紧你,我都不觉得过分。” “疯子……混蛋!”辛沐大口喘着气,颤抖着说,“我会恨你的。” “你对我的恨还不够多吗?”容华带着些狰狞的笑意,道,“我是不会后悔的。” 辛沐用力从容华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对容华呈现出完全的拒绝。 容华默默地叹息,而后放下碗,起身离开。 辛沐听见他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从外面落锁的声音,心里已经凉了一片。 而容华也不好受,他不断地低语,对自己说不会后悔,可他从现在开始就已经后悔了。 这样做,真的能找回辛沐曾经的爱吗? 第53章 * 不管辛沐的心里对回到越国公府有多么抗拒,可他回来之后, 身体就一天天地好转了, 脸上也渐渐有了些颜色。容华遵循他的承诺, 让辛沐和至真见了面。 至真到了辛沐的寝殿,一见辛沐便又是哭。 辛沐反倒对他微笑了起来,道:“别哭了,这或许就是命。” 至真抽抽噎噎地说:“是我对不起你, 我没能带你离开。” “都到此时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再陪我下一次棋吧,以后你走了, 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辛沐没再对着至真愁眉苦脸, 倒是把棋盘拿了出来。 就像是第一次下棋时那样,至真面对着辛沐依然是输得一塌糊涂,但却非常快活,像是两个小孩儿一样, 互相笑着闹着,从清晨到日暮, 一直都没有停下。直到有奴婢进来告知至真,送他的马车已经到了。 至真眼眶一红, 眼看又要哭。 “别哭了,以后你再也不是谁的附属, 过自己的日子, 自在快活, 再也没人能约束你了。”辛沐抱住至真,低声说,“你不是同我说过,等我离开这里,我就给你写信,寄在你的家乡,你不管去哪里,隔一段时间回去看看有没有我的信。等你收到我的信就来找我,到时候我们就又可以见面了,你说好不好?” 至真惊道:“你还要走?” 辛沐点点头,说:“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好好服药,好好用膳,养好身子,只要有机会我就走。即使人被囚禁,希望是不会被囚禁的,我一定要出去,我要去找二哥。” 至真一下傻了眼,呆呆地看着辛沐。 “怎么了?”辛沐问道。 “辛沐,你……你知不知道……”至真支支吾吾,想说又拿不定主意,正当犹豫之时,外间便响起了脚步声。 容华到了。 至真立刻住口,最终还是决定不说。辛沐还有希望也好,若是真的告诉他他二哥已经成亲,他怕是最后的希望都毁了。 至真满是歉疚地看着辛沐,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 容华进来之后没多说什么,看了辛沐几眼,便用眼神示意至真离开,至真红着眼眶盯着辛沐,跟着容华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辛沐站在原地看他,眼眶也变得通红。 快到门口之时,至真终于是忍不住,鼓起勇气扭身回头,一把将辛沐抱住,大声哭了出来。 辛沐眼睛里也满是泪,他抬手拍了拍至真的背,低声说:“别放弃希望。” 至真哭着点头,然后便被满脸阴沉的容华拉开,终于还是走了。 至真恍惚地想,在认识辛沐之前,他活了这些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尽管他总是一副与人为善的模样,其实他感情淡漠,内心极其自私。他从来没有付出和得到过谁的真心,直到遇到辛沐。他愿意为辛沐涉险,愿意为辛沐背叛他的主人,除去要报答辛沐的救命之恩,他多少是有些喜欢辛沐的,虽然分量可能不算多,但对于至真来说,这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这次分别,也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了。 至真泣不成声,直到被容华带到越国公府的后门塞上了马车,仍旧止不住眼泪。 容华冷冷地看着至真,丢给了他一个锦盒,至真看着那锦盒,稍微止住了眼泪,呆呆地看着。 他不会不记得这个锦盒,当年他亲手把自己的卖身契装在里面,恭敬地递给了容华。 容华道:“这些年我给你的东西你都带走就行,我已给你除了奴籍,以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但你不能再踏入越州半步。你父亲救过我容家,我也救了你,至此我们便两清,再不是主仆,话不必多说,就此别过,不必再见。” 至真仍旧在发愣,马蹄声已经响起,他渐渐远离了越国公府。 以后他不再是谁的奴隶,还相当富庶,他甚至可以买十来个奴隶好好伺候自己。 他已经自由了,可这份自由却让他如此得无所适从,不知往何处去。 * 至真走后,辛沐便觉得整个越国公府都变得冷清了,他木然地坐回了棋盘之前,看着棋子出神。 容华回来之时,瞧见的便是盯着棋面发愣的辛沐。 容华坐在了至真的位置上,带着些讨好得笑,说:“我陪你继续可好?” 辛沐看也没看他一眼,站起来便往门外走。 容华急忙跟上,说:“那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你都多少日没有出门了。我们去街上逛逛可好?” 辛沐收回了脚,连房门也不想出,转身往内室去了。 容华失落地看着辛沐的背影,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至真离开之后,容华每日都过来看看辛沐,辛沐一直没有对容华说过一句话。他把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棋谱之上,每日自己同自己下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有时候容华会想,可能辛沐在和自己下棋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想着他的二哥。嫉妒让容华的心越发扭曲,他常常被自己的想象折磨得夜不能寐,但他就是无法停止这些想象。 他们都这样执拗,没人痛快,可谁也无法向对方妥协,就这样互相折磨着。 辛沐连弘毅院的大门都没有出过,春日便已经结束,初夏来临。 这日辛沐正在屋中看棋谱,伺候他的侍女突然靠近,一面擦拭着屋内的摆件,一面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公子,我听说最近有个下棋很厉害的人来了越州,说是在越州已经没人是他的对手,他在南街的戏楼摆了个擂台,说是求一名高手呢。” 辛沐没有立即回话,那侍女有点着急,正想继续说时,辛沐才慢吞吞淡淡地说:“应神医没有去吗?应神医的棋艺很厉害。” 那侍女面露喜色,说:“这两日应神医刚好去了北城给谁瞧病来着,没去。要不公子您去看看吧,你的棋艺不是也很厉害吗?” 辛沐心道,这多半是容华让这个侍女对自己说的这些,毕竟这些日子,容华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出门,辛沐从来没搭理过他。 但这次这侍女提出来,辛沐倒是突然想出去了。 他不切实际地幻想说不定可以趁着人多混乱、容华不注意时偷偷溜走,虽然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总好过这样傻等着。 于是他便同意了,对那侍女说:“好,下午便出去瞧瞧。” 那侍女赶忙行了个礼,欢天喜地地就去容华哪儿领功了。 用过午膳之后,容华便到了弘毅院,他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一样开心,看着辛沐笑说:“辛沐,我们走吧,擂台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过去便可以和那人比试,想必那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一定能赢的。” 辛沐默默地往马车走去,容华快步走到马车前,抬起胳膊给辛沐做扶手,辛沐慌忙躲开,扶着马车的车门自己上去了。 容华的心又是一抽。 辛沐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容华,他对自己有多么抗拒,他不爱自己了。 容华捂着自己的心口缓了缓,死皮赖脸地和辛沐上了一辆马车,辛沐脸色一变,似乎下一个动作就是推开容华下车。 容华狠着心道:“别再这样看着我,我受不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怕了你了,若是你再偷跑,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疯了。” 辛沐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没有反抗,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吭。 容华便一直盯着辛沐的脸,尽管他不看自己,可能这样瞧着辛沐,容华也能安慰一些。 马车驶出了越国公府大门,又在街道之上行驶了一炷香的时间,喧嚣声变大,已经到了那戏楼之下。 下车之前,容华拿了个斗笠想给辛沐戴上遮住脸,辛沐立刻便接了过来自己戴上,避免和容华身体接触。 下车之后,容华便紧紧跟在辛沐的身后看着。 戏楼四面都是茶馆,许多人聚集在此处喝茶玩骨牌,辛沐上了二楼,找了个视线好的位置坐下,往戏楼上正在对弈的二人那里瞧。 开擂台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很普通,与他对弈的是个十三四的小少年。 辛沐看了不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了。那中年男人闹那么大的动静,其实棋艺并不高明,也就比容华至真好上一分,若是应心远来,大概看两眼就会走。他下注的彩头不高,越州又是个粗狂的地方,爱好下棋的文人雅士很少,因此才能让他在这里摆了这几天擂台,也没遇到对手。 辛沐不在关注那中年男人了,反倒四下胡乱瞧着,想着是否能有机会逃开。 第54章 整个戏楼四周都是越国公府的侍卫,想走根本就是痴人做梦, 辛沐的脸色沉了沉, 不想再待下去。 辛沐站起身, 容华便也跟着站了起来,问道:“你不……不去试试吗?” 辛沐没回答他,径直往楼下走,正当此时, 街边一阵骚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辛沐也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头上插着草的小姑娘被一个中年男人领着跪在街边吹短笛,那姑娘穿的是昭月的衣裳, 手中的短笛也是昭月的乐器, 她长得颇为美貌,许多言语轻浮的浪荡子把她给团团围住了。 辛沐看到那姑娘,心里狠狠一跳,倒不是因为那姑娘的容貌, 而是她手中的短笛。 那短笛的模样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 但辛沐第一眼看到就没没办法移开目光。 这支短笛非常像二哥以前送给他的那一支。那是二哥亲手削的,用料很普通, 并不值钱,但那份心意却十分沉重。 辛沐远远地看着, 越看越觉得像, 心也跳得极快, 他完全顾不上周围的人,立刻便小跑下楼,到了围观的人群之外,然后便被人群给挡住了。 容华也跟了上来,在身后拉住辛沐的手。 此刻姑娘已经停下了吹奏,依然跪着,她身边那中年男人非常得意地同四周的男人们讲:“敏儿可是神山的子民,长得标志不说,还十分精通舞乐,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不能再便宜了。各位公子好好瞧瞧,敏儿绝对值这个价钱的。” 正说着,便有一人伸手扯住了敏儿的胳膊,大笑着说:“好看有什么用,万一有病就麻烦了,我得看看她干不干净。” 敏儿惊叫了一声,那男人越发兴奋,用力撕开敏儿的衣袖,一大片雪白的胳膊就露了出来,周围人放肆地大笑起来,立刻又要去撕她另一只衣袖,中年男人根本拦不住。 辛沐甩开容华的手,冲进人群,用力将那几个男人推开,大声道:“住手!” “你谁啊你,你管得着本大爷吗!”那男人生气,抬手一推辛沐,刚好碰到辛沐戴在头上的斗笠,斗笠瞬间被打落,辛沐的脸露了出来,那围观的众人顿时被辛沐的容貌镇住了,四周陡然安静,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辛沐。 就在那群人发呆的间隙,容华暴躁地低吼了一声,从后面跟上,一手拎起一个人就往外甩,几声惨叫之后,放在堵着辛沐那些人,直接就被容华给甩老远去了,七零八落地躺在街边哀嚎。 原本拥在一块儿的人瞬间散了不少,容华厌恶地看着那些浪荡子,一声没吭,招招手便有十来个穿着便衣的侍卫冲了出来。 虽然没有穿官服,但越州没有人不认识容华的,方才他刻意躲避没人瞧见他的脸,这时候没再藏,便被人给瞧了出来。有人喊了声“国公爷”,围观的人们便赶紧躲开,方才还热闹着的街,瞬间就安静了不少。 敏儿一脸胆怯,哆哆嗦嗦往辛沐身后躲,辛沐脱下外衣给她披上,任由她紧紧地靠在自己的身边。 辛沐现在心里有些乱。 他仔细地看了那姑娘手里的短笛,终于确定这是他二哥做的那一支。他离开昭月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这短笛就放在他的床头。 辛沐的心一直不停地跳,手颤抖着不敢碰那支短笛。 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地行礼道:“国公爷,别、别打起来啊……就是一个小奴隶而已,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 辛沐转头盯着那中年男人,问道:“多少钱?” 中年男人道:“不贵的不贵的……十两银子,不……国公爷想要这丫头,自然是不用……不用钱。” 辛沐身上十文钱都没有,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打算拆自己腰上的玉带,容华连忙拦住他,说:“我来吧,我带了银子。” 辛沐此刻也不想同容华争执,静静地站在一旁。 至少这一刻辛沐没有对自己视若无物,容华心中一喜,拿出钱袋丢给那男人,男人哆哆嗦嗦地接过便赶紧将敏儿的卖身契恭敬地递上,容华接了过来,转手就给了辛沐。 辛沐面色不改,按着卖身契对敏儿说:“跟我来。” 而后辛沐便带着敏儿上了马车,容华并未反对,但他自己很快也跟了上来,三个人在马车里,尽管辛沐心中有许多疑惑,也没办法在此刻问出口,一直到回了越国公府,回了弘毅院,容华磨磨蹭蹭了许久,没话找话地磨叽了许久才离开。 辛沐表面维持着镇定,将敏儿带进了花厅,而后他打发走所有的侍女小厮,关上门窗,一言不发地盯着敏儿。 敏儿缓缓跪在了辛沐脚边,举起双手,将那支短笛双手举起放在头顶,用汉语道:“敏儿多谢公子,以后敏儿便是公子的人。” 辛沐接过那支短笛,敏儿便一直盯着他,辛沐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敏儿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被卖掉的小奴隶。她是故意的,甚至那个支起擂台下棋的男人,都是这个计划里的一环,就是要让辛沐带着这支短笛出现在辛沐的面前,让辛沐把她给买下。 辛沐嘴唇颤抖,用久违的昭月话对敏儿说:“是二哥……” 敏儿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指了指窗外。 辛沐继续用昭月语说:“这院中伺候的几人不懂昭月语,即使偷听也无妨,你说。” 敏儿以头触地,又磕了个头,而后便用昭月语对辛沐小声说:“殿下,奴婢从前是先王身边伺候的,曾与您见过面,您可还记得?这次奴婢是奉君上之命来看您的,殿下,您可还好?” 辛沐自然不记得这个小奴婢了,他摇摇头,双手摩挲着短笛,只觉得喉头发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隔了许久,辛沐缓缓地走到了桌边,扶着木椅的扶手坐下。 敏儿跟上来,继续说:“其实几个月之前我们便到了越州,一直在打探您的消息,知道您被越国公关起来之后,便一直在想法子和您联络您,这次……总算是找到您了,您瘦了好多,若是君上知道,一定会很心疼的……” 辛沐红着眼眶,终于开口,道:“二哥他……一切可还好?” “君上都还好……只是前些日子夜猎祭祀受的伤还在康复中。” “什么,二哥受伤了?”辛沐瞬间慌了神,道,“我都不知道……都不知道……二哥他现在如何?” “您一直都不知道?昭月的皇帝和越国公都来过信,您……您不知道?”敏儿诧异地看着辛沐。 辛沐赶紧摇头,急道:“二哥究竟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危险?” “没有的,已经差不多痊愈了。”敏儿盯着辛沐,试探性地问道,“昭月的事情,您一点儿都不知道吗?关于君上的事情,您没有听谁说起过吗?” “没有,这里的人,从来不让我知道昭月的事情。”辛沐抓紧短笛,心中满是对缪恩的担忧。 敏儿盯了辛沐一会儿,暗自在心中思忖片刻,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考虑好,决心瞒下缪恩成亲的事。 敏儿面不改色压低了声音,说:“殿下,君上一直很记挂您,知道您被关起来之后,便开始想办法救您。今日的本是打算在戏楼之下将您救走的,可越国公一直在您的身边跟着,我们不敢贸然下手。您别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一定会尽快将您救出去的!” “不能……不能因为我……”辛沐已经按耐不住想要逃走,可他理智却在告诉他,昭月是大昇的附属国,不能因为他公然与越国公府为敌。 敏儿像是看出了辛沐的顾虑,继续说:“殿下,您别担心太多,我们会想办法的,不会让越国公发现和君上有关,您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子,殿下,你一定要撑住,再忍一些日子。” 万千的思绪沉重地压在辛沐的头上,他好像不会说话了,茫然地坐着。 “有人来了。”敏儿站起身,脸一抹又变成那个怯生生的小奴隶。 辛沐坐直了,走到门边打开大门。 果然有人来,是往常伺候辛沐的那个侍女,她笑意盈盈,一副乖巧的模样,走近行礼道:“公子,今日晚膳您想吃些什么,奴婢正在准备,若是您有想吃的,便告诉奴婢一声。” 辛沐情绪不太对,脸色很白,对于侍女的话没有立即回答。但他平日就是这样冷冷的,侍女并没有发现区别。 辛沐尽快找回理智,用往常那种冷冷的声音说:“把敏儿带去,给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晚膳让她做吧,我想吃些昭月的菜。” 侍女乖乖应了,带走了敏儿,而后三三两两监视醒目奴婢们又都出现在了四下。 辛沐看了看这些人,没露出任何表情,转身回了寝殿,又拿起了棋谱看。 但那书上的内容,辛沐实在是一点儿都没有看进去。 他的心已经彻底乱了。 * 进府之后,敏儿便迅速地适应了侍女的身份,十分老实本分,很快便取得了弘毅院中奴婢们的信任。况且她每日只是负责伺候辛沐的饮食,连多余的话都没有,她的到来,并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她没有再明目张胆地和辛沐说过离开的话,只是偶尔在不被人注意的时候,她会偷偷对辛沐说,一定要撑住。 敏儿进府了十日,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变,但辛沐就是莫名能感觉到她在计划着。 辛沐心绪不宁,对容华便也就越发冷漠,容华见此状况,反倒是来得更勤,以至于一日三餐都要和辛沐在一块吃。 这日晚膳,容华因为军营有事便没有来弘毅院,敏儿趁着他不在,便在伺候用膳时偷偷用昭月语对辛沐说:“殿下,三日后,夜里丑时。” 听完这话,辛沐又开始心跳加速,他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看敏儿,只见她面上仍旧是那副小奴隶低眉顺眼的模样。 辛沐定了定神,面无表情地继续用膳。 第55章 * 这些日子关外的土匪又开始骚动, 牧民好几次看见小批量的土匪在大昇的边界巡视。容华猜测这群乌合之众大概又推举出了新的头领, 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又会进犯。 这不是件小事,容华不敢放松,甚至暂时把盯着辛沐放在次位。他根本没发现辛沐有什么不对, 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冷清, 他也就同往常一样竭尽全力地在辛沐面前晃悠。他没有再对辛沐动过手, 也鲜少和辛沐有肢体接触。 但凡是碰到一点, 辛沐就会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他, 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容华时时刻刻都在后悔, 他也想过或许放手才是正确的, 但现在他真的做不到,仅仅是放手的这个念头冒出来, 都让容华心中痛苦万分,更别提真的让他放过辛沐。 就这样互相折磨, 熬着也不知道何时是头。 这三日发生了一件小事,越国公府中一名奴婢和侍卫有了私情私奔了,府中闹得沸沸扬扬,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辛沐都知道了。可闹得虽大,但这微不足道的人, 容华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将府中的管事和侍卫长扣了月钱便不了了之,没人在意。 第三日。 傍晚, 敏儿来伺候辛沐用晚膳时便告知辛沐一切已准备妥当, 让辛沐夜里别睡, 等着他。 辛沐没有睡着,但等了许久,敏儿一直都没有出现,眼看着便要到丑时,敏儿也没有来。 正等着,房门“吱嘎”一声轻响,辛沐从床上坐起身,瞧见一个身影悄悄地进了自己的屋子,辛沐瞪大眼睛,借着一点点微弱的烛光,看着溜进来的那人。 那人走近了之后,辛沐才突然看清,来人并不是敏儿,而是容华。 容华也没想到这时候辛沐还没有睡,他刚从军营回来,本来不想打扰辛沐,只想来看看他,谁知被辛沐发现了,容华索性也不躲,这便走到床前坐下。 辛沐绷紧了身子,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容华原以为被拒绝太多次,心里应该已经麻木了,可没想到,每次被拒绝,都还是会有心被插了一刀的感觉。 容华死皮赖脸地坐在床边同辛沐搭话道:“怎么这样晚了还没有睡?在想什么?” 辛沐想,快到丑时了,若是这时候敏儿过来,岂不是立刻就暴露了? 刚刚这样想,辛沐便觉得屋外似乎有动静,容华的耳力很好,他听得更为真切,当即便皱起眉,站起身准备出门。 辛沐心中一急,立即便抓住了容华的手,喊道:“容华!” 辛沐这一声不小,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明显。于是屋外的人便也知道,容华突然回来了,她立刻悄悄退下,再没有发出一点儿声息。 屋内的两个人僵持着这个牵手的动作,互相看着对方,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这么久以来,辛沐第一次主动和容华有肢体接触,不仅容华呆住了,连辛沐自己都呆住了。 二人就这样呆了半晌,辛沐也不知道屋外的状况,只好硬着头皮没有放手,咬咬牙对容华说:“我……我做噩梦了。” 容华瞬间便觉得一阵暖流将他快要冻僵的心给焐热了,他立即便坐回了床边,伸手想抱住辛沐,辛沐皱了皱眉,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往后退了些。 容华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得寸进尺,忙收回了手,接着说:“只是做梦而已,无妨,若是你害怕,我今夜便不走了,陪着你。” 辛沐躺下,静静地听了听,屋外已经完全没有动静了,于是他转过身,用背面对着容华,说:“不必,我方才有些睡不着,但现在又觉得困了,你回吧。” 只温存了片刻,立刻又被辛沐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容华静默着回味了一会儿方才的温柔,而后又轻声说:“没想到,你还会主动与我说话。” 辛沐的肩膀动了动,没有吭声。 容华继续说:“我还在想,也许你会永远这样抗拒我,也永远不会原谅我,可即便是如此,我也不能放手,失去你只会比现在更痛苦。你知道我不会放你走的,不管是我痴想妄想也好,厚颜无耻也好,总之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的情是真的,我希望……希望你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忘掉过去,我们重新来过,可好?” 他的情或许是真的,辛沐在心中想,可他根本就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 辛沐深吸一口,说:“我困了。” 容华依然没得到辛沐的原谅,他的心渐渐往下沉,而后越来越慌,总觉得辛沐会离他远去。 容华正想再和辛沐说上几句,窗外突然传来几声响箭的声响,那划破夜空的声响让容华面色一变,立即起身拉开房门。 响箭是军营发的,说明此刻有紧急状况。 辛沐也听见了,也不知是不是敏儿的人搞的鬼,便坐了起来,皱着眉往窗外看。 容华回头对辛沐笑笑,安抚地说:“别怕,应当是白马关附近有土匪抢劫,你睡,我去处理,明早即回。” 言罢容华便快步离开,走之前还体贴地关上了门,生怕辛沐吹了夜风着凉。 辛沐翻身起来,穿好衣裳在屋内来回踱步。 很快便又万籁俱静,辛沐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丑时已经过去了两炷香的时间,辛沐打开门检查了好几次,敏儿也没有再次出现。 而后,辛沐闻到一丝淡淡菽油燃烧的香味,那味道最开始若有若无,而后便浓烈了起来,辛沐刚意识到不对劲之时,门外便有人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辛沐心里一惊,慌忙跑到门口拉开房门,瞧见了院中有三个人,两个躺在地上,敏儿站在他们的身边。 因为辛沐喜欢清静,所以平日院中都只留一人伺候,看守他的侍卫也只是在院外。今夜本应当是敏儿守夜伺候,也不知道怎么会多出来这两人,辛沐先以为是伺候的侍女今夜也留下了,可仔细一瞧,发现其实是一男一女,而且,他们不像是活人。 辛沐立刻就想到了那对私奔的侍女和侍卫。 辛沐的心狠狠一跳,看着那两人,面色瞬间惨白。他张开口,大声地对着敏儿吼了一句什么,但此时正门处一根大梁承受不住烈火,轰然倒塌,巨大的断裂声将辛沐的声音掩盖,敏儿根本没听见辛沐在说什么。 火绕着整个院子烧,有菽油助燃,短时间内便火光冲天,火苗蹭蹭窜到十余尺,院外的虽然在第一时间立刻便打水开始扑火,可没有人一个人敢突破那烈火的包围冲进来。 若说有,那人一定是容华。但算着时间,怕是此刻容华人已经到了军营之中了。 辛沐茫然地站着,看着院中倒下的那两人。 而敏儿相当镇定,不同于往日那般唯唯诺诺,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她的双眼如鹰隼般凛冽,三两步便冲到了辛沐的身前。 她一把抓起辛沐的手,力气相当大,轻松地就将辛沐拉到莲花池边。而后她捡起池边的木桶,提起满满一桶水,将辛沐从头到尾给淋了个湿透,而后她又提起一桶水,将自己浑身上下也给淋湿透了。 做完这一切,敏儿便拉着辛沐的手道:“殿下,快同我走!我留了一处生门,从那里跑不会受伤的,你莫要害怕!” 第56章 辛沐并没有觉得害怕, 只是觉得心惊,他默默地看了敏儿一眼,完全沉默。 敏儿见辛沐配合,于是就放了心, 将那两具尸体扛起来丢入了火势最大的地方, 然后回头拽着辛沐就跑。 平日后院鲜少有人来, 也不知道敏儿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特意将靠墙的杂物都给清理干净了,于是这面墙的主体和菽油烧完之后,火势便小了许多, 被烈火烧成了一个空架子的围墙岌岌可危, 被敏儿举着个马鞍砸过去便应声轰塌, 敏儿又拿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通乱砸, 那墙上边露出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虽然火还在燃, 但已经不能伤人了。 “走!”敏儿大喝一声, 拉着辛沐的手就冲了出去, 二人被烟雾熏得睁不开眼不断咳嗽,但身体上没有受任何伤。 此刻侍卫们都还在正门处救火,没人注意到两个人从后院逃了出来,整个越国公府都鸡飞狗跳了, 这两个人一身狼狈地在府中狂跑也没有引起怀疑。于是并没有什么阻挡的, 二人便到了越国公府的外墙脚下。 一墙之隔, 外面便是自由。 那墙高十五尺, 以辛沐那点微弱的武功, 一人之力是飞不出去的。 敏儿毫不慌张,从怀里掏出个小拇指大小的小哨含在嘴里,吹出了几声鸟鸣,墙外也回应了几声鸟鸣。 敏儿行了一礼,道:“殿下,得罪了。” 言罢敏儿便搂住辛沐的腰,双腿发力点地,瞬间两人就飞了起来,敏儿再一踩一棵小树助力,轻松地就飞身上了这十五尺的高墙。 辛沐在心中想,这小姑娘武功实在是太好了,轻松地带着自己越上高墙,甚至在容华面前也能装作不会武功,怕是整个昭月都找不出几人来。 墙下便有人接应,一辆马车撤了车盖等着他们,敏儿带着辛沐跳下去,落在马车的软垫之上,辛沐连一点儿皮都没有破。 而后又几人迅速地将车盖给盖上,马夫一扬马鞭,马车立刻便立刻疾驰起来。 又废了不少的体力,辛沐虚弱地不停喘息,敏儿安抚地拍着辛沐的背,说:“殿下不必担心,奴婢一共带了三十名训练有素的暗卫,一定能顺利离开。您先休息一阵,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叫醒您。” 辛沐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 西夷的土匪在大昇边界绕了一圈,在容华带着人赶到之前,又一窝蜂地逃了,只抢走了十来头牛羊。 容华清点了一番,发现并未有牧民伤亡或被掳走,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又灰溜溜地离开,实在是有些奇怪。 正疑惑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容华远远地瞧见了一名越国公府的侍卫骑着马飞奔而来。 但凡是越国公府的侍卫来报,都不是好消息,容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心里发紧,三言两语将清点的任务交给了副将,而后翻身上马,喝住那侍卫道:“可是辛沐有事!?” 那侍卫哆哆嗦嗦不敢说,脸吓得惨白,容华心急便又大声质问道:“他可还在府中?” 那侍卫脑中想着那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有些茫然地点头。 容华不与他多言,一夹马肚便狂奔而去。 一路上容华想了很多可能,但他完全想不到他需要面对的是这样一幅惨烈的景象。 整个弘毅院都被烧成了废墟,断壁残垣上还在冒着火星和黑烟,足以想象方才的火势有多么凶猛,甚至弘毅院旁边的一座小院也受到了波及,烧毁了两间房。 整个院子都被毁了,更何况一个人。 容华骑着马进了府门,看到这幅惨状之后,意识便猛然模糊,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他从马上摔了下来,那马儿受了惊吓,慌乱地扬着蹄子乱踩,好几下都踩在了容华的胸口,他条件反射地身体蜷缩,但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侍卫们大声呼喊着,上前将那受惊的马给拉开,而后七手八脚地将容华给扶起来,容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弘毅院的方向。 侍卫们想将容华给扶起来,可就在这时候,容华突然爆发,一把推开扶着他的几人,跌跌撞撞地冲向了弘毅院的大门口。 四周的人沉默地让开,露出了摆在弘毅院门口,被白布盖着的两具人形模样的东西。 容华原本是存着一丝希望的,可在看着这尸体的时候,他心中的希望便开始山崩地裂地坍塌,他用了自己全部的意志撑着,一双颤抖的手将白布掀开。 一团焦黑的尸体,像是一被烧黑的木头。 那一瞬间容华便觉得脑中的所有血管都炸裂开了,他从未体会过这样毁天灭地般的疼痛,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剧痛和绝望瞬间将他碾压成灰,片刻之后,他生生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猩红而刺目。 容华未曾抬手去抹,四周的侍卫便大叫着想来搀扶他,一有人碰到容华的身体,他震天动地地嘶吼道:“滚!!!!!” 这话音刚落,便又是一口鲜血呕出。 容华此时宛如地狱来的恶鬼,面目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蓬头垢面满脸污垢,并且浑身都是血,最可怕的是他那一双眼睛,仿佛没有了眼白,只剩下黑沉沉的一片。 “辛……辛沐……”容华干哑地叫着这个名字,这名字一叫出来,他便觉得骨血在疼,心肺在疼,浑身没有一处不疼,那疼痛是他从未经历过,也从未体验过的,像是灵魂已经死了,但身体还留在人间受折磨。 又是一大口鲜血从喉头漫出,容华像是吐干净了所有的血,片刻间,所有的意识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 “……是太过悲痛,受到了太大的打击,才会如此。其实身体上的病症倒也不算是太严重,但要痊愈,只能靠国公爷的意志。若是他自己放弃了生的希望,就这样一直醒不过来,也是可能的。” 这是应心远的声音。 而后又一声音响起,这次是他府中的管事姜宏。 “应神医,您……您可千万想想办法!您的医术天下无双,您一定能把国公爷给救回来的,容家如今只剩下他一根独苗了,容华不能没有他,越州也不能没有容家军啊!应神医,老夫求您……” “老先生,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的,您别这般……哎,主要是要看越国公自己的意志……我想他知道自己肩上的重任,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老先生,您先出去,我来给越国公施针,若是他意志坚强,今晚便应当醒来了。” 而后四周便安静了下来,众人都退下,应心远开始给容华施针。 每一针扎在肉里的感觉,容华都十分清晰,就像是这几日来,所有人在他床前说的话,他都能听见。 但他不愿意醒来。 他知道越州对大昇来说有多重要,知道容家军对越州来说有多重要,也知道他自己对容家军来说有多重要,他知道自己即使浑身每一根骨头都断了,也必须撑着不能死。 但他就是不愿醒来,去面对一个已经没有辛沐的世界。 在这样迷糊的幻境之中,他还能看见辛沐对他笑,还能听见辛沐的声音。他像是重新活过了一遍,重新再和辛沐相爱一次。 这一次,他绝对不骗他,绝对不负他,也绝对再不勉强他。 第一次看见辛沐时便惊为天人,辛沐绑头发的淡青色发带随着风轻轻飞舞,容华走上前,轻轻为他捋了捋发带,然后他便微微笑了。 后来他带辛沐回了越国公府,没有伤害,没有痛苦,除夕那夜他们一起看着满天的雪花,还有升上天空燃烧着的那个“辛”字。 他们会这样永远幸福下去的,只是有个人一直在他的耳边絮叨,说着让他心烦的话。 那声音是应心远。 “国公爷,你能醒来。” 容华没搭理那人,继续为辛沐准备他们的婚礼。 “我现在要扎你几处死穴。”应心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颤,“若是你死了,那么你也不过如此,担不起容家军这重任。若是你醒过来,我便告诉你一件事……” 最终应心远也没能那件事情说清楚,容华也没再搭理。 辛沐正在不停地喊容华的名字,容华无暇分心,因为这已经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了。 辛沐绝美的脸藏在盖头下面,容华微笑着挑盖头,轻声说:“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妻。” 辛沐羞涩地笑着。 容华又说:“我母亲留给我了一对链子,她说过,链子只能送给情有独钟。你便是我的情有独钟。” 而后,他亲手给辛沐带上了那条玄铁的链子,将那锁锁牢。 从此以后,辛沐便不能再逃走。 他定定地看着那细白的手腕上那条链子,突然双眼恍惚,看见那白嫩嫩的手腕,变成了一根焦黑的棍子。 容华只觉得万分惶恐,他猛然抬头,看见盖头下的那张脸已经变成了看不见五官的黑炭,眼窝和嘴都是深深的黑洞,那三个黑洞同时对着他。 那应当是极其恐怖的画面,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害怕,只觉得心痛万分,他慌忙抓住那焦黑的手臂,用力将那已经不成人形的人给抱进怀里,泣不成声地道:“我已经锁住了你,你不能离开我……” “你没有锁住我,我走了,不信你看。”那焦黑的人举起焦黑的手臂,那上面那里有链子?不过是空荡荡的。 “不可能……我明明……”容华猛然想到。 对,那尸体上没有链子。 那不是他! 他还活着! 正当此时,容华感觉到百会、哑门、人迎、风池几处大穴同时传来剧烈的疼痛,这疼痛将他撕扯成了两半,脚踩着万丈深渊,头顶则是冰冷的人世。 一定要醒来。 容华不停地告诉自己,而后,他便忍着那剧烈的疼痛,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一步一步,终于,他抓住了那一丝的光明,他凄厉是嘶吼着,一大口空气便瞬间灌入了他的肺里。 他猛然挺起身子,睁大了双眼。 第57章 陡然醒来的容华把应心远都给吓了一跳, 可见到容华能醒过来, 应心远还是松了一口气,他正想给容华话说话,可容华此刻却顾不上他, 跳下床便往外跑。 外面守着的侍卫和奴婢还来不及惊喜容华的醒来, 便有一侍卫被容华抓住了,容华拽着他的手问道:“尸体……在那里?” 全府上下都知道容华对辛沐的重视,因此在容华昏迷的时候, 没有敢处理那两具尸体, 只好开了个冰库, 将那两具尸体给放了进去。 侍卫立刻老实回答,容华闻言便丢下侍卫,迅速往冰库的方向跑去。 检查那两具尸体时,容华双手直发颤,但不是因为冷。旁边裹着厚衣裳的下人们都冻得直哆嗦, 没穿鞋的容华却感觉不到冷。 玄铁打造的链子, 只有在密窑中焚烧才会融化,这种程度的烈火,最多让玄铁出现轻微变形。 若死的人是辛沐的话,那手链应该还在, 哪怕是烧的熔到了肉里,也应该还在。 容华看了, 两具尸体上都没有链子。 辛沐没有死。 像是差点被溺毙的人猛然得救, 容华这才感觉呼吸到了空气, 他双脚发软,慢慢地靠着冰墙坐在了地上。 应心远刚好也赶了过来,他看着容华,说:“你知道了。” “这不是他,他没有死。”容华抬起头看着应心远,眼神终于慢慢有了聚焦。 这就是应心远想告诉容华的事情,他检查过一次尸体,知道死的人不是辛沐。 烈火烧毁了皮肉,但人骨却保持完好,应心远仔细摸过了,这两具尸体,一具骨架纤细是女性,另一具的骨架在男性中也不算是粗壮,可以推测此人活着时一定和辛沐的身形很像,但应心远还是发现了不同。 这具尸体的的腿骨和足骨较为强壮坚实,应当是从小习武,练的还是下盘功夫。辛沐那点武功,根本练不成这个样子。 “对,这不是他。”应心远回答道。 容华继续坐在地上,渐渐恢复了神志,他的表情非常扭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喉咙里出发像是野兽哀鸣一般的声音,莫名让人有些害怕。 过了许久,容华渐渐停了下来,表情也恢复了正常,他抹了把脸,站起身来看着应心远。 应心远问道:“国公爷,您可好些了?” “无妨,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容华闭了闭眼,尽管声音仍旧沙哑发颤,但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冷静清晰:“他……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但他现在已经不在越国公府中了。这是个局,凭借辛沐自己……断然是不可能做这样一个局的,况且他不会那么狠心,用别人的命来替自己。做这个局的人不是要害辛沐的性命,否则他就不会废那么大的劲让我以为辛沐死了,他的目的是带走辛沐。” 对方的计划差点就成功了,可他们料想不到这里有医术天下无双的应心远,更料不到辛沐手上那根链子会坏事。 应心远回答道:“没错。可带走辛沐的人如此狠心而且狡诈,辛沐的处境并不会太安全。” 容华满脸沉重地点头,然后身子止不住地哆嗦了一下,他这时候才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在浑身蔓延。 眼尖的下人赶忙送上衣衫鞋袜,容华接过来,对应心远道:“我稍后便请衙门中的仵作来验尸,劳烦应神医帮着瞧瞧,查清楚这二人的死因。死的这二人多半是我府中的侍女和侍卫,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在我这里死了,自然是要个说法的。” 应心远行了个礼,道:“草民定当竭尽全力。” *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向南,并没有往昭月的方向去。一是顾忌着辛沐罪臣的身份,第二便是防着容华。敏儿仔细分析过,若是容华发现死的人不是辛沐,他要抓人肯定也是去昭月抓。 总之敏儿的马车越州南面行进了一夜。 大约是最近身子养得不错,这次辛沐除了有些累以外,并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没有发烧,也没有晕过去。 下车时候,辛沐才发现原来天已经大亮了起来,车里帘子拉的严严实实,辛沐没有往外面看过一眼,但从马车的速度判断,他们还没能走出越州。 陡然从黑暗的地方到了光明的地方,辛沐的眼睛有些受不了。 敏儿很贴心地给他戴了个斗笠稍稍遮住光,然后搀扶着他进入了这隐匿在半山腰上的小院。 四周静谧无人,这小院便显得有些萧条。 敏儿将辛沐安顿好,接着一连好些天就在这小院之中躲着,辛沐没有出去,也没有人来,他问过几次什么时候能看见二哥,敏儿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殿下,您也知道君上如今的身份不同了,他要来很是不容易。您也受了惊吓,先好好休养几日,等着君上来见您。” 辛沐应了。 到了第七日,敏儿正在伺候辛沐用晚膳之后,便有探子慌慌张张前来禀报消息,第一件是说越国公府办了一场葬礼,规格遵循了公爵夫人的礼仪。 可众所周知,容华并未娶妻,整个越州都在议论这件蹊跷的事。 敏儿喜道:“殿下,这定当是为您的。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他真的以为您已经死了,以后您便是自由之身。” 辛沐听了这话,只是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第二件消息,探子刻意避开了辛沐,悄悄对敏儿说。 敏儿听完便脸色大变。 辛沐问道:“怎么了?可是二哥出了什么事情?” 敏儿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慌忙摇头。 辛沐又问:“到底是不是二哥的事情,你且说清楚。” “殿下,奴婢实在是不敢欺瞒您,早就想对您说了啊!”敏儿突然哭了,一下给辛沐跪下,哭哭啼啼地说,“是君上有事,但君上不准奴婢告诉您,奴婢实在是不敢不说……” “你直说便是。” “君上他……他也练了神谕术,已经轻微地发作过一次,倒是用针灸控制住了,但现在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奴婢生怕日后君上会……会……” 辛沐立刻拔高音调道:“二哥……二哥他……为何如此糊涂?!” 敏儿泣声道:“君上也是没有办法,敌寇强硬,时刻都有可能犯我边界,君上只能如此了!也是为了保卫我们昭月的子民啊!” “可他也不应该如此……”辛沐皱起眉,道:“如今可是发作了?” 敏儿道:“是,方才探子来报,说是又发作了一次。” 辛沐当即便摔碎了一个碗捡起碎片放在手腕之上用力一割,而后拿了个干净的茶壶接着流出来的血。 多亏了容华这些日子拿各种上好的补药给辛沐养着身子,放了这半茶壶的血,辛沐也没有晕过去,只是有些脸色发白,昏昏沉沉地坐下了。 辛沐扶着额头,虚弱地说:“赶紧送过去,若是有冰便用冰镇着,没有冰用井水也成。快马加鞭务必在三个时辰之内送到,让二哥喝了,这一次便能挺过去。” 敏儿麻利地站起来,将那茶壶给捧在手里,立刻招呼了个暗卫来,让他赶紧去办,等暗卫走后,敏儿又将辛沐给扶上床,打了一盆热水来给辛沐擦汗。 辛沐闭着眼睛,小声道:“这样也不行,我血的药效一直在减弱,过两三年,若是二哥的血毒加重,抽干我的血也救不了他。” 敏儿赶忙说:“就是因为这样,殿下,您可一定要保重身子,过会儿奴婢给你熬生血的汤药来,您多喝些。”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能做出药丸,再养一个药人,这些问题便都能迎刃而解了,我……”辛沐说到此处又突然收声,看了眼敏儿,不再继续说下去。 敏儿立刻露出诚恳的笑意来,道:“殿下,您应当信任我,您想想,君上也派我来救您,可见对我是足够信任的,有什么话,您可以对我说的。” 辛沐叹口气,说:“倒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应当保密的。况且你知道,药人的药方,一向是不传之秘,我只能将药方传给下一个药人。” 敏儿惊喜地道:“这么说,药方是真的有?不是说先王并没有传给您吗?” 辛沐顿了顿,这才说:“先王的确是没有直接传给我,但是……” 辛沐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敏儿也没有勉强,而是贴心地给辛沐盖好被子,说:“殿下,今日便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过些日子等君上身子好了,就能来见您了。” “好。”辛沐小声应了,不再开口多废体力。 敏儿见他累了,也就不再多言,起身悄悄离开。 * 最后一滴血从茶壶嘴里滚落出来,男人伸长了舌头,贪婪地将哪滴血给喝了下去。 果然浑身灼烧的疼痛就消失了。 男人低吼一声,渐渐在床上平静了下来。 敏儿进入内室,跪在男人床前,有些激动地说:“主人,辛沐说了,他有药方。” 男人欣喜若狂,可刚刚发作的他没有那么快恢复体力,硬生生把那狂喜压下去,沙哑着嗓子说:“果然,我就知道……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让它失传!” 敏儿道:“可听他的语气,他肯定是不会将药方交出来的,他要自己炼药,要自己再养一个药人。” “这也好办,反正他现在人在我们的手上,你多盯着就行,早晚能把药方给套出来。在新的药人练成之前,他的命都得好好保住。行了,我乏了,你先出去,对他好些,莫让他有怀疑。” 敏儿再次跪拜行礼,而后便退了出去。 第58章 当日, 辛沐便让敏儿下山买了药材回来, 他没有告诉敏儿具体要买些什么药材,只是让敏儿把能买到的常见药材都买来。 而后辛沐将自己关在了一间房内,开始试着制药,可他试了一整天,走出房门的时候,仍旧是皱着眉。 看样子是没有成功。 敏儿宽慰他道:“殿下, 您不必太过沮丧,别把身子给熬坏了。” 辛沐低着头,自语道:“肯定是我哪里记错了。” “殿下今日也累了, 先休息再说。”敏儿温顺地劝导着, 将辛沐伺候睡下。 等辛沐睡着之后, 敏儿便悄悄离开了他的卧房, 进入辛沐方才炼药的房间。 几个暗卫正在那房间中,敏儿问:“可将他今天用过的所有药材和制药的步骤都记住了?” 一暗卫答道:“倒是都记住了, 小人已写在了纸上。只是今天一天,他几乎都已经把买来的药材耗尽, 就熬了一小碗药出来, 小人见他喝了也没什么动静, 像是没有成功。” 敏儿说:“还未成功也无妨,为了他二哥, 他肯定会尽力的。不管多名贵的药材, 只要需要便买来就是, 多备着些, 让他慢慢去试,你们继续监视就好,剩下的事情我自然有安排。” 暗卫们老实地应了,敏儿便将那张写好的药方拿走收好,再安安排另一批人下山购药材。 翌日,辛沐依然是把自己关在那小房间里制药,很快便将敏儿准备的第二批药材消耗殆尽,敏儿不得不再次派人下山购药。 这就样三五日过去,山下小镇上有几味药便被买空了,每一个药铺都没有,周边几个小镇的药材贩子们闻声而动,拉着大量的药材,进入这个小镇贩卖。 总之,辛沐每日制药并没有被耽搁,各种珍贵的药材源源不断地送上山来,熬出一小碗药供辛沐喝,除了让他面色稍稍红润了些,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功效。 而药铺被买空在没什么大事发生的小燕镇,被当做了趣闻在传。 “我敢肯定,绝对是有药材贩子想要炒药材价格!”梁大夫一面给眼前受伤的脚夫贴膏药,一面压低了声音说,“这些奸商,我才不会让他们如意,我悄悄藏了一些药,没有卖给他们。” “梁大夫真是医者父母心啊!”脚夫感激地说,“多亏了有您,否则要是真让他们把药材价格给炒了起来,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可怎么活啊。” 这话让梁大夫心中很是受用,不过他还是谦虚了几句,小心地给脚夫把膏药贴好。 脚夫又问:“也不知道有些什么药材被买空了……我家老母亲多病,有些药材要在家中常备,要是她常吃的药被买空了,可如何是好……” 梁大夫说:“嗯,我铺中就是牡蛎、人参、杜仲雄花被买得多。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若是你家老母亲要用药,我会给你留些的。我与小兄弟你一见便觉得有缘,自然是愿帮你的。” 脚夫一听便喜出望外,对梁大夫感谢再三,又说回家去看看家中有哪些药材需要,这才付了药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年轻的脚夫离开药铺,在小巷中穿来穿去,最终进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又溜进一间客房之中。 这里还有另外三个年轻男子等着他,他快速拿出了一张写着药材的单子,在上面添上了牡蛎、人参、杜仲雄花三种药材。 而后,他将整个单子检查一遍,面上的喜色就掩盖不住了。 他安排另外三人继续监视这小镇,自己则将身上这粗麻衣裳给脱了,换上另一身干净利落的短打,飞快地出了客栈,骑上快马飞驰而去。 * 自从辛沐失踪,容华便让整个军营和越国公府都出动寻找,但对方实在是太狡猾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头绪。 自那日起,容华便没有一天不焦躁的。尽管他知道,对方绑走辛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需要辛沐的血,这样的话,至少对方不会让辛沐死,但若是折磨辛沐呢?容华想到此处便觉得心痛难耐,过去多一天,容华的痛苦就多一分。 已经六日了,他还没能找到辛沐。 若是对方带着辛沐回了昭月还好找些,可若是他们留在大昇的地界,那才真是海底捞针,往哪个方向去找都不知道。 目前容华只能假装将那场葬礼举行了,让绑走辛沐的人放松警惕,然后暗地里派人去寻。容华自己也没有闲着,带了一对人马,往南面出发去找。 又三天不眠不休,随从们实在是疲惫不堪,容华便下令在附近暂且休息。 所有人都累得睡了过去,唯独容华没有睡,他根本没办法睡着。 这样等着也不算是没有收获,到天蒙蒙亮便有下人来通报,说是打南面去的探子找到了重要的线索。 容华绷紧了身体,立刻将那探子给传了上来。 探子进屋便慌忙行礼,将自己最近在小燕镇中打探到的情况禀报给了容华,而后便呈上自己拼凑出来的那张药方。 容华地接过了药方,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方子是应心远写的,那张给辛沐补身子的家传古方。 容华肩膀微微发起颤来,还未来得及下命令,那机灵的探子又继续开口:“国公爷,小人留了属下在小燕镇,跟踪买药的人,我们现在赶过去,等到的时候,应当就已经查出了对方的藏匿之地。” “甚好!”容华站起身,大力一拍那探子的肩膀,立即便迈开步伐离开房间。 * 又是一日,辛沐仍旧没有将药给制出来,到了晚膳时间,敏儿便贴心地来提醒他可以适当休息片刻。 辛沐用晚膳时,敏儿便在一边伺候用餐,还宽慰他道:“您不用太过着急,有这样神奇功效的药,岂是那么轻松就能做出来的?” 辛沐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谢谢。” 敏儿见惯了辛沐的冷淡,也不觉得奇怪,依然很是热情地对他。 正吃着饭,山脚下突然传来几声雷鸣般的巨响,敏儿瞬间绷紧了身子,以为是有人用火器,可跑到窗外一瞧,才发现是山下有人放烟火。 敏儿当即便露出了少女充满好奇的一面,她看着漫天绽放的烟火,满脸都是兴奋。 昭月是看不到这么漂亮的烟火的。敏儿一直以为,在大昇,这样的烟火是很常见的。 可辛沐知道,这样的宏大的规模要花许多银子的,来了越州这么久,辛沐也只见过一次这样烧着银子放烟火的,还是烧的越国公的私库。 敏儿依旧满脸向往地看着那窗外,辛沐也看着那窗外,脸上却是丝毫没有表情。 在巨大的烟火爆炸声中,其余的声音都被掩盖了。 比如,穿着轻甲上印着“容”字的士兵快速在山林间移动的声音;守在这小院四周的暗卫被割喉后倒下的声音;还有容华腰间宝剑出鞘的声音。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烟火才终于燃烧殆尽,震耳的轰鸣声停下,这山中小院终于恢复了宁静。 这宁静不同于往日夜里的宁静。 一直躺在床上养病的男人,在这突然安静之后的片刻,猛地反应了过来,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一拍床板吼道:“来人!” 闻声而来的只有几位侍女,本应守着他着的暗卫,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侍女战战兢兢地看着男人阴沉的脸。 男人盯了她们一眼,起身将她们给推开,快步往辛沐的房间去。 也就是在此时,敏儿察觉出了不对,她迅速地转移到了辛沐的身后,一把抓住了辛沐的手。 “我跑不掉,别慌。”辛沐面色不改,淡淡地对她说,“你可轻些,我手上的伤还没有痊愈,随时可能见血。要知道,我的血对你主人来说,可是相当珍贵的。” 这可能是这么久以来,辛沐对敏儿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敏儿惊诧不已,看着辛沐一时忘言。 辛沐依然是那副羸弱、淡然、无害的模样,敏儿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把他想得太简单,他远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正犹豫要不要带辛沐去见他的主人,却见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她的主人已经来了。 “好久不见。”辛沐对着那跨进房门的人微微颔首致意,“大哥。” 代昂卓的脸出现在了油灯的映照之下,他几步上前,掐着辛沐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是不肯叫我大哥吗?” 辛沐道:“也不知道如今您封了什么爵,该如何称呼您才好,便这样叫了,若是您介意,我还是称呼您为殿下。” 爵位……殿下…… 多么可笑的话,就算是辛沐一直以来在越国公府被关着不知道昭月的消息,也应该能猜到,缪恩继位之后,代昂卓的日子不好过。 他和辛沐一样,被褫夺了姓氏、爵位、封号,然后又被驱逐出了昭月。他最在乎的权利,已经被夺走了。 辛沐一定能猜到的,辛沐就是故意嘲讽他。 那天鹅一般的脖颈就在代昂卓的手里,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掐死这个人,可这个人若是死了,他也活不成。 代昂卓真是气的眼冒经验,咬了半天牙,终于将辛沐给放开了。 第59章 “你早就知道了。”代昂卓死死盯着辛沐, 说,“你一直把我们耍的团团转!” 辛沐还没来得及回答代昂卓的质问, 容华的人已经攻了进来,随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齐声吆喝, 片刻后, 小院四周的墙头上便爬上穿着容家军军服的将士们,他们个个手中都拿着剑,对准了敏儿和代昂卓。 容华已经将附近能调动的人都调了过来, 但时间匆忙,他带来的只有三十多个人。曾经在昭山上,以几人之力制服代昂卓的叛变, 容华也没有觉得吃力, 可现在他不敢用辛沐的安危来冒险, 带了这么多人, 依然觉得心里没有底。 敏儿拿出小哨用力地吹响,但他们的暗卫一个都没有出现。 代昂卓按住敏儿的手,示意她不必继续,而后, 他拽着辛沐的手臂,阴沉沉地盯着人群, 在其中寻找容华的身影。 容华也没有让他久等,一声“砰”的巨响, 容华已经一脚踹开了院门, 走了进来。 “辛沐!”容华喊了一声, 然后目光就黏在了辛沐的身上,再也移不开,“你还好吗?你有没有受伤?” 容华说着便快步向辛沐和代昂卓靠拢,代昂卓拽着辛沐的胳膊大声朝着容华吼道:“你站住!否则我就杀了他!” 容华面色发青,立刻站住。 辛沐仿佛看戏一样看着这二人狰狞的面目,云淡风轻地说:“大哥,我若是死了,你也别想安稳活着了。” 代昂卓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手中的力道,生怕辛沐有个闪失。 对峙的两方都怕辛沐出事,于是在这剑拔弩张的状况下,辛沐反而成为了最安全的一个。 代昂卓想了想,让敏儿抓住辛沐,转而面对了容华,抽出腰间的佩剑。 反正这一战不可避免,谁赢了谁就带走辛沐。 辛沐非常顺从地站在敏儿的身边,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们。 代昂卓现在只有两个人,但容华有三十多个人,可这三十多个人除了解决掉四周的暗卫,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了。 代昂卓那么急迫,冒着那么大的危险也要将辛沐从越国公府之中骗出来,可见他的血毒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自然,他的神谕术也快练成了,即便是这样病怏怏的样子,也不一定会输。 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没有必要讲什么江湖道义,容华的人都从院墙上跳了下来,敏儿也抽出了刀。 代昂卓大喝一声,拿着剑便冲向了容华,他浑身带着杀气,剑尖快得看不清,容华一瞧便觉得不对,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代昂卓的武功怎么会精进到如此地步? 容华急忙挥剑格挡,两剑相撞发出激烈的声响,剑气轰然散开,将赶来助阵的容家军直接给震退了七八步。而容华和代昂卓自身也受不住这样的力量碰撞,二人都觉得心口被撞得生疼,同时收手后退。 那三十多个容家军在强烈的剑气冲击下,一瞬间全都晕了过去。而且这是内伤,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若不是敏儿护着,辛沐这身子骨怕是得直接丢半条命。 容华心中大为震慑,这才明白,代昂卓的神谕术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若是再让他多练些时日,怕是真能以一当百。 代昂卓抹了抹嘴角淌出的血,笑了一下,说:“国公爷,现在便由我来好好讨教讨教你的功夫,看看我们究竟谁的武功更胜一筹。” 正说这话,代昂卓的剑又如同闪电一般朝着容华而去。 辛沐从未见过这样快的剑,他根本看不清这两个人是如何打的,只瞧见他们的身影不停地飞快地闪动,两柄剑时不时碰撞,便在暗夜里闪出火花来。 那火花闪烁了百十来次,连辛沐也瞧了出来,这二人怕是实力相当,这样也不知道打到何时去才能分出个胜负。 敏儿看得着急,猛地抓住了辛沐的右手的手指,对容华大喝一声道:“国公爷,住手!否则我便把他这只手给掰断了!” 容华皱紧了眉,飞身就要朝着敏儿和辛沐的方向去,代昂卓立马拦住他,对敏儿吼道:“别伤他!” 敏儿又说:“我不伤他性命,但不见血地让他吃些苦头,这还是可以的吧?” 容华听着这话心中一急,剑锋立刻便有些偏。高手过招,这一丝一毫的失误便足以致命,代昂卓乘胜追击,猛地双手举剑朝着容华的头顶狠劈下去,容华横剑相挡,到底还是分心了,剑也就弱了气势,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容华的剑断了,而他本人也承受不住代昂卓凛冽的攻势,瞬间身子一歪变半跪在地。 他手中还拿着那柄断剑,被代昂卓指着了喉咙。 代昂卓险胜,但他也是精疲力尽,若是容华再多撑一会儿,被剑指着的人,估计就是他了。 好在他还有敏儿。 代昂卓大喘着气,继续用剑指着容华,但他暂时不敢下手直接要容华的命。 偷偷摸摸将辛沐从越国公府骗出来,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若是他敢杀了容华,那便是公然与整个大昇为敌,日后他想回昭月争夺王位,第一个便会遭到大昇的阻拦。他不能在没有任何根基的时候,就给自己树立这样强大一个敌人。 可若是不杀容华,让容华活着,必然会一直追杀他,直到从他手里将辛沐带走为止,这更是个大麻烦。 代昂卓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盯了容华几眼,而后转过头去和敏儿对视。 二人眼里都是一样的杀意。 尽管杀了容华,以后可能会很麻烦,但如果现在不杀容华,就是眼前的麻烦。 代昂卓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剑举起来,而一直垂着头的容华,却在这一刻猛然抬头,举起了手中那柄断剑。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的断剑比代昂卓的长剑更有优势,千钧一发之际,代昂卓已无路可退,二人只能硬拼这一剑,站在不远处的敏儿迅速判断出了代昂卓的危机,于是她便举起刀横在辛沐的喉咙。 辛沐若是有事,代昂卓就没办法活了;但若是代昂卓先死了,辛沐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没有用了。 可容华不一样,他舍不得辛沐有一丝一毫的受伤,敏儿举剑的威胁,对容华来说实在是要命。 此刻容华似乎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转攻为守,格挡住代昂卓的这一剑,如此,这二人便会再次打一个平手,敏儿也就不会伤害辛沐。 可容华在这一刻,选择了另一种更为疯狂而且危险的做法。 他仍旧在攻击,但对象却从代昂卓换成了敏儿,他手腕一用力,那把断剑就像是流星一般又狠又猛地射了出去,从代昂卓的腋下绕去,准确无误地插入了敏儿的眉心之中,敏儿甚至还来不及惊叫一声,瞬间倒地。 可因为这样,容华也失去武器和防御的时机,代昂卓的剑直直地刺向了容华。 鲜血喷了代昂卓一脸,代昂卓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他不敢相信,容华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护辛沐。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发现敏儿也死了。 最后一个对他忠心耿耿,坚信他可以回到昭月,坐上王座的人死了。 代昂卓终于成为了孤家寡人,他悲愤地朝着天怒吼一声,无意识地便松开他手中的剑。 也就是在此时,容华一把抓住了那柄插在他腹部的剑,像是野兽般沉痛地嘶吼嚎叫,代昂卓被他吓得浑身哆嗦,踉跄着想要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 容华已经将剑对准了代昂卓,以迅雷之势猛刺向了代昂卓下腹。 而后容华站了起来,浑身都是血,宛如地狱之中的修罗。 代昂卓此刻才知道,自己和容华之间的差距,绝对不是靠那以一当百的神功加持就能弥补的。 谋略、骁勇、机敏、不畏死…… 每一样比得上容华的,死在他的手里,也算不得冤枉。 代昂卓绝望地认命,重重地往后倒,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可他等到的并不是容华的补刀。 容华将自己身上的大穴封住止血之后,容华又走到了代昂卓的身边,封住了他的大穴止血。 而后,容华捂着伤口,站起身来踉跄地朝着辛沐走去,可他没能走两步,又体力不支,身子一软再次半跪下去,完全靠那柄剑的力量撑着他没有倒。 “辛沐……”容华喊了一声,便止不住地大口吐血。 此时这整个小院,就只剩下辛沐一个人还站着,死的死伤的伤,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片,辛沐毫发无损,甚至连衣摆都没有皱一下。 第60章 “辛沐……” 容华又喊了一声。 辛沐慢慢踱步至他的身边, 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会死吗?” 容华愣了一愣,轻笑道:“倒不至于。” 辛沐点了点头,就不再看他, 而是走到代昂卓的面前, 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代昂卓。 代昂卓用仇恨的眼神盯着辛沐, 像是想骂人, 但嘴里冒着血,他愣是骂不出一句话。 辛沐盯了他许久, 这才说:“是你害死了父亲,是吗?你早就开始练神谕术了, 在父亲寿宴的时候,用你的血毒死了父亲,然后嫁祸于我。我计划得很好, 父亲死了, 你再拿下二哥,然后你就是王位唯一的继承人。不过你没想到的是,容华搅了你的局。然后你就和我落得一样的下场了, 不……你现在看起来比我还惨。” “呸!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 你也配姓依索?”代昂卓总算是将血吐干净了,怒骂道, “我依索家的事, 轮得到你来插嘴!” 辛沐面色不改, 继续问:“你敢做不敢认吗?是不是你杀了父亲!” 代昂卓狠声道:“是又如何?他老糊涂了, 竟然将王位传给缪恩那个蠢货。是啊,我杀了他,怎么,你还想给他报仇吗?你要杀了我吗?来啊,你敢动刀吗?!” 辛沐轻笑了一下,慢慢站了起来,说:“我已经报仇了。” 代昂卓怔住,看着辛沐那张明艳而且平静的脸,猛然反应了过来。 的确,辛沐不用动手杀他,就已经报仇了。 即使是被褫夺了爵位,他仍然是先王的血脉,容华和大昇朝廷都不会直接要他的性命。他意图刺杀越国公失败的下场只有两种,一是缪恩迫于兄弟的情谊将他赎回去软禁,第二是缪恩不管他,他将会由大昇朝廷软禁。对于他这样向往权利的人来说,软禁他还不如杀了他。况且,没有辛沐的血,他还能苟延残喘一两年,但那一定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现在无法分辨,究竟是被软禁更痛苦,还是血毒发作更痛苦。 是的,辛沐已经报仇了。 但代昂卓不明白,他满脸困惑地看着辛沐,颤抖着说:“你究竟……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什么时候识破了我的?” 辛沐冷冷地看着他,说:“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怀疑父亲的死和你有关,只是一直没有证据。后来敏儿出现,我便觉得有些蹊跷。她很在意我的身子好不好,想来除了我的血,没有什么值得她那么在意的。不过要说究竟是如何识破的,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感觉。我感觉,二哥不是那样的人。二哥他光明磊落,不会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二哥也不会让我如此涉险,最重要的是,二哥曾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喝我的血。” 说完辛沐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连眼神都变得温和了许多,代昂卓和容华听到这话,都不约而同地看着辛沐的脸,沉默了。 山间静谧得连一丝鸟鸣都没有,实在有些可怕。 半晌,代昂卓突然笑了,阴沉沉的笑声划破了夜的宁静,莫名诡异。他一面笑着,一面说:“所以从敏儿进入越国公府,你就知道她是我的人了,然后你将计就计,跟着她离开,就是为了把我引出来,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 在辛沐计划之外的就是那个侍女和侍卫的死,他当着没想到敏儿会这么狠。那两个人是因为自己才枉死的,如今敏儿死了,他们的仇也报了,可那两个年轻人的生命却无法重来。 “你回答我!”代昂卓激动地大声喊,又咳出一大口血来。 辛沐没吭声,表示默认了。 代昂卓仰头大笑,盯着容华大声道:“国公爷,你听听,你听听!我的三弟多么聪明啊,他在利用你!今日不管是我杀了你,还是你杀了我,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结果,那就是让我生不如死,完成他的报仇。你还这样眼巴巴地过来找他,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护着他。你究竟是图个什么啊!” “你住口!”容华撑着剑怒吼一声,脸色瞬间发青。 代昂卓偏偏不肯住口,一边吐血还在一边狂笑着说:“哈哈哈哈哈哈!国公爷,你怎么就被他这张脸给骗了呢?他心里有你吗?他只想着他的二哥!” 容华猛地站起身来,嘶吼着挥剑朝狂笑的代昂卓刺来,那凛冽的剑风像是无所条细小的针雨刺向代昂卓,霎时间便将他的衣衫撕成了布条,他浑身的皮肤被划出了数条一寸长的伤痕,口中又开始冒血。 容华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猩红的血。 辛沐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从始至终,表情都没有一丝改变。 此刻容华说不出话,身体也冷得厉害,唯独能动的就是一双眼,他眼里全是辛沐,而辛沐冰冷的眼神和平静的语调,对他来说是万箭穿心,远比身体的伤要痛千倍万倍。 偏偏代昂卓那张该死的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即使他已经气若游丝,像是随时都会昏死过去,他也不愿意停下。反正他已经失去所有了,他能做的,就是让所有人都和他一起痛苦!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国公爷……你……不知道吧,我二弟和三弟……他们两情相悦……哈哈哈,若不是……不是你当日……当日横插一脚,此刻怕是他们已经心意相通了,反正都到了如此地步,你、你倒不如做一回……君子,成全……咳咳咳,成全他们……” “住口……你住口!”容华从来不愿去想,辛沐对缪恩究竟有没有情,他总是怀着希望的,希望有一日辛沐能原谅他,和他重新来过。他无法忍受代昂卓将此事点破,突然后悔方才那一刻没有直接杀了代昂卓。哪怕是辛沐利用他,辛沐不顾他的死活,也比不上辛沐心里有别人更让他痛苦。 容华颤抖着,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 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代昂卓! 容华还没能起来,代昂卓突然猛烈咳嗽起来,血就像是喷泉似的从他嘴里冒出来,好不容易止住时,他像是血都要流干,人苍白得可怕。他转过头,死瞪着一双眼看着辛沐,放低了声调,说,“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你二哥……你心心念念的二哥,他已经成……成……成……” 第61章 “成亲”的“亲”字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不等容华积攒起力气再捅代昂卓一刀, 他自己就昏死过去了,闭上眼睛的时候, 还保持着那副癫狂而且狰狞的表情。 辛沐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代昂卓要说什么,也就放弃了, 他回到容华的身边, 想将容华手腕上的钥匙拿出来解开自己手上的锁,但容华不肯,死死捂着那钥匙,咆哮道:“你若想取下这锁, 倒不如杀了我!” 对于如此无赖,辛沐也没办法,他看着容华因为挣扎而又开始冒血的伤口,因而便挺住了, 将容华身上的响箭找出来,点了火便放了一根上天。 响箭疾驰飞入空中,然后“砰”地一声在夜幕之中炸开, 虽然那小小的火光比不上烟火, 但也足够点亮一小片夜空。 辛沐觉得这小小的火光也很美,站着看完之后,便转身准备走。 “辛沐!”容华喉咙嘶哑地吼着辛沐的名字, 这幅凄惨狼狈的模样是容华生平未有, 可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 一心望着辛沐。 辛沐回过头, 淡淡地说:“国公爷可还有事?” “辛沐,你……你别走。”容华用尽全力说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再说什么,从前不管是恳求还是威胁,他都说过了,可辛沐还是要走,他用了很多方法想留住辛沐,于是辛沐就用了这样更加激进的方法来离开他。他不在乎自己满身是伤,他也不在乎辛沐在利用他,但他受不了辛沐要离开。只觉得辛沐这一走,就是要把自己的心也给挖走。他喃喃低语,不停重复:“辛沐,不要走……” 辛沐摇摇头,说:“我不走的话,又要成为你的囚犯了。” 容华方才挣扎厉害了,此刻很是虚弱,声音浅了许多:“不,我再不勉强你。只是……你现在别走可好?” 辛沐安静了许久,一直皱眉思考,很久之后,辛沐才说:“本来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既然你如此执着,我觉得我还是应当和你说清楚。” 容华有些意识到了辛沐想说什么,但他不愿听,于是脸色又白了三分,颤声道:“辛沐,别……” “国公爷。”辛沐并不留情,打断了容华,道:“此次的事,的确是我利用了你,而你不顾安危救了我,我本当感激你,只是想着过去的那些事情,想着那个死去的孩子……我便无法感激。当时你将我从昭月带到越国公府是为了用我的血去救映玉,也是利用了我。后来我也为你险些死了,如今你也为我险些死了,我们自然是扯平了。还有,国公爷,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我只是赌一把罢了,你来了没那么麻烦,你若是不来,我自然也有办法脱身,也有办法报仇。所以……我不会因此而感激你,只是不再恨你而已。我们恩怨两清,不当再继续纠缠。” 容华仿若是受刑一般听完辛沐这段话,辛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根鞭子抽在他的心上。 若是真能如同辛沐所说的恩怨两清,不再纠缠,容华也想放手,可他真的做不到,即使到了现在这步田地,这幅可怜的模样,他也依然不能停止对辛沐的爱意,不能放弃他和辛沐之间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半晌,他道:“你若是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何苦让自己冒着这样大的风险,设了这么大的局,若是伤到了你自己,可如何是好?” “岂敢要你的命?我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越州的安危和大昇的边境都系在你一人的身上,若是你死了,大昇的西北便乱了,说不定昭月也会受到牵连,若是引起战乱,也不知多少无辜的人流离失所。我想你不会死,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受这样重的伤。”辛沐顿了顿,继续说,“无论如何,你不能死,为了越州,为了大昇,你也不能死。” 为了越州,你不能死。 这句话不知道从多少人嘴里听到过,他耳朵都听出了茧子,可从来没有人对容华说过,他是发自内心地不想让容华死,因为没有人真的在意容华的死活。 容华这才体会到什么踽踽独行、孑然一身。他身处喧嚣,却如坠无人深渊。 这世上无一人爱他。 在遇到辛沐之前也是这样,容华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曾经得到过爱,又被自己亲手毁掉……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深的痛了。 痛到极点,他仿佛麻木了,竟突然生出些自嘲的想法来,无一人爱,也无一人恨,倒是干净。 “也罢,至少你便不再恨我,我丢了半条命,也算是值得。”他突然低声轻笑了两句,喃喃低语道,“日后若想再求得佳人垂青,爬上佳人藏匿的高楼,至少是站在你瞧得见的平地上,不再是坑里了。” 都这样了还有心情调戏人,可见他的伤的确是要不了他的命,辛沐不觉得容华有什么好值得担心的。 辛沐知道无法劝说他放下对自己的执念,觉得还是不搭理他为好于是没有说话,再次转身。 “别走,辛沐,别走。”容华没有别的话了,只能反复重复这句。 “我留下你的伤也不会好,你且不要动弹,很快你的人便会来。”辛沐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说再见,沉默地跨出了院门,没有再看容华一眼。 “辛沐,你回来!你站住!我不许你走!”那带着颤抖的声音到最后满是委屈,像是个平日里讨人嫌的孩子闯祸时的求饶,一直到辛沐走了好远,那声音才渐渐听不到了。 辛沐就这么走了,毫无留恋地消失在了容华的眼前,迫不及待地离开他。 辛沐又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提醒了容华一次,他并不爱他。 然后,有一次,他毫不留情地走出了容华的世界。 没有回过一次头。 * 刚到山下,辛沐便瞧见了身着制服的容家军迅速往山上集结,辛沐躲开那些人,偷偷地离开。 过了白马关便是昭月,但辛沐过不去白马关,如今他的身份还是罪臣,除非得到昭月王的赦免,否则他不能回昭月。 辛沐从代昂卓那里离开之时顺走了代昂卓一袋子银票,买了马车便连夜赶往的白马关,而后找了家小客栈住下,选的是客栈最上层最角落的一间房,平日都没什么人来,除了每日来他房间送饭的小二,辛沐不与任何人说话。 这位客人有些奇怪,但出手还算阔绰,客栈掌柜便没有多打听他的事情,让他一个人这样安安静静的待着。 容华还在找他,而且容华也知道,他要回昭月,首先就要到白马关,所以不久之后,容华的人就会找过来,若是容华的伤好了一些,说不准他自己都会找过来。 即便知道可能会被容华找到,辛沐也不能走。 他在等一封回信。 要联系上他二哥也不难,至少从前伺候他的灵容还在王寨之中。辛沐的信送到了灵容家中,再由他的家人送入王寨给灵容。灵容自然知道应该将信交给二哥。 最多五日,二哥便会看见辛沐的回信,辛沐安静地等着。 第五日夜,辛沐正准备睡下,便听见木质楼板被踩得轻响的声音。这客栈很旧,一点儿响动都会很明显。 辛沐一直以来都十分警惕,总是担心来的是容华的人,因此也时时刻刻都准备着跳窗逃走。容华说过不会再勉强他,当时辛沐也觉得容华说的是真话,可他若是后悔呢?再次把自己给囚禁起来呢? 信任一旦摧毁,便再难恢复了。 辛沐人已经到了窗边,便听见轻轻的敲门声,然后便是带着忐忑的紧张得问询:“请问……” 仅仅是这两个字,辛沐便听出来了,这是他二哥。 辛沐心口猛地一紧,慌忙跑到门口将大门一把拉开。 快一年没有见过的二人陡然这样看着对方,一时间都呆住了。 一年的时间,其实也不算长,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许久就这样相顾无言。 辛沐嘴唇颤抖,哑声道:“二哥……” 缪恩未回答,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辛沐进了房门,压低声音说:“我们得赶紧离开。我到这里来途中,发现有越国公府的探子在这里打探,估计是找你的,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言罢缪恩便拉着辛沐的手从打开的窗户跳了下去,外面有几名侍卫守着,二人同乘一匹马,一路朝着月水河畔行进。 也就是在此时,容华终于寻到了辛沐落脚的客栈,可他到的时候,已人去楼空。 怕是他已经找到了缪恩,才会离开。 容华站在空荡荡的客栈房中,只觉得伤口一阵阵地犯着疼。 五天前被属下们找到的容华已经失去了意识,大夫诊治之后容华昏迷了三天,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往白马关的方向赶。 他来找辛沐,并不是想逼迫辛沐,只不过不看着辛沐,他便觉得不安心。 代昂卓的话仍旧在容华的耳边不停地响。 辛沐与缪恩二人两心相许,若不是自己的话,怕是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如今他们重逢,是否会旧情复燃呢? 容华越想便越是面色苍白,他笔挺地站着,却像是丢了魂一样。 有一侍卫大着胆子上前对容华道:“国公爷,这茶杯中的水还是滚烫的,说明人刚走不久,属下已命人将白马关戒严了,此刻没人能从白马关离开。您应当歇一歇,属下们会尽力去寻辛沐公子的下落的。” “甚好。”容华疲惫地回答了一句,但并没有听从那侍卫的话去休息,而是转身出了房门,离开客栈骑又上了马。 不多时,又有探子回报,从窗下的马蹄印判断,他们应当往月水河畔的方向去了。 容华没顾忌身上的伤,忍痛一夹马肚,便朝着月水河畔飞驰而去。 第62章 * 月水是广袤壮阔的越州最温柔的地方, 甚至隐约有些江南的味道。月水平静宽阔,河面没有一丝波澜, 夏季的月水更是热闹,水中飘荡着十来艘画舫, 张灯结彩如同过节一般, 歌姬的琴声、歌声婉转动人, 从河中一直绵延至河畔, 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缪恩带着辛沐上了一艘画舫, 缓缓朝着昭月的方向划去。 乘坐画舫过了月水, 从对岸的山林小路离开越州界, 再过月水回昭月,可以避开白马关。况且这河中有这么多艘画舫,就算是容华的人此刻追过来, 也不能立刻找到辛沐他们。 二人入了船舱, 互相看着, 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辛沐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 可为何会这样,他也说不上来。 缪恩目光涌动,看着辛沐的眼神十分复杂, 他好多次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默默叹息, 出声吩咐侍卫将东西送进来。 “这是什么?”辛沐看着眼前雕花的木盒, 有些迷茫。 “父亲留给你的, 没有人打开过。此前这一直有母亲保管,我继位之后,母亲便将它给我了。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许是重要的东西,想着早一日给你也好,来的时候,便顺手带上了。” 辛沐将木盒接过打开,瞧见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份诏书。辛沐启开信封上的火漆拿出信来,父亲苍劲有力的笔迹便出现在眼前。 那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孤一生无愧于天地臣民,唯愧对吾儿辛沐,愿吾儿得其所爱,一生顺遂。 辛沐双眼模糊,再将那诏书打开,却见是一封褫夺令——褫夺辛沐的姓氏和爵位,将他降为译文馆大学士。 曾有过先例,昭月王迎娶了议文馆大学士为男王妃,此后,但凡昭月王世子迎娶男妃,必定先将其封为议文馆大学士。 辛沐觉得心口又酸又疼,船舱中的空气让他压抑得无法喘息,他猛地站起来,打翻了桌上的一壶凉茶,茶水将辛沐的衣衫全部浸湿了,可辛沐完全顾不上,只道了声抱歉,便扭头出了船舱。 辛沐一口气跑到船尾,这才觉得胸中不那么闷。 他有些想哭,可他向来不善于哭,眼眶干涩得许久都没有流下泪来。 缪恩在看到信和诏书上的内容之后,怔楞了半晌,而后才站起来,走到船尾去看辛沐。 “夜间风大。”缪恩说着,便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搭在辛沐的身上。 河风将辛沐的头发吹得飘扬,他背对着缪恩,肩膀轻轻抖动。 “父亲什么都不说……但父亲什么都知道。”辛沐喃喃自语,眼里却全是泪。 缪恩目光深沉地看着辛沐,双手颤抖着,始终不敢去碰辛沐一下。 父亲怎么会不知道儿子的心思呢?他对辛沐有情,父亲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会写下那封诏书。褫夺了辛沐的姓氏和爵位,他以后便不再是依索家的人,也不是缪恩的弟弟,又亲自封了辛沐为议文馆大学士,若是缪恩想要迎娶辛沐,便没人敢说三道四。 父亲早已亲自为二人定下婚约,可谁都想不到如今一切会是这样。 辛沐转过身来,拉了拉身上缪恩的衣衫,眼神便柔和了,他突然走进,红着脸一把抱住了缪恩。 缪恩瞬间变身体僵直。 从前辛沐还未开窍,未曾察觉自己对缪恩与旁人不同。见面时便想黏着他,不见时便会一直挂念他。辛沐不知情爱,便只觉得那是兄弟之谊。而父亲早就察觉了,便为两个儿子做好了以后的打算。 辛沐想,走过了许多弯路,如今还算不晚,他还有机会抱着二哥,将这些年来未曾说出口的话,全都说出来。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才敢做出这样与他性情相悖的举动。 “二哥……”辛沐带着些颤音,抬起头看着缪恩,缪恩也看着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能再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远远望去,就像是他们拥在一起,动情地亲吻。 于是,刚到河岸边的容华,瞧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他看到辛沐主动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距离太远,夜色中根本看不清那个男人是谁,但他能猜到那个男人一定是缪恩。 容华瞠目欲裂地看着那两个人,狠狠地一抽马鞭,便将胯-下的骏马赶入了河滩之中,马蹄踩得鹅卵石哒哒作响,抖动间容华的伤口又裂开了些。 骏马行至河边,见水便有些怕,踟蹰着不愿继续上前,正此时,容华便看见了辛沐抬头,吻住了缪恩的唇。 容华顿时像是被雷辟中了一般,陡然就僵硬在了原地,他瞠目欲裂,眼睁睁地看着辛沐和缪恩亲密地拥吻,眼前发黑,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但偏偏那刺目的画面他看得清醒。 辛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这时候侍卫们才赶到,七手八脚地扶住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容华。 其他人根本入不了容华的眼,他就一直看着辛沐,声音嘶哑地叫辛沐的名字,但那充满眷恋和悲伤的声音被河风吹散了,根本到不了辛沐的耳畔。 辛沐依旧抱着缪恩,依旧看着他。 “二哥。我……” “辛沐。”缪恩缓缓地开口,而后双手慢慢移到辛沐的肩头,轻轻将辛沐给推开了些。 辛沐松开了,不解地看着缪恩。 缪恩喉痛滚动,很久之后,才沉声道:“我不能……不能对不起成壁。” 辛沐的双手猛然顿住,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瞬间又出现了。茫然、伤感、无措……各种纷乱的心绪让辛沐喉头发苦,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成壁……李成碧……成壁公主?” 缪恩别过头,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些。 辛沐突然明白了代昂卓昏死之前想对他说的话。 缪恩已经成亲了,和越国公府的成壁公主成亲了,大昇的皇帝亲自赐婚,为了两国的邦交,为了昭月的子民,他成亲了。 辛沐的脑子想明白了这件事,但他的心始终接受不了。他的表情仿佛没有变化,只是眉头轻轻的一点颤动,嘴角微微的一点紧抿透露了他此刻那无法言说的伤心。 二哥成亲了。 辛沐想声嘶力竭地问为何会是这样,但他开口声音没有一点起伏,仿佛他根本未曾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的影响,仍旧是波澜不惊。 “何时?”辛沐问。 缪恩微微睁大了眼睛,道:“你……你不知?” 辛沐摇头,却有很多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容华、至真、敏儿、代昂卓,曾经似乎都想过要告诉自己这件事,但到底他们还是没有说,他们都有各自的缘由没有开口,于是便辛沐给推到了这样窘迫的境地。 辛沐不知,若是知道,怎会作出如此可笑的事情? 辛沐慌忙退了两步,人已到了画舫边的围栏之上。 “辛沐,小心!”缪恩喊了一声,立刻拉了拉辛沐的手,将他给拉回来,片刻后,他又松开了手。 辛沐茫然地站着,没有语言也没有动作,缪恩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也始终说不出合适的话。 二人又陷入了无言之中。 好久之后,辛沐才重新抬起头,用翻红的双眼看着眼前的缪恩。 从前不懂,辛沐悲伤地想,如今懂得之时,已经晚了。二哥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但他们有缘无分,错过便是错过。 辛沐再次埋下头,突然有些想笑。 笑这可叹的命运,笑自己的的后知后觉。 缪恩看着辛沐苍白的脸,心口一阵阵地疼,他何尝不想抱住辛沐,将那么多年深藏于心的苦恋都倾诉出口,可他怕自己一开口便会控制不住,都错过了,再多说什么,都是徒增痛苦罢了。 今夜便是最后一夜,他能这样看着辛沐。 直到那河畔的喧嚣将二人之间的沉默打破。 不远处一艘画舫上传来姑娘们的惊叫声,一个男人从河畔跃起,飞身上了一艘画舫,他突然落下,又受了伤,血滴得到处都是,姑娘们吓坏了,在并不宽敞的画舫上四下奔逃。 缪恩见状便不得不一把搂住辛沐,将他护在身边。 “你放开他!”容华的嘶吼声猛然穿透了层层的尖叫,传到了辛沐和缪恩的耳边。 辛沐还没能从方才的震惊和悲伤之中缓过来,一时便有些呆,木然地看着远处的容华,可在模样落在容华的眼里,就是另外一幅景象了。 容华看见辛沐躲在缪恩的怀里,给予了缪恩全部的信任和依恋。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都快要死了,辛沐都不看一眼。 容华胸中气血翻涌,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吐血。他的伤口已经全部裂开,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是生理上的虚弱在阻止他再次腾空而起。 第63章 缪恩用黑布将脸蒙住, 而后立刻下令让护卫划船赶往对岸。即使容华知道他是缪恩, 他也不能公然以昭月王的身份和容华打起来,便这样心照不宣地捂住脸,仿佛这样他便成了另外一个人。 辛沐无暇顾及眼前的紧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为了辛沐的安全,缪恩便一直揽着辛沐的肩膀,将他给送回了船舱之中。 容华看不见辛沐之后,整个人便更为焦躁,他强行忽略腹部的剑伤, 正待再次跃起之时,一批侍卫赶到,急忙摁住了他的肩膀。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不可冲动!” “您要保重身体啊!” “国公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大昇,您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活着啊!” 那些声音吵得容华头都快要裂开了,他根本不想听, 也不想管任何事, 他只想将辛沐寻回来。 他只想拉着辛沐的手,好好地看着他,告诉他,你是我的妻, 我会爱你, 疼你, 再也不伤你了,你回来可好? 在他这样幻想着的时候,侍卫们实在看不下去了,有一大胆的侍卫,猛然抬手将容华给敲晕了过去。 容华昏迷前能记住的最后一幕,便是辛沐吻住缪恩的那一刻。 * 上岸之后,辛沐看见侍卫们将容华抬进了船舱,个个都十分紧张,想必是容华的伤口又裂了。 辛沐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想容华的伤势,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缪恩一行人躲避,几人骑着马,出了河滩之后又走了许久,赶到下一个小镇找到个无人造访的破落庄园暂且躲避。侍卫们迅速在正厅之中打理出一块可下榻的干净角落,又用衣裳简单铺了起来,而后便悄悄退下。 只剩下辛沐和缪恩两人面对面时,辛沐才渐渐从方才那种状态之下回过神,他不再直视缪恩,眼神变得有些闪躲。 缪恩也不再看辛沐,盯着火堆说:“方才有探子回报,山上也小路也被戒严了,今夜怕是出不了越州。我已命人再去找新的路,如若不行,明日夜里便只能硬闯白马关了。” 辛沐点点头没应声,缪恩便继续说:“你去那边睡一会儿吧,今夜只能这样讲究一下。” 辛沐对着缪恩拱了拱手,说,“哪里有让臣子安逸躺着,君上却在一旁看着的道理。” 缪恩突然意识到辛沐对他用了尊称,一时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暗暗看了眼辛沐的表情,最终还是点头,转身走到榻前躺下,辛沐恭顺地看着他躺下,自觉地走到了那一群侍卫落脚的地方。 缪恩心中难受,只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刀尖上一样,今夜是无法入睡了。 而辛沐也无法入睡,一直盯着火苗,异常清醒。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仍旧在画舫上的容华。 处理好伤口之后不久,容华便清醒了过来,他的身体十分强悍,这伤不至于要他的命,但他今夜是无论如何都起不来的。 容华躺在船舱中的小榻上,一直瞪着血红的双眼,连大夫都有些怕他,小心地给他诊治着。 他手下的侍卫到还算是机灵,一拨人回了越州城请应心远过来,一拨人赶往河岸继续去追,而后平稳地将这艘画舫驶向了对岸,停在岸边。 一侍卫回了船舱禀报,说是最迟明日中午便能将应心远请回来,但容华对此丝毫不关心,咬着牙问:“可寻到了他?” 侍卫回答:“我们的人已将去昭月的路全部封死了,今夜他们暂且走不了,应当在对岸的小镇落了脚,属下正在命人寻。” 容华咬牙道:“要快。” 侍卫应声退下,容华便只能听见河浪拍打河岸的声音,脑海中全是辛沐。 夜已经很深了,今夜辛沐会在哪里?他和缪恩会说些什么,会做些什么?辛沐也会像从前黏着自己一样去黏着缪恩吗?会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会害羞但是直白地诉说爱意,然后…… 一夜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容华的心都快要被自己这些瞎想的画面给揉碎了,但他就是停不下来这些猜测,越想越是痛苦,越想越是清醒。 便是一夜过去,而后又是一天。 第二日的傍晚,缪恩的护卫找到了另一条小路,护卫们好马匹,便准备趁着夜色离开。 在那废旧庄园的门口,缪恩翻身上马,而后朝辛沐伸出手,道:“辛沐,上来。” 辛沐站在原地,并没有接着缪恩的手上马,而是定定地看着缪恩。 要回昭月吗?辛沐在心中问自己。 缪恩反应了过来,又慌忙收回手,让另一骑马的护卫将手臂递过去。 但辛沐依然没有接。 缪恩有些急,道:“辛沐,你随二哥回昭月去,你是无辜的,我会为你平反。” 辛沐轻轻摇头,道:“不必了,父亲知道我为他报了仇就好,我不在乎其他人如何看我。” 缪恩又说:“那你也要同我回昭月,否则你能去哪里?” 辛沐再次摇头,看着缪恩,突然轻轻笑了。 他不回昭月了,于是这个世界哪里他都可以去。 也就这片刻的功夫,辛沐已经作出了决定。 是遗憾也好,是无奈也罢,错过便是错过,他该放下二哥了。 缪恩看着辛沐的表情,也明白了辛沐心中所想。辛沐是骄傲的,既然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他便不会再回去。劝他没有用,缪恩了解他。 缪恩断断续续道:“可……可你也要这里,容华……” “无妨,二哥,你走便是,他不会伤我。”辛沐顿了顿,继续说:“我随你一路,怕是很难回昭月。你是昭月的王,不便在此处和容华起冲突。况且大哥行刺容华一事还未解决,若是他以此为由,诬陷你与大哥是一伙的,事情便会更加麻烦。” 缪恩只剩下沉默,沉默地面对这世事无常。当日他让辛沐离开昭月,是真的以为辛沐对容华有情,若他知道那只是中毒而不是出于辛沐的本心,他说什么也会将辛沐留下,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联谊。若不是辛沐的信,他怕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原来他们曾经是两情相悦,可命运没有给他们机会。此次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过来,就是想将辛沐带回去的,即便他们已经错过彼此,他也不想再看辛沐受苦。他愿意将那些曾经的感情深埋于心,以哥哥的身份照顾辛沐,可惜的是,辛沐不愿意。 他当日让辛沐离开,就注定了今日无法将辛沐带回去。 再多费唇舌也是枉然,缪恩比谁都了解辛沐,他闭上了嘴,将千言万语咽了下去,憋得心中一阵阵的苦。 辛沐正了正脸色,站在原地对缪恩行了个臣子的大礼,恭敬附身道:“吾王万福。” 缪恩只觉得眼眶发酸,可他什么都没说,咬着牙勒转马头。 辛沐仍旧将额贴于地,没再抬头看一眼。 第64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 前行便有些受阻,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人马都难行, 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 别闹了, 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 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笑个不停,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一直面色如常, 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小侯爷祖上积德, 三代忠良镇守越州,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 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 未曾有过任何功绩, 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想,他就是那个辛沐,竟不知他是这模样。 容华觉得自己定力不错,即使惊艳也很能控制住自己,倒是那个蛮人尔及阿托已经彻底被辛沐给迷昏了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辛沐,辛沐则宛如看不见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目不斜视地朝着容华走来。 三人都算是平级,互相行了平礼。 辛沐拱手,对容华到:“平安候远道而来,君上特命我再次恭候。西夷王孙殿下亦仰慕侯爷威名,便与我一同在此相迎。侯爷一路奔波,辛苦了,这便随我上山。” 尔及阿托满脸痴笑,连连称是。 容华想,这辛沐的汉话说得可真好,声音也如此悦耳,就是性子太冷了,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同你说着话时看也不看你一眼,像是隔着远山重洋。 不过容华也不甚在意,他一双笑眼看着辛沐,缓缓开口道:“曾听说三王子美名,却未想到三王子竟是如此仙人般的人物。像是从前见过的诸多美人美景加起来,也不如三王子半分。竟不知本侯是何运气,在今日得以一见三王子风姿。” 辛沐对那眼里的秋波视若无睹,目光也不知落在哪里,依然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侯爷客气。” 容华轻笑:“可不是客气。三王子可知我们汉人个词叫做倾城倾国,三王子便担得起这词。” 这言语已有些轻浮,也就平安候这样远近闻名的声色犬马之徒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一旁随从的几名小吏都看不下去了,向来为人正直的薛侍郎轻一声,打圆场道:“侯爷爱说笑,三王子宁可别介意。” 辛沐未开口,容华又道:“可不是说笑,三王子这样,自然是倾城佳人。” 薛侍郎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被容华给一巴掌推到人群之后。 辛沐面色如常,无怒无喜地说:“这词太深,我不太懂,倒是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皮相皆虚幻,美色即白骨,我汉话不太好,不知有没有记错。。” “三王子说的是对的。”容华应了,便有些不知应说什么,只在心中想,这么好看的一双眼,可惜就是个瞎子,本侯这般人物,也不值得多看几眼吗?容华的秋波白送了,但心中也不失望,仍旧是笑,又往山上看去,那郁郁葱葱的山林隐约能瞧见几座碉楼掩映其中,但那山真是高得不见顶。 容华的抱怨声还未说出口,辛沐又开口:“侯爷不必困扰,我已备下数匹山马,侯爷可骑马上山。只是您这软轿,和您带来的良驹怕是得留在山下,您的马走不了这山路。我已命人将就近收拾了一处寨子,侯爷不便带上山的东西,都可暂时寄存在这寨子之中。” 容华是知道的,再怎么说也是去人家的王寨,带着这许多士兵不行。 容华道:“好,烦请三王子和王孙殿下稍候,我安排一些仆人在这山下伺候马匹。” 第65章 容华笑道:“原来是你, 你的模样没怎么变,只是名字变了,我一时想不起来。你小时候,是叫阿狗吧?” “不错, 阿狗是小名。”尔及阿托依然一脸骄傲, “我记得那时候我和阿爹被关着,许多人欺负我们,倒是你没有, 所以后来我被放回去,也一直记得你, 你是个好人。” 容华的娘亲那时候还在, 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便教导容华一心向善,不要欺负尔及阿托。那时越国公府上没有其他可以玩的同龄人, 也就这小胖子能说上几句话,容华便不欺负他,算起来, 这人也是个童年玩伴,俩人一块儿玩了大半年。 只不过不久之后,容华去了京城, 他的娘亲去世,他从此便如同无人约束的景观树, 长歪了, 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我可不算是什么好人。”就算是童年玩伴, 如今也是不同阵营的人,当不得朋友。容华摇着头说完这话又不理尔及阿托了,继续朝着辛沐靠近,直直地盯着人的脸看。 要是寻常人,被这么灼热的目光看着,多少会觉得有些难为情,但这辛沐果然不是个寻常人,他似乎是对任何人都不在乎,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从始至终都能保持毫无表情,宛如千年不融的冰山。 不过他越是这样,容华倒是越觉得这个人有趣。他想要清净,容华偏不给他清净,又开口叫住了他:“三王子。” 辛沐稍稍侧头,道:“侯爷请讲。” “我在越州的时候,往这边看,只见昭山是笼罩在云雾中的一座乱石林立的荒山,看上去死气沉沉。我还以为你们昭月是极其贫乏之地,可进了昭山却发现并不是这样,这里不见任何云雾,山林分明是郁郁葱葱充满生机,这倒是有趣。”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 “我是第一次来昭月,只听你们这里有许多奇异之处,便一直对昭月特别好奇。” “我嘴笨说不清。侯爷身边这位刘侍郎曾与越国公多次来过昭月,对这里很是熟悉,让刘侍郎给侯爷介绍吧。” 辛沐说着就让开了路,让刘侍郎上前,刘侍郎给容华行了个礼,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昭山月水是上古之神曾隐居过的地方,有神灵庇佑,除了在山下看不见山上的景象,还有许多神奇的地方。昭山中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生有许多珍贵的药草和异兽。月水流经昭山脚下那一段,水都是甜的。昭月的人也与外面的人有所不同,个个都长如仙人般俊美。最神奇的便是昭月的男子,生下来便在右手手臂上长有胎记,若是小山形状的胎记,此男子便称为‘昭’,是寻常男子,若是月牙形的胎记嘛……嘿嘿……” 刘侍郎故意卖了个关子没说下去。 “若是月牙胎记,那又如何?”至真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至真本是京城人,别说是昭月,连越州这都是第一次来,对刘侍郎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刘侍郎道:“月牙胎记的男子称为‘月’,男子亦可生育,因此昭月国中,婚嫁都不限男女之间,男男亦可。” 至真“哇”地一声惊叫起来,道:“我在京城,听说书的说过有男子可生育,却不想,这是真的啊!” 容华的随从中不少都是从京城来的,有些人第一次听到如此奇妙之事,纷纷低声私语,面露惊奇之色,引得昭月人不住窃笑,皆是理所当然的模样。男子可生育,这本是很寻常的事,也不知这些山外的人在惊奇什么。接着便有几个活泼的昭月男子,挽起袖子给大昇人瞧他们雪白胳膊上的胎记,果然不是小山便是月牙。 人群中又是一阵低语,不断传来惊奇之声。 至真也瞧了一小少年胳膊上的月牙,惊奇极了,忍不住夹了夹马肚,跑到容华身边小声对他说:“侯爷,这也太有趣了,要不咱们也像昭月王讨一个小美人回去吧?看看是不是男子真的可以生育,他们可真是神奇。” 容华笑而不语,拍了两下至真的头,让他自己退回去。 昭月神奇的地方还多得是,比如这胎记吧,只有处子才有,一旦破身,胎记也会消失。这话刘侍郎当然不便说出来,但容华其实全部知道。 关于昭月的事情,他了解很多,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让这惜字如金的美人儿多说几句话。谁知赶走了个讨嫌的薛侍郎,又来个刘侍郎,刘侍郎太过积极,更为讨嫌。 讨人嫌的刘侍郎还没有察觉自己话多,仍旧滔滔不绝:“昭月国建于月水之上昭山之中,共有九十九座山寨,王寨建于昭山第二高峰云顶,而第一高峰上神顶则昭月神庙。昭月族据记载已有千年的历史,但一直是分散族群。直到七十年前,我大昇朝太-祖皇帝建国之后,协助第一世昭月王统一昭月,建立昭月国。昭月为我大昇属国,约为父子之邦,世代友好。” 说完这话刘侍郎便率先叫好鼓掌,众人一起配合,一高兴,这昭月的人又开始唱了起来。 尔及阿托勒了几下缰绳,让胯-下的马儿靠近了容华,压低了声音说:“就知道捡好听的说,怎么不说我们西夷的事儿?” 容华斜眼看着尔及阿托说:“说你们什么?说你们想攻占昭月,打到我大昇来的事儿吗?” 昭月的位置非常微妙,北面是绵延千里的昭山山系,南面是奔腾磅礴的月水,西面是虎视眈眈的西夷国,而东面,则是大昇王朝。 西夷对大昇来说也不值一提,但却是大陆西侧一个相对较大的国家,想要吞并昭月也是许多年的事情。原本大昇是可以不管这些小国之间的争斗,但西夷人蛮横,若是让他们得了昭月,少不得通过昭月进入大昇边界掠夺,因此大昇才在越州设立了非常重要的军事据点,保护昭月,也就能把西夷堵在昭月之外。 昭月建国在如此神山之上,本就易守难攻,就算没有越国公的军队,西夷也很难得逞。倒是二十年前,当时的昭月王贞祁突然有了称帝的野心,不愿臣属于大昇,联合西夷反叛,趁着老越国公过世便准备攻打越州,当时容征才十八岁,一举平叛名扬天下,斩杀贞祁,生擒西夷主帅,也就是尔及阿托他爹。 此时尔及阿托也与容华想到了一处,笑着说:“哈哈,自从二十年前被你大哥收拾了一顿之后,我们可就老实多了。说真的,我阿爹被你们大昇皇帝砍了头,等我阿爷死了,也只有我来继位。而你呢,你大哥没有子嗣,听说这两年身体也累垮了,以后这越国公的爵位会袭给你。这可不就好了!以后呢,你就帮帮我,给你们大昇皇帝说,我愿意当你们的属国啊,我愿意称臣纳贡啊,我可不像我阿爹和阿爷那么蠢,我们不打仗,好好活着。” 容华含笑点头道:“王孙殿下真是十分有志气。”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咱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反正你身边已有了一位美人,不许与我抢。” 容华觉得十分有趣,说:“我们何时成了兄弟了?” 容华含笑点头道:“王孙殿下真是十分有志气。”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咱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反正你身边已有了一位美人,不许与我抢。” 容华觉得十分有趣,说:“我们何时成了兄弟了?” 容华含笑点头道:“王孙殿下真是十分有志气。”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 第66章 *** 人马走走停停, 磨蹭了两个时辰, 才终于到了云顶。 昭月说是国,但其实很小, 地界还没有越州宽, 这昭月王的王宫,也不过就是个大些的寨子, 吊脚楼修得倒是精巧美观, 但比起京城那些达官贵人大气磅礴的府邸可是差得老远。而且整个王寨, 都没有筑墙围城,只以天险做屏障, 加以武士日夜在山中巡视。 昭月人十分热情, 山下欢迎了不够, 在山上也继续欢迎,老远便听见载歌载舞的欢腾声, 昭月人杀牛宰羊备好美酒, 在露天架起了篝火摆上桌椅,给容华接风洗尘。 尔及阿托手下几个侍卫并不知道他跟着辛沐的屁股跑到山下去了, 刚才还在到处找他, 急得要命, 一直站在王寨门口等着, 这会儿终于看到了这不成器的小祖宗, 赶紧把他给迎回了西夷人的队伍之中。原本尔及阿托是想多和容华套套近乎的, 可现在对之前容华那一瞪还心有余悸, 稍稍拉开了和容华的距离, 没敢多说。 容华像是已忘了之前的不愉快,眼中盈满了笑意,跟在辛沐身边对他说:“三王子不必弄得这么隆重,太客气了。” 辛沐微微躬身道:“这是君上交代的。侯爷第一次来,怕是有所不知,君上在每年寿辰之前,会到神庙祈福,因此不能亲自迎接侯爷。只能由我代为招待,我略微准备了薄酒,还请侯爷别介意。我不太懂你们汉人的礼仪,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您多担待。” “无妨,我已听人说了此事,君上祈福最为重要,我等自当是入乡随俗。再说了,有三王子这般佳人陪伴,已是极大的荣幸。” 辛沐面色不改,淡淡开口道:“候爷请上座。” 容华落了座,辛沐便又对尔及阿托客气地说:“王孙殿下先来了几日,之前也迎候了您,今日侯爷便是主客,王孙殿下请勿怪罪。” 尔及阿托一笑,脸上的肉把眼睛都快给挤没了:“怎会,我可不想做那上座,我想挨着你。” 辛沐就跟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依旧维持着请他入座的姿势。尔及阿托满脸痴笑坐了,辛沐便坐到了他对面。 落座好之后,身着艳丽服饰的昭月美人便开始了歌舞表演。昭月不像是大昇那般礼仪繁多,算是个十分质朴好客,不拘小节的民族,这欢迎宴没什么规矩,倒像是普通富商的家宴,王室贵族们也十分热情,举着酒杯便开始与容华交谈。 如此辛沐总算是得以轻松,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始终没有表情,但面部的肌肉看上去不那么紧绷了,想来他并不善于与人交际,让他招待容华与尔及阿托,维持这样的客气已是极为勉强。昭月王与王储二王子都去了神庙,不知为何大王子很不受昭月王的喜爱,在九十九寨中只领了五寨,如今在自己的寨子中待着,要等昭月王从神庙回来,他才被允许上王寨。 如此算下来,与容华和尔及阿托平级的,也只有辛沐。在昭月王上神庙的这几日,辛沐就算多么不情愿,也得与这二位作陪。 他的不情愿并没有写在脸上,因为这人实在是如同冰雕玉琢的美人一般,丝毫没有人气。这也是一种别样的气质,也许就是他这般冷,这般没有烟火气息,才把尔及阿托这个大俗人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容华一面与人喝酒,一面在心里想着辛沐的事情。他倒是向来长袖善舞,推杯换盏之间,已和几位昭月王族称兄道弟,不一会儿便把西夷人也拉了进来,一群人喝着酒吃着肉,直闹到了二更天,那群人之中,已没有一个清醒的。 如此总算可以回去歇息了,辛沐安排了下人们把各位喝醉的大人一一送回寝殿。一众人正乱着,辛沐被闹得心烦,安排好就想离开,可脚步还没迈开,突然,那醉酒的尔及阿托便冲出了人群,一把拽住了辛沐的胳膊。 辛沐微微一皱眉,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透出丝惊慌来,许是那点惊慌让那张脸更为动人,尔及阿托简直快被迷晕了,死死拽着人的胳膊,旁人怎么拉他都不肯撒手,大着舌头喊道:“三王子……辛、辛沐,我想……想说……” 辛沐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冷声道:“王孙殿下有话,等明日酒醒再说。” 尔及阿托不肯,还抓着辛沐的胳膊,正要继续说下去,只见他打了一个嗝,而后便持续着做出干呕的动作,辛沐脸色一白,更加用力地抽自己的胳膊,可这已经是来不及了,下一刻,尔及阿托便用力地呕了一下。 尔及阿托也不知是喝傻了还是如何,这状况也不肯松手,辛沐只怕是会被吐一身,他来不及躲开,只得举起一只袖子挡住脸,围观的人还在奋力拉着。 就在此刻,一双手伸了出来,一手抓住尔及阿托的手腕拧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死活拉不开的尔及阿托就松开了手,而后,他另一手抓住辛沐的胳膊把人往自己怀里拉,接着便是一个转身,辛沐就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相当宽厚的怀抱之中。 与此同时,尔及阿托那一口秽物总算是呕了出来,“哇”的一声,吐了容华一背。 容华穿得本就不厚,于是能特别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东西的温度,伴着恶臭味,恶心得容华直翻白眼。 “哎呀我的殿下!” “快拿锦帕来给侯爷擦擦!” “把殿下给送回去快快快!” 一时间场面十分精彩,所有人都在喊着闹着,给二人道了歉,便把那醉鬼尔及阿托给拽走。 容华被恶心得习惯了之后也就镇定了下来,轻柔地问怀中的人:“没事吧?没被吓到吧?” 此时容华还抓着辛沐的手,在拉扯之间辛沐的袖子被扯开不少,容华清楚地看到了辛沐小臂内侧那淡红色的月牙胎记。因为皮肤太白,那红色的胎记便分外明显,也不知是怎么了,容华看到这一截白胳膊,竟觉得心中一动,像是被谁挠了一下,有些痒。 辛沐一抬头便瞧见了容华盈满笑意的双眼,他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心中的感觉十分怪异,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呆了一会儿才回神。 这般亲密相拥让辛沐不太自在,他挣开容华的怀抱大退了一步,面色微微有些潮红,眉头皱得更深。 容华实在是要被这冰山美人给打败了,他不是应该有些娇羞才对吗?怎么这般表情?就像是被容华抱住和被尔及阿托吐一身秽物没什么区别。 “你没事就好。”容华就是这般多情,哪怕美人如此冷淡也不会让他有什么郁闷,倒是依旧眼含笑意,说着便自己把外衣给褪了下来丢在一边。 辛沐此时才终于觉得对帮了自己的人这般冷眼相对实在有些失礼,勾了勾嘴角挤出了一个勉强可以堪称微笑的表情,再拱手道:“多谢侯爷,您的衣服弄脏了,我这便命人给您准备热水,请侯爷沐浴。” 总算是瞧见这冰山美人对自己笑了,容华只觉得那笑意让人心情舒畅,立刻便回以一个风流的笑意,柔声说:“无妨,三王子没事便好。” 辛沐又客气了几句,很快便差人把容华往寝殿送,不再出现。 *** 这昭月的王寨还没越国公府大,没什么稀奇的,容华连逛一逛参观的兴趣都没有。 最豪华的两座自然是属于昭月王和二王子的,紧挨着的便是辛沐的小楼,给容华和尔及阿托安排的小楼,便紧挨着辛沐。这地界太小了,带着许多仆从前呼后拥倒显得麻烦,容华便打发了那些仆从,让他们和刘侍郎一块儿去了最边缘的楼中下榻,只留至真在身边。 奴婢把容华与至真带入为他准备的小楼,容华进了楼才发现,他的寝殿窗户正对着辛沐那边,还能瞧见他在油灯下看书。 第67章 至于那解不开的锁, 容华相信是天意, 是命运, 是他们之中斩不断的联系。 想必辛沐也猜到了他的打算, 知道他现在执念深重, 并且为了避免和他多费唇舌,才仅仅说让他离开房间。 直到伤口有些隐隐作痛,容华才不得不回了旁边的一间客房。 而辛沐独坐了一会儿便决定暂时不管这链子的事情, 请小二送来笔墨,提笔给至真写信。 至真曾经对辛沐说过他的家乡就在靠近京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子,他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 但老宅和父亲的一位旧仆仍在。至真说过,若是没地方可去,他便会回家乡的老宅。 从越州到至真家乡,一封信大约要半个多月, 再等着他回信也要那么久。辛沐不想错过至真的信,便决定收到回信之前都不离开这客栈。 在将信交给店小二请他送去驿站之时,辛沐也顺道给了一个月的房钱。 这厢辛沐付了房钱, 那厢容华便听到了掌柜在念叨, 立刻便心中欢喜。他也赶紧让手下付了钱, 将整个客栈给包了一个月。 而后,这两个人便像是邻居一样在这客栈里住下了,只不过这邻里关系稍稍有些微妙便是。 这小客栈的环境并不太好, 容华担心辛沐住的不舒坦, 但辛沐又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他只好用别的委婉的方式,给了客栈掌柜一大笔赏钱,掌柜心领神会,立刻请了手艺更好的厨子买了两个聪明的小奴婢,专门伺候那美貌的公子。沐浴的热水要随时备着;吃食是按照公子的喜好专门做的;公子爱干净,房间必须每日打扫;公子喜欢自己和自己下棋,那时候是万万不可打扰的。 掌柜的相当机灵,知道这二位客人有点不寻常。 掌柜只见过辛沐的脸,却不知容华是谁。那日容华进客栈之时是被侍卫们扶进来的,又被侍卫们簇拥着,这些天在后院的房间里养伤,鲜少出门。掌柜倒是见过容华的画像,但这个小镇距离越州城尚且有一段距离,掌柜的没见过容华真人,并不知道这位客人就是人人敬仰的越国公。不过掌柜能猜到这位客人身份尊贵,虽然满心都是好奇,但他从不敢打听,只是遵照吩咐做事便是。 这日午后,掌柜和掌柜夫人刚刚用过膳,正在算账之时,便有一位客人想要投宿,那人满脸横肉而且五大三粗,一看就不好惹,掌柜还来不及告知房已住满,角落里便有四个喝酒的侍卫将腰间的刀放在桌上,齐声道:“兄台,这客栈被我们包下了,你另寻住处吧。” 那大汉本欲发作,一看那四人的模样便又不敢,灰溜溜地跑了。 掌柜夫人悄悄将掌柜给拉到柜台下,小声问道:“当家的,这可如何是好啊?那位不露面的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若是我们惹上了不该惹的江湖人士可如何是好?” 掌柜摇摇头说:“不必担心,我瞧着虽然那人有些怪异,但到底是讲道理的,出手也大方,给了咱们那么多赏钱,还准咱们继续做生意,让其他的客人入住,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是允许其他客人入住,但都是他看得过眼的,一些老如妇孺书生什么的,我在想,他是不是在躲什么仇家,我担心……” “哎呀,我的傻媳妇,你完全想错了,那位不露面的公子,明显是在追求那位美貌的公子啊!我猜测两人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矛盾,那美貌的公子恼了那位不露面的公子,不肯接受他的好意,因此那位不露面的公子便这样委婉地对他好,不让那些看着危险的人入住是为了保护美貌公子的安全,但让其他客人入住是怕那位美貌的公子发现不对劲而不高兴。买了那么多珍贵的食材,却让厨子故意做的不那么精致,也是怕那美貌的公子不肯接受。总之,这一定是那位不露面的公子在追求那位美貌的公子啊!” 掌柜夫人细细地想了一下,觉得这个解释倒是十分合理,而后竟然羡慕起了辛沐,说:“竟然有人如此痴心,那位美貌的公子真是令人羡慕,可他为什么不答应呢?那位不露面的公子对他那么好……” 掌柜的摇摇头,说:“你仅仅是看到现在的好,我看没那么简单,说不准那位不露面的公子以前伤过那位美貌公子的心呢?负过他,骗过他呢?那日美貌公子住店的时候,满脸都是悲痛,还喝了那么多酒。真的伤了心,哪里有那么容易原谅啊。” 掌柜夫人又立刻为容华担忧起来,着急地说:“哎,那可怎么办啊?” 掌柜笑道:“随他们怎么都好呢,咱们别瞎操心,只管将那位美貌的公子伺候好了,他多在咱们这里住一些日子,咱们也就能多赚些钱,你说是不是?” 掌柜夫人点点头,操心的继续为容华忧虑着。这两人一个殷勤恳切,一个冷若冰霜,在一块儿居然有种诡异的般配感,就是不知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 正当此时,后院那边传来声响,掌柜夫妻谈论中的那位美貌公子款款走到了大堂,瞧见掌柜夫妻,便立刻走到柜台前,彬彬有礼地询问道:“掌柜好,我想问下,这镇上可有好的打铁铺?” 掌柜笑说:“倒是有三四家,都在集中在东街,您过去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辛沐道了谢就要往外走,那喝酒的几名侍卫立刻上前,恭敬地问:“公子,小人给您准备马车吧?那路途远,您别累着。” 辛沐看也没看他一眼,惜字如金地道:“多谢,不必。” 言罢便独自出门。 几名侍卫在门口瞧了一会儿,一人偷偷跟上辛沐,一人回了后院给容华禀报,另两人继续在门口守着。 这是入住这家客栈以来,辛沐第一次出门,前些日子他总觉得乏,最多出门在院子里走一走。况且也不知道容华是怎么回事,辛沐一出房门,他也赶紧出来,在辛沐面前晃来晃去,辛沐懒得看他,也就不怎么出门。过了几日之后,容华便知道了如何掌握时机,在辛沐对他露出厌恶的神情之前,他便能适时得消失。 今日倒是奇怪,辛沐出房门,容华没有跟着,辛沐都出了客栈,容华也没有现身,辛沐正好也不想见他,乐得轻松。 这次出门,辛沐是想去打铁的铺子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手上这条链子弄下来,可连着跑了四家打铁铺,铁匠都说这玄铁不可能轻易弄断,必须放在密窑之中烧制十个时辰以上才可能化成铁水,要么便是找玄铁来做一把剪刀,将这链子剪断。可玄铁千金难寻,上哪里去找足够做一把剪刀的铁料? 想来这链子估计得长时间挂在辛沐的手腕上了,每当手上有动作之时,这链子叮当作响,辛沐便忍不住老是会瞧,一瞧便会在意。 辛沐说过不再恨容华,话虽是这样说,但过去发生的一切怎么可能轻易抹去?不恨他,却难以不怨他。仅仅是将他当做陌生人,淡然处之,已经是辛沐能做到最大程度的宽容了。 一生还很长,辛沐最终会慢慢放下心中的那些怨,再也不对容华有任何的在意,偶尔想起,也觉得那人不过是曾经犯下的一个错误罢了,再也掀不起心中的一丝波澜。 辛沐希望他们之间能尽快两清,不管容华现在是如何情深似海,辛沐都不会回应,他不信如此容华还能纠缠多久,他想,容华终有一日会心灰意冷的。 可现在这代表着“情真意切”“情有独钟”的一对链子还在他们的手腕上挂着,辛沐如何不去在意?况且他又不傻,这些日子容华小心翼翼地做的那些事情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过是故意不提罢了。 辛沐越想便越觉得烦躁。 果然,要想对他淡然处之视而不见,的确是很难,容华这人,实在是非常能招辛沐烦。 他要等着至真的回信,暂时还可以忍,但拿到至真的回信之后呢?辛沐一定会走的,容华是不是还是会跟过来?毕竟他只是承诺不勉强辛沐,不将辛沐关起来,但他要死皮赖脸地跟着辛沐,辛沐还真是拿他毫无办法。辛沐知道自己武功差,也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躲都没处躲。 辛沐越想便越是心中烦闷,走出打铁铺之后,漫无目的地在小镇上随便走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有个人从前面的巷子拐弯冒出来挡住了辛沐的去路。 那人辛沐认识,不就是方才在客栈门口问自己要不要马车的那个侍卫吗? 侍卫满脸恭敬,笑道:“公子可是绕路扰晕了,客栈在另一个方向。” 辛沐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是在跟踪自己,他本来不会现身,可看到自己走得客栈越来越远,便担心自己是要跑了,因此才突然出现。 第68章 容华笑道:“原来是你, 你的模样没怎么变, 只是名字变了, 我一时想不起来。你小时候, 是叫阿狗吧?” “不错,阿狗是小名。”尔及阿托依然一脸骄傲,“我记得那时候我和阿爹被关着,许多人欺负我们, 倒是你没有, 所以后来我被放回去, 也一直记得你, 你是个好人。” 容华的娘亲那时候还在,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 便教导容华一心向善, 不要欺负尔及阿托。那时越国公府上没有其他可以玩的同龄人, 也就这小胖子能说上几句话,容华便不欺负他, 算起来,这人也是个童年玩伴, 俩人一块儿玩了大半年。 只不过不久之后, 容华去了京城,他的娘亲去世,他从此便如同无人约束的景观树, 长歪了, 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我可不算是什么好人。”就算是童年玩伴, 如今也是不同阵营的人,当不得朋友。容华摇着头说完这话又不理尔及阿托了,继续朝着辛沐靠近,直直地盯着人的脸看。 要是寻常人,被这么灼热的目光看着,多少会觉得有些难为情,但这辛沐果然不是个寻常人,他似乎是对任何人都不在乎,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从始至终都能保持毫无表情,宛如千年不融的冰山。 不过他越是这样,容华倒是越觉得这个人有趣。他想要清净,容华偏不给他清净,又开口叫住了他:“三王子。” 辛沐稍稍侧头,道:“侯爷请讲。” “我在越州的时候,往这边看,只见昭山是笼罩在云雾中的一座乱石林立的荒山,看上去死气沉沉。我还以为你们昭月是极其贫乏之地,可进了昭山却发现并不是这样,这里不见任何云雾,山林分明是郁郁葱葱充满生机,这倒是有趣。”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 “我是第一次来昭月,只听你们这里有许多奇异之处,便一直对昭月特别好奇。” “我嘴笨说不清。侯爷身边这位刘侍郎曾与越国公多次来过昭月,对这里很是熟悉,让刘侍郎给侯爷介绍吧。” 辛沐说着就让开了路,让刘侍郎上前,刘侍郎给容华行了个礼,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昭山月水是上古之神曾隐居过的地方,有神灵庇佑,除了在山下看不见山上的景象,还有许多神奇的地方。昭山中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生有许多珍贵的药草和异兽。月水流经昭山脚下那一段,水都是甜的。昭月的人也与外面的人有所不同,个个都长如仙人般俊美。最神奇的便是昭月的男子,生下来便在右手手臂上长有胎记,若是小山形状的胎记,此男子便称为‘昭’,是寻常男子,若是月牙形的胎记嘛……嘿嘿……” 刘侍郎故意卖了个关子没说下去。 “若是月牙胎记,那又如何?”至真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至真本是京城人,别说是昭月,连越州这都是第一次来,对刘侍郎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刘侍郎道:“月牙胎记的男子称为‘月’,男子亦可生育,因此昭月国中,婚嫁都不限男女之间,男男亦可。” 至真“哇”地一声惊叫起来,道:“我在京城,听说书的说过有男子可生育,却不想,这是真的啊!” 容华的随从中不少都是从京城来的,有些人第一次听到如此奇妙之事,纷纷低声私语,面露惊奇之色,引得昭月人不住窃笑,皆是理所当然的模样。男子可生育,这本是很寻常的事,也不知这些山外的人在惊奇什么。接着便有几个活泼的昭月男子,挽起袖子给大昇人瞧他们雪白胳膊上的胎记,果然不是小山便是月牙。 人群中又是一阵低语,不断传来惊奇之声。 至真也瞧了一小少年胳膊上的月牙,惊奇极了,忍不住夹了夹马肚,跑到容华身边小声对他说:“侯爷,这也太有趣了,要不咱们也像昭月王讨一个小美人回去吧?看看是不是男子真的可以生育,他们可真是神奇。” 容华笑而不语,拍了两下至真的头,让他自己退回去。 昭月神奇的地方还多得是,比如这胎记吧,只有处子才有,一旦破身,胎记也会消失。这话刘侍郎当然不便说出来,但容华其实全部知道。 关于昭月的事情,他了解很多,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让这惜字如金的美人儿多说几句话。谁知赶走了个讨嫌的薛侍郎,又来个刘侍郎,刘侍郎太过积极,更为讨嫌。 讨人嫌的刘侍郎还没有察觉自己话多,仍旧滔滔不绝:“昭月国建于月水之上昭山之中,共有九十九座山寨,王寨建于昭山第二高峰云顶,而第一高峰上神顶则昭月神庙。昭月族据记载已有千年的历史,但一直是分散族群。直到七十年前,我大昇朝太-祖皇帝建国之后,协助第一世昭月王统一昭月,建立昭月国。昭月为我大昇属国,约为父子之邦,世代友好。” 说完这话刘侍郎便率先叫好鼓掌,众人一起配合,一高兴,这昭月的人又开始唱了起来。 尔及阿托勒了几下缰绳,让胯-下的马儿靠近了容华,压低了声音说:“就知道捡好听的说,怎么不说我们西夷的事儿?” 容华斜眼看着尔及阿托说:“说你们什么?说你们想攻占昭月,打到我大昇来的事儿吗?” 昭月的位置非常微妙,北面是绵延千里的昭山山系,南面是奔腾磅礴的月水,西面是虎视眈眈的西夷国,而东面,则是大昇王朝。 西夷对大昇来说也不值一提,但却是大陆西侧一个相对较大的国家,想要吞并昭月也是许多年的事情。原本大昇是可以不管这些小国之间的争斗,但西夷人蛮横,若是让他们得了昭月,少不得通过昭月进入大昇边界掠夺,因此大昇才在越州设立了非常重要的军事据点,保护昭月,也就能把西夷堵在昭月之外。 昭月建国在如此神山之上,本就易守难攻,就算没有越国公的军队,西夷也很难得逞。倒是二十年前,当时的昭月王贞祁突然有了称帝的野心,不愿臣属于大昇,联合西夷反叛,趁着老越国公过世便准备攻打越州,当时容征才十八岁,一举平叛名扬天下,斩杀贞祁,生擒西夷主帅,也就是尔及阿托他爹。 此时尔及阿托也与容华想到了一处,笑着说:“哈哈,自从二十年前被你大哥收拾了一顿之后,我们可就老实多了。说真的,我阿爹被你们大昇皇帝砍了头,等我阿爷死了,也只有我来继位。而你呢,你大哥没有子嗣,听说这两年身体也累垮了,以后这越国公的爵位会袭给你。这可不就好了!以后呢,你就帮帮我,给你们大昇皇帝说,我愿意当你们的属国啊,我愿意称臣纳贡啊,我可不像我阿爹和阿爷那么蠢,我们不打仗,好好活着。” 容华含笑点头道:“王孙殿下真是十分有志气。”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咱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反正你身边已有了一位美人,不许与我抢。” 容华觉得十分有趣,说:“我们何时成了兄弟了?” 容华含笑点头道:“王孙殿下真是十分有志气。”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咱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反正你身边已有了一位美人,不许与我抢。” 容华觉得十分有趣,说:“我们何时成了兄弟了?” 容华含笑点头道:“王孙殿下真是十分有志气。”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咱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反正你身边已有了一 第69章 最后那个字的墨迹加重了不少,想必那写信之人写到此处便不舍停下, 顿了好久才收笔。辛沐将那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 从字里行间能看到至真对师父十分尊重崇敬, 现在也过得很好,辛沐是真心为至真高兴。 只不过这这样看来, 他们暂且没有机会见面。 如此也好, 他们各自安好, 辛沐在这世上, 就再也没有需要担忧的人, 以后他便能真正的自在。 当夜,辛沐便将房钱结清, 第二日一早便离开了客栈, 他没有租马车, 只是拿着极少的行李,用斗笠遮着脸,沿着官道徒步前行。丰羽和丰锐两兄弟便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二十尺远的距离, 他们并未隐匿行踪,而是光明正大地跟着辛沐, 辛沐并没有表现任何不满, 只对着二人视而不见。 整整一日,辛沐除了用膳和向人问路以外,没说过任何话, 丰家两兄弟不知道辛沐是要去哪里, 只能跟着, 只是瞧着天色已晚之时,丰羽先行去前方的客栈打点了一下,待到辛沐走到之时,丰羽已将客栈安排好,准备了饭菜和沐浴的热水。他已做好辛沐并不肯接受好意的准备,在辛沐进入客栈之时,便有些忐忑地向这位性格冷漠的公子行礼道:“公子,小人已经订了一间上房,饭菜和热水也都备好了,公子赶了一天的路,也应当好好歇息了。” 未曾想到的是,辛沐竟然掀开了斗笠上的轻纱,对着丰羽淡淡地勾了勾嘴角,道:“有劳。” 言罢,辛沐便随着小二去了丰羽准备好的房间。 丰羽呆愣地站在原地,竟然被那一抹极浅的微笑给弄得失了魂,当时心中便冒出一个念头来,这样一个人,若是存心想迷惑谁,怕是没有人能逃脱得了。 翌日,辛沐依旧是早起,沿着官道继续向前,到中午时丰家兄弟二人才总算发现,辛沐是在往容家祖宅的方向去,但他肯定是不会去容华祖宅的,想来他往那个方向,唯一的可能便是去看那死去的孩子。 如此,兄弟二人怕辛沐心情不好,便不敢再多同辛沐说话,只敢在沿途将用膳的酒楼和落脚的客栈安排好。辛沐虽说一直很冷,但从未对这二人恶语相向,一路都顺从地接受了二人的照顾,甚至时不时会对他们浅笑,于是这二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不再将保护辛沐当做苦差事来看待。 第七日傍晚,总算是到了。辛沐将行李放在客栈之后又很快出门,丰羽见状便劝阻道:“公子,快天黑了,明日早去可好?” 此次辛沐没再对丰羽笑,也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无言地看着他,透过那薄薄的轻纱,丰羽恍惚能看见辛沐的脸,依然是毫无表情,但丰羽分明能感觉到那浓浓的悲伤,他无法再劝阻,只是沉默地跟上了辛沐。 那片林子本就是容家的,平日根本没人去,寂静得可怕,只能听见三人的脚步声。丰家兄弟二人依然在二十尺以外的距离跟着辛沐,他们远远地看着辛沐的背影,距离那个地方越近,二人便越觉得辛沐的背影落寂。 等辛沐到达之时,天已经全黑了,月光也并不算明亮,辛沐远远地便瞧见了那棵树。 几个月之前来看的时候,辛沐的身子还很虚弱,他没能下马车,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这棵树,瞧见它在许多高大的老树之间显得很是可怜。过去了几个月,那树长得倒是好了,枝叶繁盛,郁郁葱葱,已有一人高,枝干也粗了些。 辛沐站在那颗树之前,默不作声地看着。 丰羽走上前点了只火把,辛沐接过之后便插在地上,淡淡地说:“多谢,请让我独自待一会儿。” 丰羽点点头,行礼便退到了二十尺以外,林间的草木将辛沐的身影挡住,辛沐看上去有些瘦弱的身影便看得越来越不真切,唯独那闪烁的火苗在夜里十分明显。 辛沐就站在那颗树前,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定定地站着,很久之后,他抬手靠近树干,快要触碰到之时又迅速收回,顿了许久,他又再次伸出手,并且再次收回。 如此反复几回,辛沐终于下定决定,将手放在了树干之上。而后一阵凉凉的夜风吹过,那小树的树叶便随着夜风轻轻摇摆,沙沙作响。 辛沐喉咙滚动了片刻,最终也未能成言,他收回手,在脸上轻轻抹了一把,继续与那颗小树无言相对。 他想说抱歉,但无济于事,倒不如不言,互相看着便好。 丰家两兄弟一直看着那闪动的火苗,气氛有些沉重,二人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之后,丰羽才对丰锐道:“已经这么久了,这夜里风凉,可别让公子在这里待太久,若是染上风寒,国公爷便又有的担心了。” 丰锐皱了皱眉,道:“别的时候也就罢了,这……怎么好说让他离开?若是他不高兴,怕是更麻烦。” 丰羽搓着手说:“我有些担心……总不能在这里待一夜吧?再过一会儿,若是他不过来,我们怎么也得想办法了。” 丰锐劝了他两句,二人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丰羽实在是心里着急,还是推开了丰锐,朝着火光之处走去。他走了几步,看着前面辛沐僵硬的背影便意识到了有些不对,他猛然瞪大眼睛,飞快地跑过去,这才慌了神。 此处哪里有辛沐的影子,不过留下了一件挂在树枝上的外衣,和依然燃烧着的火把。 丰羽心头一紧,这才意识到辛沐这些天来为何没有对他们的跟随表现出任何反感,那不过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罢了。 他们还是将这重要的任务给搞砸了。 第70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 前行便有些受阻,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 人马都难行, 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 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 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 别闹了, 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 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 笑个不停, 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 一直面色如常, 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 小侯爷祖上积德, 三代忠良镇守越州, 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 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 未曾有过任何功绩, 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想,他就是那个辛沐,竟不知他是这模样。 容华觉得自己定力不错,即使惊艳也很能控制住自己,倒是那个蛮人尔及阿托已经彻底被辛沐给迷昏了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辛沐,辛沐则宛如看不见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目不斜视地朝着容华走来。 三人都算是平级,互相行了平礼。 辛沐拱手,对容华到:“平安候远道而来,君上特命我再次恭候。西夷王孙殿下亦仰慕侯爷威名,便与我一同在此相迎。侯爷一路奔波,辛苦了,这便随我上山。” 尔及阿托满脸痴笑,连连称是。 容华想,这辛沐的汉话说得可真好,声音也如此悦耳,就是性子太冷了,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同你说着话时看也不看你一眼,像是隔着远山重洋。 不过容华也不甚在意,他一双笑眼看着辛沐,缓缓开口道:“曾听说三王子美名,却未想到三王子竟是如此仙人般的人物。像是从前见过的诸多美人美景加起来,也不如三王子半分。竟不知本侯是何运气,在今日得以一见三王子风姿。” 辛沐对那眼里的秋波视若无睹,目光也不知落在哪里,依然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侯爷客气。” 容华轻笑:“可不是客气。三王子可知我们汉人个词叫做倾城倾国,三王子便担得起这词。” 这言语已有些轻浮,也就平安候这样远近闻名的声色犬马之徒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一旁随从的几名小吏都看不下去了,向来为人正直的薛侍郎轻一声,打圆场道:“侯爷爱说笑,三王子宁可别介意。” 辛沐未开口,容华又道:“可不是说笑,三王子这样,自然是倾城佳人。” 薛侍郎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被容华给一巴掌推到人群之后。 辛沐面色如常,无怒无喜地说:“这词太深,我不太懂,倒是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皮相皆虚幻,美色即白骨,我汉话不太好,不知有没有记错。。” “三王子说的是对的。”容华应了,便有些不知应说什么,只在心中想,这么好看的一双眼,可惜就是个瞎子,本侯这般人物,也不值得多看几眼吗?容华的秋波白送了,但心中也不失望,仍旧是笑,又往山上看去,那郁郁葱葱的山林隐约能瞧见几座碉楼掩映其中,但那山真是高得不见顶。 容华的抱怨声还未说出口,辛沐又开口:“侯爷不必困扰,我已备下数匹山马,侯爷可骑马上山。只是您这软轿,和您带来的良驹怕是得留在山下,您的马走不了这山路。我已命人将就近收拾了一处寨子,侯爷不便带上山的东西,都可暂时寄存在这寨子之中。” 容华是知道的,再怎么说也是去人家的王寨,带着这许多士兵不行。 容华道:“好,烦请三王子和王孙殿下稍候,我安排一些仆人在这山下伺候马匹。” 第71章 容华笑道:“原来是你, 你的模样没怎么变, 只是名字变了, 我一时想不起来。你小时候,是叫阿狗吧?” “不错, 阿狗是小名。”尔及阿托依然一脸骄傲,“我记得那时候我和阿爹被关着,许多人欺负我们,倒是你没有,所以后来我被放回去, 也一直记得你,你是个好人。” 容华的娘亲那时候还在, 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 便教导容华一心向善, 不要欺负尔及阿托。那时越国公府上没有其他可以玩的同龄人, 也就这小胖子能说上几句话, 容华便不欺负他, 算起来, 这人也是个童年玩伴,俩人一块儿玩了大半年。 只不过不久之后, 容华去了京城,他的娘亲去世,他从此便如同无人约束的景观树, 长歪了, 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我可不算是什么好人。”就算是童年玩伴, 如今也是不同阵营的人,当不得朋友。容华摇着头说完这话又不理尔及阿托了,继续朝着辛沐靠近,直直地盯着人的脸看。 要是寻常人,被这么灼热的目光看着,多少会觉得有些难为情,但这辛沐果然不是个寻常人,他似乎是对任何人都不在乎,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从始至终都能保持毫无表情,宛如千年不融的冰山。 不过他越是这样,容华倒是越觉得这个人有趣。他想要清净,容华偏不给他清净,又开口叫住了他:“三王子。” 辛沐稍稍侧头,道:“侯爷请讲。” “我在越州的时候,往这边看,只见昭山是笼罩在云雾中的一座乱石林立的荒山,看上去死气沉沉。我还以为你们昭月是极其贫乏之地,可进了昭山却发现并不是这样,这里不见任何云雾,山林分明是郁郁葱葱充满生机,这倒是有趣。”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 “我是第一次来昭月,只听你们这里有许多奇异之处,便一直对昭月特别好奇。” “我嘴笨说不清。侯爷身边这位刘侍郎曾与越国公多次来过昭月,对这里很是熟悉,让刘侍郎给侯爷介绍吧。” 辛沐说着就让开了路,让刘侍郎上前,刘侍郎给容华行了个礼,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昭山月水是上古之神曾隐居过的地方,有神灵庇佑,除了在山下看不见山上的景象,还有许多神奇的地方。昭山中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生有许多珍贵的药草和异兽。月水流经昭山脚下那一段,水都是甜的。昭月的人也与外面的人有所不同,个个都长如仙人般俊美。最神奇的便是昭月的男子,生下来便在右手手臂上长有胎记,若是小山形状的胎记,此男子便称为‘昭’,是寻常男子,若是月牙形的胎记嘛……嘿嘿……” 刘侍郎故意卖了个关子没说下去。 “若是月牙胎记,那又如何?”至真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至真本是京城人,别说是昭月,连越州这都是第一次来,对刘侍郎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刘侍郎道:“月牙胎记的男子称为‘月’,男子亦可生育,因此昭月国中,婚嫁都不限男女之间,男男亦可。” 至真“哇”地一声惊叫起来,道:“我在京城,听说书的说过有男子可生育,却不想,这是真的啊!” 容华的随从中不少都是从京城来的,有些人第一次听到如此奇妙之事,纷纷低声私语,面露惊奇之色,引得昭月人不住窃笑,皆是理所当然的模样。男子可生育,这本是很寻常的事,也不知这些山外的人在惊奇什么。接着便有几个活泼的昭月男子,挽起袖子给大昇人瞧他们雪白胳膊上的胎记,果然不是小山便是月牙。 人群中又是一阵低语,不断传来惊奇之声。 至真也瞧了一小少年胳膊上的月牙,惊奇极了,忍不住夹了夹马肚,跑到容华身边小声对他说:“侯爷,这也太有趣了,要不咱们也像昭月王讨一个小美人回去吧?看看是不是男子真的可以生育,他们可真是神奇。” 容华笑而不语,拍了两下至真的头,让他自己退回去。 昭月神奇的地方还多得是,比如这胎记吧,只有处子才有,一旦破身,胎记也会消失。这话刘侍郎当然不便说出来,但容华其实全部知道。 关于昭月的事情,他了解很多,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让这惜字如金的美人儿多说几句话。谁知赶走了个讨嫌的薛侍郎,又来个刘侍郎,刘侍郎太过积极,更为讨嫌。 讨人嫌的刘侍郎还没有察觉自己话多,仍旧滔滔不绝:“昭月国建于月水之上昭山之中,共有九十九座山寨,王寨建于昭山第二高峰云顶,而第一高峰上神顶则昭月神庙。昭月族据记载已有千年的历史,但一直是分散族群。直到七十年前,我大昇朝太-祖皇帝建国之后,协助第一世昭月王统一昭月,建立昭月国。昭月为我大昇属国,约为父子之邦,世代友好。” 说完这话刘侍郎便率先叫好鼓掌,众人一起配合,一高兴,这昭月的人又开始唱了起来。 尔及阿托勒了几下缰绳,让胯-下的马儿靠近了容华,压低了声音说:“就知道捡好听的说,怎么不说我们西夷的事儿?” 容华斜眼看着尔及阿托说:“说你们什么?说你们想攻占昭月,打到我大昇来的事儿吗?” 昭月的位置非常微妙,北面是绵延千里的昭山山系,南面是奔腾磅礴的月水,西面是虎视眈眈的西夷国,而东面,则是大昇王朝。 第72章 * 听竹离开房间之后,辛沐才将被子从脸上拿来, 让自己得意呼吸新鲜空气。 要面对昨夜发生的一切对辛沐来说实在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他想了很久, 想起了应心远对他说过, 情毒会留下抹不掉的后遗症,会对中毒时爱上的那个人有难以消除的欲-念。辛沐感觉似乎是有过,但一直以来, 他都很好地克制了,如今没有面对容华, 怎么那欲念反倒是忍不住了?难道反而是因为之前的克制, 才导致了昨夜的放纵? 总之辛沐想来想去也没有和那酒联系起来, 后来实在是想得头疼, 辛沐便不再想了。既然自己对听竹做下了承诺, 便不可食言。至于给听竹赎身之后的事情,等到时候再说。 过了一会儿辛沐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听竹打来热水给辛沐梳洗之时,辛沐又恢复了那副不苟言笑的冰冷模样,可现在听竹已经完全不害怕辛沐了,他已经知道辛沐是什么样的人, 也知道如何做能让辛沐对自己心软。 于是从这一刻开始, 听竹便会故意触碰辛沐的身体,时不时对他笑的含羞带怯, 不露痕迹地接近辛沐。辛沐虽然很聪明, 但的确是个不通风月之人, 虽然能感觉听竹对自己亲近了不少,但完全无法察觉听竹是故意在“引-诱”他,他仍旧对那晚发生的事情愧疚不已,因而即使不喜欢让人近身的辛沐,也对听竹越来越纵容,对于听竹的小动作,辛沐从未恼怒。 听竹也明白,辛沐的确是挺喜欢自己的,也的确是个好人。但他无法确定,辛沐是不是真的愿意花五百两银子给自己赎身,他从小的生活环境让他很难相信任何人,因此总是心中不安,他最终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剩下的醉春风给辛沐喝了,将那晚未能完成的事做完。至少让辛沐能暂时有个留他在身边的理由。 三日之后,听竹在辛沐身上留下的痕迹已经浅了不少,总算是要消散之时,听竹在晚膳时便给辛沐倒了一杯醉春风。 辛沐看着酒杯,想到了那晚的事情,因此便有些抗拒,皱着眉说:“还是不喝吧?” 听竹眨着眼睛说:“可是奴婢想喝,公子,您可以陪我喝一杯吗?少一点也没关系。” 辛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拒绝。 听竹可算是高兴,给俩人的杯子都满上了。 第一次喝得太多,辛沐才会醉得睡了过去,这一次听竹一定会把握好量,要让那酒恰到好处地发挥催-情的效果,又不能让辛沐完全晕过去,半醉半醒最好了。以辛沐的酒量,也就这一杯就行了。 辛沐仍旧不知道这糖水一样的酒有问题,还认真地对听竹说:“你别喝太多,一杯就够了。” 一瞬间听竹心中略过一丝欺骗辛沐的愧疚,但这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便笑意盈盈地端着酒杯,与辛沐碰杯了。 一杯刚喝完,辛沐便脸色潮红,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他有些疲惫地用手撑着额头靠在桌上,有些不安地看着听竹。 那股蠢蠢欲动的燥热感又在辛沐的身体之中蔓延开了,辛沐心里有点慌,但他不知道怎么给听竹开口,这还在现在还在兴致勃勃地对他说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辛沐虽然很少回答,但一直在努力集中注意力听着,只是现在,要认真听着听竹的话,越来越难了。 “公子见过能写出字的烟花吗,我家乡有个匠人……”听竹正说着,突然看见辛沐的脖子也红了,急忙停下,放软语调道,“我好像说了太多无趣的事情,公子你累了吧,让我扶你上床歇息。” “你说的很有意思,只是我今日实在是乏了。”辛沐摆摆手,自己站起来说,“没事,我可以……” 可正说这话,辛沐的身子就晃动了一下,险些没站稳,听竹赶紧扶着他。 又是这种凉凉的触感,辛沐简直是又想靠近又害怕,他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那天已经错过一次了,今日一定不可以再错。他忍着心里一再升腾的焦躁,推了推听竹的手,说:“不用了,我就是有点乏,让我休息一下就好。” 听竹故作惊讶地道:“哎呀,公子,你的手好烫啊,出了好多汗!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烧了?快,先躺倒床上来,我去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别,不用。就是今日……有些热。”辛沐怎么好意思对听竹说是自己是动了欲-念才浑身燥热,支支吾吾地推拒,越是紧张反而越是热,脸彻底变得通红。 听竹将辛沐往床上扶,一直用轻轻的声音在辛沐的耳边说:“没有生病就好,公子,你躺倒床上来,我帮你擦一下身,很快就不热了。” 辛沐经验少,很容易就被那酒给蛊惑了,他脑子里一直在拒绝,但就是没力气推开听竹,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可能是那酒的问题,但现在辛沐的意识又接近了半迷糊的状态,他暂且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有气无力地说着:“别……听竹,放开……” 听竹知道他已经快要意识不清了,因此便大着胆子继续,始终不肯放开辛沐不说,把他弄上床之后,很快就把他的上衣给扒了,瞧见辛沐身上的痕迹淡了许多,听竹便又附身,轻轻地咬了咬辛沐的脖子。 辛沐惊慌地道:“听竹,不能……” 听竹再辛沐脖子上留下了两个新鲜的印记之后,又吻上了他的唇,直到把辛沐给吻得快喘不上气了,他才松开辛沐,红着脸说:“公子,你别怕我,我就是情不自禁,我很喜欢你啊……” 汗水顺着辛沐的额头不停地往下淌,听竹温柔地笑了笑,说:“公子,我先帮你擦一下汗,别怕,我肯定会让你舒服的。” 辛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微微张着唇看着听竹。 听竹起身去拧了一把热毛巾,回来的路上顺便就将几盏蜡烛给吹灭了,就剩了床头一只蜡烛。光线昏暗之后,那暧昧绮丽的氛围便更为浓烈。 辛沐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像是软面团似的被听竹给擦了上半身,水分蒸发带走了一些热度,辛沐的脑子也终于清醒了一些,他闭上了眼睛,用力深吸一口气,重新凝聚自己的神志。 此时门外传来一楼大厅吵闹的声音,听竹侧头听了听,但并没有放在心上,这里时常都会有些喝醉的嫖-客闹事,不管他们,守在自己的房里是最好的。 听竹对辛沐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拿着毛巾的手移到了辛沐的小腹处。 他准备脱辛沐的裤子了。 听竹也有些紧张,双手地触碰到了辛沐的裤腰,到了这时候,辛沐终于攒够了力气,抓住了听竹的手腕。 听竹诧异地看着辛沐,只见他深深皱眉,双眼虽然模糊,但却满是坚定。 “听竹,不能。”辛沐没有多言,可听竹却无法继续下去,俩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僵硬地看着对方。 就在此时,脚步声匆匆靠近,有人一把推开房门,听竹来不及反应便被敲晕了,而辛沐也没看清眼前的人,便一下被被子捂了个严实。方才同听竹说话已经是好不容易积聚的力气,被这样一捂,辛沐瞬间就又迷糊了,迷迷糊糊,半晕半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个晕过去的人倒还好,这个推开房门的人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脸都吓得白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负责保护辛沐,但却把人给跟丢了的丰羽。 过了十来天他才找到辛沐,这就算了,辛沐和这小倌发生了什么,一看便知,况且方才辛沐裸着上半身,他还瞧见了辛沐满身都是红痕! 容华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很快就会到,丰羽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那疾驰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丰羽慌得满脑袋浆糊,好不容易了冷静下来,正准备把听竹从辛沐身上扯下来之时,容华人已经进了屋。 第73章 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 容华恨不得自己已经瞎了, 他快步冲到床前, 在他要掐死听竹之前,丰羽大胆地自作主张, 将听竹给一把捞起来扛在肩上, 倒退了好几步,颤声道:“国公爷,您还是先……先看看公子有没有事。” 容华本身最在意的就是辛沐, 听竹被弄走之后, 容华也没有心思去管他, 回头红着眼睛看着被被子捂成一团的辛沐。他的手颤抖着, 竟然不敢掀开被子看辛沐一眼。 丰羽趁机将听竹给扛出了门,随便把房门给关上了。 屋里只剩下辛沐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但容华竟根本不敢触碰他, 后来是辛沐自己忍不住热,将被子给掀开了。 而后容华一眼便看见了辛沐脖子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 一股血直往容华头顶冲, 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双手便抓住了辛沐的脖子, 他一点也没有用力, 辛沐也没有觉得疼,可他自己却觉得心肺都绞痛了起来。他满脸都是扭曲的表情, 太阳穴暴起了一根不停跳动的青筋。 可这一切辛沐都毫无知觉, 他仍旧神志不清, 浑身燥热,他并没有分辨出现在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只是陷入了一种又充满渴望,又惶恐不安的复杂情绪中,他难耐地扭动了几下身子,拉扯着自己的衣服,而后皮肤便碰到了容华的手。辛沐低吟了一声,喘息着道:“听竹……” 容华一愣,冷声道:“你说什么?” “听竹……别闹……”辛沐深深吸着气,无意识地抓住了容华的手腕。 “你……你……”容华嘴唇不停地颤抖,根本无法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从辛沐嘴里叫出来的那个名字让容华怒不可遏,他突然收紧了手,一瞬间产生了极其悲观的念头。他此生无法得到辛沐的原谅,倒不如一起去死了算了,若有来生,或许他们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可辛沐微微一皱眉,容华便立即放手,自己怎么痛都可以,他实在是受不了让辛沐再受一丝委屈。 “谁都可以,就是我不可以,对吗?”容华用血红的双眼看着辛沐,那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他可能要把辛沐给嚼碎吃下去,可他顿了好久,却拿起了听竹留下的毛巾,轻柔地为辛沐擦去脸上的汗。 被人不断的靠近,辛沐实在是压不住他身体里的那股邪火了,他轻轻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叫了出来。 那声音让容华顿时一愣,他抓着辛沐的手腕探了探他的脉搏,这才发现辛沐脉搏跳动得非常快,根本不是普通的喝醉,更像是中了某种媚-药。 很快辛沐又叫了一声,烦躁得扯着自己的衣服。他实在是太难受了,哪里都不舒服,他模糊地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要纾解一下,但他从未有过自-渎的经验,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然后辛沐便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茫然地往自己下半身看去,明明是一副勾人的模样,可他的眼睛看上去却像是孩子似的纯粹,这幅样子任谁看了都无法把持,更何况还是容华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容华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应。 可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辛沐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推了推容华,又道:“听竹……” “我再听见你叫他名字一次,我就弄死他。”容华一把抓住辛沐的手,语气中满是委屈地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究竟是谁。” 辛沐用了一会儿才分辨出容华究竟在说什么,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看眼前的人。 “是……是你?容华?”辛沐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容华靠近了些,颤声道:“对,是我,你很失望吗?” 辛沐无法回答容华的话,方才在下腹燃烧那团火,突然就烧得更加旺盛了,辛沐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推开容华,但他根本做不到,理智在一瞬间燃烧殆尽,他突然反握住了容华的手,将他拉了过来,正在容华惊诧之时,辛沐突然吻住了他。 但这一吻很浅,几乎是刚刚触碰到,辛沐便放开了。容华险些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可那熟悉的香甜味道很快在容华的嘴唇之中蔓延开,他这才知道,不是幻觉。 辛沐没有出声,放开了容华的唇,俩人无声地对视着。 虽然醉了,但辛沐清楚地知道自己吻的人是谁,而他只想寻求酒后的一-夜-放-纵。他把容华和花钱买来的小倌放在同样的位置,或者还不如那小倌的位置。容华还不收钱,就心甘情愿地给白-嫖。 他在给我时间后悔。容华定定地看着辛沐的眼睛,在心中想,无关情爱,只谈欲-念。 这不是容华想要的,他爱着辛沐,他想要的也是辛沐的爱,可现在辛沐连一点的爱也不肯施舍给他了。 他满眼痛苦地看着辛沐,几乎就要立刻开口拒绝,可他看着辛沐的眼睛,立刻便丢盔卸甲,心中满满的愤怒和委屈都烟消云散,他用力抱住辛沐重新吻上了辛沐的唇。 利用也好,戏弄也罢,此时此刻的容华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计较太多,他甘之如饴。 这一夜二人都有些失控,容华已经度过了许多孤寂难眠的夜,而辛沐则是因为那酒和情花的余毒。 抵死缠绵,极尽缱绻。 欢愉嫌夜短。 * 容华根本没舍得睡,天明之时、身体极其疲惫之后,便抱着辛沐一遍遍用目光描绘他的模样。他多希望昨夜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可这不过是容华自己的幻想罢了,辛沐总归是要醒来,总是要打碎他们之间这虚假的温情。 辛沐醒了。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刚开始眼神还有些涣散,片刻之后才慢慢看清了和自己抱在一起的人,好在他醒来没有再次叫出听竹的名字,否则容华真的会亲手掐死那个人。 “你,醒了?”容华有些僵硬地开口,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辛沐的愤怒。可辛沐只是闭眼片刻,深吸一口气之后,再次睁开眼,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容华顿时被这冰冷的眼神给冻僵了,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茫然地看着辛沐站了起来,披了件衣裳,而后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容华。 第74章 半晌, 俩人就这样互相看着, 而后容华败下阵来, 他移开了目光, 沉声道:“你别这样看着我,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别再这样看着我了。” 于是辛沐很快转身, 把背影留给容华。辛沐安静了一会儿,想着想着,突然觉得眼前的情况有些可笑。 以往至真还说带他去嫖男人呢, 他现在倒好, 嫖了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男人, 对方想要的只是他的一句话。 从前自己也是这样卑微地爱着他, 如今风水轮流转, 他们之间的地位似乎是完全颠倒了。辛沐并非是怀着要报复的心才如此对待容华, 只不过他的身体确实对容华有感觉,那一刻他不想忍耐,容华也没有拒绝。如今他已经毫无牵挂和顾忌,做了便做了,辛沐并没有在酒醒后后悔,但也并没有对容华有任何抱歉。因而他只是维持着一贯的云淡风轻, 说:“昨夜有些失态, 国公爷勿怪, 还有, 多谢。” 容华的心口再次被成功地戳了一刀, 辛沐说“多谢”的语气就像是容华随手帮他披了件外衣,昨夜也不过是容华偶然帮他摆脱了一个小小的困境。 即便肉-体之间已经毫无距离,他们的心还是隔着远山重洋,辛沐一次一次,不厌其烦地告诉容华,他对他的早已没有爱。 “你狠心起来,倒还真是特别能伤人。”容华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而后捂了下自己的心口,慢慢把刚刚插上去的伤口给消化,这才起身开始穿衣裳。 辛沐回头的时候刚好看见他腹部那条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又长又狰狞,像是爬了一条蜈蚣。辛沐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脸上未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容华磨磨蹭蹭了半天,接着穿衣裳偷窥了辛沐许久,眼看着辛沐就要不耐烦了,他便知道多留也是自讨没趣,终于套好衣裳往外走。 几步之后,容华又站住脚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反正是我自找的,我乐意。” 辛沐皱皱眉,也不知如何回答,容华很快有嬉皮笑脸了起来,刻意耍着无赖,像是个登徒子一般笑说:“能一亲美人芳泽,让我做什么都乐意。” 辛沐看了他一眼,又说:“嗯,国公爷,那麻烦你把听竹给我送回来。” 容华的脸瞬间僵住,盯了辛沐好一会儿,最终咬牙应了,转身便走。 * 听竹被敲晕之后不久就醒了过来,然后发现自己在另外一间房中的小榻上躺着,面前站着一个像是卫兵模样的男人。他一直死死盯着自己,一句话不说,也不准听竹离开。 听竹最开始狠害怕,但过了不久便发现这个男人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自己和他说话,他也绝不吭声。后来实在是太困,听竹便蜷缩在小榻上睡了,天亮之后,听竹又被那个男人给摇醒,而后他在听竹耳边说了一句“说实话”便匆匆退出了房间。这时候听竹才瞧见,自己对面坐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的模样相当好看,俊朗英气,气质更是高贵,只是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相当可怕,像是自己和他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样。听竹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人,好像那人随便动一动指头都能把自己给摁死。他当即就被吓得腿软,想从小榻上下来站着,可被那男人给死死盯住,听竹竟站不起来,脚软地跌坐在地。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上了这样一个大人物,但他聪明地知道,现在还是少说话为好。 对面那位眼神可怕的大人物死死盯了他许久,开口问道:“你和他……” 听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等着接下来的问话,但说到这里那个男人突然又顿住了,像是不害怕问出答案似的,最终闭上了眼睛,长长谈了口气。 而后,男人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透着恨意:“我可以帮你你赎身,除去奴籍,给你五天时间离开临洲。” 听竹一愣,道:“啊?那我……我去哪?” “你去哪里我管不着,但是你必须让他知道,你是自己要离开的,让他再也不要找你,从今以后,你不准再出现在他面前。” 听竹自觉很小便在这风月场中混迹,也算是见过不少大世面的,可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真是什么小聪明都耍不出来,光顾着害怕和震惊。他无措地抬头看了眼男人,可又被那充满恨意的眼神给吓了一跳,忙低头怯生生地说:“那……那我如何对公子说……” “你知道如何说,你很聪明,别让我失望。”男人阴沉沉地看着听竹,听竹立刻点了点头,没再多话。 男人用下巴指了指门口,说:“他在找你,过去。” 听竹行了个礼,站起来便快步跑了。 一口气跑到厨房,喘了半天的气听竹才缓过来,一路上他瞧见男人的护卫将整个风月楼都给围住了,也不见寻欢作乐的客人们,原本热闹的风月楼,变得冷清多了。此时他也猜出了事情的大概,想着这俩人多半是一对,而且在闹脾气。方才男人的身份应当非比寻常,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能怎么办?当然是照他说的办。 想着的时候,听竹已经走回了房,正要敲门,房门便从里面开了,辛沐瞧见听竹,立刻便道:“我刚打算去看看,你没事吧?他们可有为难你?” 那语气里的担忧和关切都很真诚,辛沐是真的关心他。 听竹眼眶有些酸涩,但他丝毫未曾表露出来,反倒是渐渐放松了表情,笑了起来,说:“什么为难?昨夜公子的一位老朋友找了过来,说是有事同您商议,奴婢便退下了,在另一间房中睡的。怎么,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就好。”辛沐往门外看了一眼,瞧见许多眼熟的侍卫,当即便微微颦眉,拉着听竹又回了房。 辛沐拉着听竹在桌前坐下,很是认真地说:“我与他……有些误会,这本和你无关,我不想将你牵扯在其中,若是你有为难之处,一定要告诉我。还有,此前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不会忘的,我会为你负责,你无须担心,若有什么事情,便直接告诉我。” “公子,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您这样说着反而吓到我了……”听竹眨着眼睛撒娇,转移了话题道,“公子,奴婢先安排您沐浴吧,沐浴之后便用早膳。昨日不是说了早膳让厨子溜海参吗?奴婢已经等了许久,您可别让我再等。” 辛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握了握听竹的说,低语道:“总之你没事就好,我不想牵连任何人。” 听竹乖巧地点头。 辛沐无法判断容华究竟是不是真的没有为难听竹,但至少目前看来,听竹只要待在自己的身边,便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辛沐便不再在此事上纠结,点点头道:“让厨房做吧,你想吃便做。不过你不用出门了,让小厮过来就好,你和我待在一起。” 听竹甜甜地笑着,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的不开心。 第75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 前行便有些受阻, 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人马都难行, 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 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别闹了, 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 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笑个不停,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一直面色如常, 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 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 小侯爷祖上积德, 三代忠良镇守越州,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 未曾有过任何功绩, 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想,他就是那个辛沐,竟不知他是这模样。 容华觉得自己定力不错,即使惊艳也很能控制住自己,倒是那个蛮人尔及阿托已经彻底被辛沐给迷昏了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辛沐,辛沐则宛如看不见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目不斜视地朝着容华走来。 三人都算是平级,互相行了平礼。 辛沐拱手,对容华到:“平安候远道而来,君上特命我再次恭候。西夷王孙殿下亦仰慕侯爷威名,便与我一同在此相迎。侯爷一路奔波,辛 第76章 容华笑道:“原来是你, 你的模样没怎么变, 只是名字变了,我一时想不起来。你小时候,是叫阿狗吧?” “不错,阿狗是小名。”尔及阿托依然一脸骄傲,“我记得那时候我和阿爹被关着,许多人欺负我们,倒是你没有, 所以后来我被放回去,也一直记得你, 你是个好人。” 容华的娘亲那时候还在,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便教导容华一心向善, 不要欺负尔及阿托。那时越国公府上没有其他可以玩的同龄人,也就这小胖子能说上几句话,容华便不欺负他, 算起来,这人也是个童年玩伴, 俩人一块儿玩了大半年。 只不过不久之后, 容华去了京城, 他的娘亲去世,他从此便如同无人约束的景观树, 长歪了, 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我可不算是什么好人。”就算是童年玩伴, 如今也是不同阵营的人,当不得朋友。容华摇着头说完这话又不理尔及阿托了,继续朝着辛沐靠近,直直地盯着人的脸看。 要是寻常人,被这么灼热的目光看着,多少会觉得有些难为情,但这辛沐果然不是个寻常人,他似乎是对任何人都不在乎,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从始至终都能保持毫无表情,宛如千年不融的冰山。 不过他越是这样,容华倒是越觉得这个人有趣。他想要清净,容华偏不给他清净,又开口叫住了他:“三王子。” 辛沐稍稍侧头,道:“侯爷请讲。” “我在越州的时候,往这边看,只见昭山是笼罩在云雾中的一座乱石林立的荒山,看上去死气沉沉。我还以为你们昭月是极其贫乏之地,可进了昭山却发现并不是这样,这里不见任何云雾,山林分明是郁郁葱葱充满生机,这倒是有趣。”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 “我是第一次来昭月,只听你们这里有许多奇异之处,便一直对昭月特别好奇。” “我嘴笨说不清。侯爷身边这位刘侍郎曾与越国公多次来过昭月,对这里很是熟悉,让刘侍郎给侯爷介绍吧。” 辛沐说着就让开了路,让刘侍郎上前,刘侍郎给容华行了个礼,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昭山月水是上古之神曾隐居过的地方,有神灵庇佑,除了在山下看不见山上的景象,还有许多神奇的地方。昭山中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生有许多珍贵的药草和异兽。月水流经昭山脚下那一段,水都是甜的。昭月的人也与外面的人有所不同,个个都长如仙人般俊美。最神奇的便是昭月的男子,生下来便在右手手臂上长有胎记,若是小山形状的胎记,此男子便称为‘昭’,是寻常男子,若是月牙形的胎记嘛……嘿嘿……” 刘侍郎故意卖了个关子没说下去。 “若是月牙胎记,那又如何?”至真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至真本是京城人,别说是昭月,连越州这都是第一次来,对刘侍郎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刘侍郎道:“月牙胎记的男子称为‘月’,男子亦可生育,因此昭月国中,婚嫁都不限男女之间,男男亦可。” 至真“哇”地一声惊叫起来,道:“我在京城,听说书的说过有男子可生育,却不想,这是真的啊!” 容华的随从中不少都是从京城来的,有些人第一次听到如此奇妙之事,纷纷低声私语,面露惊奇之色,引得昭月人不住窃笑,皆是理所当然的模样。男子可生育,这本是很寻常的事,也不知这些山外的人在惊奇什么。接着便有几个活泼的昭月男子,挽起袖子给大昇人瞧他们雪白胳膊上的胎记,果然不是小山便是月牙。 人群中又是一阵低语,不断传来惊奇之声。 至真也瞧了一小少年胳膊上的月牙,惊奇极了,忍不住夹了夹马肚,跑到容华身边小声对他说:“侯爷,这也太有趣了,要不咱们也像昭月王讨一个小美人回去吧?看看是不是男子真的可以生育,他们可真是神奇。” 容华笑而不语,拍了两下至真的头,让他自己退回去。 昭月神奇的地方还多得是,比如这胎记吧,只有处子才有,一旦破身,胎记也会消失。这话刘侍郎当然不便说出来,但容华其实全部知道。 关于昭月的事情,他了解很多,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让这惜字如金的美人儿多说几句话。谁知赶走了个讨嫌的薛侍郎,又来个刘侍郎,刘侍郎太过积极,更为讨嫌。 讨人嫌的刘侍郎还没有察觉自己话多,仍旧滔滔不绝:“昭月国建于月水之上昭山之中,共有九十九座山寨,王寨建于昭山第二高峰云顶,而第一高峰上神顶则昭月神庙。昭月族据记载已有千年的历史,但一直是分散族群。直到七十年前,我大昇朝太-祖皇帝建国之后,协助第一世昭月王统一昭月,建立昭月国。昭月为我大昇属国,约为父子之邦,世代友好。” 说完这话刘侍郎便率先叫好鼓掌,众人一起配合,一高兴,这昭月的人又开始唱了起来。 尔及阿托勒了几下缰绳,让胯-下的马儿靠近了容华,压低了声音说:“就知道捡好听的说,怎么不说我们西夷的事儿?” 容华斜眼看着尔及阿托说:“说你们什么?说你们想攻占昭月,打到我大昇来的事儿吗?” 昭月的位置非常微妙,北面是绵延千里的昭山山系,南面是奔腾磅礴的月水,西面是虎视眈眈的西夷国,而东面,则是大昇王朝。 西夷对大昇来说也不值一提,但却是大陆西侧一个相对较大的国家,想要吞并昭月也是许多年的事情。原本大昇是可以不管这些小国之间的争斗,但西夷人蛮横,若是让他们得了昭月,少不得通过昭月进入大昇边界掠夺,因此大昇才在越州设立了非常重要的军事据点,保护昭月,也就能把西夷堵在昭月之外。 昭月建国在如此神山之上,本就易守难攻,就算没有越国公的军队,西夷也很难得逞。倒是二十年前,当时的昭月王贞祁突然有了称帝的野心,不愿臣属于大昇,联合西夷反叛,趁着老越国公过世便准备攻打越州,当时容征才十八岁,一举平叛名扬天下,斩杀贞祁,生擒西夷主帅,也就是尔及阿托他爹。 此时尔及阿托也与容华想到了一处,笑着说:“哈哈,自从二十年前被你大哥收拾了一顿之后,我们可就老实多了。说真的,我阿爹被你们大昇皇帝砍了头,等我阿爷死了,也只有我来继位。而你呢,你大哥没有子嗣,听说这两年身体也累垮了,以后这越国公的爵位会袭给你。这可不就好了!以后呢,你就帮帮我,给你们大昇皇帝说,我愿意当你们的属国啊,我愿意称臣纳贡啊,我可不像我阿爹和阿爷那么蠢,我们不打仗,好好活着。” 容华含笑点头道:“王孙殿下真是十分有志气。”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咱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反正你身边已有了一位美人,不许与我抢。” 容华觉得十分有趣,说:“我们何时成了兄弟了?”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咱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反正你身边已有了一位美人,不许与我抢。”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咱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反正你身边已有了一位美人,不许与我抢。” 容华觉得十分有趣,说:“我们何时成了兄弟了?”容华觉得十分有趣,说:“我们何时成了兄弟了?” 第77章 容华笑道:“原来是你,你的模样没怎么变, 只是名字变了, 我一时想不起来。你小时候, 是叫阿狗吧?” “不错, 阿狗是小名。”尔及阿托依然一脸骄傲,“我记得那时候我和阿爹被关着,许多人欺负我们, 倒是你没有,所以后来我被放回去,也一直记得你,你是个好人。” 容华的娘亲那时候还在, 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便教导容华一心向善,不要欺负尔及阿托。那时越国公府上没有其他可以玩的同龄人, 也就这小胖子能说上几句话,容华便不欺负他,算起来, 这人也是个童年玩伴, 俩人一块儿玩了大半年。 只不过不久之后, 容华去了京城,他的娘亲去世, 他从此便如同无人约束的景观树, 长歪了, 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我可不算是什么好人。”就算是童年玩伴, 如今也是不同阵营的人,当不得朋友。容华摇着头说完这话又不理尔及阿托了,继续朝着辛沐靠近,直直地盯着人的脸看。 要是寻常人,被这么灼热的目光看着,多少会觉得有些难为情,但这辛沐果然不是个寻常人,他似乎是对任何人都不在乎,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从始至终都能保持毫无表情,宛如千年不融的冰山。 不过他越是这样,容华倒是越觉得这个人有趣。他想要清净,容华偏不给他清净,又开口叫住了他:“三王子。” 辛沐稍稍侧头,道:“侯爷请讲。” “我在越州的时候,往这边看,只见昭山是笼罩在云雾中的一座乱石林立的荒山,看上去死气沉沉。我还以为你们昭月是极其贫乏之地,可进了昭山却发现并不是这样,这里不见任何云雾,山林分明是郁郁葱葱充满生机,这倒是有趣。”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 “我是第一次来昭月,只听你们这里有许多奇异之处,便一直对昭月特别好奇。” “我嘴笨说不清。侯爷身边这位刘侍郎曾与越国公多次来过昭月,对这里很是熟悉,让刘侍郎给侯爷介绍吧。” 辛沐说着就让开了路,让刘侍郎上前,刘侍郎给容华行了个礼,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昭山月水是上古之神曾隐居过的地方,有神灵庇佑,除了在山下看不见山上的景象,还有许多神奇的地方。昭山中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生有许多珍贵的药草和异兽。月水流经昭山脚下那一段,水都是甜的。昭月的人也与外面的人有所不同,个个都长如仙人般俊美。最神奇的便是昭月的男子,生下来便在右手手臂上长有胎记,若是小山形状的胎记,此男子便称为‘昭’,是寻常男子,若是月牙形的胎记嘛……嘿嘿……” 刘侍郎故意卖了个关子没说下去。 “若是月牙胎记,那又如何?”至真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至真本是京城人,别说是昭月,连越州这都是第一次来,对刘侍郎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刘侍郎道:“月牙胎记的男子称为‘月’,男子亦可生育,因此昭月国中,婚嫁都不限男女之间,男男亦可。” 至真“哇”地一声惊叫起来,道:“我在京城,听说书的说过有男子可生育,却不想,这是真的啊!” 容华的随从中不少都是从京城来的,有些人第一次听到如此奇妙之事,纷纷低声私语,面露惊奇之色,引得昭月人不住窃笑,皆是理所当然的模样。男子可生育,这本是很寻常的事,也不知这些山外的人在惊奇什么。接着便有几个活泼的昭月男子,挽起袖子给大昇人瞧他们雪白胳膊上的胎记,果然不是小山便是月牙。 人群中又是一阵低语,不断传来惊奇之声。 至真也瞧了一小少年胳膊上的月牙,惊奇极了,忍不住夹了夹马肚,跑到容华身边小声对他说:“侯爷,这也太有趣了,要不咱们也像昭月王讨一个小美人回去吧?看看是不是男子真的可以生育,他们可真是神奇。” 容华笑而不语,拍了两下至真的头,让他自己退回去。 昭月神奇的地方还多得是,比如这胎记吧,只有处子才有,一旦破身,胎记也会消失。这话刘侍郎当然不便说出来,但容华其实全部知道。 关于昭月的事情,他了解很多,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让这惜字如金的美人儿多说几句话。谁知赶走了个讨嫌的薛侍郎,又来个刘侍郎,刘侍郎太过积极,更为讨嫌。 讨人嫌的刘侍郎还没有察觉自己话多,仍旧滔滔不绝:“昭月国建于月水之上昭山之中,共有九十九座山寨,王寨建于昭山第二高峰云顶,而第一高峰上神顶则昭月神庙。昭月族据记载已有千年的历史,但一直是分散族群。直到七十年前,我大昇朝太-祖皇帝建国之后,协助第一世昭月王统一昭月,建立昭月国。昭月为我大昇属国,约为父子之邦,世代友好。” 说完这话刘侍郎便率先叫好鼓掌,众人一起配合,一高兴,这昭月的人又开始唱了起来。 尔及阿托勒了几下缰绳,让胯-下的马儿靠近了容华,压低了声音说:“就知道捡好听的说,怎么不说我们西夷的事儿?” 容华斜眼看着尔及阿托说:“说你们什么?说你们想攻占昭月,打到我大昇来的事儿吗?” 昭月的位置非常微妙,北面是绵延千里的昭山山系,南面是奔腾磅礴的月水,西面是虎视眈眈的西夷国,而东面,则是大昇王朝。 西夷对大昇来说也不值一提,但却是大陆西侧一个相对较大的国家,想要吞并昭月也是许多年的事情。原本大昇是可以不管这些小国之间的争斗,但西夷人蛮横,若是让他们得了昭月,少不得通过昭月进入大昇边界掠夺,因此大昇才在越州设立了非常重要的军事据点,保护昭月,也就能把西夷堵在昭月之外。 昭月建国在如此神山之上,本就易守难攻,就算没有越国公的军队,西夷也很难得逞。倒是二十年前,当时的昭月王贞祁突然有了称帝的野心,不愿臣属于大昇,联合西夷反叛,趁着老越国公过世便准备攻打越州,当时容征才十八岁,一举平叛名扬天下,斩杀贞祁,生擒西夷主帅,也就是尔及阿托他爹。 此时尔及阿托也与容华想到了一处,笑着说:“哈哈,自从二十年前被你大哥收拾了一顿之后,我们可就老实多了。说真的,我阿爹被你们大昇皇帝砍了头,等我阿爷死了,也只有我来继位。而你呢,你大哥没有子嗣,听说这两年身体也累垮了,以后这越国公的爵位会袭给你。这可不就好了!以后呢,你就帮帮我,给你们大昇皇帝说,我愿意当你们的属国啊,我愿意称臣纳贡啊,我可不像我阿爹和阿爷那么蠢,我们不打仗,好好活着。” 容华含笑点头道:“王孙殿下真是十分有志气。”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咱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反正你身边已有了一位美人,不许与我抢。” 容华觉得十分有趣,说:“我们何时成了兄弟了?”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咱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反正你身边已有了一位美人,不许与我抢。” 容华觉得十分有趣,说:“我们何时成了兄弟了?”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咱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反正你身边已有了一位美人,不许与我抢。” 容华觉得十分有趣,说:“我们何时成了兄弟了?” 第78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 前行便有些受阻,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人马都难行, 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 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别闹了,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 笑个不停, 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一直面色如常,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 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小侯爷祖上积德,三代忠良镇守越州, 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 未曾有过任何功绩, 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想,他就是那个辛沐,竟不知他是这模样。 容华觉得自己定力不错,即使惊艳也很能控制住自己,倒是那个蛮人尔及阿托已经彻底被辛沐给迷昏了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辛沐,辛沐则宛如看不见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目不斜视地朝着容华走来。 三人都算是平级,互相行了平礼。 辛沐拱手,对容华到:“平安候远道而来,君上特命我再次恭候。西夷王孙殿下亦仰慕侯爷威名,便与我一同在此相迎。侯爷一路奔波,辛苦了,这便随我上山。” 尔及阿托满脸痴笑,连连称是。 容华想,这辛沐的汉话说得可真好,声音也如此悦耳,就是性子太冷了,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同你说着话时看也不看你一眼,像是隔着远山重洋。 不过容华也不甚在意,他一双笑眼看着辛沐,缓缓开口道:“曾听说三王子美名,却未想到三王子竟是如此仙人般的人物。像是从前见过的诸多美人美景加起来,也不如三王子半分。竟不知本侯是何运气,在今日得以一见三王子风姿。” 辛沐对那眼里的秋波视若无睹,目光也不知落在哪里,依然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侯爷客气。” 容华轻笑:“可不是客气。三王子可知我们汉人个词叫做倾城倾国,三王子便担得起这词。” 这言语已有些轻浮,也就平安候这样远近闻名的声色犬马之徒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一旁随从的几名小吏都看不下去了,向来为人正直的薛侍郎轻一声,打圆场道:“侯爷爱说笑,三王子宁可别介意。” 辛沐未开口,容华又道:“可不是说笑,三王子这样,自然是倾城佳人。” 薛侍郎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被容华给一巴掌推到人群之后。 辛沐面色如常,无怒无喜地说:“这词太深,我不太懂,倒是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皮相皆虚幻,美色即白骨,我汉话不太好,不知有没有记错。。” “三王子说的是对的。”容华应了,便有些不知应说什么,只在心中想,这么好看的一双眼,可惜就是个瞎子,本侯这般人物,也不值得多看几眼吗?容华的秋波白送了,但心中也不失望,仍旧是笑,又往山上看去,那郁郁葱葱的山林隐约能瞧见几座碉楼掩映其中,但那山真是高得不见顶。 容华的抱怨声还未说出口,辛沐又开口:“侯爷不必困扰,我已备下数匹山马,侯爷可骑马上山。只是您这软轿,和您带来的良驹怕是得留在山下,您的马走不了这山路。我已命人将就近收拾了一处寨子,侯爷不便带上山的东西,都可暂时寄存在这寨子之中。” 容华是知道的,再怎么说也是去人家的王寨,带着这许 第79章 辛沐回头, 平静地看着容华,道:“你的孩子已经死了,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还记得吗?” 容华陡然僵住,心有沟壑万千,他却不能成言。 辛沐继续说:“不必这样看我,我没想伤你,可你偏要纠缠不休。” 容华的嘴唇不停的颤抖,半晌之后他终于张开了嘴:“是我自讨苦吃, 你说什么我都该受, 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伤害这个孩子,大夫已经说过, 若是堕胎的话,对你的身体伤害极大。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伤害自己。你若是下了决心,我也下了决心,你恨我一辈子吧,我必须要这么做。” 辛沐被弄得有些烦, 继续说:“国公爷,我这一辈子还有许多事要做,怎腾得心出来恨您。” 辛沐顿了顿, 接着背过身去把手放在腹部。虽然现在还很平坦,但辛沐仿佛能感受到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在成长。这时候辛沐才终于想清楚, 哪怕容华今日没有突然出现, 他也无法杀死那个孩子, 他不了手。 容华正要开口时,辛沐便打断了他说:“我的确是草率,现在我不喝这药了。但这与你无关,你可以不再纠缠。” 容华又是一愣:“你……” 辛沐道:“我没必要骗你。” 容华那颗悬在空中等待凌迟的心终于能稍微落回肚子。他数度哽咽,终于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要你也不伤害你自己,不伤害他,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此时辛沐突然张口似乎是要说什么,容华便立即出声打断:“除了让我离开你。” 辛沐抬起眼皮瞄了眼容华,说:“那你现在出去。” 容华轻笑一声,继续说:“我明白你不想看见我。我也可以不出现,尽量不讨你的嫌。但……我想,你不要拒绝我的照顾。” 辛沐根本不答话,容华也知道再待着就是自讨没趣,深深的望了辛沐几眼,这便走了出去。 容华关上门,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到那里一阵阵泛凉,辛沐那些冷漠不近人情的语言还在他的耳边不停的回响,他知道自己是活该,知道自己曾经是个混蛋,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即便如此,他的心也还是肉做的,仍旧不切实际的期望着辛沐有朝一日能回心转意。 可现在看来,希望是如此渺茫,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想,至少现在得到了辛沐肯定的答案,确定辛沐舍不得真的伤害那个孩子。 曾经容华错过,但他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再出事。因此虽然他信了辛沐但必要的防范却不得不做。他稍微安排了一下,将自己带来的所有人都安排去保证辛沐的安危,又分别给厨房下人大夫等等一一分别做了交代。可即便是这样,容华心里仍旧充满了不安和后怕。 而独自守在房中的辛沐也同样觉得脊背发凉。越想心越觉得不可思议,他自己怎么会做出那么可怕的决定呢?此刻他捂着自己的小腹在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我不能伤害他,他不是别人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 每过去一日辛沐都会觉得那个孩子在他的身体里长大了一些,他对那个孩子的期待就又要多了一些。 日子一天天的过。容华将辛沐的饮食起居,一切都安排的非常妥当。他以一种无赖又霸道的方式,强制性地把辛沐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而他知道辛沐烦他,便一次也没有出现自讨没趣,于是他强制性照料辛沐连拒绝都无从拒绝。后来辛沐便不再管他,也的确是抽不出多余的空闲来思考关于他的事。 辛沐不用见到容华,不用与容华争吵,日子过得平静,但辛沐能感觉到容华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自己,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即使他没有露面,辛沐也觉得他对自己对这个孩子的关心期待是如此炙热。 辛沐遵照大夫的嘱托每日在院中后花园散步,这日散步时不小心踩到了石阶上的青苔,身体微微一晃便有人立刻从后面飞身上前扶住了辛沐。他一只手扶着辛沐的腰,另一只手绕到前面去扶着辛沐的肚子,辛沐的身体立刻就稳住了。 不用回头辛沐也知道那人是容华。 短短的瞬间之中,容华竟然觉得辛沐肚子中的那个小东西似乎和他有某种感应。 这是辛沐的孩子。容华欣喜地想,这是我们的孩子。 由于情毒作祟,辛沐一向是不反感容华的身体的,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容华这样抱着他,非常温暖舒服。一时间他没能立刻将容华给推开,二人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站着。 过了一会儿,容华才反应过来,急忙问道:“你没事吧?没吓着吧?” 辛沐也反应了过来,略微挑眉,问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容华有些尴尬,也不好承认自己一直偷窥,于是便支支吾吾地说:“我刚好刚好经过这里。” 辛沐没戳穿他,并且也一反常态的没有在第一时间将容华给推开。 容华并不知道辛沐是因为情毒的原因才对他的身体有依赖,心里立刻又燃起了希望,他顿时大喜过望,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委屈突然间都全部消散。尝到了这一点甜头,辛沐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二人之间难得有这样平静的一刻,容华希望能长久一些,可就是偏偏有人不长眼的来打扰他们。 一个侍卫匆匆赶来,急忙对容华行了一礼道:“国公爷,府中传来一封急信!” 见到有人出现,辛沐便立刻将容华给推开,转身兀自往前走,容华转过头愤愤的盯着那侍卫,恨不得抽他。 可那侍卫仍旧憨厚地举着信,一脸的焦急。 容华将信打开。 国公爷台鉴,敬启者。近日整理余徒儿为故忠勇公差遣时所作医笺,惊觉有异,恐故忠勇公之薨非命数,实人为也。此事事关重大,信上不便细说,请国公爷速归。敬上。心远手书。 第80章 “大哥……”容华看完信, 双手便立刻颤抖起来, 那张薄薄的信纸压得他几乎拿不住。 辛沐听到容华在说关于容征的事,便顿住脚步回头, 只见容华面色灰白, 眼神中全是慌乱和震惊。 辛沐第一次见到容华这样,片刻之后容华将信纸一揉,连回头告知一声也没有, 立即便神秘莫测地将那名侍卫拉走了。 辛沐估计信上所言十分严重, 但事关已故之人, 辛沐也不好胡乱揣测, 没怎么细想,便自己回房待着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辛沐便听见容华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料想到他有关于容征的事要去处理,应当十分紧急, 所以暂且需要离开。他要走辛沐倒不留恋, 但关于容征的事,辛沐却有些在意, 毕竟容征曾对他不错。 容华敲门时,辛沐便将门给打开了。 也不知方才那名侍卫对他说了, 容华此时的脸色更为灰白。他看着辛沐,颤声问道:“辛沐, 我有急事必须回去一趟, 你愿意同我一道吗?” 辛沐问:“可是有关忠勇公的事?” “是, 但现在还不能确定……总之……此事重大,我必须亲自回去处理。”容华急到有些语无伦次 ,“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所以我想请你随我……一起。” 辛沐说:“忠勇公曾对我不错,我应当去墓前祭拜的,只是这些日子身子不便,以后有空,我自当前去祭拜。国公爷请回吧,草民不送了。” 虽然知道辛沐一定会拒绝,但真的被拒绝了,容华还是觉得有些失望,低头喃喃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辛沐斜睨了他一眼,说:“怎么会是一个人?这楼中还有许多人在。” “是为了保护你,绝没有监视你的意思。”容华急忙辩解道,语气十分恳切,甚至带着些哀求,“若是你不喜欢,我让他们不要出现在你的眼前。但我不能……” 辛沐已经不想与他说下去,便道:“多谢国公爷好意,不管是保护还是监视,左右我也拒绝不了。国公爷无需多言,请吧。” 容华一直很着急,也无法与辛沐多做纠缠,听到他不客气地送客,便只得认命,点点头说:“那我走了。” 辛沐应了一声就关上了门,容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放软了声调,把脸贴在门口说:“我留下的人这些人都供你驱使,你千万别任性,要好好听大夫的话。事情操办妥当,我便立即赶回来。辛沐,不管发生什么,别在我离开的时候,偷偷溜走。我真的只想照顾你,你不想见我,我可以躲着,只要让我远远地看着你就好。” 过了很久辛沐都没搭理他,他也并不恼,只是看着那房门,又轻轻笑了笑,继续说:“我不在,你可会想我?若是你不回答,我便当你是默认。” 辛沐自然是不会搭理他,他便无赖地说:“我也会想你的,很想你。” 言罢,容华再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房门,转身走了。 * 即便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容华也过了一日才回到越国公府。 应心远已等他多时,正准备行礼容华便抬手说不必,并未有任何寒暄,容华就将应心远带入自己的书房,遣散下人,禁闭门窗,坐在书桌前满脸肃然地问:“我大哥…他可是冤死?有人害他?” 应心远同样是满脸肃然,拱手行礼道:“草民有话便直说了。” “请讲。” 应心远从怀中掏出一沓药方摊开放在桌上,道:“这些药方都是草民的大徒弟在忠勇公祖宅当差期间所开的药方。草民前些日子一直很忙,近日才有空整理了一下。草民发现,按这药方来看,忠勇公在养病的期间偶患风寒,有头痛发热之症。用药两三日风寒便好转了。这表面上看到是没什么问题,可草民看了那些日子的全部方子,知道忠勇公身子虚,用药不敢太猛烈,那风寒至少也得六七日才会好,怎的那么快变好转了?草民那愚钝的徒儿还以为忠勇公是当时是有所好转,并未在意。可草民详细询问之后才发觉了不妙,忠勇公不像是感染了风寒,而是像中毒。” 容华咬紧牙,问道:“这是何种毒?如何害的我大哥的?” 应心远打到:“西夷有一种叫做大热的慢性毒。此毒每日用量极少,人并不会有任何不适,甚至大夫也很难看出来,直到体内的毒叠加到一定的程度,大热便才会发作。若是出现了风寒之症,那么便是大限将至。草民认为,忠勇公应当便是真的中了这个毒。草民的徒弟未曾检查出来,的确是有重大失职,草民已将他关押,听候国公爷发落。草民深负忠勇公的信任,自当请罪。” 容华道:“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怪罪,而是要讲此事给查清……若真是中毒……那……” “若真是中毒,那必须要将下毒之人查出来。国公爷乃国之重臣,位列公卿,一生戎马倥偬为国为民,害他的人其心可诛。”应心远盯着容华,继续说:“草民的大徒弟虽不才,但对忠勇公也尽心尽力,每日不论是药是膳食,必定都会亲自试毒才会送入忠勇公房中。此下毒者用毒极为精妙,应当极善医道,并且是忠勇公身边极其亲近之人,才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将草民的大徒弟给瞒了过去。” 善于医道,并且是大哥身边亲近的人。 容华险些晕了过去,脑子轰隆一声,想是要炸开了。 除了他还有谁? 显然应心远和容华想的是同一个人,但他聪明地没有开口,只是负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容华,等着容华做决定。 容华双手扶着木椅的把手,手心里全是汗。 若大哥真是中毒,真是那人所为……那大哥在天之灵知道了此事,该是何等伤心?他为了此人伤了辛沐,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又是何等可笑! 容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身子抖得厉害,好半天之后才努力镇定,问道:“若此事属实,那谋害公卿可是重罪,必须要上报朝廷。不能只凭这几张药方和你的揣测下定论。应有确凿的证据,如何可以确定?” 应心远站定了,行了一礼郑重地说:“开棺验尸。” * 要打扰已经入土为安的人绝非一件简单的事。容华考虑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这这个决定虽然痛苦,却不得不做。他不能让他的大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应当查清楚。 容华重新请了大师做法,法事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那阵仗比容征下葬隆重许多,法事之后,讲早已封存好的陵寝再度打开又费了十来日的功夫。 到了可以进入陵寝那日已是夏末,容华站在陵寝门口,能感觉从那里飘出来阴冷的风。 过了这么多天,容华早已经冷静了下来,走进陵墓之时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没有人能看出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容征的陵寝按照公卿的品级来说,造得很是简单,也并无什么奢华的陪葬品,这是他的遗愿。 活着时用他的生命保卫了越州的安宁,临终前也交代着要简丧薄葬勿扰百姓。他对容华来说,算的不得一个光明磊落的好大哥,但对越州和大昇来说,他的确是个忠君爱国无私无畏的国之栋梁。 很快便到了棺椁存放的正殿之中,容华很快下令,三名匠人便着手开棺。 这口那棺材乃是鲁班后人所造,密闭性极好,可保数十年肉身不腐。 一阵叮叮咚咚的敲打,棺木门便松开了,做法的大师将手中的拂尘一甩,拖长语调喊道:“开……棺!”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棺椁门便开了。 众人将火把凑近,在火光下看着容征的尸身。 果然过去了数月,容征的尸身还未有一点腐坏,他依然安详的躺着,仍旧 是那般美目俊朗的模样,看上去竟如睡着了一般。 容华强行压住心中的心潮涌动,摆摆手对应心远道:“有劳。” 应心远对容华行了一礼,又对容征的尸身行了一礼,接着便将腰间的药箱取了出来,从中拿出一根长长的银针,缓缓插入了容征的眉心之间。 所有人摒心静气,认真看着,刚开始时并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不一会儿那银针的尾部竟然开始慢慢发黑。 有个匠人害怕,忍不住惊叫一声,颤抖着喊道:“黑、黑了……银针黑了!” 随着那一声喊,那森然的黑气便慢慢地从银针底部蔓延开,一小会儿整个银针都变得像如同黑炭一般。 第81章 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容华瞠目欲裂地看着那根银针, 不自觉地便将颤抖的双手靠近, 应心远急忙拦住他,道:“别碰, 有毒。” 应心远取出一条方巾小心翼翼地将银针取出而后叠在其中,确定不会碰到之后, 才双手呈给容华,道:“国公爷,这是忠勇公被人谋害的证据,您务必要小心保管好。草民和徒儿未能及时救下忠勇公,也自当领罚, 听后国公爷发落。” “罢了,罢了,都退下。”容华接过被方巾包裹住的银针,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离开, 等墓穴之中只有他和他大哥的尸体时, 他才终于不用压抑心中的沉重与悲痛,他扶着容征的棺椁, 感觉寒意从脚底一阵阵地向全身蔓延。 映玉……是映玉! 在映玉故意害辛沐,害死他们孩子的时候, 他就应该杀了映玉, 但那时候顾念着大哥,答应了大哥会护着映玉周全, 才忍痛放过了映玉。可现在容华才知道, 就连大哥也是死在映玉的手里, 那当时放过他的自己,岂不是更罪加一等! 映玉是容家的俘虏,但容家从未亏待过他,除了无法满足他坐上昭月王座的位置,容征已经为他付出了全部,可他仍旧是下了这样的毒手。容华并不会想不通其中的缘由——映玉始终惦念着昭月的王座,当容征将军印交给容华之后,他对映玉来说,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可笑的是,在临终前的最后一刻,容征还握着容华的手,让容华一定照顾好他。 那时候容华是怎么说的?他说,大哥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日后我定会护他周全,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住他的性命。 若不是这个承诺,容华何至于像如今这样痛苦?他恨不能回到过去,在映玉求饶的时候就将他给一剑刺死。 现如今,容华只能咬牙忍着满心的苦痛,静静地看着他死去的大哥。 许久之后,火把的火光渐渐减弱,慢慢趋于熄灭,容华张开干裂的嘴唇,终于开口。 “大哥,我要食言了,我不会再饶他一次。”容华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等我找到他,我会亲手杀了他,为我的孩子报仇。” 最后一丝细微的火光,也不知道是被那里飘过来的风给吹灭了,整个墓室陡然陷入黑暗,但容华的双眼仿佛在这黑暗之中闪着幽光。 “我送他来找你,然后你和他的账,你们自己好好清算。” * 程大夫握着辛沐雪白的手腕,仔细地诊脉,辛沐一声不吭,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程大夫,等程大夫终于松开时,辛沐便忍不住紧张地问道:“如何?” “公子的身子还是有些虚,近日老夫给公子开的食补方子,公子可有在好好吃?” 辛沐回答:“有的,只是有时候犯恶心,吃得少些。” “那公子可要忍忍了,从前伤了身子,如今要好好养着些才行。不过多余的也不用太担心,您切忌思虑过甚。有老夫在,一定会保证您父子二人都平平安安的。今日我重新给你写些食补的方子,你得多吃,好好补一补。” “有劳程大夫。” 程大夫收回手写方子时,辛沐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现在已经有些微微的凸起了。但比起在昭月瞧见的孕夫来看,辛沐的肚子根本不怎么显,人也不胖,因此他总是担心这个孩子会被他累得身子虚,每隔几日便忍不住将程大夫请过来瞧一瞧。 程大夫写好方子交给下人之后,辛沐便将他送走,他刚一走,容华留下照顾辛沐的那名妇人便赶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妇人将信呈上,恭敬地说:“公子,这是大人从越州来的信。” 辛沐“嗯”了一声,接过也不拆,随手便往书桌的角落一扔。那里已经堆了十来封未曾拆封的信,都是容华写的,他两三天就要写一封过来,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便有了那么多。 那些信放在那里,辛沐不愿意看,下人们也不敢收走,于是就那么越堆越多。 将信给丢了以后,辛沐:“大娘,有几件事情劳烦您帮一下忙。” 妇人立即说:“公子有事情吩咐老奴就是,不必客气。” 辛沐点点头,道:“我弯腰有些吃力,请大娘帮我把床下的木箱拿出来,然后帮我稍微收拾一下房里的东西。” 妇人有些为难地说:“公子,您……您要走?哎呀,这……这可……大人说了,您别再四处奔波了,您现在身子不方便,千万不可……” “我要去哪里,与那个人无关,即便是我走了,他也怪不到你头上。”辛沐停了一下,又说,“况且我不是想四处奔波,我只是想换个僻静的地方住,从前住在这里是因为懒得换地方,可这几日觉得还是应当找个环境好些的地方,对孩子也好。” 妇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又急忙说:“大人其实早就备好了一处宅子,写第一份信来的时候就让人交代了,当时就想告知您想的,但看您不太乐意听,奴婢也不敢给您说,您看,现在……” “大娘,真的不用,劳烦您帮我跑几趟行吗?”辛沐指了指床下,说,“那里有个木箱,请您给我拿出来一下。” 妇人没有多言,将木箱拿出来,辛沐打开木箱从中抽出三张银票,递给那妇人说:“这里是三百两的银票,劳烦大娘帮我寻一处僻静的宅子,得有个小院,但不需要太大,干净就行,缺什么物件也烦请您帮忙添置一下。还有,再买两个会烧菜的奴婢,最好是昭月的人。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剩下的银子,便作为给您的谢礼。” 妇人没见过这么多钱,哪里敢接,慌忙缩回手摇头,不过没有推拒一会儿,她还是顺从了辛沐的意思,毕竟容华走之前再三交代,一切都要以辛沐的意愿为主。 妇人离开之后,辛沐脑子里还在想着她说的关于容华的事,而后突然有些牵挂那关于容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想着也许信上会提,辛沐便将角落里的十来封信给捡了起来,一封封地拆开。 一封信容华只写几个字,辛沐一眼就望过去了。 【吾妻辛沐如唔,别后三日,心甚系念。】 时至今日,容华还无耻地把“吾妻”挂在嘴边上,也不知道是他脸皮太厚还是辛沐脸皮太薄,每次都还是会被这两个字弄得心中焦躁,他将第一封信给丢开,又重新拆了几封。 【今寻得一旧物,乃同僚所赠金珀宝石,吾曾视若珍宝,如今看来,不过尔尔,不及吾妻眼眸半分颜色。】 【今日大雨,吾身心俱瑟瑟矣。盼能早归,常伴吾妻身侧。念念。】 【常想吾妻腹中骨肉,当肖吾妻,倘若有三分肖吾,吾便心慰矣。】 …… 后面的辛沐没再拆。只看了这些,已经是有些面颊发红。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收到容华的信,便是在昭月时被他调戏之后,他送来的一封致歉信。那封信也没好好致歉,倒是又把辛沐给调戏了一次。 如今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容华的确是改变了许多,他开始学着尊重自己,也开始学着如何正确地去爱一个人,但他这没正型还真是刻在了骨子里,各种肉麻的言辞,随随便便就能写这么多,还不重样。 辛沐想着想着便有些恼,平日里这人在眼前不停地晃悠,都还没觉得这么烦,今日却烦的不行,将辛沐一贯平静的心都给扰乱了。最后辛沐看那些信看得犯了,便将妇人给唤回来,把信都给一股脑揉在一起,让妇人给送到柴房去。 过了一会儿,辛沐呼吸平顺之后,又重新开始思考关于容征的事。 容华一个多月都没有回来,在信上也完全不提一点儿此事,但辛沐却仿佛能从他那些没正型的肉麻话中看出他现在的确是过得艰难,似乎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可奈何的痛苦。 可见这事应当非常重要,信上或许不好告诉我。辛沐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想,忠勇公去世已经那么久了,足以让容华那么紧张的,若不是大昇的皇帝突然对据守一方的容家有了芥蒂要对忠勇公进行清算,那么便是忠勇公的突然离世有蹊跷。 首先,大昇皇帝在这个时候没有理由要清算容家,边境的安危都在容华一人的身上。其次,那封信是应神医写来的,怎么想都是关于忠勇公的离世的。所以很有可能应神医发现了忠勇公是被人给害死的。 而忠勇公这样的身份,能悄无声息地害死他的,也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想到此处,辛沐猛地睁开了眼睛。 会是那个人吗?可他……怎么下得了手? 对,他应当下得了手,他要回昭月做王,而容征对他来说没用了,他便抛弃了容征。那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有了新的依仗?他是不是即将要展开行动?他会回昭月吗? 辛沐心中着急,赶紧便拿来笔墨,给缪恩写了一封简短的信,让他警惕,而后请人给送出去,接着辛沐回到房中,正在犹豫要不要给容华也写一封信商讨一下此事时,他突然觉得腹部有些微微的胀痛。 是他腹中的孩子累着了,正在发出不满。 辛沐立刻便躺回了床上,不敢再过多思虑。 可关于这件事的担忧,却始终无法停下来。 不过,辛沐也不需要再忧虑太久,因为很快,他的忧虑就会变成现实。 第82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 前行便有些受阻, 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 人马都难行,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 别闹了, 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 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 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 笑个不停,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一直面色如常,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 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 小侯爷祖上积德,三代忠良镇守越州,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 未曾有过任何功绩, 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想,他就是那个辛沐,竟不知他是这模样。 容华觉得自己定力不错,即使惊艳也很能控制住自己,倒是那个蛮人尔及阿托已经彻底被辛沐给迷昏了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辛沐,辛沐则宛如看不见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目不斜视地朝着容华走来。 三人都算是平级,互相行了平礼。 辛沐拱手,对容华到:“平安候远道而来,君上特命我再次恭候。西夷王孙殿下亦仰慕侯爷威名,便与我一同在此相迎。侯爷一路奔波,辛苦了,这便随我上山。” 尔及阿托满脸痴笑,连连称是。 容华想,这辛沐的汉话说得可真好,声音也如此悦耳,就是性子太冷了,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同你说着话时看也不看你一眼,像是隔着远山重洋。 不过容华也不甚在意,他一双笑眼看着辛沐,缓缓开口道:“曾听说三王子美名,却未想到三王子竟是如此仙人般的人物。像是从前见过的诸多美人美景加起来,也不如三王子半分。竟不知本侯是何运气,在今日得以一见三王子风姿。” 辛沐对那眼里的秋波视若无睹,目光也不知落在哪里,依然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侯爷客气。” 容华轻笑:“可不是客气。三王子可知我们汉人个词叫做倾城倾国,三王子便担得起这词。” 这言语已有些轻浮,也就平安候这样远近闻名的声色犬马之徒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一旁随从的几名小吏都看不下去了,向来为人正直的薛侍郎轻一声,打圆场道:“侯爷爱说笑,三王子宁可别介意。” 辛沐未开口,容华又道:“可不是说笑,三王子这样,自然是倾城佳人。” 薛侍郎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被容华给一巴掌推到人群之后。 辛沐面色如常,无怒无喜地说:“这词太深,我不太懂,倒是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皮相皆虚幻,美色即白骨,我汉话不太好,不知有没有记错。。” “三王子说的是对的。”容华应了,便有些不知应说什么,只在心中想,这么好看的一双眼,可惜就是个瞎子,本侯这般人物,也不值得多看几眼吗?容华的秋波白送了,但心中也不失望,仍旧是笑,又往山上看去,那郁郁葱葱的山林隐约能瞧见几座碉楼掩映其中,但那山真是高得不见顶。 容华的抱怨声还未说出口,辛沐又开口:“侯爷不必困扰,我已备下数匹山马,侯爷可骑马上山。只是您这软轿,和您带来的良驹怕是得留在山下,您的马走不了这山路。我已命人将就近收拾了一处寨子,侯爷不便带上山的东西,都可暂时寄存在这寨子之中。” 容华是知道的,再怎么说也是去人家的王寨,带着这许多士兵不行。 容华道:“好,烦请三王子和王孙殿下稍候,我安排一些仆人在这山下伺候马匹。” 容华的话刚说完,方才那黏着他的少年又凑了上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拉住容华的袖子,小声对着道:“侯爷可不能丢下至真,没有至真在身边,谁来伺候侯爷呢。” “自然,谁不带都行,可不能不带至真。”容华旁若无人地在至真脸上摸了一把,而后开始在随从的文官侍卫中挑挑拣拣,文官只带了刘侍郎,武将一个没带,还有长得可人的仆从们,总共十来人,其余人等便留下看马,尤其是方才那个和他作对的薛侍郎,便被容华许以“亲自照料本侯的汗血宝马”的如此重任。 第83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前行便有些受阻, 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 人马都难行, 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 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 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 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 别闹了,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 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 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 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笑个不停,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一直面色如常, 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 小侯爷祖上积德, 三代忠良镇守越州,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 未曾有过任何功绩, 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想,他就是那个辛沐,竟不知他是这模样。 容华觉得自己定力不错,即使惊艳也很能控制住自己,倒是那个蛮人尔及阿托已经彻底被辛沐给迷昏了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辛沐,辛沐则宛如看不见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目不斜视地朝着容华走来。 三人都算是平级,互相行了平礼。 辛沐拱手,对容华到:“平安候远道而来,君上特命我再次恭候。西夷王孙殿下亦仰慕侯爷威名,便与我一同在此相迎。侯爷一路奔波,辛苦了,这便随我上山。” 尔及阿托满脸痴笑,连连称是。 容华想,这辛沐的汉话说得可真好,声音也如此悦耳,就是性子太冷了,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同你说着话时看也不看你一眼,像是隔着远山重洋。 不过容华也不甚在意,他一双笑眼看着辛沐,缓缓开口道:“曾听说三王子美名,却未想到三王子竟是如此仙人般的人物。像是从前见过的诸多美人美景加起来,也不如三王子半分。竟不知本侯是何运气,在今日得以一见三王子风姿。” 辛沐对那眼里的秋波视若无睹,目光也不知落在哪里,依然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侯爷客气。” 容华轻笑:“可不是客气。三王子可知我们汉人个词叫做倾城倾国,三王子便担得起这词。” 这言语已有些轻浮,也就平安候这样远近闻名的声色犬马之徒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一旁随从的几名小吏都看不下去了,向来为人正直的薛侍郎轻一声,打圆场道:“侯爷爱说笑,三王子宁可别介意。” 辛沐未开口,容华又道:“可不是说笑,三王子这样,自然是倾城佳人。” 薛侍郎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被容华给一巴掌推到人群之后。 辛沐面色如常,无怒无喜地说:“这词太深,我不太懂,倒是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皮相皆虚幻,美色即白骨,我汉话不太好,不知有没有记错。。” “三王子说的是对的。”容华应了,便有些不知应说什么,只在心中想,这么好看的一双眼,可惜就是个瞎子,本侯这般人物,也不值得多看几眼吗?容华的秋波白送了,但心中也不失望,仍旧是笑,又往山上看去,那郁郁葱葱的山林隐约能瞧见几座碉楼掩映其中,但那山真是高得不见顶。 容华的抱怨声还未说出口,辛沐又开口:“侯爷不必困扰,我已备下数匹山马,侯爷可骑马上山。只是您这软轿,和您带来的良驹怕是得留在山下,您的马走不了这山路。我已命人将就近收拾了一处寨子,侯爷不便带上山的东西,都可暂时寄存在这寨子之中。” 容华是知道的,再怎么说也是去人家的王寨,带着这许多士兵不行。 容华道:“好,烦请三王子和王孙殿下稍候,我安排一些仆人在这山下伺候马匹。” 容华的话刚说完,方才那黏着他的少年又凑了上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拉住容华的袖子,小声对着道:“侯爷可不能丢下至真,没有至真在身边,谁来伺候侯爷呢。” “自然,谁不带都行,可不能不带至真。”容华旁若无人地在至真脸上摸了一把,而后开始在随从的文官侍卫中挑挑拣拣,文官只带了刘侍郎,武将一个没带,还有长得可人的仆从们,总共十来人,其余人等便留下看马,尤其是方才那个和他作对的薛侍郎,便被容华许以“亲自照料本侯的汗血宝马”的如此重任。 第84章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深秋的大老板盛夏莫名其妙就和他两岁的儿子小宝灵魂互换了! 深秋:总裁大人,您老把纸尿裤穿上成吗?不然明早又得换床单…… 挥舞着小胖胳膊的盛总十分愤怒:你!休!想! 顶着冰山帅脸的小宝抱着深秋的腿:粑粑,喝neinei~喝neinei~ 深秋:我选择死亡_(:3」∠)_ 1, 外冷内热总裁攻(盛夏)x二缺死宅心地善良受(深秋) 2,最后会换回来的。 3, 日常向, 超甜超甜的小甜饼!坚决he。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深秋的大老板盛夏莫名其妙就和他两岁的儿子小宝灵魂互换了! 深秋:总裁大人,您老把纸尿裤穿上成吗?不然明早又得换床单…… 挥舞着小胖胳膊的盛总十分愤怒:你!休!想! 顶着冰山帅脸的小宝抱着深秋的腿:粑粑, 喝neinei~喝neinei~ 深秋:我选择死亡_(:3」∠)_ 1, 外冷内热总裁攻(盛夏)x二缺死宅心地善良受(深秋) 2, 最后会换回来的。 3,日常向,超甜超甜的小甜饼!坚决he。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深秋的大老板盛夏莫名其妙就和他两岁的儿子小宝灵魂互换了! 深秋:总裁大人, 您老把纸尿裤穿上成吗?不然明早又得换床单…… 挥舞着小胖胳膊的盛总十分愤怒:你!休!想! 顶着冰山帅脸的小宝抱着深秋的腿:粑粑,喝neinei~喝neinei~ 深秋:我选择死亡_(:3」∠)_ 1,外冷内热总裁攻(盛夏)x二缺死宅心地善良受(深秋) 2,最后会换回来的。 3,日常向,超甜超甜的小甜饼!坚决he。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深秋的大老板盛夏莫名其妙就和他两岁的儿子小宝灵魂互换了! 深秋:总裁大人, 您老把纸尿裤穿上成吗?不然明早又得换床单…… 挥舞着小胖胳膊的盛总十分愤怒:你!休!想! 顶着冰山帅脸的小宝抱着深秋的腿:粑粑, 喝neinei~喝neinei~ 深秋:我选择死亡_(:3」∠)_ 1, 外冷内热总裁攻(盛夏)x二缺死宅心地善良受(深秋) 2,最后会换回来的。 3,日常向,超甜超甜的小甜饼!坚决he。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深秋的大老板盛夏莫名其妙就和他两岁的儿子小宝灵魂互换了! 深秋:总裁大人,您老把纸尿裤穿上成吗?不然明早又得换床单…… 挥舞着小胖胳膊的盛总十分愤怒:你!休!想! 顶着冰山帅脸的小宝抱着深秋的腿:粑粑,喝neinei~喝neinei~ 深秋:我选择死亡_(:3」∠)_ 1,外冷内热总裁攻(盛夏)x二缺死宅心地善良受(深秋) 2,最后会换回来的。 3,日常向,超甜超甜的小甜饼!坚决he。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深秋的大老板盛夏莫名其妙就和他两岁的儿子小宝灵魂互换了! 深秋:总裁大人,您老把纸尿裤穿上成吗?不然明早又得换床单…… 挥舞着小胖胳膊的盛总十分愤怒: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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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笑个不停,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 一直面色如常, 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 小侯爷祖上积德,三代忠良镇守越州,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 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 未曾有过任何功绩, 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 第86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 前行便有些受阻, 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 人马都难行,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 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 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 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 别闹了,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 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笑个不停,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一直面色如常,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 小侯爷祖上积德, 三代忠良镇守越州,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 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 未曾有过任何功绩, 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想,他就是那个辛沐,竟不知他是这模样。 第87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 前行便有些受阻, 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 人马都难行, 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 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 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 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 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别闹了,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 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 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 笑个不停,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 一直面色如常,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 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小侯爷祖上积德,三代忠良镇守越州, 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 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 未曾有过任何功绩, 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 第88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前行便有些受阻, 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人马都难行,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 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 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 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别闹了, 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 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 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 笑个不停, 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一直面色如常,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 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小侯爷祖上积德,三代忠良镇守越州, 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未曾有过任何功绩,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 第89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 前行便有些受阻, 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 人马都难行, 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 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 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 别闹了,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 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 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 笑个不停, 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 一直面色如常, 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 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 小侯爷祖上积德,三代忠良镇守越州, 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 未曾有过任何功绩, 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第90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前行便有些受阻, 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人马都难行,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 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 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 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 别闹了,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 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 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 笑个不停, 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 一直面色如常, 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小侯爷祖上积德,三代忠良镇守越州,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 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未曾有过任何功绩,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 第91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 前行便有些受阻,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人马都难行, 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 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 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 别闹了,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 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 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笑个不停,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一直面色如常, 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 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 小侯爷祖上积德, 三代忠良镇守越州, 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 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 未曾有过任何功绩, 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想,他就是那个辛沐,竟 第92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 前行便有些受阻,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 人马都难行,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 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别闹了, 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 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 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 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笑个不停, 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 一直面色如常,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 小侯爷祖上积德, 三代忠良镇守越州, 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 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 未曾有过任何功绩, 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舍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艳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道:“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发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想,他就是那个辛沐, 第93章 辛沐脱力地跪倒在崖边, 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给全部浸湿了。 那些宛如要吃人的西夷兵仍然在对面看着他们,辛沐喘了一会儿便站起起来, 他挺直了腰, 牵着马绳转身便走,没有留下一句话。对面的西夷兵叫嚷了一阵, 也全部转身走了。 绕过这个峡谷从另一条路到这里也要两个时辰, 辛沐知道自己和容华暂时安全了,但他也不敢多停留, 必须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着山下的容家军攻上来以及洪都出兵。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辛沐牵着马走远了些, 去了另一个小寨, 这也被屠了,在白日里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这个寨子经历的绝望,辛沐不敢多看找到暗室之后立即将山马给放走。 辛沐找了半天, 总算是找到了暗室的机关,摁下去之后,地面上的一块石板便移开了, 露出向下的台阶。 晕过去的人格外得重, 辛沐用尽全力才将容华给拖下去。 暗室本来就是作为避难所用, 里面储藏着能供两人食用几日的食物和水, 还有些简单的药材, 辛沐将容华给放在了小床上, 接着点了几只蜡烛。 到现在为止, 缪恩是否能顺利到达东寨,洪都究竟会不会出兵、尔及阿托开了一处山门山下的容家军是否能攻上来,都还是未知数,辛沐他们只是暂时安全。况且就算是一切顺利,也不知道容华的伤究竟有多严重,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辛沐一面胡乱想着,一面解容华的铠甲。到现在辛沐才发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十根手指头都不听使唤,尽管铠甲都被各种兵器给砍得四处开裂,辛沐还是废了半天的力气才将容华的铠甲给脱下,而后辛沐撕开的外衣,看见了容华满身的伤。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最长的一道刀伤从锁骨蔓延至小腹,差一点儿就割断了他的喉咙,伤口的皮肉外翻,狰狞地往外冒血。 即使是没有亲眼所见,凭借这些伤口辛沐也可以想象方才那一战是如何地惨烈。不过外伤来倒是小事,辛沐可以处理,麻烦的是内伤。 辛沐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而后才把药箱给拿过来,给容华清洗伤口并且上药,前胸的伤口处理完之后,辛沐又把容华给翻到侧躺,这时候辛沐才看见容华的右边肩胛骨上中了一枚暗器。 这不是西夷人的暗器,这是昭月的暗器。西夷兵将王寨之中的侍卫坑杀之后,又将他们的武器收归己用。这暗器的头时候针管状,中间方便灌毒,扎进人的人体之后,毒便能迅速发作。 辛沐心里一惊,赶紧将蜡烛拿近了看,果然看见暗器周围的皮肤全部变得乌青一片,再看容华的脸,嘴唇和眼眶都在发黑。 他这是中毒了,难怪会不省人事,这毒似乎还相当厉害。只要是昭月的毒,辛沐的血就可以救他。 可辛沐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他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失血过多才没了的,现如今面临这样的状况,辛沐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情。虽然辛沐说过很多次让过去都过去,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永远是辛沐心中过不去的坎,他想起往昔,便又心有余悸。 辛沐皱眉看着容华,心中想,我可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才一次次让我这般为难? 陷入昏迷的容华丝毫不没有知觉,但他生命的确是在一点点地流逝,辛沐最终还是咬着牙下了决心。 他无法任由容华就那样慢慢死去,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容华给带到这里,这时候若是容华死了,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辛沐轻叹一口气,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血往容华的嘴里滴,他没敢滴太多,瞧见容华的脸色有所缓和之后,他立刻便停了手,赶紧拿草药敷在自己的伤口之上。 这一点点血倒是不会对辛沐造成什么影响,但也不能将容华的毒完全解除,只是可以保住他的命,让他暂且不死。辛沐只能做到这一步,下辛沐看来,自己已经算是足够对得起容华了。 而后辛沐将容华身上的那枚暗器用刀挑出,再将他背上染毒的肉给剜了下来。剜干净烂肉之时,辛沐几乎都能看见容华的肩胛骨。那景象又可怕又恶心,辛沐只看了一眼就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无法想象这究竟有多疼,好在容华昏迷了,若是醒着,怕是没人能承受这样的痛。 将容华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包扎好之后,辛沐也累得浑身乏力了,他稍微清洗了一下双手,把容华朝床里面推了推,而后躺在了容华的身侧。 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还经历了那么多惊险和刺激,辛沐现在已经是身心俱疲,合上双眼便禁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辛沐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他是饿醒过来的,醒来之时便立即再次检查了容华的伤势,嘴唇和眼眶的乌黑已经消散,至少说明毒已经褪了大半,可人还在昏迷之中。 看了容华几眼辛沐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想去暗室的气孔处看看大概是什么时辰,推测一下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但辛沐刚刚站起来准备走,突然就被容华给抓住了手腕,辛沐诧异地回头,只见那人仍然是紧闭双眼,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越国公,国公爷?”辛沐轻轻喊了一声,见那人没有反应,想了想又开口,“容华?” 容华没有醒来,但仍然不肯放开辛沐的手,辛沐动了两下,有些无奈地说:“你弄痛我了,放开。” 而后辛沐感觉抓着自己手腕的力道要松了些,这时候再用力,辛沐总算是能将自己的手腕解脱出来,他走到气孔边往外看了看,发现日头刚刚升起,再根据现在自己这么饥饿的状态,辛沐猜测他们在这间暗室之中至少是睡了一天一夜了。 第94章 也不知道外面的状况如何。 辛沐找了点儿干粮, 可又根本吃不下, 他回到床边坐着, 静静地看容华的脸。 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辛沐没有正眼看过容华了,这时候再仔细看,辛沐突然觉得容华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些出入。从前总是带着轻佻的笑意,而如今他满脸都是愁绪,眉间总是有一道淡淡的褶皱, 即使是在昏迷中也是这幅样子。 容华的改变,多半是因为辛沐, 辛沐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容华自找的。但面对不顾一切救了自己性命的人, 辛沐也再难说出“活该”二字。 没那么容易忘记过去,没那么容易原谅容华, 辛沐和恨和怨没那么轻, 但在那恨和怨之中,仍旧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分, 现在辛沐想不明白, 他也不愿去多想,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不想容华死。 那些纷乱的情绪在辛沐的脑海之中绕了好多圈, 突然那昏迷之中的人又抓住了辛沐, 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肯放,辛沐被吓了一跳,怀疑他是装的晕, 又反复喊了几声容华的名字, 但那人丝毫没有反应。 辛沐心里乱糟糟的, 最终没有强行再抽出自己的手,任由容华拽着,而后他便感觉到昏迷中的容华似乎没有那么焦躁了,而他自己也没有那么焦躁了。 在这又小又昏暗的暗室之中,他们便是彼此唯一的支撑,如果二哥失败,那么这间暗室便是他们的墓穴,他们便是对方活着时所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这里又冷又潮,抱着彼此才能温暖。 辛沐又躺回了床上,像很久以前那样钻进了容华的怀里,手还是紧紧握着。 现在这一刻,就是容华拼上一切也想要换回来的,只可惜偏偏他晕了过去,丝毫没有知觉。 互相抱着,温暖,舒适,很有安全感。不同于之前累得睡着,现在辛沐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喜欢这样的感觉。 “你别死。”辛沐轻轻地说,“若是你死了,我决不原谅你。” 昏迷的人无法给辛沐任何答案。他闭上眼,将头埋在容华的胸前,汲取一点温暖。他将头脑完全放空,什么也没有想,时间仿佛也停止了流逝,一切都像是静止了。 好久、好久,一阵阵马蹄声打破了宁静,辛沐猛然警觉,迅速起身丢开容华的手,抓紧了玄铁剑。 辛沐定神自己地听着,马蹄声之后,便是人声。 是辛沐熟悉的声音,缪恩的声音。 “三弟!辛沐!越国公!你们在哪里?” 而后又是此起彼伏的昭月语的呼喊声,辛沐听着听着,抓在手中的玄铁剑陡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二哥做到了,他们赢了。 辛沐怔楞了好一会儿,直到缪恩又喊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应道:“君上,我们在此处!” 缪恩立刻停下,又问:“在哪里?” 辛沐立刻朝着台阶跑去,到了要摁下打开石门的机关时,辛沐的手却有了片刻的迟疑,他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那床上昏迷的容华,半晌没有摁下机关。 打开这一扇门,他们便要回到原本的世界,他们再不是彼此的依靠。 “三弟,三弟!你在哪里?”缪恩的声音再次响起,辛沐回神,摇了摇头应了他,而后用力朝着那机关摁了下去。 外面的马蹄声逐渐靠近,石门轰隆隆地响着,缓缓打开,辛沐又再次站在了阳光之下,那短暂的相互支撑,已经过去了。 辛沐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被阳光给刺得睁不开眼,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双眼,接着便听到一声尖叫,而后有个人冲上来就将他给抱住。 “辛沐,辛沐,辛沐!” 这是至真的声音,辛沐使劲眨了眨眼睛,用力看着眼前的人。 他没有看错,这果然是至真! 至真将辛沐给抱得死死得,大声地说,“吓死我了!我生怕你出事!” “我没有事,能看见你真是……太好了……”辛沐忍不住声音发颤,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再此处看到至真,二人之间有许多话要说,但显然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时候,辛沐很快又松开了至真的怀抱,用眼神告诉他稍后再谈,至真点点头,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而后辛沐才看见站在石门外缪恩、溧河禄,还有两名昭月的卫兵,以及一位太医。 辛沐缪恩行了一礼,道:“君上可好?王妃呢?” 缪恩点头:“我们都没事,成壁已经回了王寨歇息,你且放心。不过你可有事?越国公呢?” “我没有受伤,越国公的伤势严重,我已经给他稍稍做了处理,如今在暗室之中。暗室中太潮,须得尽快将越国公移出来,让大夫看一看才行。” 缪恩赶紧点头,这便命溧河禄带着两名卫兵下暗室,他们将就长戟和被褥做了个简易的缚辇,将容华给小心地抬了出来。 随行的太医叫做戢康,虽不像是应心远那么天下闻名,但他是昭月医术最为精湛的之人。缪恩心细,之前便料想到了找到辛沐和容华之时,二人的状况可能会不好,便让出来寻的每一个小队都带了太医。 戢康小心地给容华诊脉,然后检查容华的伤口,过程中一直神情肃然,众人看着他那副样子,还以为容华要死了,大气也不敢出,气氛尤其紧张。 至真之前还记恨容华把他赶走,但现在看着容华这幅凄惨的模样,他又心软了,声音不停地颤,带着些哭腔道:“怎、怎会伤成这样的?” 辛沐面色沉重,一言不发,而缪恩则长叹一口气,沉声道:“国公爷高义,这是为了我昭月,为了大昇和昭月的情谊,为了我们两国的子民……国公爷对昭月的大恩,昭月没齿难忘。” 至真听得心里发慌,忙问戢康道:“太医,国公爷这伤可严重?” 戢康行了一礼,道:“外伤处理得及时,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害,内伤是有一些,但国公爷的身子强健,调养一些日子便不曾问题,最大的危险是国公爷身上的毒,想必三殿下已经用血给国公爷解了部分的毒,国公爷的性命肯定是肯定是保住了。” 以戢康的医术作为保证,只要他说容华不会死便一定不会死,辛沐的心便不再忐忑,将容华中毒之事和自己咬破手指给他喂血都简单地说了一遍,又问道:“戢康太医,那他……他这毒可以完全解吗?您能配出解药吗?” 戢康摇摇头,道:“下官虽说能配出解药,但这毒发得快,越国公中毒的时间太长,毒已深入脏器,即便是现在给他吃解药也是杯水车薪。恕下官直言,最好的解药须得以药人的血为引,连续吃上几年,或许能将国公爷体内的余毒给清除。”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至真与缪恩同时说出了一样的话,都急了。 至真看了眼缪恩,自己没吭声,让缪恩继续说下去:“三弟血的药效都减弱了许多,要多少血才够?三弟如今有了身孕,若是放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至真听完立刻“啊”了一声,震惊地上下打量着辛沐,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他离开的时候,容华和辛沐已经势同水火,怎么会如今又有了身孕?但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至真不会贸然开口询问,只是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关注容华的伤势。 “没有别的办法,不过也不会用太多的血,只是用做引子,约莫半年一次。”戢康道,“但其实不将体内的余毒清除也无妨,三殿下即使地给国公爷喂了血,虽说剂量不足以完全解毒,但至少不会死。只要以后国公爷不受重伤,这毒便不会要他的命。只不过时常会不好受,毒发时伤口和染毒的脏器都会疼痛难耐。” 听完这话,众人便一阵沉默。如今这状况,谁也无法理清他们之间的对错,要让容华活着承受着痛苦,还是甘心救他,这些都只能辛沐自己决定,无人能给他答案。 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辛沐的身上,而辛沐看着容华,面上只有淡淡的表情。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辛沐终于开口,但他也未曾回答那个问题,倒是对缪恩行了一礼,道:“君上,越国公还需静养,在此处不便久留,我们回吧。” 缪恩也知道要辛沐此刻做决定很难,便也没有多言,留时间给他自己考虑,而后让戢康给辛沐也握了脉,确定辛沐没事之后,这才下令回王寨。 缪恩命溧河禄将山马给辛沐骑,溧河禄则牵着马,负责保护辛沐。 溧河禄一直没吭声,安安静静地听从安排,虽说他不知道容华和辛沐之间的恩怨,但现在也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溧河禄不敢胡乱搭腔,一直老实地牵着马。 缪恩对他很信任,因此辛沐他们在他的面前说话也没有任何的避讳。走了一小段路,溧河禄便看见辛沐和至真俩人骑着马并排走,开始小声说话。 辛沐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拉着至真的手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至真答道:“我与师父在外游历,瞧见有昭月的难民往越州东面逃,便打听了一下,知道昭月的事,我便立刻向师父请求暂且让我过来,哪怕能做点什么也好。三日前我抵达了昭山下,与容家军汇合,昨日清晨我们从东南山门杀上了山,与洪都合兵一处。君上领兵有方,只是一日一夜的激战,我们便胜了,斩杀西夷兵万人,余下不足万人的西夷兵已经从西北山门撤走,如今西夷在山下的大营也后撤了五十里。” 说起来好像很简单似的,只是寥寥数言,但实际上这一日一夜的凶险必定不输容华,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过来的。 辛沐看了眼至真和缪恩,俩人的神情虽然欣喜,但也充满倦色,他握紧了至真的手,郑重地道:“至真,大恩不言谢,若是以后……”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你也救过我。再说,我能起多大的作用?都是君上和国公爷的功劳,我什么也没做。”说着至真又将目光移向容华,看着他如今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满脸都写着心疼。不过他到底还是怕给辛沐压力,很快便不再看容华,继续说:“夺回王寨之后,我和君上便立即来寻你们了,不知道你们会躲在那个小寨之中,我们还颇费了一番工夫。不管怎么说,现在你们没事就好,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辛沐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把目光落在何处,至真皱着眉,看着辛沐的肚子,问道:“你……你骑马会不会有点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辛沐摇摇头,道:“没事,不累的。” 至真还是看着辛沐的肚子,一直欲言又止,辛沐知道他关心自己,便主动开口道:“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想生下来,其余的不重要。” 至真也尊重辛沐的意思,便将所有的猜测都压在心底,故意笑了笑,夸张地说:“那孩子生下来,得认我做义父才行。” 辛沐也对他笑笑,道:“这是自然。” 二人正说着,已经走过了一处茂密的山林,到了稍微开阔些的地方,缪恩便抬手下令示意停下,众人勒住马头,缪恩便吹了几声军哨,提醒其余寻容华他们的人可以回来。 这里刚好是岔道口,一条路蜿蜒向上回昭月王寨,另一条则向下,离开昭山。 缪恩吹完军哨之后,辛沐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君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辛沐的身上,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翻身下马,走到了缪恩的面前。 缪恩莫名觉得有些紧张,他也下了马,看着辛沐道:“三弟,你想说什么?” 第95章 辛沐看着缪恩, 异常严肃,他顿了好久, 这才说:“君上, 我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药人了, 只要我还活着,便总会有人觊觎我的血,在暗处搅弄风云, 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要担心,昭月也会因此而不得安宁, 我早就再想, 这一切或许应该结束了。” 他倒是说得十分平静的, 但他这平静的话让众人一阵大惊, 都以为他要做什么蠢事, 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缪恩和至真正急着要开口时,辛沐又说:“我不是要去死, 我只是在为我自己打算而已。如今我有了孩子,哪怕是为了孩子, 我也不能再将自己卷入到任何危险之中。君上,我不回王寨了,趁着如今还没有被许多人瞧见, 我离开是最好的。只是要麻烦君上昭告天下, 我已经死了。只要人们以为我死了, 我便安全了, 昭月也可以得到安宁。” “你要走?”缪恩着急地道,“可你要到哪里去呢?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我的孩子。君上,您不必为我担忧,我能照顾好我自己的。况且我早已立下决心,要将这世上的风景看个遍。我已经等了好久如今总算是有了机会。” 一直以来,缪恩对辛沐的所有都是支持的,他从未说过阻止辛沐的话。如今辛沐这样突然地告诉他这个决定,他尽管十分惊诧,尽管难以接受,尽管心中仍旧放不下担忧,但他仍旧没有说出一个“不”字。 况且辛沐说得有理,神谕术存在在世上只会掀起腥风血雨,只有这世上没有了药人,没有了药方,关于神谕术的纷争才会停下,也不会再有无辜的孩子像是辛沐一样,经历这样多的苦楚。 辛沐已经考虑得很好,并不是今日才冒出来的突发奇想,他要走了,谁也拦不住他。 缪恩将心中的思绪都压下,他看着辛沐,郑重地点了头。 辛沐仍旧是面无表情,道:“多谢君上。” 缪恩问道:“你可有去处?可需要我派人护送你?活着我可以为你安排一处宅子。” “多谢君上的好意,但我心中已有安排,也不需要任何人保护,要瞒过天下人,便越少的人知道我活着越好。” 缪恩看了眼容华,又问道:“不告诉任何人吗?也不再告别了吗?” 辛沐摇摇头,道:“不必。” 至真忍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向缪恩告了罪便插嘴道:“可你要国公爷如何相信你已经死了?他不会认不出你的,辛沐……或许可以让他知道……” “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真的为了我着想,便帮我保守住这个秘密。况且……我和他之间已纠缠太久,再这样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头。”说着辛沐便走到了容华的身边,他没看容华的正脸,径直拿容华手上的钥匙打开了他手上的锁,而后他将那锁交给至真,冷静地道,“你知道的,只要他看到这个,便可以相信我真的死了。” 至真拿着那链子,手便僵住了,一时无言,只是心中对容华的心疼又漫了出来。不禁想,他醒来之后,要他如何面对这个消息?他能承受吗? 辛沐知道至真心中所想,便拉着他手,十分认真地道:“至真,我不瞒着你,只因我当你是我挚友,我信你,所以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答应我。” “可我……我……”至真结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心中万分的挣扎和心疼,最终还是拗不过辛沐,他尊重辛沐的选择,咬咬牙狠心道,“既然你决心已定,那么我也不多言一句。我发誓,你还活着的事绝对不会从我的嘴里传出来。” “多谢。”辛沐对至真勉强勾了勾嘴角,又看向了缪恩。 缪恩将目光在随行的几人身上扫了一遍,众人皆是一副自己是瞎子聋子根本看不见辛沐的神色。缪恩回过头,又对辛沐说:“剩下的事让我来安排就好,你已为昭月做了许多,以后……好好为你自己活着。” 千言万语都融进了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缪恩向来便将情绪压抑着,此时亦是如此,他又很多话没有说,但也都不必再说,他定了定神,又颤声问道:“何时走?” 辛沐道:“就此刻,不能让更多的人看见我。” “现在就走?”至真一着急又跳了出来插嘴,道,“那我陪你!” 辛沐摇头:“即便是挚友,也各自有各自的人生,你如今过得很好,我不耽误你。” 他已经是狠下了心肠,现在谁也劝不住他,哪怕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舍,至真也不得不让他走。况且辛沐说得对,至真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他们是朋友,但不是陪伴彼此一生的那个人。 至真早就知道了,短暂的相聚,只是为了别离。 可至真还是忍不住哭,他拽着辛沐的半片衣角,辛沐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说:“如今我自由了,想见面还不容易吗?还会再见的。” 至真抽抽噎噎地道:“让我送你下山也不行吗?” 缪恩上前一步道:“至真公子领着右侧军,若是你突然不见的话,也太突兀了。溧河禄是我母亲的侄孙,他值得信任,我让他送辛沐走,你大可以放心。” 连缪恩也这样说了,至真哪里还有任性的道理,只能咬着嘴唇站在一边,让这兄弟二人告别。 只是二人互相看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些什么,最终缪恩拍了拍辛沐的肩膀,轻声道:“你长大了,你总有你自己的主意,我不管你,只要你过得好就好。” “君上保重。”辛沐垂下眼眸,有些难过地说,“母亲的葬礼我不能出席,请君上原谅。不过无论我走到哪里,心中都是想着母亲的。过些日子,等一切都平静下来,我便回来看母亲。” “无妨,母亲不会怪你。”缪恩深深地望着辛沐,缓缓开口道:“若在外过得不如意,便回家来。千万保重。” 辛沐朝着缪恩又行了大礼,接着道:“请君上先行。” 第96章 缪恩和至真转身之后,辛沐依然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至真频频回头, 满眼都是不舍, 为了安抚他, 辛沐一直勾着嘴角在对他浅笑, 直到他们走到拐角辛沐再也看不见的地方,那脸上的笑容才终于收住。 而这整个过程, 辛沐的眼神都没有往容华的身上落过一次。 溧河禄一直在偷偷地看着辛沐的表情,他一如既往地清冷, 仿佛是看不见陷入昏迷的容华,又或者那个人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可那二人之间的羁绊又是如此地强烈和明显, 溧河禄很难相信辛沐会如此对待容华。 “走吧,有劳。”辛沐对溧河禄微微颔首,而后便上了马。 虽然心中有许多的疑惑, 但溧河禄一向尊敬辛沐,也不愿多胡乱猜测, 牵着马便往山下走,他一直到将辛沐送至白马关, 给辛沐租了一辆马车。 这漫长的过程中, 溧河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他非常乖巧地完成了护送辛沐下山的任务, 直到辛沐上马车之时, 他才终于忍不住问道:“三殿下, 您要去何处?真的不需要下官护送您吗?” 辛沐摇摇头, 继续沉默。他的表情丝毫没有泄露他的心绪,他依然是那副淡然的脸,安静地上了马车。 而后,马夫挥动马鞭,驱车离开,溧河禄带着满心的困惑,静静地看着那辆马车走远。 没有人知道辛沐将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 数十名太医悉心照料,过去了七日,容华便醒了过来。他醒来之时便觉得浑身的刀伤都撕扯着他,心脏更是像刀割一样疼痛难耐,在将醒未醒的瞬间,容华还以为自己是到了地狱受刑,并非在人间活着。 意识清醒之后,容华便顾不上浑身疼痛感了,他所有的牵挂和担忧都系在一个人的身上,一想到他,容华猛然坐起身,嘶声喊道:“辛沐!” 太医们立刻便围了上来,戢康走在最前,不由分说地将容华给摁回了床上,捏着他的手把脉。容华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十分虚弱,被戢康给摁着便难以起来。虽然他不知戢康是谁,但定了定了神便看清了,这些人穿的是昭月的官服,他躺的这间房很眼熟,像是他从前来昭月王寨所住的那一间。 仔细一辨认,容华终于确定,他现在是在昭月的王寨之中。 他们夺回了王寨,夺回了昭山,缪恩做到了,他也撑到了这个时候。 容华顿时便觉得安慰,受得伤他也丝毫不在乎,不管怎么样,至少他达成了自己承诺,保护了辛沐,而且他还那么好运的捡回了一条命。不用等到来生,此生他还有机会求得辛沐的原谅。 容华总算是镇定了一些,静静地躺着让戢康握脉,而后又有些气恼地想,辛沐可真是狠心,自己受了这样的伤,他也不过来看看,若是辛沐受了伤,他必定会日夜守在床前…… 想到这里容华便赶紧打断,在心里骂自己,瞎想什么,他必定不会受伤的,他要好好的,一生安康。 容华稍微放松,喘了半天之后,有些虚弱地低声问道:“辛沐呢?他现在在哪里,可有受伤?” 众太医静静地垂着头,并不吭声。容华还想问,但他晕得太久,喉咙干哑得每说一个字都会疼,而且现在他的身子很弱,积攒一点儿力气说一句话都十分费劲。 趁着容华暂时没办法说话,戢康便握住着容华的脉,滔滔不绝地道:“国公爷,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您已经好转了很多,伤都是小问题,主要是您中了毒。小人给您吃了解药,但这毒难以完全根除,您千万记得,以后不可让自己落得这般危险的境地,一旦您身体太过虚弱,在您体内的余毒便有可能会发作,到时候怕是有性命之忧。” 容华听得不耐烦,攒了半天力气,又断断续续地问:“辛沐呢?我问你他……他可有受伤?孩子……孩子还好吗?” 戢康仍旧不答,命药童端上了一碗药,接着说:“国公爷,您先喝了这碗药,您的下属们在殿门口等着,还有军情要向您汇报。虽说如今我们取得了短暂的胜利,但西夷兵还在山下百里外守着,您昏迷的这些天,也有过几次小规模的偷袭。西夷人贼心不死,国公爷,我昭月无人有您这般统帅之才,昭月和大昇的百姓都日夜期盼着您啊!” 说到军情,容华才稍微能听进去一些,他深吸一口气,沉默地朝着药碗伸出了手。戢康见状立刻命人给将容华给扶了起来,容华接过药碗,仰着头一口气便喝了下去,缓了一会儿,他便说:“只要此刻军情不急,诸位也无须忧心。这些伤本身也不算什么,再休息几日我便好了,到时候必定将那帮西夷的崽子给打回老家。此事暂且不提,来个人,帮我给辛沐传个信,就说我醒了,我很想他……我想见他。”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容华想了想,又说:“罢了,我去见他吧,想必他是不愿过来的。” 又是一阵可怕的安静,容华瞧着众人的神情不太对,心里陡然一紧,眼神立刻便暗了下来,厉声问道:“可是他受伤了?” 仍旧没人回答,容华瞧见那些人眼神闪烁,立马便掀开了锦被下床,戢康赶紧上前想要摁住他,但方才还虚弱无比的容华,此刻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抬手便将戢康给推翻了,其他太医见状,本想上来帮忙也都不停地后退,只是在口中说着“国公爷别冲动”“您需要静养”。 这些人的话容华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咬牙披上了外衣,朝着门外喊道:“来人!” 听闻容华醒来,守在外面的至真和容华的另外几个属下便都冲了进来。 第97章 在这里看到至真, 容华也顾不上惊讶,此刻的他没有重伤之人的半分病弱, 倒像是随时都能将这一屋子人给吃下肚的恶鬼。他一把抓住至真的肩膀,凶狠地问道:“你对我说实话!辛沐如何了?他受伤了?还是孩子出事了?” 至真脸色煞白,看着容华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容华看着他的这副模样, 心中越发觉得惶恐,他脑子里掠过了许多不好的猜测,但他都没有往深处想,不断地安慰自己,辛沐不会有事的。 他期待着能有一个人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但他等了好久, 等来的只是至真眼泪。 到这时候,容华才看见, 满屋子的人都穿着黑衣,他的身子晃悠了一下,双手没了力气, 毫无知觉地就松开了至真。 正当此时,一声响彻整个王寨的钟声掩盖了所有的声响。 那声音是从昭月的神庙之中传来, 绵长而悲凉, 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声钟鸣结束之时, 容华已经面如死灰,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 不停地颤抖着问道:“今日是何日?可是……可是太妃娘娘的下葬之日?” 至真咬了咬嘴唇,道:“今日已是初九。太妃娘娘是昨日下葬的。” 此言一出,容华的脸色又白了三分。 戢康方才才被容华给掀翻,此刻又站了起来,满脸悲怆地道:“国公爷,您……” “你住口!”容华一声撕心裂肺地怒吼,他猛然转过头来,双眼像是要爆裂出了眼眶,众人被他那副模样给吓得不敢吭声,齐齐退了一步。 至真上前一步,可还没能开口,容华便一巴掌将他给推开,而后容华便冲出了房门,他的身子摇晃着,踉踉跄跄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即便是如此,也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他。 寝殿之外刚好有一侍卫骑着马,见到容华便立刻下马行礼,容华猛地夺过那人手里的马绳,利落地翻身上马,瞬间便架着马飞奔而去。 至真和其他人这才慌慌张张地追出来,但容华人影已经不见了。 “怎么偏偏就是在今天醒过来呢?”至真有着急又心慌,赶紧又命人赶来一匹山马,骑着便朝容华追了上去。 * 容华的脑袋是完全空白的,他只是随着那丧钟的声响到了昭月的神庙。 一群穿着黑衣的侍卫守在最外围,神情肃然地站在道路两侧,手中的长戟泛着冰冷的光。 见容华来,没人敢拦他,可他那副模样也实在有些吓人,侍卫们纷纷侧目,偷偷打量着他。 他狼狈憔悴,浑身的伤都裂开了,不停地往外渗着血,他下了马,连马绳都在往下滴血。 容华感觉不到侍卫们的目光,他只觉得脑子里的弦已经全部断了,他知道现在这里正在举行着一场葬礼,但他根本没办法理解这一切。 这是谁的葬礼?谁死了? 他跌跌撞撞地从这些侍卫之间跑过,绕过神庙,又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才到了昭月王族的王陵。 缪恩和李成碧坐在步撵之上领头,尔及阿托骑马跟在其后,昭月的祭司和王族随行送葬,十六名昭月的侍卫抬着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正在往那黑漆漆的墓穴之中抬,容华撑着最后的一丝气力,怒喝道:“给我停下!” 哀乐声陡然停住,庄严的葬礼仪式被打断了,所有人都转过头来,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所在,直到看到这个满身是血,连面目也看不清楚的人时,众人便齐齐地发出了一阵吸气声。 缪恩脸色一变,出声命人停下,而后便下了步撵,对容华道:“国公爷,你现在这是要做什么?” 容华瞪着血红的双眼看着他,用嘶哑可怖的声音道:“放下棺木。”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已经足够给人造成威慑力了,抬棺的侍卫们险些便听从了他的话,试图要将这棺木放下。 “给我抬着!”缪恩也喝了一声,死死地盯住容华。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地盯着这二人,唯有李成碧惊呼了一声,大喊道:“容二哥!你要做什么!” 容华没有搭腔,带着满身的煞气往前,缪恩的贴身护卫立刻便挡在容华的身前,容华仍然没有停下,冲上去便猛得朝着一人攻击,在那侍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容华已经抽出了他腰间的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并没有真的下死手。他并不想闹事,也并不想伤人,但他只想知道答案。 侍卫们见状纷纷都举起了剑,满脸都是紧张和戒备,但没有人敢先对容华出手,一时便这样僵持了下来。 片刻后,脸色非常难看的缪恩开口道:“都住手!全放下武器,国公爷乃是昭月的恩人,谁准你们如此放肆?” 侍卫们收回了剑,老实地退到一旁,容华便也将手中的剑丢下,定定地看着缪恩。他已经在用他最后的一丝理智支撑着自己不要发疯,若是再有人要刺激他,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缪恩深吸一口气,道:“国公爷,你这是何意?你要做什么?” 容华颤抖着说:“打开棺材,让我确认……” “你想确认什么?”缪恩陡然拔高了音调,神色沉重而痛苦地说,“我三弟死了,他死了!你想看他的尸体吗?” “你放屁!”容华猛然冲了上去,一双带血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缪恩的衣领,他的后槽牙咬得不停响,一字一顿地说,“你想骗我?他怎么可能会死?我明明守在桥头,将西夷兵都给杀了,他怎么可能会死!你们想骗我,你们所有人都想骗我!我知道……我知道他烦我了,告诉我他死了,以后我便不再纠缠他,是么?” 第98章 缪恩别过脸, 低沉地说:“过桥之后, 在前往东寨的过程中,我们遇到了一队巡逻的西夷兵,三弟骑着马引开了那一队西夷兵, 等后来……我们去找他的时候, 他已经……” “你骗我的,我不信!”容华大声打断缪恩。 缪恩便也拔高了音调, 道:“我们找到三弟的尸体时,王孙殿下在, 还有几十个侍卫和我一起,大家都看到了,我如何骗你?我如何骗众人?你信也好, 不信也好,三弟已经死了,以身殉国!” 容华仍旧不肯相信, 在亲眼看到之前, 他说什么也不会信的, 他沉默着将缪恩给推开,大步走到了那棺木之前, 再次吼道:“给我放下!” 抬棺的侍卫们胆战心惊地互相看着,缪恩咬了咬牙, 冲着容华吼道:“好, 既然你不相信, 那么我便让你亲眼看看。放下棺木!开棺!” 侍卫们缓缓将棺木放下, 容华立刻便上前,咬着牙将棺盖推开,随着那棺盖一点点打开,那张让容华魂牵梦萦的脸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如既往地清冷淡漠,但却美得惊人。尸体有些可怕的死白和僵硬,虽然不自然,但这是辛沐的脸。在看到了那一刻,容华的整个世界都轰然倒塌,变成了漆黑的一片,而在这黑暗之中,有无数支来自四面八方的剑,将他的心刺得千穿百孔,因为这痛苦太剧烈,他竟然感觉不到,而是到一阵阵的麻木。 容华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愤怒,他近乎癫狂地吼了一句:“这是假的!这是易容,我不相信,我根本就不相信!” 说话间,容华已经伸手要去扯那尸体的脸,可他的手刚刚伸出便僵住了。他从未有任何害怕的人和事,现在却不敢下这个手,那瞬间的犹豫让后面的侍卫们抓住了机会,他们赶紧扑上来,一左一右抓住了容华的双臂,让他不得动弹。 四面八方的声音传来,众人在劝慰他,或者说都是在骗他。 “节哀啊……” “三殿下以身殉国,死得其所……” “国公爷千万不可太过悲伤,伤口都裂开了……” 容华只觉得那些声音实在只吵嚷得要命,他再次愤怒地吼了一声道:“住口!” 方才那些嘈杂立刻都止住了,没人再敢说话。 容华猛烈地挣扎了起来,他的力气和武功并不是这些普通的侍卫可以比的,即使是在这样虚弱的状态下,也几乎要挣脱开侍卫的控制,于是便有更多的侍卫冲了上来,将容华给团团围住。他们不敢伤容华,只敢尽力拦着他,因而倒是被容华给伤到了。 惊叫声和怒吼声不断交织,这场葬礼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闹剧。 正当此时,至真和容华的下属们终于赶到了,至真根本顾不上什么礼仪,直接跑到了那群围着容华的侍卫之前,他通红着眼睛看着容华,大声道:“国公爷,您现在是要做什么?您想看的,不是都看到了吗!” 容华稍微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至真,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镇定了一下,深吸几口气,努力维持声音的正常,道:“至真,你说实话,你们可是在骗我?” 至真抿着嘴唇,一把推开了众人,拽着容华的手臂将他给拉到了棺木面前,容华露出惊恐的神色,转过头去不肯再看那尸体一眼,至真却掰着他的肩膀,强迫他将目光放在那尸体之上,而后道:“你给我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这个人是不是辛沐!他手上还戴着那条取不下来的链子,你看!” 再看一眼,万箭穿心的剧痛感便又侵袭了容华,他的头像是要炸开了一样,他推开至真,跌跌撞撞地后退。 至真忍不住哭了,他流着眼泪扶住容华的肩膀,还想说点什么,却再次被容华推开。 容华浑身血淋淋的,谁看了都怕,他却毫不在乎,在人群之中张望着,希望有人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而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那是方才就一直躲在溧河禄身后的尔及阿托,他吓得腿肚子直抖,却还是站了出来,战战兢兢地说:“兄兄兄兄弟,那天发现尸体的时候,我也在……还有好些我的人也、也在,我们都看到了……你想、想开些……” “不可能,我不信你!”容华根本没再看他,继而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李成碧。 李成碧也从步撵上下来了,她含着眼泪,走到容华的面前,带着泣声道:“容二哥……” 容华盯着她,语气中都带上了惶恐的恳求:“成壁,你对哥哥说实话,你别骗我,你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李成碧抹着眼泪无法开口,好一阵她都没能说出话来,最终出声时,仍旧不是容华想要的答案。 “容二哥,我不骗你……可这……这是……这是真的……” 容华这时候只希望自己是个聋子瞎子,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这一刻,他似乎已经尝够了这一生的苦楚,而后被推进了绝望的生源。 可他怎么能相信呢? 不久之前还在自己眼前说着伤人的话,现在却没了,这这么可能是真的?他多希望这是一场骗局,可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真的,辛沐真的死了,由不得他不信,由不得他不接受,现实血淋淋地摆在他的面前,他想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辛沐死了。 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人,他承诺过要护着的人,他的爱妻,他一生所爱之人……就这样死了。 他已身在无边地狱,没有辛沐的人世,这就是他的地狱。 容华的好像也死了,他失去了知觉,僵硬地站在原地。那副行将就木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吓得不轻,从来没有人在一个活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惨白和绝望,他仿佛只剩下躯壳还在苟延残喘地活着,他的灵魂已经被抽空了。 到最后还是缪恩打破了僵局,他走到容华的身前,郑重地说:“国公爷,我三弟已经走了,你便让他安心地走吧。三弟忠肝义胆,以身殉国,他是为了昭月、为了我们两国的子民而死的,他……” 容华听见了他的话,而后缓缓抬起头,用极轻的声音打断了缪恩:“他是为你死的。” 缪恩怔住。 容华眼里已经满是仇恨,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拳打在了缪恩的脸上,俩人双双跌倒在地,容华骑在缪恩的身上,朝着他脸猛然地砸去了拳头。 “他是为你死的!” 容华吼得声嘶力竭,他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充满恨意,他恨缪恩让辛沐去死,也恨辛沐的决然和无情,在最后一刻,辛沐还是选择了缪恩。他为了让辛沐活下去,豁出命也不要,辛沐却为了缪恩死了,这让他如何能不恨?他恨得想将缪恩碎尸万段,恨得想毁掉一切。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死!该死的是你!你为什么让他为了你去死!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容华的拳头像是雨点一样疯狂地砸在缪恩的脸上,因为用的力道太猛,他的关节全都磨破了皮,他浑身的伤口都裂开了,鲜血不停地往外喷涌,弄得这二人的身上全都是血。缪恩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还手,被动而沉默地挨下了容华的拳头。甚至容华将他给砸得快要晕过去了,他也没有吭一声。 被吓到的众人在他们扭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上来拉,可爆发的容华力气太大,四五个人也没办法把他给拉开,他仍旧在朝着缪恩发泄愤怒和憎恨,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何为痛入骨髓,何为悲切之极。他不顾任何颜面地涕泪横流,眼泪和血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缪恩的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狼狈极了。他哭得嗓音干哑,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喉咙都像是在刀割。 “他死了……他死了!他还不到二十岁……他肚子里还有未出生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去死啊,你这个混蛋!你把他还给我!你还给我!”那嘶吼的最后带着浓重的哭腔,其中的凄切人气难过人听着也不由地觉得心中酸楚。 “容二哥!你别这样……容二哥,我求求你……”容华能听见李成碧的哭喊声,也听得见至真、尔及阿托还有许多其他人的惊叫声,但他无法停下,他知道现在这个快要被他打死的人是他最疼爱的小妹的夫君,是她的挚爱。 可他的挚爱呢? 因为这个人死了,因为这个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因为这个人要被埋在那黑漆漆的墓穴之中。 容华听不进去任何规劝,他什么也不想管了,他的心中一个念头:杀了缪恩!杀了他! 第99章 再让他们这样下去,怕是两个人都要废, 至真心里着急, 因而便大着胆子做了决定, 他一把抓住了容华的衣领, 朝着他的后颈狠狠劈了一记手刀,容华只闷哼了一声,立刻便重重地倒下了。 他像是从血海之中捞出来,完全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众人这才大呼着救人, 叫太医。只不过此前没人会想到有这般状况出现,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全都在容华的寝殿中守着了,随行送葬的只有几个太医院中年纪很轻的小吏, 此刻见到这般景象,战战兢兢地上前来给缪恩和容华瞧伤。 虽说缪恩被容华给揍得险些晕过去,但也不过是外伤,容华的状况要危险得多, 可不管怎么说, 这是在昭山之上, 容华在昭月王族的王陵面前企图行刺昭月王, 昭月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见到容华晕过去,方才被吓傻不敢说话的昭月王族们此刻便有了精神,纷纷义愤填膺地讨伐起了容华, 指挥侍卫们举起了剑, 容华这边的人见状也立刻做出攻击的姿态。 至真对昭月这帮王族的酒囊饭袋万分鄙夷, 他们也不想想是谁将他们救了出来,此刻居然还如此忘恩负义。虽说心中这样想,但他还是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见状立刻便朝着缪恩下跪,道:“君上赎罪!我家国公爷此刻神志不清,您千万不要怪罪他,此刻最重要的是您二位的身子,得赶紧回去医治才是,若是我家国公爷有得罪的地方,也须得等他醒来再说,小人斗胆请君上暂且不要追究此事!” 尔及阿托也赶紧劝道:“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西夷还有二十多万人在山下守着,这个关键时刻,我们千万不能内讧!都是兄弟,别伤了和气才是!你们都看看,他都伤成这样了,能真的将君上如何吗?” “的确。”李成碧抹了把眼泪,看着自己的丈夫,心疼地说,“还有,别让走了的人瞧见这样的闹剧,否则他走得也不安心,现在须得给三殿下下葬,切莫误了时辰。” 这时候昭月的王族们才稍稍冷静了下来,不再暴躁地喊打喊杀,缪恩将脸上的血擦干净,冷冷地朝着那群王族道:“无妨,本王只是有些皮外伤。所有人都应当记住,国公爷是我们昭月的大恩人,切不可忘恩负义。国公爷只是太过悲伤,一时失去了理智,本王怎么忍心责怪他?至真公子,你先带国公爷回去疗伤吧,其余的事不必操心。” 王族们没敢再多言,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多谢君上。”至真以额贴地行了个大礼,立刻命人将浑身是血的容华给抬走。 余下的人休整片刻,哀乐再次响起,葬礼继续,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材被缓缓合上,送往了王陵之中。 * 一夜过去。 全身的伤口再次撕裂,比起原本的伤还要重,太医院的十个太医轮番上阵,用了一夜的时间才重新给容华的处理好。翌日清晨,疲惫的太医们离开了容华的寝殿时,容华便陷入了更深的昏迷,又过了半个月,他情况稍微有了些好转,虽还没有醒来,但脉象平稳,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为了让他静养,房中便之留两名奴婢伺候。 这日夜里,那两人给昏迷的容华灌了一次药之后,便坐在床边的桌前聊了起来。 一人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痴情的人,那日三殿下下葬的场面,你听人说了吗?我虽然没看到,但光是想,都觉得伤心。他也不知心碎成如何了。” “也不怪国公爷如此,三殿下那般人物,谁对他痴心都是应当的。但我觉得国公爷他不应该如此,若是一个普通人也就罢了,他们容家可是镇守着越州的。听说这几日西夷又偷袭了几回,说真的,西夷就是那般不知死活,若是不将他们彻底打到怕,他们估计是不会真的降服的。若是国公爷一直这样,到时候谁领兵能让人安心呢?他肩上的责任那么重,也不考虑一下自己做事的后果吗?” “你说的轻巧,三殿下还怀着国公爷的孩子啊!一尸两命,他如何能释怀,也是可怜,到了妻儿惨死这步田地了,还考虑什么啊考虑……哎,有些起风了,像是要落雨,我去给国公爷换一床厚实些的被子。”那人正说着,起身回头便惊叫了一声,“啊!国公爷呢!” 另一人赶紧回头,看见的也是空荡荡的被褥,还有大开着的窗户。 * 至真接到容华不见的消息时,正在和缪恩、尔及阿托、刘副将一起讨论军情。 前些昭月王寨陷落,容华写了许多信请求鹿洲增援,但一直没有回音,鹿洲绝不肯雪中送炭,甚至一直在打算将防线后撤。如今他们九死一生夺回了王寨,鹿洲十万的兵力增援便主动锦上添花,在不久之后,就要抵挡昭山脚下。 加上容家军和昭月的兵,总共可以凑三十万大军。 但这四十万人,除了容华,又谁有那个实力和威望能领得动?若不能一口气将西夷兵制服,在不久之后,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可现在容华的状况这么差,他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正说着话,便有奴婢慌慌张张地来通报容华不见了,众人立即便惊诧不已,瞬间整个议政大殿就炸开了锅,在这一片喧闹之中,唯有至真尚且算是冷静,他只担心了片刻,而后便苦中作乐一般笑起来,无奈地道:“还算是好事,不管怎么说,至少他现在醒了,没有生命危险便好。现在去找他吧,只看能不能将他给说得通。” 缪恩也相当无奈,只好赶紧命人在王寨之中寻,只求尽快把容华给寻回来。 王陵是昭月非常重要的地方,一直有士兵把守,况且给容华的伤还很严重,众人都猜测他不可能独自跑那么远,也不可能躲过士兵的巡查。 他们低估了容华的强悍和执着,但至真却不会,至真了解容华。他也带了一队人出去找容华,不同于缪恩的人,他领着人径直便往王陵悄悄赶去,避开了昭月的人。 往王陵去时下了一场小雨,山路有些难行,在天亮之时至真一行人才到,躲开了王陵的守卫,达到那座“三殿下”的陵墓之时,至真果然看见了容华。 他就在墓碑封好的陵寝入口处,整个人呈一个大字躺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天,他的伤口已经好多了,这次倒是没有裂,但看上去他醒了比昏迷时还要严重。他蓬头垢面,满身污泥,有一只鞋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路边的乞儿都比他干净。 至真远远地看着便难受,他在心里告诉了自己好几次一定要狠心,这才将侍卫们留下,独自一人上前。 可真的走进了,近距离看到容华现在的模样时,至真的心还是疼得都要抽起来来。 容华的脸已经看不出往日的半分俊朗,脸色灰白如死尸,最重要的是,他两鬓之间竟然生出了两捋白发,在原本乌黑的发间尤其地明显。 至真心里狠狠一跳,险些站不住。 “国公爷,你……你的……”至真慌忙跪倒在容华的身边,将那两捋头发拿起来看,是真的白了,不过一夜的功夫,那痛苦和悲切将他给摧毁到了这般的地步。 容华轻轻拂开至真的手,而后便继续躺着。 他知道自己一夜白头,但他根本不在乎,他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国公爷。”至真哽咽着,慢慢地将那几缕白发往黑发之中隐藏,但无论他怎么弄,那片花白都无法掩盖,他越来越觉得心中哀伤,语调中满是哭腔,“下了一夜的雨,你就这样躺在这里淋着吗?你是不知道你的伤有多重,还是你觉得你真的没事了?你快起来,你不可以这样的!” 越说到后面至真越难以维持冷静,他激动地声音发颤,脖子上青筋也爆了出来,但容华还是这般死气沉沉,他灰白的脸比尸体还可怕,好久之后,他才张开了口,嘶哑地说了一句:“你说……他在那黑漆漆的地方,可会害怕?” 他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的起伏,却透着最深的痛楚,至真听得心酸,他握着容华的一只手说:“都过去了,他走了,他已经走了……国公爷,不能再这样了,你让他安安心心地走好不好?” 容华勾了勾嘴角,轻声道:“走?我不能让他走,我把他给锁住了,他逃到哪里,我便去哪里找他。他在那黑漆漆的地方害怕,我就去陪他。” 至真大惊,他听出了容华话中的意思,容华走到了深不见底的绝望的深渊之中,他已经看不见任何的前路和希望,他不想活了,完全没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容华打算去死,并不是真的想想而已,他就打算这样躺在这里缓慢、痛苦、狼狈地等死,自我折磨,死在这座墓前。 第100章 “国公爷,你不能说这样的话!”至真急得汗都出来了, 他想将容华从地上给拽起来, 但那失去希望的人就像是尸体一样僵硬和沉重,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容华给拽起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华在地上躺着,至真实在是急得没办法,只要软着声调好言相劝道:“国公爷,鹿洲的增援很快便会抵达昭山脚下, 你不能丢下你的责任!” 容华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根本不想搭理至真。 至真急得都哭出来了,尽管知道没有什么作用, 但至真还是用力地拉着容华,好像把容华从地上给拉起来就能阻止他想不开,他忍不住拔高了音调,怒吼道:“你起来!” 容华仍旧不肯起来, 至真实在是急了, 一把抓住容华的衣领, 怒道:“你起来, 你这个懦夫!辛沐死了, 你都不打算给他报仇,你就要去死吗?!” 容华的表情总算是出现了片刻的松动,他重新将目光聚集在至真的脸上, 但仍旧有些茫然。 至真依然抓着容华的衣领, 又哭又喊地道:“你不能这样, 你决不能死!你好好想想,是谁害了他?是谁对他下的刀?是西夷!是现在那坐在王位后面垂帘听政的西夷王妃!辛沐没了,他们还好好活着,还在昭山的脚下守着,他们随时都可能反扑回来,随时都可能再次向昭月露出屠刀,这是昭月啊!是辛沐的家,是他用命也想要保护的家!你现在要做什么?你要去死?你死了,让害他的仇人继续好好地活着,继续糟蹋他的家,然后你到了地府去见到他,你有脸吗!你对得起他吗!他会原谅你吗!你们的孩子会看得起你吗!国公爷,容华!你醒醒,拿起你的剑!你绝不能死,你必须站起来,你必须领着那些热血奋勇的战士向前,你必须为他报仇!” 至真的话音刚落,容华便猛然将至真给推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很快他又跌倒在地,至真赶紧冲上去扶他,只见早已是满脸泪痕。 他狠狠地咬着牙,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下落,至真没再多言,也就这样无声地陪着他,许久之后,容华才终于颤抖着开口,悲怆地泣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辛沐会死?之前那一次他也以为辛沐死了,可辛沐还好好地活着,这次为什么会是真的?容华无数次地想,这些都是谎言,是辛沐骗自己的,他对自己烦了,厌了,所以才用这个谎言来骗自己,他找了一个地方偷偷地躲着,根本没有死。哪怕是这样也好,容华只想要他活着,只想能远远地看着他,知道他没事就好。而这个自欺欺人的念头并没有让容华觉得安慰,他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辛沐还活着,他亲眼看到了辛沐的尸体,他只能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痛苦。 辛沐死了,他的辛沐死了,绝情地抛下他,独自去死,把活着的悲痛留给他一个人。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了,但他偏偏还不能去死,他还得活着,是啊,他得对得起辛沐以命换来的胜利,他得给辛沐报仇,他得有脸见他们的孩子。 他还不能死,他还得在没有辛沐的世上熬着。 至真跟着容华一起哭,一句话也答不出来,他知道容华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哪怕是硬撑着这幅躯壳给辛沐报仇,他也不会去死。 但他以后要如何活着? 他将永远活在痛苦中,无法解脱。 有一瞬间,至真张开口想对容华道出一切,但那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很快至真便将这股冲动给压了下去,他只是抱着容华。 容华望着灰蒙蒙的天,悲恸地嚎哭,他折腾得自己已然到了体力崩溃的边缘,但他丝毫感觉不到,他只觉得痛。 而后,在那将他缠绕的剧烈疼痛到达顶峰之时,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再次晕了过去。 至真抱着满脸泪痕的容华默默哭了一阵,接着他才命令跟随的士兵上前,把已经晕过去的容华给抬走。 这一晕便又是三日。 景泰六年十月初五,鹿洲十万大军抵达昭山东面,领军要求面见容华,但这时候容华还在昏迷之中,只能由刘副将带着军中另外几名副将代为与鹿洲军领军会面。 这场会面并不愉快,鹿洲军领军带着几名下属刚到刘副将营帐之中,便一直皱着眉,双方短暂地客套了一阵,鹿洲军领军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刘副将,请问越国公的伤势如何了?何时下官才能拜见越国公?” 刘副将皱着眉,有些为难地说:“国公爷现在还在昏迷,您也应当知道,夺回王寨的那一战,国公爷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鹿洲军领军道:“这我知道,远在鹿洲便听人说起了越国公的英勇,因此才想快写拜见越国公。下官与诸将都十分期待能当面领略越国公的风采。” 刘副将与另外几位副将互相看了看,真是欲哭无泪,他要如何给对方解释容华现在这万念俱灰的状态?现在的哪里还有什么英勇的风采,一旦醒过来就完全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颓相,怕是鹿洲军的领军见了,会直接带着十万鹿洲军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偏偏刘副将又是个一根筋的粗人,只是僵硬地重复:“越国公真的伤得很重,现在暂时不方便会面。” “自然,现在最重要的是越国公的伤势,必须要让他静养,确保他无事才行。我也并不是说现在就立刻要拜见越国公,只是想知道实情。”鹿洲军领军面色肃然,接着继续说,“可此后与西夷军必定回事一场恶战,鹿洲军十万,容家军十三万,这么多兵,须得一个威望足够的统帅才行。刘副将,若是越国公迟迟无法好起来,是你领兵?还是我领兵?” 刘副将脑门上全是汗,此前与副将们商议过应当如何对鹿洲军委婉地提起容华的的情况,但对他来说,谈判比打仗要难得多了,对方咄咄逼人,他便一下把之前商议的都给忘了,支支吾吾正说不出来话时,营帐外突然响起了阵阵的喧闹。 鹿洲军几人的注意力暂时被外面的喧闹给吸引了,刘副将深吸一口气,回想了一下自己应当说什么,可就在此时,营帐帘被一把掀开,身披甲胄的容华突然走了进来,刘副将和手下几人同时大为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人是容华,前不久还在半死不活,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废了,可如今走进来的这个人却像是铁铸成的,冰冷而强硬。他的悲痛仍然很明显,但这份悲痛却给了他另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不仅仅能是刘副将惊诧,连鹿洲军的几人也十分惊诧。他们没有见过容华,只是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言,如今见到本人,却觉得和传闻中那轻浮浪荡的公子哥儿大不相同,他的确是年轻而且俊美,但鬓角却一片花白,而且他的气质也一点不像是个年轻人,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活气,像是一具行走的尸体,或者说,一个活着的恶鬼,他的出现,便是为了将活人给拉入他的地狱。 而即便是这样的容华,周身那摄人的气势也未曾有一丝一毫地减弱,鹿洲军见到他本人时才相信,他的确是能率领五十死士在数万西夷兵眼皮子底下将昭月王救出来的人,此人当是雄才大略,腹中自有兵甲。 容华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帅位,而后,他抽出一把匕首,往地图上西夷军的驻地狠狠一扎,刀剑没入桌面数寸,发出清脆的一声鸣响。 容华抬眼,望着众人道:“这一战,从此处开始。” * 景泰六年十月初八,越州、鹿洲、昭月合兵三十万,由越国公容华领兵,与西夷会战于昭山西面,容华身先士卒,斩敌百余人,容家军气势大盛,激战一日一夜大败西夷军,西夷军溃败逃散,丢下甲胄辎重马匹数以万计。 初十,西夷领军舍里重组西夷军,与容家军再战与北林之野,再败,西夷兵死伤数万,舍里率余众十余万逃往西夷境内。 十月十五至十一月十六,容家军经数次战役,攻入西夷境内,十一月二十,容家军抵达西夷王都,三十万容家军对围城王都。 十二月,西夷诸封臣陆续抵达王都勤王,数战,容家军皆大胜,持续围城王都。 次年一月十八,西夷王都开城投降,臣服于大昇,容家军进驻西夷王都。 二月二十九,大昇皇帝亲封小王子尔及元青为西夷王,尔及阿托为摄政王。 三月,容家军班师回国,同月,容华进京,封为越北郡王、镇北大将军、太子太傅,赏赐不计其数。 四月,带着皇帝丰厚赏赐的新晋越北郡王容华返回越州,越州百姓对其夹道欢迎。 第101章 但这一次, 容华并未如同曾经一般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他坐在一辆朴素的软轿之中, 除去进城之时了露了一会儿脸, 其后便一直待在软轿里。 从城门口到越北郡王府这一段路完全被越州百姓堵满了,走了快一个时辰, 容华才终于抵达郡王府。 “郡王殿下, 可下轿了。”至真出声提醒之后,那软轿之中便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而后, 三人扶着容华才得以下轿,他的脸白得可怕,身上有着一股浓重的酒味。 在夺回王寨之时中的毒偶尔会让他产生这样难以抑制的疼痛,但时间长了, 他已经慢慢习惯了用酒压制这种疼痛, 甚至在攻入西夷之时有一役, 容华便是在大醉的状态下一箭射死了西夷一大将, 此事在后来一直被传为美谈,却无人知晓为了抑制住疼痛, 容华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郡王府门口也守着许多热情的越州百姓, 被容家军拦着不能靠近郡王府的大门, 但他们仍然在能达到的最近的距离守着,此刻见到容华便立刻欢呼起来, 即便他是这样醉醺醺的状态, 众人也依然兴奋雀跃。 容华下轿之后, 便回头淡淡地对众人道:“感谢诸位,本王日必必定继续保卫越州的安宁,诸位回吧,安心过日子便是。” 人群顿时便又爆发出一阵更为热烈的欢呼,几乎将其他的声响都给掩盖了去。 一辆马车从被人群堵住,半天难以前行,车夫忙给车中的客人告了罪,道:“公子,您稍等片刻,我们须得换一条路,绕过这里。” 车中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清冷,但相当悦耳。 “这是走到哪里了?” 车夫答道:“郡王府!” 车中那年轻的公子又说:“郡王府?越州何时有了个郡王的?” “公子,您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连郡王殿下也不知道吗?” “确实不知,这半年我一直在山中隐居,不曾知道何时越州有了个郡王。” “那您的确是不问世事,消息太滞后了,哈哈。”车夫说着便十分高兴,“如今的越北郡王,便是曾经的越国公!我大昇攻入西夷王都,迫使西夷称臣之事您应当知道的吧?便是这位郡王殿下的功劳!前些日子郡王殿下进京接受了皇上的封赏,刚刚新封的越北郡王!只是不知殿下是今日回来,若是知道的话,我前些日子便不去昭月拉活儿了,必定会一直守在越州,专程迎接殿下的。” “郡王殿下……”车中那年轻的公子轻轻重复了一下这句话,而后便将马车的门帘掀了开来,年轻的公子用斗笠遮住了大半的脸,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纱幔剑若隐若现,他望向人群的中心,只看远远地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背影。 但与从前相较,这背影看上去却清瘦憔悴了不止一点。 车夫满脸期待地望着人群之中,道:“郡王府是原本的越国公府扩建的,皇上对咱们殿下的恩宠愈浓,特意下旨扩建了郡王府呢。” 那年轻的公子并未搭话,眼眸之中微微有些异色,但他并未多言,很快又将门帘放下。 车夫赶着马车缓缓掉头走向另一条道,嘴里还在说:“您是昭月的人,便就是我大昇的兄弟,您在昭月也听说过咱们殿下的威名吧?” 年轻的公子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回话, 而此刻,被众人围堵着不能进屋休息的容华万般无奈,他突然感觉胸口一阵猛烈的剧痛,他没由来的一阵慌乱,不知为何,突然注意到了人群之外的一辆马车,不过很快,那辆马车便转了弯,容华连细想此事的时间都没有,他就再也瞧不见那马车了。 “先回去歇息吧,应神医还等着给您诊治呢。”至真再次提醒,容华心中那怪异的念头便被压了下来,他点了点头,再次感谢了热情的越州百姓,终于是进了府门。 应心远已在此等候多时,见面之后也并未客套寒暄,药童将容华给扶上了床,应心远立刻便上前握住了容华的手腕,给容华诊脉。 应心远面色凝重,至真便大气都不敢出,容华却满脸都是不在乎。 至真着急地看着应心远,接着道:“应神医,您可有找到解毒的法子?” 应心远道:“我一直在试,也与戢康太医通过信探讨,但仍旧无所获。” 至真咬了咬唇,道:“那至少想个办法缓解殿下的疼痛吧,否则他这样日日饮酒怎么行?” “我可以开一些止痛的方子,只是止痛的药也不可多用。殿下须得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能再这般消沉下去。” 沉默了许久的容华总算是搭了句腔,道:“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殿下!”至真急忙打断他,着急地说:“您可千万不要说这这些话,您又没有大病,这只是小疾而已,千万不可放弃……” “好了好了,这些话我已经听够了,你想让我长命百岁地活着享受这孤独吗?我说过了,只需再给我六年内的时间,将西北这一带所有的小国都拾到好,以后便不要再管我。” 至真又要开口,容华的脸色便又阴沉了些,开口道:“六年已是我的极限,不要逼我。” 应心远拉了拉至真,二人都不再说话。 容华背过身去,继续道:“我想睡了,你们别烦我。”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沉默地退出了房,房内便只剩下容华独自一人。 至真出了房门便忍不住红了眼眶,应心远轻笑了一声,道:“你现在已经是中郎将,人人传颂的少年英雄,怎么还这般爱哭? “我就爱哭,又如何?”至真看了眼房门又说,“我本就是个闲散人,做什么劳什子中郎将?日日看着他这般自我折磨,我……罢了,他们的恩怨何苦累得我受罪?我这便辞官,回我师父那儿去,如今西夷大势已定,我早该走了。” 应心远笑而不答,很快便给至真告辞,至真又回头看了看容华的寝殿,转头离开。 * 应心远回济世堂之后便准备歇息了,可刚回房不久,便有一药童进来回报,说是有一位昭月来的公子怀着身孕,想请应心远瞧一瞧脉。 应心远有些诧异道:“怎会找到我这里来的?你给人说了没有,我不常给昭月人瞧,尤其是有身孕的公子。谨慎起见,还是请他找昭月的大夫看为好。” “小人自然是给他说清楚了,但那位公子坚持说要等先生回来,说是别的人他信不过,对了,他还拿了个木盒,让我交给您。” “木盒?”应心远觉得有些怪,而后接过木盒打开来瞧,只见里面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画着张棋局。 他一看便知,这是从前他和辛沐下盲棋时的那一局。 应心远顿时心中大惊,急忙道:“赶紧将那位公子给请过来。” 药童立刻便退下去请那位公子,等着的时候,应心远心中便十分焦灼,当那人出现在眼前时,应心远一下就定住了。 虽然遮住了脸,虽然一件宽大的披风完全遮住了他的身形,但应心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不是辛沐又是谁?天下皆知已经去世,被追封为昭月恭义郡王的辛沐。 他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应心远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击得无法做出反应,瞬间呆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将头上的斗笠除去,那张祸害人的脸显现在了应心远的眼前。 “好久不见。”辛沐开口,从容地对应心远行了礼,不过因为现在身子不太方便,行礼也有些吃力。应心远见状才终于回神,他赶紧上前将辛沐扶住。 接触到这温热的身体,应心远才终于感觉到辛沐还活着,他目光闪烁地看着辛沐,有许多的话想要问。 不过辛沐下一句便将应心远的疑问都给堵了回去,他轻声道:“应神医,有劳,请您不要多问,并且,请务必帮我保守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活着。” 应心远又是一阵诧异,但他并未犹豫,立刻便一口答应。反正对于辛沐的苦衷他也可以猜出个大概来,人没事就好,其余的他绝对不多问。 “只要你开口,我便应你。别多说了,先去床上躺下,我给你号脉。” “多谢应神医。” 辛沐虽说还保持着冷静,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从他咬牙的状态能看出,他现在的确是有些不太舒服。说话间应心远已经将辛沐给扶着上了床,急忙握住了他的脉,检查了一会儿之后,应心远的手便来到了辛沐的身前,问道:“我要检查一下你的肚子,可以吗?” 辛沐答道:“您是大夫,我自然是信您的。” 应心远深吸一口气,解开了辛沐的披风。 * 第102章 四月二十六, 至真递上去的辞官书批了下来,容华并未阻拦他, 甚至还给了他一大笔银子, 这些钱除去朝廷给容华的赏赐以外,还有不少是容华从自己私库之中拿的。现如今的容华大方地令人咋舌,无论战役胜利之后所获、抑或是朝廷的赏赐,他都豪不吝惜地分赏给了将士们,更提他私下多少次拿自己的私库做奖赏。他从前所在乎的一切,现在的他都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至真拿着批下来的辞呈和从前并肩作战过的将士们告了别, 最后才去找的容华。 奴婢们说容华在书房里待着, 命人不许打扰,不过他也说了,若是至真前来道别,不需要拦他。 因而至真便径直走进了书房,进门便瞧见容华怔楞地站在桌前, 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桌面。 至真快步走近,总算是明白了容华直勾勾地看着什么。 一副画像。 清冷的美人有一双琥珀色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眸, 他浅粉色的唇并无半分笑意, 那份冷漠疏离的气质, 给了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更将他的美衬托神秘而不可侵犯。 这画像是容华亲手所画,画得是辛沐。 不过那简直都不像是一幅画了, 而是活生生的辛沐就站在眼前。容华的丹青妙手一笔一画将辛沐的模样描绘了下来, 他的模样, 他的神情,甚至连他抿着嘴角那一丝丝的弧度都没有差。若不是思念到了极致,怎么凭借着记忆力就能画得如此传神? 至真不禁在心中想着,这大半年来,容华必定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辛沐,时时刻刻都在自我折磨。原以为他会慢慢好起来,谁知他的伤痛并未因为时间而痊愈,反倒是愈演愈烈。 容华看画看得入神,直到至真走得非常近了他才注意到,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至真,而后他又低头,慢吞吞地用小扇将画上的墨迹扇干,接着才淡淡地说:“今日便要走么?” “嗯。”至真应了,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只奇楠沉香手串放在桌上,对容华道,“殿下,这串珠子价值上万两,这样丰厚的赏赐,至真可受不起。” 容华依然没抬头,道:“你军功显赫,怎么受不起了?安心拿着便是。” 至真还想推拒,但容华又开口,道:“若是你不想要,拿去随便赏给哪个将士也好。总之你不必给我了,放在我这里也是占位置。” 这是从前容华最喜欢的东西,时不时便拿出来把玩,如今就随随便便地给了别人。他如今真的是对什么都不在乎,他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于是这世上再没有东西值得他珍视了。不过才大半年的时间,他便完全变了一个人,成了如今这幅不死不活的模样。 至真不忍心看,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给他疗伤,于是便狠着心决定,索性眼不见为净。 “这可是您说的,那我便拿走了,拿去送人,您可别心疼。”至真很快又将手串拿回来揣回袖中,容华看也没看一眼,小心翼翼地拿着他的画往书架那边去,一面走一面对至真说:“已经道了别,你要走便走吧。如今你不再是谁的奴仆,想过什么日子便过什么日子,也不必管我过得如何。走吧,我懒得送你了。” 至真嘴唇颤抖,半晌之后才看着容华的背影说:“你这样活着,他会觉得安心吗?” 容华愣了愣,心口又泛着疼,但他面上却是自嘲地笑了笑,道:“他怎会不安心?那个小没良心的,到最后都还带着对我的恨。” 只听着容华的话,至真都觉得难受得要命,他跺了下脚,一声不吭地转头就走,可到门口时,却还是忍不住站住脚步回头。 此时容华已经按下了书房的机关,打开了藏在书房之后的密室。从前这里放着许多容华喜欢的珍贵的小玩意儿,可这时候,除了梁上悬着的一颗照明夜明珠以外,至真再也没有看见任何值钱的摆件。 那间密室里现在只剩下了容华画的辛沐。有低头浅笑,有微微颦眉,有眼含怒意,有冷若冰霜。 全是辛沐,每一张都活灵活现,挑不出一丝毛病,每一笔、每一画都透着浓浓的深情和眷恋。 挂着的画像就有五六十副,还有些堆在桌上未来得及挂上的画轴,加起来不下百副。 这么长的时间容华基本都是在战场上,可以说是整日都刀光剑影之中度过,至真都不知道他何时画了如此多的画像,还每一副都画得如此传神。 现在容华就站在这些画之间,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画上的人,那死气沉沉的眼睛总算是有了半分的活气,他短暂地活了过来,唇边含着一丝苦涩的浅笑。 至真突然明白,他就是靠着这些画聊以自-慰,度过了一个个痛苦的漫漫长夜。 至真有些着急地张开了口,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那密室的门边缓缓闭合,容华的脸渐渐消失在了他的眼前,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而后,至真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扭头走了。 离开越北郡王府后,从前的从前的同僚们送了又送,一直将他给送到了城门外好几里才停下,至真一一同他们道别。等同僚们离开之后,突然有一小乞儿从路边窜了过来,对至真道:“公子,这里有您的一封信。” 至真问:“这是谁送的信?” 小乞儿回答:“不知。” 至真将信拿起来,在角落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字迹至真一看就知道是应心远的。之前至真去济世堂找过应心远,也想同他道别,彼时应心远也不知在忙着什么,并没能见他,这时候才匆匆送信过来,莫不是有什么秘密不方便,非得等他离开之前才能说? 至真拆开信一看,只见那上面只有六个字:辛沐在此,速来。 至真险些叫出了声,他脸色陡然一变,看完急忙将信给揉成一团藏在衣袖之中,而后他装作无事,带着将随行的仆役在最近的客栈,等仆役们休息了,至真才悄悄翻了窗户出门,快马加鞭,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赶回了越州城,直奔济世堂。 赶到的时候,济世堂似乎没有任何差别。一名奴仆认出了至真,立刻将他给领到了内院。 至真的心咚咚得跳着,紧张的厉害。他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辛沐了,一直不知道他的状况,心中的牵挂万千,等奴仆将他带到院子最内的厢房门口时,他已经手心全是汗。 奴仆只带到这里便退下了,至真在房门口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敲了敲,门内传来辛沐的声音:“是至真吗?快进来。” 至真激动地一把推开门往里冲,本想瞧见辛沐就给他一个熊抱,谁知进门之后眼见的的一切却让他不能伸手抱住辛沐。 辛沐坐在床上靠着床头,模样与神色未曾有半分改变,但怀着却抱着一个沉沉睡去的婴孩,因为那个小小的婴孩,辛沐的整个人看上去都柔和了许多,不再如从前那般不可接近。 应心远其实也在房内,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至真却完全都看不见他了,眼里只有辛沐和那个孩子。 他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哇”的一声大叫已经在嘴边了,但瞧见那孩子睡得好,他生怕吵醒他,又急忙捂住嘴,快速地跑到床边。他看了看辛沐略微红润的脸颊,又看了看辛沐怀里那玉雪可爱的小东西,慌张地都不敢碰他们一下,但眼神中的喜悦却如何都无法掩盖。 太好了,辛沐平安地生下了这个孩子,他们都好好的。 至真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整个人都傻掉了。 “不用这么小心,可以摸摸他。”辛沐浅笑着对至真说,至真总算是回了神,伸出一根指头在小婴孩的脸上摸了一下又快速收回,然后整张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和、和辛沐长得一模一样,琥珀色的眼、眼睛和头发……真是漂亮,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取了名字吗?” 辛沐答道:“是男孩,名字还未想好,只是叫着乳名二郎。” 这孩子唤作二郎,便是为了纪念之前那个不幸的孩子,至真一下有些愁绪,但辛沐不想在此刻提起伤心的往事,并未多言,将孩子的圆滚滚的小臂露出来给至真看,只见小孩儿嫩呼呼的手臂上有个小山形状的印记。至真看了便大为放心,不是月就好了,以后不用像辛沐一样,为了生孩子这么辛苦。 “二郎,二郎。”至真心里欢喜,又说,“好小啊,我都不敢碰,怕碰坏了。是何时生的啊,怎么这么小?” 应心远答道:“四月十六出生的,到如今刚好十日,这孩子不足月便生下来了,是有些小。不过倒是很健康,也很活泼。” “真好啊,真好啊……”至真满脸带笑,傻乎乎地重复。 第103章 应心远没忍住笑了一声, 摇摇头故意玩笑道:“怎么?至真你是这孩子的父亲吗?怎么晓得这么开心?” 至真急忙站起来, 激动地说:“真是的, 我不是二郎的生父,但我是他的义父!我怎么不能开心了?” 应心远正要说话,至真又生气了,委屈道:“辛沐是何时来的越州?我竟然完全都不知道!上次我们见面,应神医也完全没有提这件事情!辛沐,你真是过分,一直躲在越州, 也不知会我一声, 你还打算这样瞒着我到什么时候?若是我今天走了, 岂不是看不见我的小义子了吗?实在是太过分了!” 应心远连忙安抚道:“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怎么能怪我呢?是和你见面之后, 辛沐才到的济世堂。” 辛沐道:“我是四月初七那天到的越州,此前一直没告知你, 的确是我的不是,只不过我还活着的事, 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所以想等你身边的状况没那么复杂时才告诉你。” 至真仔细一回忆, 这才想起,四月初七, 不是他和容华从京城回来的那一天吗?不知道命运是残酷还是善意, 竟然让他们同时回到了越州, 却完全没有给他们见面的机会。他们就在同一片云彩之下, 却看不见彼此。此时辛沐正在因为一个新的小生命诞生欢喜心,容华却还在悲痛之中苦苦挣扎。 想到容华的那副样子至真便觉得于心不忍,他想对辛沐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开口,他左右为难,憋得脸都红了,一时间便这样沉默了下来。 许是应心远翘出了至真有话要说,便提出要去给辛沐熬药,等他走了之后,至真才觉得没那么尴尬,犹豫再三,觉得还是可以试着开口。 “那个……辛沐……”至真一紧张便又开始结巴,道,“你……来济世堂之前在哪里啊?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辛沐慢慢将孩子放在身侧,给他盖上小锦被让他好好睡,而后才回过头来,对至真道:“我并未走远,这半年我一直在昭月的一处小山里隐居,买了两个奴仆伺候,一直也未曾关心过外面的事情,只是偶尔听奴仆说,大昇的将士们一路杀到了西夷王都。三月时,我觉得肚子渐渐大了,怕不好应付,便下了山雇了马车到此处来找应神医,半路上车夫与我攀谈了许久,我才总算是知道了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我还从车夫嘴里听到了你的名字,说你年纪轻轻便能领上万军,是位少年英雄。” 至真有些羞赧地说:“我自小便学此道,只是会打打杀杀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辛沐笑笑,道:“才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听车夫所说,都能感觉到那凶险。” “我……我还好吧,嘿嘿。”至真笑了几声,又开始愁,声音低沉了下来,接着说:“我还好,我没遇到什么危险,倒是……倒是他……他……他很……” 总算是说出了口,至真急忙去偷看辛沐的表情,见辛沐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身先士卒是他,出生入死是他,运筹帷幄是他,将士们崇拜他英勇有谋略,便跟着他奋勇向前,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仅仅不到半年,便将西夷整个给打了下来。哪怕是容家先祖,也未曾取得这样辉煌的战绩,也未曾封到郡王的爵位。旁人都敬畏他,艳羡他,但旁人不知,我还不知吗?他这样拼,不是不怕死,而是不要命,每一战他都做好了死在战场上的准备,他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辛沐听完便陷入了沉思,半晌没有开口,至真一直看着他的脸,却未曾看出任何表情。许久,辛沐才开口说了一句:“他怎么能不想活?即便是西夷臣服,西北也还有许多小国作乱,大昇边界的安危都在他的身上,他不能死。” “他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说,再给他六年时间,他已经计划好了六年内将西北的小国给收拾服帖。” 辛沐摇头道:“怎会?容家已经在越州驻守了六十年了,从未有人能将西北诸多小国一并收服。” “从前也没有人半年内便让西夷破国,我想既然他能说出六年,便是心中已有了谋划。”至真满脸肃然,道,“真的让他六年之内达成这计划了呢?他真的就没有任何牵挂了。” 辛沐再次陷入沉思,至真便继续说:“况且若是他能好好地活过这六年也就罢了……他活得毫不轻松,当时在昭山上中的毒一直困扰着他,会让他五脏六腑都疼,很多时候他都靠喝酒来抑制,怕只怕时间长了,他不被这毒折磨死,也会喝酒醉死。” “是吗?”辛沐的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并未表态。 “是的,他已经都像是个要死的老头子了,你若是看见他,怕是都不敢相认。”至真就想一口气把半年来所见都告诉辛沐,只要辛沐不阻止,他就能一直说下去,“而且,有一件荒诞的事,车夫不可能知道,你也一定不知道。” 辛沐道:“什么?” “他给昭月王写信,要给‘死去的你’迁坟,昭月王自然是不同意,前些日子进京他又给皇上提了此事,说是你与他拜过天地,你是他的结发妻子,他必须要和你合葬,皇上险些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哎,那过程也不提,总之结果是不同意,都回来了他还没死心,一直在上折子,我估摸着,他有那么大的功勋,皇上会让昭月王给他些你的旧物,让他建个衣冠冢。但我看他没那么容易消停,还得闹腾一阵。” 至真唉声叹气了许久,又说:“下月底他便又要出征了,我要回我师父那里,不再陪他。他那模样,我看着实在是于心不忍,只好不去看,免得揪心。” 原本至真还有许多的话要说,但看辛沐一直没有表态,他也忍不住急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到如今,你还不肯原谅他吗?” 辛沐沉默了一会儿,并未正面回答这问题,倒是说:“我已经是一个死了的人了,不必为我如此。” 至真向来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辛沐又不愿意多说,他自然是看不清辛沐,他只是盲目地乐观着,隐约猜测,辛沐对容华其实并不是他自己想象中那样无情。或许是因为从前的怨恨太浓,或许是因为辛沐对情爱太过迟钝,或许是辛沐并未亲眼所见容华如今的痛苦……他们之间的状况太过复杂,以至于辛沐可能无法辨别他对容华的真正感情。 或许这不是他们最后的结局,至真总希望老天再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 可辛沐仍然在表示拒绝,至真不忍心容华受苦,同样也不忍心辛沐为难,于是便不再多言,打算将他们的问题交给命运和时间。 至真总算是肯安静了一会了,又伸着手逗那睡得安稳的小孩儿,满心都是喜悦。 辛沐则一直垂着头,并未再作一言。 至真第二日回了城外的客栈,将奴仆们都就地遣散,给师父去了一封信,而后又回了济世堂。虽说辛沐在济世堂之中并不需要他专门照料,但能陪着辛沐和二郎,至真实在是十分满足。 襁褓中的孩子实在是长得太快,也就过去了一个月,那孩子便沉了不少,他倒是很乖,但一点也不似辛沐的清冷,除了睡觉的时候,总是闲不下来的闹腾。 距离至真承诺回到师父身边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许久,他并非不想陪着辛沐,师父也从未来信催过他,但他心里总是对师父充满牵挂,日子越长,他心中的牵挂便越深。他未曾开口,但辛沐还是能看出来,二人关于至真要不要离开这件事情谈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依然是这样热热闹闹地在济世堂中待着,日子就这样过着。 临近五月末,又是新一年的夏末,这日早晨,至真照例一种去辛沐的房中找二郎玩,但他到的时候,辛沐和二郎早已不在,只在桌上留下了两个木盒,分别写了至真和应心远的名字。 至真慌了片刻便立刻命人将此事通知应心远,自己则打开了写着他名字的木盒,里面只有一封短短的信,几个沉重的字。 【相聚只为别离,别离亦待重聚。】 他们已经告别了许多次,虽然仍然会觉得伤感,但至真已经渐渐习惯了分开,他没再哭哭啼啼,甚至眼眶也没有红一下。他嘴角带着点笑意,心中想:无论如何,以后辛沐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而后应心远才匆匆赶来,他看见至真拿着封书信发呆,也顾不上多问,赶紧就开了辛沐给他的那个木盒。 第104章 这个木盒要大得多, 打开便看见里里居然放着小半碗血, 应心远和至真看了都吓了一大跳,立刻将碗下压着的信拿出来看。 辛沐在信上说,前些日子他和戢康太医通过信,戢康太医将给容华做解药的方子告诉了他, 应心远给可以给容华制出解药,因需要他的血作为药引,他便特意留下了这一碗血。 听应心远说了此事,至真心中一喜,忙道:“他并不是那样无情的。” 应心远不答,又命仆人立刻取井水冰镇,这才继续往下面看。 接着辛沐又表示了对容华的感谢, 大约是猜到应心远对自己的心思还未完全放下,辛沐并没有给应心远留下太多话, 只是几句郑重的感谢,以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作为他在济世堂住了这么久的医药费。 应心远拿着那张银票, 低笑几声,道:“他倒是算得清清楚楚。” 说完这话,应心远才发现信封中居然还有一张纸,那张纸皱得厉害,应心远摊开来, 从那点点的蝇头小字中看出, 这张可能是神谕术的药方。 但这怎么可能?应心远又被辛沐吓到了, 将辛沐手书的最后一部分看完,见辛沐在手书之中写到:死物并无好坏,好坏只在人心。此药方乃先祖智慧之大成,若能给天下人带来福祉,先生善用之;若为天下人之祸,先生毁之。 应心远再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些小字,这才真的相信这便是让整个昭月都想要的神谕术药方,还是昭月先王亲笔手书。想必辛沐对这累得他半生辛苦的药方是连看也不想多看一眼的,可辛沐也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并没有因为泄愤就毁了它。 重要的是,辛沐对他如此信任,竟然能放心将这药方给他,应心远心中感动,立刻便在心中对自己说,他绝不辜负辛沐的信任,一定将这药方好好利用。 将辛沐留下的东西都看过一遍之后,应心远和至真便同时陷入了愁绪,许久之后,至真轻叹一声,道:“他会去哪里?” 应心远望着窗外,轻声道:“谁也不知。” 与此同时,越州城中万人空巷,越州百姓纷纷簇拥到了城边,自发地聚集在一起。 因为今日是越北郡王披甲出征之日,没有人不想趁着这机会,亲眼目睹越北郡王的风采。 于是,在这空前的盛事之下,出城的马车又被各种人、马、马车给围堵住,但这一次,马车并没有掉头的余地,只能艰难地往前挤。 车夫拉着马,在人声鼎沸之中,对那车上的人大笑道:“公子,你出门又没选好日子呢,你来越州的时候,郡王殿下刚回来,你要走了,郡王殿下也要出征了,看来你俩真是有缘啊,他老是堵住你的路,哈哈。” 车上的人并未回答,只传来小婴孩一声不知为何的欢笑。 马车费了不少时间,总算是挤出了城门,只要出了城便要好走许多,人群都在往西北方向簇拥,而马车却是要往东南方向走。相比人群的热闹,那辆马车显得是如此地单薄。不就,马车的门帘掀开,有个戴着斗笠薄纱的人伸出了头,往背后看了一眼。 容华在人群目光的汇聚点,他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背影人千万人的衬托下威风凛凛,但他看上去依然如此地孤独。 很快,那带着斗笠的人便放下了门帘,重新回到了车里,而这时候,容华又猛然感觉到了心脏发疼,他不知自己在慌张什么,急忙回头,可他仍旧什么都没能看见。 他心上涌上一阵阵的疼痛和失落,但他都当做是那毒-药作祟,咬牙忍了过去。而后,他挥了挥手中的剑,示意出发。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喝彩,那两个人就这样渐行渐远,直到再也不能互相看见。 几日之后,容华抵达出征的第一个驻军点,应心远便命人快马加鞭送来了一颗解毒的药丸,说是能缓解容华的疼痛。 容华瞧见那药丸透着一丝丝铁锈的红色,虽说觉得奇怪,但意外地不反感,他并未多想,将那药丸和着酒吃了下来,谁知第二日,那困扰他许久的疼痛感竟然真的减缓了不少。他从帅帐之中走出,远远地望着西北那一片茫茫草原,头也未回,便举剑对着同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命令道:“出发!” 身后数十万声呼和,数十万只刀剑举起,数十万热血沸腾的男儿踏上了西北的征程。 这一声喊,便是六年。 时光匆匆。 缪恩的六年在励精图治之中度过,他总算是掌握了昭月的军-政-大-权,将因为沦-陷而低迷的昭月重新带上了正轨。而昭月再也没有人以命相搏地练神谕术,不过匆匆六年,那仿佛便成为了一个远古的传说,鲜少有人提起。 尔及阿托的六年在逍遥自在中度过,他做着摄政王,管事的却是溧河禄。溧河禄意外地相当具有政治才华,竟然渐渐地将战后一蹶不振、即将分崩离析的西夷死死地拴在一起,西夷不再惹事,也便取得了和昭月、大昇互市通商的机会,总算是迎来了和平。 应心远的六年在药方和药材的苦味之中度过,那张神谕术的药方虽说只有小小的一张,却给了他无限的启发,他从那一张药方提炼了数种良药,因此而更为名声大噪。 至真的六年在两方奔波之中度过,偶尔他担心容华,便会离开师父去陪容华经历几场战役,但不多时他又看不下去容华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便又决心让他自生自灭,负气回到师父身边。 而容华的六年,在刀兵与战火中度过,在腥甜的血与浓烈的酒中度过,在无尽的悔恨和思念中度过。 这让他无限痛苦的六年,却是他军人生涯中最辉煌的六年。 容家军踏平了西北,西北诸国、部落纷纷臣服于大昇,至少十年内没有一个部落能兴起到可以进犯大昇边界的。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大昇的文治武功都到达了鼎盛时期,而为此做出了重大贡献的容华,殊荣也已达人臣的极限。 景泰十三年二月,容华进京受封为越王,成为大昇开国以来唯一一位异姓亲王,这一盛事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传遍了大昇,而后又传至越州,再至整个大陆的西北,全天下都知道容华的威名。 但没人知道,在极致的盛誉之下,容华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容华没有一刻放下过辛沐,没有一刻放过了自己,他的自我折磨已经到达了极限,他一直在等死。他的肉体已经遍体鳞伤,而灵魂早已经坠入黑暗,他就像是一具活着的尸体,一个行走的木偶。 而辛沐的这六年是如何度过的,并没有人知道。 只是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便会有人往济世堂送去一碗血。应心远知道他会半年回来一次,但他未与应心远相见。至真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过一段时间至真便会收到一份辛沐的来信,信中常常带着些小玩意儿,有北国的松针叶,有江南的白玉兰,也有塞外的一捧黄沙。他已将整个大昇都给踏了个遍,赏够了人间的风光。 但他还不肯露面,也依然没有提过,是否原谅了容华。 六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至真已经将所有的希望放下,而是在心中认定,他们不会有以后了,一个远走天涯,一个孤独至死。 有多悲伤,就有多无奈。 这便是他们故事的最终结局。 * 景泰十三年六月,夏末午后,临洲边阳城,城中一字古玩店生意萧条,穿得花花绿绿长衫的年轻掌柜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之用蒲扇遮着脸小睡,正睡得好时,突然听到有人喊着掌柜,老板站起来,在柜台之上并未看见任何人,掌柜疑惑着,柜台下面便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孩童声音。 “请问这里可是听竹轩?” 想来是个小孩儿,听竹便道:“去别处玩,这里没有泥人卖。” 那小孩儿不肯罢休,又说:“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爹让我把来卖个东西。” 听竹在心中想,让小孩儿拿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为了将那孩子给打发走,听竹还是耐着性子站了起来,趴在柜台上往下看,这才终于看到了那个还没有柜台高的孩子。 是个约莫六岁的男孩,长得一双极好看的琥珀色眼睛,听竹一看便整个人都呆住了,忍不住“啊”了一声。 虽然已经过去了快七年了,看到的第一眼他还是认出了,这孩子和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第105章 在那个人消失的很久以后, 听竹终于从别的人嘴里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也知晓了他最后的结局, 听竹还为他流了许多伤心的眼泪, 在听竹已经渐渐放下过去的时候, 猛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小孩儿,和他长得如此相似。 这是他的孩子?还是他真的死了, 这是他的轮回转世? 听竹完全呆住了, 看着那小孩儿直发愣。 小孩儿没管听竹的发呆, 踮起脚尖将手中的一本残书放在柜台上, 认真地说:“掌柜的,这是《文帝手绘棋谱》,我爹让我卖给你。” 听到这话, 好不容易三魂七魄归位的听竹,又惊得魂都飞了。 《文帝手绘棋谱》是京城的珍珑棋社的镇店之宝, 说是在半年前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相貌奇丑的棋士给赢了,此事在棋坛算是引起了不小的振动,听竹也曾关注过此事,只是那位相貌奇丑的棋士得到棋谱之后便销声匿迹,时间长了,便也不了了之。 传闻中相貌奇丑所以才用斗笠遮住脸, 这肯定是他了!听竹激动地从柜台里跑出来, 跪下来一把抓住小孩儿的肩膀, 急忙问:“你爹如今在何处?快让我去见他!” 小孩儿摇摇头, 道:“我爹说,只让我来卖这本棋谱,还旧人当年的照料之恩。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他现在不方便露面,但他很好,你也很好,没有见面的必要。” “他真是……真是……”听竹愣愣地看着那小孩儿的脸,总觉得和七年之前的那个人重合了,他渐渐回想起往事,眼眶有些泛红,最终还是点头,喃喃道:“他既然这样说,我便这样照做。” 小孩儿又道:“那么便请掌柜的买下这本棋谱吧。” 言罢听竹便笑了,道:“他是在说笑吗?这棋谱这样珍贵,可是我这个小掌柜我买的起的吗?我可出不起那个价。” 小孩儿道:“掌柜的出得起,我爹说了,只收掌柜的一文铜钱。” 听竹惊了一下,而后很快又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啊,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听竹自己低着头沉思了许久,而后嘴角慢慢带上了笑意,他摸了摸小孩儿的头,站起来说:“好,我都如他的愿。” 听竹从柜台里拿了一文铜钱给拿小孩儿,在小孩儿要收下时,他又突然收回了手,说:“等等,帮我给你爹带个话,别记茬了,行吗?” 小孩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听竹努力想了半天,尽量想了一句他认为小孩儿不会懂的,开口道:“你对他说,那一晚他喝醉,把我推开了,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我骗他的。” 小孩儿皱着眉,认真地把这句话给背下来,而后才郑重地对听竹点头,道:“我记住了。” 听竹再摸了摸他的头,接着才终于将那一文钱给了小孩儿,小孩儿揣进怀里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盯着听竹,突然问道:“您说那一晚什么都没有,那您不是我的父亲吧?” “什么?”听竹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小孩儿看,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低估了这孩子,不该在他面前胡说的。但话也说了,听竹收不回来,正在尴尬之时,小孩儿摇摇头,又自言自语地道:“也不像。” 听竹满脑子都是疑问,正想开口时,那小孩儿又说:“抱歉,是我误会了,请您不必多想。还有,既然您不是我的父亲,我便与你直说了,对面茶馆二楼靠窗那儿坐着个书生,一直在看你,不是监视你就是喜欢你。我猜是后者,您自行判断吧。我该走了,有缘再见。” 说完那话小孩儿便飞快地跑出了店铺,听竹赶紧跟上去,但那小孩儿实在是太聪明太敏捷,像是个小猴子似的在人群之中乱窜,很快便甩开了听竹。 听竹的心简直被搅得一团乱,他恍恍惚惚地回了听竹轩,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他又想哭又想笑,整个人都傻了。而后,他也不知怎么的,抬头看向了对面茶馆的二楼,突然就对上了一张俊朗的笑脸。 * 二郎用很快的速度甩开了想要跟着他的听竹,虽然今年才六岁,但小家伙也有六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了,偶尔也跟着不同的人学了些功夫,到如今虽还不成气候,但至少灵活敏捷,听竹是肯定抓不住他的。 二郎一口气跑了一条街,刚刚转弯,正准备冲刺之时,突然转角一双大手将他整个给拽了起来,小家伙不管身子多么灵活,到底还不是大人的对手,那人拽着他的两条胳膊,把他给拽得动弹不得。 “放开我!”二郎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抓着他的那人反倒笑了起来,更不肯放,二郎蹬了蹬腿,又大声喊道:“程晋哥,放开我!” 那人沉下声,道:“该叫我什么?” 二郎憋了半天,又叫:“程晋叔,赶紧放开我。” 程晋这才肯放开他,二郎落了地,回头看着那个皮肤黝黑的青年,鼓着脸非常不满意,小声嘟囔道:“你才多大,要我叫你叔?” 程晋“哼”了一声,说:“我本就是你叔。还有,我之前教你的东西,你怎么没有记牢?跑的时候别只顾着前面和后面,也要看你的侧方是否有敌人。” 听到对方要指点自己功夫,二郎的脸色顿时便严肃了起来,程晋便带着他一边往车队那儿走,一边认真地给他说着话,到了车队之时,大刀镖局的旗已经竖了起来,货也已经装好了车,人马都准备好,可以随时出发。 程晋将二郎给领到了车队最中间的马车前,然后双手相叠做了个马镫的模样,二郎立刻便撑着他的手,飞也似的爬上了马车,程晋拍了拍二郎的腿,说:“还不错,有进步,以后便可多练腿部的力量,不久之后……” “二郎。”清冷悦耳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这声音一出,原本还在侃侃而谈的程晋立刻便住了嘴,方才那个机灵的年轻小伙瞬间变成了一颗呆木头,他僵硬地回头,僵硬地冲着出声的人挥手,结结巴巴地道:“沐、沐公子。” 被唤作沐公子的人有一张清秀的脸,算得不得多好看,唯独琥珀色的眼眸很特别,他看上去有些冷清和不可接近,但到时礼数周全,对着程晋微微颔首致意,道:“程镖头,这孩子可是又麻烦你了?” “怎、怎么会呢?我与二郎十分、十分投缘……”程晋努力想把自己的舌头捋直,但怎么努力都捋不直,他憋红了一张脸,只好止住这个话题,又说道,“休息够了便上车吧,外面日头大。” 沐公子点点头,带着二郎上了马车,程晋走远了之后便朝着自己的嘴懊恼地拍了好几下,接着才又将众人给吆喝到了一起,组织好车队,继续赶路。 程晋领头,镖师们齐声喊起了号子,这近百人的车队便排列好了次序,缓缓启程。 大刀镖局在整个大昇都十分有名,此次的这一镖是从京城到越州城,除了带货,也出租了八辆马车带人,价格并不便宜,但好在安全可靠。辛沐每次回昭月,都是租大刀镖局的马车先到越州。 近日来天气炎热,行路的速度慢了许多,走了已有两个月了,还未到越州,众人都十分乏累。好在这已经是最后的煎熬,用不了几日便能到达越州。 上马车之后,沐公子便觉得闷热,他将脸上的□□给揭了下来,原本的模样才终于显露出来。 过去了六年,襁褓中的小婴孩长得这样大了,他的模样却一点儿没有改变,依然是那般摄人心魄的美貌。 将沐公子的伪装歇下之后,辛沐便觉得轻松多了,他擦掉了脸上的汗,又拿着手绢给二郎擦汗,这才问道:“方才你不是只顾着玩了吧?爹交代你做的事情,你可做好了?” 二郎像是个大人似的认真道:“自然,不把事情办好,我是不会回来的。还有,这一文钱如何?” “你拿去买糖吃。”辛沐摸了摸二郎的头,二郎笑说:“我不买糖,我给小鱼儿买一朵花戴。” 辛沐微微含笑,说:“随你。” 二郎美滋滋地将一文钱装好,又说:“对了,那位掌柜的让我给你带个话。” 辛沐道:“你说。” 二郎道:“他说你喝醉之后便将他给推开了,什么都没有,他骗你的。” 辛沐微微张嘴“啊”地惊呼了一声。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被听竹给骗了,心里老觉得对不起他,走到哪里都想着他,他也真是……说就罢了,怎么让一个孩子传话呢? 辛沐兀自想了一会儿,竟然又忍不住笑了,心道,过了这么多年,好歹也算知道了真相,以后便能坦然地去见他了。 只是怕二郎会多想。 第106章 “他不是你父亲。”辛沐对二郎说, “只是我的一个旧友。” 二郎点点头,一脸无所谓地道:“我早就知道了。” 辛沐揉了下他的头, 便说到了其他的事情上。父子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马车外的声响便喧闹了起来,他们旁边的那辆马车是个说书先生租下的,那说书先生每日都会讲上几段, 将这枯燥的行程都变得有趣了起来,说书先生将马车的车帘给撩开坐到车头, 而后吆喝了几声, 车队之中的人便都跟着吆喝, 纷纷都兴奋了起来。 二郎听到那声音便赶紧激动地凑到车窗之前, 把小脑袋探出去,满脸都是期待。 没有惊堂木,说书先生只好将就着一拍车架, 朗声道:“上回书说到:越亲王赴京受封, 长公主芳心暗许。话说宜阳长公主在大殿之上偷偷瞧见了越王殿下的风采之后, 便日夜不能忘怀,皇后娘娘瞧出了宜阳长公主的心思,便像皇上提了此事。这宜阳长公主正是年方二八,乃国色天香之姿, 这天下除了越王殿下, 还有谁能配得上她?皇上对此事自然是十分赞同, 不久便差人在故意在越王殿下耳边提起, 皇上有意为二人赐婚。这二人可以说是天造地设地一对儿, 但越王殿下听了此言,你猜如何?” 二郎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紧张地说:“如何?” 说书先生又是一拍掌,道:“越王殿下穿着朝服进宫,亲自向皇上请罪,说是他已有妻室,决不可耽误长公主。” 这话刚一说完,便惹来镖师们的反对,众人笑道:“胡说八道,我跑越州这条镖路,少说也有四五年了,可从未听说过越王殿下有娶妻!” “你这说书的,怎能自己瞎掰些内容。” “假的啊,假的,你瞎编排宫里的事情,小心我去告官,将你这个蹩脚说书人给抓起来!” 说书先生哼哼道:“你们知道什么,我有兄弟在宫里当差,我自然是知道这些个宫闱密事,谁要去告我便去,你们听了的,都跑不了!还有,要不要听,不听我可不说了!” 二郎急忙挥着胳膊,说:“听,听,我听,先生你说。” 说书先生不管那些笑闹的镖师们,这便继续说:“越王殿下是有娶妻,而且那人还是一昭月的美人,只不过红颜薄命,很早便病逝了。越王殿下对亡妻可谓是情深意切,那美人死后,越王殿下身边便连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皇上当然也是知道此事,这便对越王殿下说:‘朕不过长爱卿几岁,如今朕的长公主已到了出阁之年,而爱卿还孤身一人。爱卿想的那人怕是已化为白骨,爱卿尚且年轻,这一生身边总得有人陪着才行。’越王殿下当即便涕泪横下,凄然答道:‘臣此一生有他的回忆相伴便足以。’” 听着这话,几名躲在马车之中的女眷都忍不住发出了“哇”的艳羡声。 二郎的双眼也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这便继续:“这话传出去之后,不仅是皇上,就连长公主也十分感动,最终为了成全越王殿下,长公主主动放弃了越王殿下,将其拜为兄长,成为一段美谈。” 二郎跟着问道:“那越王殿下病逝的那位夫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说书先生这便来了精神,满脸神往地说:“据传是位昭月的美人。众位看官也知道,越王殿下丹青之术也是一绝,他常常为那位死去的夫人画像,说是有人偶然间看见了那画上的美人便为之神魂颠倒。” 二郎又问:“那究竟是长得如何模样?” “这我怎么知道?”说书先生扣了扣下巴,说,“只听说是一位爱穿淡青色衣衫的美人,后来有人想巴结越王殿下,便给他送过一次穿着淡青色衣衫的昭月美人,谁知越王殿下大发雷霆,将那美人轰出去不说,还对送礼之人也发作一番,从此以后,再没人敢给越王殿下送美人了,在越州,也再没人敢穿淡青色的衣衫了。” 二郎听得入神,激动地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啊。越王殿下和长公主结为兄妹之后,便回了越州,也就半个月前的事情吧,后面没啥事,我的本子也还没有往那后面写呢。” 二郎不满这故事到此处就结束,又说:“先生,那你再给我讲一次越王殿下率领五十死士攀上绝壁营救昭月王那一段吧!” 说书先生说:“这两个月都讲过多少遍了,你还要听么?” 二郎道:“我喜欢听,总觉得听先生说着便有身临其境之感,好像是我看着越王殿下站在桥头以一当百、奋勇杀敌的模样。” 二郎说完,不仅仅是说书先生,连镖师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程晋勒了下马绳,走回到二郎面前,笑说:“你一个昭月人,也崇拜我们大昇的英雄吗?” “不行吗?真英雄当如是!我崇敬越王殿下有何不可?”二郎仰着脸说,“说不定我上辈子也是容家军的一人,便是那五十死士之一!” “你自己算算你的年岁,那时候你都在你爹肚子里了,如何是那五十死士之一?” 二郎想了想,好像也是,于是便有些不高兴,程晋正想捏二郎的脸,二郎便气鼓鼓地小声说:“我给我爹说你欺负我。” 程晋立刻收手,想透过车帘往马车里面看一眼,但什么都没有瞧见,又慌慌张张地扬了扬马鞭走远了。 众人又嬉闹起来,说书先生说到了其他人的故事,二郎不感兴趣,便放下车帘,退回到了车内。 他看见他爹拿着《历代棋士名手史话》,但目光一直是僵直的,根本没看那书上的内容。 二郎拉了拉辛沐的袖子,问:“爹,你在想什么?” 第107章 辛沐摇摇头,二郎便闭了嘴。因为他知道, 他爹摇头的意思不是“没什么”, 而是“不对你说”。 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与旁人有些不同,因为很早以前辛沐便发现了, 二郎这孩子有超越同龄人的聪慧和早熟, 在有些问题上,辛沐很难以糊弄寻常小孩儿的方式将二郎给打发过去。因而辛沐便对二郎坦诚, 他很明确地告诉儿子, 他的确是有一些不想告诉任何人的事, 哪怕是二郎,他也不想说,但若是二郎自己猜到, 他决不对二郎说谎。 对于二郎的父亲是谁这个问题也是这般,辛沐从来没有主动说过, 但他不干涉二郎自己猜。 二郎想了想,突然快速问道:“可是在想和父亲有关的事?” 辛沐愣了愣,便点头答道:“是。” 二郎接着又问:“我父亲是棋士?” “不是。” “那我父亲是写书的人?” “不是。” 二郎有些沮丧,二人这般对话也不止百来次了, 二郎时常迅速偷袭,也没从辛沐嘴里撬出些什么来。他将辛沐手里的书拿过来看了半天, 找不出这上面究竟有什么线索和他父亲有关, 以至于辛沐看得这样入神。 “早晚我能自己查到的。”二郎把书还给了辛沐, 而后从自己腰间掏出一个小袋子, 将里面他收集的那些小暗器拿出来玩。 辛沐看着他, 默默地拿了把扇子给孩子扇风,小孩儿很快便又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笑盈盈地和辛沐说起这些暗器来。 辛沐也带着浅浅的笑,看着二郎便觉得心中欢喜,不一会儿小孩儿玩得累了,自己就睡了过去。马车继续在烈日下前行,辛沐便不自觉又想到了方才说书先生讲的那些话。 这两个月,这说书先生把然后的生平事迹给讲了个遍,虽不能说完全正确,但至少九成都对的上,因此辛沐也知晓了许多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这说书先生也只知道事情的表面罢了。比如说容华拒绝了和长公主成亲,在他们看来这是一桩美谈,可对于容华来说,拒绝这个婚约的凶险并不亚于在战场上拼杀。 容华的功勋太过于卓着,他已经封了王,若是再让他立功,还能怎么往上加封?这样一个人做一方封疆大吏,哪怕是皇上和那个自小便和他相识,到如今也不得不对他有所提防。若是他能乖乖和长公主成亲,成为皇上的女婿,有了皇上的外孙,让越王这个爵位传给皇上的外孙,或许皇上对他还能有些信任。但他还是拒绝了,还拒绝得众人皆知,他当真是……不要命了。 他图个什么? 想到此处,辛沐便立刻止住了往下想的念头,六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往深处想过。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不管是六年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想让容华死,仅此而已。 马车继续向前行进,辛沐给二郎擦了擦汗,而后又思绪放在了二郎的身上。这孩子虽然长得像他,性子却完全不像他,倒是十足地像……容华。小小年纪,还知道给姑娘买花戴。 至于旁的方面,更是和容华如出一辙。 辛沐对二郎的要求很严,他决不许二郎学坏,但他也从未限制过二郎的天性和喜好。二郎不爱读书,习武的根骨却很好;不爱下棋,倒是和镖师们学会了玩骨牌;字写得不怎么样,画画却很有天赋。辛沐都依着他的喜好,让他去做他爱做的事情。 日复一日,尽管辛沐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二郎与旁人无关,是他自己的一个人的孩子,随着孩子渐渐的长大,他便越来越能从孩子的脸上看到那个人的印记。而二郎的对未知的好奇也越来越重,说不定二郎真的会慢慢把当年的一切慢慢拼凑出来。况且一直以来,二郎都把那个人当做英雄来崇敬的,若是有朝一日,果真让他们偶然间想见了…… 到时候又该如何呢? 辛沐反反复复地担忧,仍旧无法得出答案,只好在心中想,那一切,怕是也只有到了那时候才能知道。 * 过了十日,大刀镖局的车队便到达了越州城门,车队的账房先生去配合守城侍卫清查货物,其余的众人则在城门外的客栈用早膳,吃完将银钱结清之后,租马车的客人们便要离开车队,这一趟行程便算是完了。 辛沐刚和二郎入座,程晋便在角落里怪叫了一声,二郎见状便对辛沐道:“爹,我要小解。” 辛沐点了头,二郎便迅速地溜了,和程晋一块到了客栈外的街角。 程晋有些紧张地搓着手,道:“二郎,我问你,你爹可说了,这次他去昭月会待几天?他何时回京城?” 二郎摇头:“他没同我说过,我也不知道。” 程晋便有点紧张,道:“嗯……你问问他啊,我们的镖车两个月之后回京,他若是要走,我给他留一辆马车。咱们一块儿到京城多好啊,路上我教你骑马。” “真的?”二郎睁大了眼睛,想了想,又说,“程晋哥,你这样不行的,你得自己去给他说!这都几年了,你都从老末混成了镖头,怎么还开不了口?再这样下去,我爹只能一直当你是个小辈儿。” 程晋的脸迅速地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你个小屁孩儿,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我爹,你想当我父亲,你……唔!”二郎正说着就被程晋给提起来捂住了嘴,程晋怕人听到,又怕把二郎给弄疼,慌忙抱着他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没人的巷子里,这才放开二郎。 二郎从程晋身上跳下来,哈哈地笑了起来。 “别、别笑了!”程晋又结巴了,酝酿了好半天,这才蹲下来与二郎视线平齐,小声地问:“那……那你觉得……如何?我、我做你父亲的话……” 第108章 二郎止住笑, 认真地想了半天, 这才说:“程晋哥, 我倒是挺喜欢你的, 你长得不错, 人也好, 还能教我武功。可我有父亲啊, 我爹说他还没死呢。” 程晋道:“可……可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来找过你们,他说不定和旁人在一块儿了,你爹也没提过他, 他俩肯定早就玩完了。”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二郎满脸认真,道, “但若不是这样呢?若是他现在一个人,若是他还等着我爹回去,我认了旁人做父亲, 他岂不是太可怜了?总之我得先找到他, 他若是对不起我爹, 我就不认他了。” 程晋有些沮丧, 低头皱眉满脸都是愁绪, 二郎拍了拍程晋的肩膀,说:“你们这些大人真是的,有什么话直说不好吗?虽然我很想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但要是我爹真的不想再同他在一起了, 我自然也不会强求的。这样, 你就去对我爹说,你喜欢他,你想照顾他,若是他同意,他也喜欢你,我当然是为你们高兴的。” 程晋的眼睛亮了起来,道:“当、当真?” 二郎奶声奶气,但异常严肃地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程晋“嘿嘿”地低笑,又说:“那……那我如何给他说?” “这种事情,还要我一个小孩儿给你说吗?你自己想去。我得回去了,我爹等我吃饭呢。”说完二郎便又撒丫子跑了,留下程晋一个人在原地一会儿大笑一会儿皱眉。 回到客栈,菜都已经上桌了,父子二人吃了一会儿饭,程晋便到了辛沐的桌前,辛沐很客气地邀请程晋一块儿吃,程晋没坐下,却是很直接地问:“沐、沐公子,你……你这次会在越州待多久呢?若是下下个月你想回京城便提前告诉我,我给你留一辆马车。” 辛沐道:“程镖头有心了,但这次回去想祭奠先祖,也不知道会待多久。不过若是我要到京城的话,还是会租大刀镖局的马车的,我知道在何处寻你们,多谢。” 程晋有点担忧地说:“但……但那个……还有几个月便要开始科举考试了,到时候估计租车的人多,沐公子,你还是……还是早些定下的好。” 辛沐点头道:“自然,多谢。” 程晋知道他现在的确是没有定下来的意思,心中难免沮丧,再加上外面清货出了点儿问题,账房先生叫他,他便没办法再问下去,只是交代辛沐若是有需要,只管找他就是。 辛沐应了,又客气了几句,程晋便失望地离开了。 “爹,你其实都是知道的吧。”程晋走了之后,二郎便问道。 辛沐道:“知道什么?” “程晋哥喜欢你。” 辛沐面不改色,道:“嗯,我知道。” “他没有见过你本来的样子,不是因为你好看才喜欢你的。” “嗯,我知道。” “他是个好人。” “的确。” “他长得不错,武功也很好。” “嗯。” “我父亲是谁?” “……”辛沐顿了顿,道,“吃饭。” “偷袭失败。”二郎兀自笑了笑,便低头扒饭。 辛沐放下筷子,转头看着二郎,突然说:“那你想去京城吗?” 二郎抬头道:“什么?你要答应程晋哥吗?” 辛沐道:“不是。只是这些年,我们也走过了许多地方,这天下闻名的棋手,也都赢得差不多了。我想是时候该定下来了,你也到了去学堂的年纪,我想找一个地方住下,让你去念书。” “念书?”二郎的脸立刻便皱了起来。 辛沐接着说:“你若是乖乖念书,便也可以去武馆学武,你自己考虑,若是你想在京城,我们就往京城去。” 二郎认真地考虑了半天,又说:“可你不是半年就要到越州来一次吗?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都解决好了,以后你不来了吗?” “大概不会来了。”辛沐摇摇头,在心中想,当年戢康太医告诉他,需要几年的时间就可以把容华体内的毒给清干净,这也过了好几年,这毒应该是解了。 容华不再需要他的血了。 “去京城吗?”辛沐又问。 二郎叹了口气,道:“我还要找我父亲呢……哎,我只是个小孩儿,为什么要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决定呢?总之,我需要好好考虑这件事情。” “那你慢慢考虑。”辛沐笑笑,摸了摸二郎的头。 * 说是要好好考虑,但其实也只过了一日,二郎便想好了。 晨起,辛沐正在给二郎梳头,小家伙便满脸认真地说:“我已决定好了,若是要选一个地方定居,我宁愿在越州,而不是在京城。” 辛沐犹豫了一会儿,又想,也无所谓的,越州城有那么大,找个僻静的地方就好,已答应二郎都听他的,辛沐不想食言。于是辛沐便道:“若是你决定好了,我今日便请人去帮忙看宅子,等我们从昭月回来,就能搬进新宅子里了,你可有什么要求?” 二郎手舞足蹈道:“宅子要大!很大!带个院子,我可以在院中练剑。” 辛沐捉住小家伙胡乱挥舞的手说:“好,那便带个院子,你可得快点拿得动剑才好。还有别的要求吗?” 二郎皱眉认真地想,好半天都没有动静。这孩子一向不是个讲究的人,这些年来,他和辛沐东奔西走,不惯是住在富丽堂皇的大客栈,还是荒野中的破庙,他都感觉不出差别,要让他提要求,他也想不出什么要求,好半天之后才说:“对了,爹,我们能买一个越王府对面的宅子吗?说不定什么时候越王殿下出门,我便能瞧见他。” 辛沐的手顿了顿,说:“不能。” 二郎转头道:“为何不能?” “我有我的理由。” 二郎皱了皱眉,好半天之后才认真地说:“爹,你是越州的逃犯吗?” 辛沐没想到这孩子会这样想,当即便忍不住笑了出声,摇摇头道:“不是。为何这样想?” “总感觉你每次来,都偷偷摸摸的,像是生怕被人给看见,还用假名。方才突然想到……”二郎鼓着脸说,“那为何不能住在越王府对面?” 辛沐思考了片刻,没打算对二郎撒谎,但也没有说实话:“你自己想想,越王府对面,岂是随随便便的人都可以住的?越王殿下又岂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见的?” “对哦……那就不行了,那么随便找一处宅子吧。唔……”二郎盯着他爹,突然快速说,“我父亲姓什么?” “梳好了,出门。”辛沐转身离开,并未回答二郎的问题。 “偷袭失败。”二郎瘪瘪嘴,活蹦乱跳地跟上了。 出门便退了客栈,辛沐已经租好了马车,今日回昭月去祭祀先王和先王妃。辛沐不能回到神庙,每次回来也只是在山脚下,带着二郎一起祭祀,待几天之后又走。 但在去昭月之前,辛沐依然同这些年来许多次一样,割破手腕,装了一竹筒的血,请脚夫带去济世堂。 不过这一次,辛沐还附带上了一句话。 他应当好了,我以后便不来了。 而后,驶向昭月的马车便缓缓启程。 * 当夜,济世堂做好了新的一颗解□□丸便送到了越王府,老管家姜宏接了,便小心地那枚药丸到了弘毅院。 虽说如今越王府已扩建到了无比豪华的地步,但容华还住在原来的院内,而且这里再也不复往日的热闹,容华将从前的婢女护卫都给遣散了,如今只留下弘毅院中十来人伺候,那偌大的府邸变得萧条清冷,夜里只有几盏孤灯,看上去十分吓人。 姜宏捧着药丸,小心地敲了敲书房的门,容华没应声便表示并不拒绝姜宏的进入,因而姜宏便推开了书房门,见到容华又在画画,桌上放着晌午送来饭菜和药,到现在他也没有动,一壶酒倒是喝完了。 “殿下。”姜宏走近。轻声细语地道,“您怎么又不吃东西?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容华只“嗯”了一声,并未回答。 姜宏叹气,出声叫来奴婢将桌上的凉了的饭菜收走,而后才呈上药丸,说:“这是济世堂应神医送来的,他说您今年的这一药吃了,毒也就能解了,以后您还是少喝些酒。” “放那儿。”容华终于是停下笔,而后抬头对姜宏说,“将院中的人都清出去,不必伺候。你也出去吧,今夜谁都不要打扰我。” 姜宏满脸都是忧虑,又给容华倒来一杯水,叮嘱容华一定要早些将药吃下去,但容华只是应了声,直到姜宏离开书房,容华也没有看那药丸一眼。 不多时,姜宏便按照容华的吩咐,将弘毅院中的奴婢们都给清了出去,只是他心中仍旧有些忧虑,安排了个机灵的小厮在院门口守着。 夜色越深,弘毅院中便越是寂静萧条,容华将那一副新画好的画像看了许久,之后便打开了密室的机关。 夜明珠将上千幅画像照亮,那人的模样便生动地出现在容华的眼前,他的嘴角短暂地扬起了些许的笑意,很快便又止住。 第109章 容华并未将新画好的画像挂进密室, 反倒是拿着走出了房门。 院中有一方小鼎,容华便将画像给放进了鼎里, 而后又拿出几张画像来, 一一小心地放进去,接着他又拿着只蜡烛, 站在鼎前,怔楞地盯着。 撑到如今已经是他的极限,他已经将他要做的事情都给做完了,他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他现在便要做六年前就该做的事情,他要走了。 况且他的身子也感觉到了他不想活下去的念头,从京城回来之后,便摧枯拉朽地衰败了下去, 他能感觉到他已时日无多。 是时候该走了, 但在那之前, 他得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都给带走,那就是这些画像。 蜡烛的火苗在微风中轻轻跳跃,映着画像上那人琥珀色的瞳仁。容华目光之中满是柔情地看着,本已下定了决心,可看着画像上那人对他浅笑的模样, 他又迟迟无法下手去点燃那幅画。 直到站立太久,脏器之中又传来阵阵难以掩盖的疼痛时, 容华才终于狠下了心, 他咬牙想, 反正我都要去见他了,再留着这些画像做什么? 他终于是将火蜡烛的火苗移到了画像之上,片刻后纸张燃烧的味道便窜了出来,最上面的那一张画像被烧到了一个角,画像上那人的衣摆渐渐在火苗中化为灰烬,很快,那个人便也会烧成灰烬。 火苗闪烁间,容华猛然又觉得不舍,即使是烧那人的画像他也觉得心疼,在他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候,他突然喊了一声辛沐的名字,而后便双手朝着火中探进去。 他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但他也没有停下,在那熊熊燃烧的火苗之中,他将画像全部捞起。 “辛沐!辛沐……”容华满是眷恋和悲痛地喊着,手忙脚乱地用身体去扑打火苗,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和灼热,只感觉眼前一阵阵的模糊,但那火渐渐小了,他终于是将所有的火苗都给扑灭了,那几张画像的部分被烧到了,但好歹没有被烧毁,画像上的人还好好的。 容华扑到在地,怀里抱着那几张画像,方才那种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了辛沐的身影,好像在对他笑。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辛沐,但抓到的只是一片虚影,而后,他终于什么也看不见,彻底落入了黑暗之中。 被容华丢在地上的蜡烛滚到了凉亭之下,仍然在顽强地燃烧着,那星星点点的火苗引燃了凉亭中挂着的纱幔,纱幔的火迅速往上窜,那一点点微弱的火势渐渐有了蔓延的趋势。 而这一切,晕厥的容华完全不知。 * 姜宏让留在院门口候着的小厮叫刘三儿,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伙儿,平日里还算是机灵,但偏生今夜不知为何,对管家的交代有些懈怠。 刘三儿在门口守到半夜见没有什么事发生,便靠着门框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直到被热得浑身发汗,刘三儿才醒过来。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闻到一阵木头燃烧的味道,再揉一揉眼睛,他总算是看清了,就在一墙之隔内,弘毅院的凉亭燃起来了! “走……走水了!”刘三儿慌张地一声大喊,起身就要去撞那院门,但厚重的院门并不是他一人能撼动的,刘三儿慌张了片刻便迅速冷静,立刻大声呼和起来,寂静的夜中响起了他一个人的声音,很快便将已经沉睡的越王府惊醒,姜宏领着下人们很快出现,几个壮年小厮一起撞门,总算是将厚重的院门给撞开了。 彼此凉亭已经烧得只剩下个架子,容华就躺在距离凉亭十尺外的地方,零碎的火星溅落到了他的身上,衣摆已经隐隐有了快要烧起来的趋势,但他仍然在昏迷中,怀里紧紧抱着那几幅画。 “殿下!”姜宏嘶声大喊,慌忙便冲过去踩灭了衣摆的火苗,而后几名小厮迅速地冲上来将容华给移到了另一寝殿之中,将容华安顿在塌上之后,姜宏这才伸手去拿走容华抱着的画像。他原以为会很难撬动容华的手,可他只是轻轻一拉,容华便松开了手,双臂颓然无力地往下垂落,姜宏心中大惊,慌忙伸手去探容华的鼻息,竟然发现那鼻息已微弱到快要感觉不到了。 “来人!来人!”姜宏急急忙忙地大喊,“快点,快去个人到济世堂请应神医!” 又一腿脚快的小厮赶紧便往济世堂跑,其余人还赶着去救火,只剩下姜宏一人留在寝殿之中照料容华。 幸好这火烧得不是很旺,虽说越王府中只剩下十来个奴婢,废了些功夫好歹是很快将火给扑灭了,但众人心中都后怕不已,纷纷猜测容华是不想活了,打算自己在院中自-焚。 等应心远匆匆赶到,听到的消息便是容华自焚,他本已做好了看见一个面目全非的容华的准备,谁知见到时,瞧见容华除了双手灼伤以外,身上并无更多明显的外伤。 “应当不严重。”应心远出声宽慰姜宏,这才握着容华的脉检查。 姜宏的脸色刚刚才缓和了些,应心远却突然面色巨变,他陡然放开了容华的手腕,又掰开他的眼皮瞧了瞧。 “怎么了?您不是说不严重吗?”姜宏急切地看着应心远问道。 应心远皱眉,道:“烧伤的确是不严重,严重的是殿下体内的毒。没道理的……姜管家,我送来的解毒药丸,殿下可有服用?” 姜宏惨白着脸,道:“殿下一年到头都在出征,仅是去年年末和昨日这两次是把药送到了小人手上。小人自然是不敢耽搁,拿着药就给了殿下,小人以为殿下应当是……但、但……没看到殿下服用!” 应心远沉默良久,再次握住了容华的脉查看,半晌之后,他松开容华的手腕,沉重地说:“他至少已经两年没有服药了,在战场上又受了些伤,身子一旦虚弱,这毒便发得不可收拾,如今……” 第110章 姜宏险些哭出来, 忙道:“先生, 只能仰仗您了,您快些再做些解毒的药丸给殿下服用,您一定有办法的!” 作出解药最关键的就在于药人的血,可辛沐刚刚才说了不会再回来, 饶是应心远有天大的本事, 也无法凭空作出解药来。他颓然地摇了摇头,脸上便写着“没救了”三个字。 姜宏身子一晃,一下便跌坐在地。 “真的……真的没办法了?”姜宏眼中含泪, 愣愣地看着容华毫无血色的脸。 应心远再次摇头, 心情便格外沉重起来。 前些日子容华回越州, 应心远便遥遥地看了他一眼, 当时只是觉得他脸色不太好。这些年已经见惯了他这幅模样, 应心远并未放在心上。但从现在容华的脉象来看, 他怕是很早就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 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应心远不禁想,一个人要绝望到何种程度,才会这样忍着痛苦等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日日走向死亡, 是何等的心情?而若是死去的人真有另一个世界,容华去了才会发现, 他一直想着的人,根本就没有在那里等着他。 即便是从前看着容华对辛沐诸多伤害的应心远, 在此刻也难以不动容。他向来自视甚高, 却越来越从心底里敬佩容华。 作为一个军人, 容华已经为他的国家和百姓打下了安宁;作为一个男人,容华也为他所爱之人付出了最惨烈的深情。应心远自知不如,便在心中想,到如今,自己是该放下辛沐了。 从前的容华的确是可恶到了极致,但他已经用了他的一切来偿还曾经的罪孽,如今就差这一条命了。 一定要让连这条命也赔上吗? 不,并不是这样,作为医者,应心远希望容华能活着,并且他知道,无论如今是否原谅了容华,辛沐都不想让他死。这六年来辛沐所做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要如何才能让容华活下来? 应心远脑子中一团乱,好久之后,他才在纷乱之中找到了一点头绪,他急忙对姜宏道:“之前我拿来的那一颗药丸殿下应当还没有吃,快去寻来!” 险些绝望的姜宏又激动了起来,急忙叫人赶去弘毅院的书房寻找那颗药丸。 方才容华一直没有动过那颗药丸,很快便被人给找了回来,应心远强行将药丸给容华塞进了嘴里,强迫昏迷之中的容华给吃了下去。 姜宏问道:“殿下可是……可是已经没事了?” 应心远摇头道:“殿下的毒已经深入骨髓,现在给他吃了,只能拖一段时间,但……只要能坚持一段时间,便有希望,我再想办法。” 姜宏老泪纵横地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请您务必救救我家殿下……” 应心远认真道:“我一定尽力,此刻便麻烦您照顾着越王殿下,这几名徒弟都留下帮衬,我须得回济世堂准备药材,若是殿下醒了,劳烦您立刻派人告知我。” 姜宏又道了谢,匆匆将应心远送走,这便又回到了昏迷的容华身边照料。 在赶回济世堂的途中,应心远的便一刻不停地思索着。虽然他不敢肯定,但他猜测如今应当还有一个办法能给容华解毒,那就是药人的血。辛沐应当还没有离开越州太远,若是这个时候想办法让辛沐知道容华快不行了,或许他会回来。况且,比辛沐的血更加能让容华起死回生的,便是辛沐这个人。容华如今已经完全放弃了生的希望,若是辛沐再不出现,即便这次容华不死,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为了保证辛沐的安全,也为了遵守自己的承诺,应心远发誓绝不泄露辛沐还活着的消息,并且他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去寻找辛沐,他只能将容华中毒的消息传出去,寄希望于辛沐得到这个消息会自己回来。 于是,应心远快速回了济世堂,给戢康太医写了一封信,将容华如今的情况告知了戢康太医,询问戢康太医是否有能够医治容华的方法,信送出去之后,应心远便又立刻找了几个值得信赖的徒弟,命他们将容华中毒的消息往外传。 不过几日的功夫,容华旧毒发作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越州,除了周边的几个州县,甚至连昭月和西夷也有人在传。 但辛沐还是没有回来,应心远等得望眼欲穿,心急如焚,辛沐却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始终没有出现。 而出现的是另外的两个人,至真和尔及阿托。 至真原本就在来越州的路上,半道上听到了容华毒发,立即便马不蹄停地赶来,尔及阿这段时间也正好是在西夷边境,知道了这消息,便也立即赶到了,二人刚好在越王府门口碰上,连互相客套的时间都没有,立即便在奴婢的带领下到了容华如今养病的寝殿。 还在房门口,那股死亡特有的衰败和萎靡气息便让二人一阵阵的胆寒,他们都无法想象,就在几个月前,容华还是那个让敌人闻之便两股站站的战神,这才过去没有多久,他怎么可能就要死了呢? 可进门看见容华的那一刻,二人都感觉到了一阵脊背发凉,他们清晰地感觉到,容华是真的要死了。 应心远和戢康太医都守在他的病床之前,许多昭月和大昇的名医都到了,数十名奴婢悉心地伺候,还有各种珍贵的药材摆在他的面前,但他还是没有活人的气息,他要死了。 不,准确地说,在六年前他就已经死了,只等着在近日内咽气。 “殿下!”至真崩溃地喊了一声,冲向了容华的榻前,他想伸手摸一摸容华鬓角花白的头发,但应心远拦住了他,沉声道:“不能动他。” 尔及阿托也跟了上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容华满是死色的脸,胆怯地问道:“我兄弟这是……还有救吗?” “殿下。”应心远叹了口气,道,“或许……还有救。” “或许?”尔及阿托拔高了音调,正要开口时,突然有一奴婢大声喊道:“醒了,越王殿下醒了!” 众人立刻便停下了争论和吵闹,一窝蜂地涌到了床边。 容华的眼睛的确是睁开了,但毫无神色,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望着他。 应心远急忙便握住了容华的脉,慌忙问道:“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 容华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扫过,微微张口,而后“噗”地一声,容华便吐出了一大口血,那血带着些微微的黑,一看便知道是毒血。 “殿下!” 寝殿内顿时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所有人都慌了手脚,正在尽一切的努力让容华活下去,但容华只是冷眼看着这他们,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而后,他嘴角慢慢扬起了淡淡的浅笑,六年来,他唯一一次真心的笑。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等的那一刻终于来临,他要解脱了。 “殿下,撑住……撑住啊!”应心远大喝一声,一把将至真腰间的匕首抽出,咬牙对戢康太医道:“放血,将毒血放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戢康太医只思虑了一瞬,便道:“要掌握好量,失血过多,加上殿下一心求死,随时可能丧命。” “但此刻别无他法!”说话间应心远已将刀锋在蜡烛的火苗上滚了一圈。 “可行,先生执刀,本官配药止血。” 三言两语间,应心远和戢康已将这不得已的法子给定了下来,剩下的几名大夫赶紧将其余闲杂人等往外室赶,尽管已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帮不上忙的至真和尔及阿托,还是被赶到了外室。 只片刻之后,二人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从屏风的间隙之中瞧见,应心远的刀已经迅速地割破了容华的手腕,汩汩的血往外流,竟然已是全然的黑色。 他的毒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不知平日里该有多疼,可这么多年来,至真从未见他喊过一声疼,大概是心灵的折磨的疼早已超越的身体的疼痛,他自己也未曾放在心上。 黑色的血装满了整碗,在应心远和戢康太医做这一切的时候,容华都是睁着眼睛的,他依然是挂着那一点神秘莫测的笑,但他的意识是否还清醒便不得而知。 随着黑血的放出,容华体内的毒暂时被压制了,应心远放下刀的同时,戢康太医便立即将调好的药膏涂上了伤处,片刻就把伤口给包扎好了。 容华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那副将死之气越发浓重,他的皮肤白得都像是透明了,仿佛碰一下人就会化成灰。 应心远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落,他咬着牙,轻轻晃了晃容华的肩膀,道:“殿下,撑住,您……撑住啊!” 第111章 容华只是微微张开干裂的唇, 目光涣散地望着应心远, 应心远着急, 更用力地晃了晃容华的身体,但容华依旧没有给他回应, 那双眼也在渐渐地合上。 在外室的至真便只剩下啜泣的份儿,可尔及阿托看不下去了, 他猛地往前冲,一把将拦着他的奴婢和大夫们推开, 凶神恶煞地到了容华的床前,他红着一双眼睛,怒道:“他撑不住,可不就是你们害的?给我让开!” 围在床边的人还在惊慌之中, 尔及阿托已经左右开弓一手拎起一个人便往外甩, 到底从前是个大胖子, 臂力的确是惊人, 尔及阿托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围绕在容华身边的人给甩开, 而后他一脚就跨上了床,骑在容华的身上,大声喊道:“容华, 兄弟!你不能死!他还活着呢!” 容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依然是目光涣散, 尔及阿托又急又气, 一把抓住了容华的脖子, 怒吼道:“你他娘的给我听着, 你不能死!他还活着!” 至真眼看尔及阿托就要说出实情,慌忙之中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将不知道此事的人一口气全给赶出了屋,如今剩下的几人都是知道辛沐还活着的,至真赶完人之后冲进内室,只见戢康太医和应心远都在拉尔及阿托,怕容华不病死也要被尔及阿托给掐死了。 可尔及阿托就像是长在容华的身上似的,死抓着容华的脖子,吼得青筋暴起:“你给我醒过来!辛沐没死,他们在骗你!辛沐在骗你!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你给我醒过来!” 至真已经冲上来准备一手刀将尔及阿托给劈晕过去,可就在他举起手的时候,已经去了半条命的容华突然抬起了手,他抓住了尔及阿托的胳膊。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四周的声响全然静止,目光一瞬间集结在了一处,所有人在这一瞬都做出了深吸气的动作。 尔及阿托一把甩开拉着他的人,一下握住了容华的手。 “是……是……”容华开口,嗓子像是撕扯的破拉锯,“是真的?” 尔及阿托急忙道:“是真的!辛沐还活着,是溧河禄告诉我的,当时他在场,是他把辛沐送下山的,他们骗你,也骗了我!你问至真,他也在场,他什么都知道!” 容华缓缓地将目光移向了至真,双眼终于是有了一丝的光亮,到了这个时候,至真便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他想,至少他遵守了对辛沐的承诺,容华不是从他这里得到辛沐还活着的消息,他只是帮容华确认。于是他用力点头,道:“是真的,我们骗了你,辛沐也骗了你,他不仅没有死,还平安地将孩子给生了下来,到如今孩子该六岁了。殿下,你别死,你活着,你一定要撑住,你不能死!” “他……他没死……”容华的双眼越来越亮,他渐渐燃起了生的希望,在极短的时间内,精神状态都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应心远立刻开口:“孩子是我接生的,殿下,这一次不是骗你。” “孩子……”容华含着泪笑出了声,喃喃道,“他还活着……他……孩子……” 应心远再次摸了摸容华的脉,而后迅速地取出银针,利落地就在容华的身上扎了几针,接着又用眼神示意至真和尔及阿托继续说,尔及阿托抠了抠头,又道:“兄弟,你自己想!你要是死了,辛沐岂不是就成了寡夫?你儿子就没父亲了!以后有人欺负他们怎么办?辛沐给你儿子找个后爹怎么办?你他娘的赶紧活着,再难也给我活着,大口大口地给我喘气!” 尔及阿托一席话被周围的所有人都给震住了,无数道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但他丝毫察觉,依然死死盯着容华,抓着他的脖子等着他清醒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应心远停止了往容华的身上扎针,容华的双眼猛然间睁大,又迅速闭上,容华再次晕了过去。 应心远丢下针,双手不住发颤。 “殿下的命,暂且保住了,但也只是暂时。”应心远有些后怕地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又问戢康太医道,“可有什么法子能解毒?” 戢康太医道:“如今只有药人的血才能解毒,若是在三日之内让殿下服用药人的血,便有救。但若是超过了三日,一切就不好说了。” 至真脸色煞白,道:“可如今上哪里去找他?” “麻烦戢康太医好生照料殿下,一个时辰之后殿下会醒来,到时候再给让他吃药和进食。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应心远对戢康行了礼,交代一番之后,便将尔及阿托和至真给带出了容华的病房。 这三人之中,如今便是应心远最为冷静,他先是客气地尔及阿托行了礼,这才问道:“殿下,您是如何得知辛沐还活着的事的?您可有告诉过其他人?” 尔及阿托道:“溧河禄告诉我的,这都过去几年了,他才告诉我!我没有对任何说过,只是方才告诉了容华而已。你们也真是狠心啊,一个个都知道,一个个都不告诉我兄弟,他都要死了你们没看见吗?若不是我今天说出来,你们还打算瞒着他到他咽气吗?” 至真没吭声,其实他已经忍不住了,若是尔及阿托没有开口,至真也会在下一刻冲进房内告诉容华真相。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必开口,只是一直低着头,不再出声。 应心远的脸色不太好看,沉默片刻又说:“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那么便要劳烦殿下别再告诉任何人。辛沐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药人,他只有‘不在世’才安全。” 尔及阿托道:“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殿下长途跋涉也应当很累了,您可以先去休息。若是有空便去多陪陪越王殿下,他昏睡几个时辰又会醒来一段时间,您和他说说话,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希望,我和至真一定会将辛沐给寻回来的。” “也只好如此了,你们一定要想办法,一定要!”尔及阿托叮嘱再三,这才离开。 至真立刻便苦着一张脸,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不知道辛沐在哪里,他上一次给我来信,人还在京城,这样远……” 第112章 “他就在越州附近。”应心远将这六年来每六个月辛沐便专门送一碗血道济世堂的事详细告诉了辛沐, 而后又道, “殿下毒发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辛沐就在距离越州不远的地方, 他听到消息, 一定能想到殿下需要他的血来解毒。他若是要见死不救, 这六年来一定不会做到如此地步。所以我猜测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殿下毒发的消息。你还记得六年前辛沐曾经说过,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山上待着,并不知道天下发生了许多大事吗?现在他很可能就在当年待的那一座山里。还有, 辛沐到了越州, 便一定会回昭月看看他父亲母亲,只是他一个‘已死之人’不方便回到神庙,必定会选一处离得近的地方落脚。” 至真的思绪回到了六年前,双眼放光地道:“我……我想起来了,这样一说,的确是有可能!我来的路上便听闻,前些日子中昭月有些地方下了大雨,山路有些难行。辛沐带着孩子,应该不会那么莽撞下山的,他现在应该还在那山上!” 应心远行了一礼,道:“至真公子, 寻回辛沐的之事,只能麻烦你了, 我留下, 必定全力以赴救治殿下。” “当是我多谢应神医才是。”至真也回了一礼, 肃然道,“此刻不必多言,我先行一步,劳烦应神医。” 言罢至真便扭头,快步离开。 * 而此时,系着容华所有希望的辛沐,正斜靠在床头看书,只不过这几日也不知是为什么,辛沐老觉得心慌,看书也看不下去。 “爹!”二郎从屋外跑来,有些着急地说,“昨日今天的都太阳这样大,到傍晚时路上的淤泥也应该被晒干了,我们可以下山了吗?” 辛沐也看不下去书,索性放下,随着二郎走到了床边,那明晃晃的太阳晒得辛沐眼睛都有些花,直到二郎又叫了他一声,他这才说:“再晒一日更安全,等明日午后,日头不那么毒了,我们便下山。” “啊!终于可以下山了!”二郎兴奋地转了个圈,又跑出房去院中玩泥巴。 辛沐站在门口看他,想,小孩儿也是憋坏了。这山上的小屋对于二郎来说的确是有些无聊,而且也没有别的朋友。往年回来祭拜父母,也就住两三日。这一次因为下雨,在这里住了十天,天天吃辛沐做野菜饼,二郎肯定待得不想待了。至于辛沐……他本是个静得下来的性格,怀着二郎的时候,在这里住了半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但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山中住得越久,他心里便越是不安。 只要能下山,辛沐也想要早点下山。 看着二郎玩了一会儿,辛沐便开始收拾下山东西,准备了起来。又吃了一天辛沐做的野菜饼,第二日午后,父子二人便锁上了小屋,一人拎着个包袱往山下走。 就在他们离开之后,日头渐渐西沉,傍晚之时,便有人骑着山马,急匆匆地赶到了这小屋之前。 这便是带着两名侍卫的至真。 当至真看到那落了锁的房门时,心都凉了半截。 距离昭山神庙很近,能在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看见神庙,又僻静到人迹罕至,便就只有这样一座山头。 至真已经将整座山都给寻了个遍,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样一座小屋,竟然还落了锁没有人。 至真不甘心,翻身下马便走到了那房门之前。 这房子太小了,仅仅从窗户就能一眼看完,至真一看便知道他找对了,这里有很多书,桌上还有棋盘和棋谱,这就是辛沐住的地方,但辛沐人根本不在。 戢康太医说了,容华最多还能撑个三天,如今是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他还没能找到辛沐。老天爷这是何意,绕了这样大的一个圈子,到最后,他还要是要容华的命吗?还是要让容华在绝望和无助之中死去吗? 至真满脸都是苦痛,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两个侍卫道:“你们留一人在房子这里守着,若是看见主人回来,便告诉他是我在找他,有急事,而后带他来见我,一定要客气小心,不可吓到他,更加不可伤他。另一人沿着下山的路,但凡见到带着六岁左右男童的昭月男子,便也是同样行事,成功便以响箭为约,你二人可都记住了?” 两名侍卫道:“小人记住了!” 至真点点头,立刻让二人行动,自己则沿着上山的路,继续寻找。 * 越州,越王府,容华的寝殿之内。 容华依然是满身扎着针,脸色死白,呼吸又轻又弱,看上去就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这两日是尔及阿托、戢康太医、应心远轮流守着容华,因为怕清醒时容华提起辛沐向旁人透露了消息,在奴婢伺候的同时,这三人一直没有离开过容华的病床。 戢康太医和应心远都是大夫,这样日夜不停地守着病人也是应当,最难得是的尔及阿托,他的身份尊贵,却还如此仗义,居然愿意亲自守着容华。只要容华醒来,他便陪着容华说话,让容华不至于万念俱灰。因此,看上去那么凄惨的容华,都还没放弃希望。 这两天他一直是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只要是清醒的时刻,和尔及阿托说上几句话,他的眼里便会燃着希望的火光。 尔及阿托在床边的小榻躺着,正在打瞌睡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叹气,他知道是容华又醒了,于是立刻便打起精神,坐起来让奴婢们离开。 奴婢们都离开房间之后,容华的双眼也算是全然睁开了,尔及阿托见状,便握着容华的手说:“兄弟,现在感觉如何?” 容华人还是有些迷糊,好半天之后才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他……他还……活着……” 尔及阿托急忙道:“是啊,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他故意不告诉我,故意躲着,看我这样痛苦……他还是恨我。”容华轻轻笑了笑,又说,“也罢,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活着就好。” 尔及阿托连忙安慰道:“你瞎说什么!他很快就会回来了,他会救你的,他不会让你死的。应神医已经说了,六年来他一直在用他的血给你做解药,就是为了让你能活着。所以你自己也不能放弃,你一定要撑住,撑到他回来的时候。你要是在那之前死了,你就是对不起他!” “他会回来吗?可已经这样……这样久了……” “他会的,他过来也需要一点时间,你得耐心。” “你可是骗我的?” “辛沐才是骗你的,我不骗你。” “他当真会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的!”尔及阿托声如洪钟地喊着,莫名让人觉得十分值得信任,但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只敢这样喊出声,才能让容华相信。 容华听完果然是信了,这便低声:“等他回来,我便再也……再也不惹他生气,再不负他……我会对他好……” “好好好,你先歇会儿,别说那么多话。”尔及阿托一边应声,一边劝着容华,但容华没听他的,依然喃喃自语,尔及阿托虽然没有听清,但也知道容华究竟在说什么。 这两天容华醒来了无数次,每次他们都会将方才的对话重复一边,而后容华又会在喃喃自语之中昏睡过去。 果然,不久之后,容华便再次昏迷。 尔及阿托不停地叹气,心中想,容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若是明日……辛沐依然没有回来,那应该怎么办? * 下山走得慢,辛沐和二郎用了两天时间才下山,在第二天夜里才到了山脚下,父子二人随便找了个客栈将就着歇了一晚,第三天睡醒了,这便租了一辆三架马车往越州去。 车夫话不多,一路安安静静的,入夜不多时,父子二人便过了白马关。 过了白马关,辛沐准备在附近找客栈投宿,这才发觉气氛有些怪异,今夜的这个时候,城里似乎是□□静了,月水之中的画舫竟然都灭了灯,没有莺歌燕舞,冷冷清清的,实在是不寻常。 辛沐觉得奇怪,这才向一直安静的车夫打听道:“大哥,我想请问您一下,今日越州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为何画舫都歇业了?” 车夫奇怪地问:“公子,这个大的事情,您竟然不知道啊!” 辛沐一愣,道:“什么大事?” “是这样的,越王殿下早些年打仗的时候落下了旧毒,说是近日旧毒复发了!” “旧毒复发……怎么可能?”辛沐嗓音微颤,紧盯着车夫。 二郎也着急地问:“怎么会呢?十多天前我们回昭月,不是都还好好的,没听到任何消息啊!” 第113章 车夫道:“是真的啊, 小公子,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这是真的!就是因为越王殿下毒发,越州城的百姓们哪里还有心思玩乐?近日大家都约好了, 画舫暂且都歇业。今夜城中之人若是愿意, 可以到东门那边点天灯为殿下祈福。好多人都去了, 于是西面便这样冷清。对了, 我们昭月也有许多人过来的,自发给越王殿下祈福。我先前以为公子您也是过来祈福的。原来您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辛沐正想再询问毒发是否危险,二郎便开口打断了他,着急地说:“越王殿下可有生命危险?” 车夫连忙摆手道:“小人可不敢随便断言, 只是听人说很危险,说是连应神医都束手无策,正在另外找一名会解毒的高人。可应神医已经是公认天下第一的神医了, 他都没办法,还要找谁才有办法呢?” 辛沐听完只觉得那种心中慌张的感觉便更为强烈,他脑中乱成一团, 在那些纷乱之中,唯一想到的便是:那他们要找的那个能解毒的人,必然是我了。 “哎呀, 这可怎么办?越王殿下怎么能死呢!”小孩儿口无遮拦,已经着急忙慌地大叫起来了, 车夫连忙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小公子, 您可胡乱说啊,这话若是让官家的人听到,可不太好。越王殿下也是咱们的昭月的恩人,他必定会长命百岁的。” 二郎点点头,连忙闭了嘴,窝在辛沐身后不说话,辛沐满脸肃然,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正在这个时候,城东响起了阵阵的号角声,而后,那星星点点的天灯便晃晃悠悠地升了起来,最开始只有几盏,到后来便越来越多,直到整个深蓝色的夜幕都被这些闪着淡黄色灯光的天灯照亮,连星星都为之失色。 * 作为一名自小便跑越州这条镖路的镖师来说,程晋可以说是听着容家军的故事长大的,尤其是在他心气最盛的少年时期,听得最多的便是关于容华的事。 因此放灯祈福这事,他自然也是主动参与了。 放完灯回到大刀镖局在越州的分会,夜还没太深,他回了房,正在心中想着好些天没有消息的沐公子之时,突然便有手下的镖师来通报,说是沐公子到了。 “这么晚了,他怎么来了?”程晋一阵惊喜,急忙站起身来慌张地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些自己的仪容,这才让镖师将沐公子给请进来。 沐公子与二郎很快便到了,程晋有些紧张,打了招呼便急匆匆地给他们倒茶。 “程镖头,不用麻烦倒茶了。”辛沐立刻开门见山,道:“程镖头,我现在有急事,须得耽搁两天,这两天请你帮我照顾一下二郎。你放心,不是白白让你费心,这便当做是我请你跑一趟镖。” 程晋先听着心里还特别高兴,觉得沐公子有事肯让他照顾二郎是对他十分信任,可后面听到辛沐说钱,要与他算得如此清楚,他便有些不痛快了,急忙说:“这样的小事,你开口便是,快别说钱什么的了。” 辛沐现在没那个时间和程晋客套,又快速说:“程镖头,我现在是真的很急,这些话便等我回来再说,总之这两天,二郎就麻烦你了。” 程晋看着他着急的神色,便道:“二郎在我这里,你只管放心就是。” “我与二郎说几句话便走,有劳程镖头。” “你们说你们说,我先去烧热水。”程晋说着话便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二郎,爹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现在去做,但不会太久。”辛沐蹲了下来,摸了摸二郎的头,道,“你乖乖地和程镖头在一块儿,不要给他添麻烦,等着爹回来,可好?” “是什么事情这样着急?昨日你都还不紧不慢的,怎么到了越州突然就有了急事?”二郎皱着小眉毛,认真想,“今日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些年来辛沐,二郎时常会提起他崇拜的越王殿下,但辛沐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因此二郎此刻也想不到是因为方才车夫的那些话让辛沐心神不宁,因而越想便越是困惑。 “又是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二郎嘟着个嘴,有点不满。 辛沐摸了摸他的头,说:“爹不愿意骗你,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这次便不告诉你。” 二郎很懂事地将嘟着的嘴收回,道:“好吧,我不问了。我会乖的,不给程晋哥添麻烦,等着你回来。” 辛沐心中觉得欢喜,忍不住想要感谢老天给他送来这样好的一个孩子,他张开双臂,二郎便扑上来抱了抱他,而后说:“爹,你去忙吧,快去快回。” “嗯。”辛沐松开二郎,又看了孩子好几眼,这才离开了。 辛沐并没有耽误时间,出门便迅速地赶到了越王府,走到越王府门口的时候,辛沐还是站定了脚步。他看着那越来越豪华大气的正门,想起多年前的一切,竟觉得恍如隔世,从前他对容华满是仇恨,一心直想离开这个地方,那时候的他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主动回来。 但既然已经决定了不想让容华死,辛沐便不会后退,他正打算迈步走近之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辛沐回头,突然看见了骑在马上,在月色中奔驰的那个俊美的青年。 已经六年未曾见过,饶是听说了许多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辛沐仍然觉得他是那个动不动就要哭、动不动就要撒娇的少年,他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变。 那是至真。 辛沐看着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呆在了原地,而疾驰而来的至真满心都是容华,根本没有看见这个站在角落里的人。 直到骏马已经到了辛沐的跟前,至真迅速地侧头看了一眼,二人的目光对上,至真便从那张平平无奇的□□之下,看见了辛沐琥珀色的双眸。 “啊!!!”至真一声惊叫,将在越王府门口守卫的侍卫们都吓了一跳,而后至真迅速勒住马绳,侍卫们以为是有什么危险,纷纷将武器准备好。 至真翻身跳下马,猛冲到辛沐身边,一下眼泪又涌了出来。 辛沐的心跳得飞快,但面上仍旧是一派从容镇定,他抬手轻轻拂去至真脸上的泪,颤声道:“至真,我回来了。” “你……你还知道回来!他要是死了!”至真努力想要做出凶狠的眼神,可满是哭腔的声音减弱了他的气势,最后一句话已经满是惶恐。 他在昭月找了辛沐三天,一直毫无所获,后来他不得不留下手下们继续找,他则赶了回来。 若是天亮之前还不能将辛沐带回来,他这便是赶回来见容华的最后一面了。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到处找辛沐,到这个时候,辛沐却突然出现在了越王府的门口。他又是惊喜又是着急,双眼便越发红肿。 辛沐轻咬了一下嘴唇,道:“我刚知道,所以便来了。可还来得及?” “来得及,现在便不要多说,随我来。”至真抬手命侍卫们全部退下,接着才拉着辛沐的手,将他给送上马,急道:“我们骑马赶过去,边走边说!” 二人同骑一马,到门口时看守的侍卫也不敢拦,他们很快便进了越王府。比起从前已经算是规模宏大的越国公府来说,越王府更是大的夸张,骑马也用了不少时间,至真才带着辛沐到了容华现在休养的寝殿。其它殿都很安静,倒是这一殿灯火通明,许多奴婢和药师大夫都在伺候。 至真随便拉了个奴婢问道:“应神医和戢康太医在何处?” 奴婢答道:“二位先生都在西厢房配药,如今是摄政王殿下在越王殿下的寝殿之中,二人有话要说,就将奴婢们都给差遣了出来。” 至真道:“你去请二位先生赶紧到殿下房中,而后让所有奴婢都在院外候着。” 那奴婢应了,至真立刻便拉着辛沐往容华房中跑去。 这时候辛沐满心都是想将容华的命给保住,其余的情绪都给抛到脑后,他总觉得脑子有些乱,不太清醒,而且那种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 至真总算是停了下来,他在内院的一处厢房门口站定,也顾不上礼数,根本没有敲门,一把推开房门便拉着辛沐走了进去。 可穿过外室和屏风,他们并没有看见容华,只瞧见穿着西夷服饰的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地上,辛沐并没能一眼将尔及阿托给认出来,正疑惑着,至真已冲上去抱着尔及阿托猛摇了两下,吼道:“摄政王殿下!摄政王殿下!” 正在此时,戢康太医和应心远都到了,应心远与辛沐对视了一眼,还来不及说一句话,至真便大喊道:“应神医,赶紧来想办法!” 应心远迅速对辛沐点了点头,而后立刻便掏出银针在尔及阿托的身上扎了几针,尔及阿托总算是动了动身子,有了醒来的迹象。 而焦躁的辛沐已经将整个房给看了一遍,根本没有看见容华的身影。 第114章 “来人啊!去叫应神医!”尔及阿托猛然睁开眼,将昏迷之前要喊的话喊了出来, 他左右看了一眼, 瞧见了辛沐便满脸困惑,道, “你是何人?辛沐呢!” 辛沐将脸上的□□取下, 尔及阿托便惊喜地喊道:“辛沐来了, 我兄弟有救了……啊!我兄弟呢!” 尔及阿托惊恐地指着床, 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又不见了!他真是……又来这一出!”至真简直急得快哭了, 他看着大开的窗户, 问道,“他跑了多久了?” 尔及阿托仔细回忆了一下道:“我将奴婢遣散的时候, 他们说刚好是亥时,这时候什么时辰了?” 戢康太医肃然道:“丑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如今正是危险的时候,若是不快点找到殿下,他怕是危险了!” 应心远道:“可谁知道他会去哪里?” “我知道。”至真大喘着气, 急切地说, “我知道他会去哪里, 怕是这个时候已经要到了,我们须得快点去找他。” 至真转过头来, 看着站在一旁的辛沐, 他一直没有出声, 仿佛是一个对这件事毫不关心的陌生人, 但仔细看才会发现, 他一直拽着自己的衣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至真勉强笑着安慰辛沐道,“只要你回来,一切都会没事的。” * 后半夜月明星稀,月下的视线很好,即便是容华现在眼睛有些模糊,也能看到上山的路。 昭月的侍卫们都认识他,上山没有人敢拦,但他要进入昭月的王陵却是不行,于是在上山之后,容华还是偷偷摸摸避开侍卫们,到了埋着辛沐的那座陵寝面前。 到达的时候,容华浑身都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内脏之中的疼痛已经到了无法忍耐的极限,但他还是撑着,直到到了墓碑之前,他才终于倒下。 而后他便安心了。六年前,他亲眼看着他最爱的人被埋进了这墓中,他用了六年的时间,终于可以再次回到这里,回到他爱人的身边。 此刻四下无人,除了夜虫的鸣叫以外,一切都静谧无声。这个世上仿佛只剩下了他和这座墓,而他便要守在这里,慢慢死去。 他怎么会相信那些人骗他,辛沐没有死呢?大概是抓着那一点点的希望,总希望辛沐还好好的,没有被埋在土里,也没有慢慢变成白骨。 他不忍心想那画面,若是一想,便会觉得心如刀割。因为这不忍心,便让他像是个傻瓜一样,被那几个人给骗了过去。 但他不该信的,真不该信的。 就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身患绝症,但在临死之前,又被骗说此病可医,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希望破灭。 于是他便落入了比地狱更加深重的绝望之中,不得不再次让自己认清辛沐已经离开他的这个现实。 他原本可以安安心心地去死的,却被这些自以为关心他的人给折腾了这样一大圈,弄得他这样狼狈不堪,到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 若是这个时候,有一壶酒便好了。容华如是想,带一壶酒去见辛沐,见面的时候,我们二人就可以一起喝酒。 容华嘴角微微带着笑,突然张开了口,对着墓碑,气若游丝地道:“我就要……就要来见你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六年……你一定和当年一样好看,而我垂垂老矣,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我只望你别……别嫌我……” 说到这里,容华觉得有些委屈,顿了一下,有些哽咽地继续说:“六年了,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而你竟然一次也不肯到我的梦中……一次也不肯来与我相见。夫人啊……你好狠的心,到现在仍旧在怨我吗?可若是这六年来,你在天上看到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应当有一丝的动容……我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但至少……至少……至少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别笑我这两鬓的白发……” 到后来,容华的声音越来越浅,他自己都快要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他的眼前也越来越模糊,泪水爬满了他的脸颊,有些淌进了他的嘴里,他尝到那味道,那是饱含了他六年的相思和悔恨的眼泪,比世间一切药加起来还要苦涩。 但好在这已是所有苦痛的尽头,他终于要解脱了。 几只黑色乌鸦像是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从远处飞过来,而后便在半空中盘旋鸣叫。 容华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头发丝都脆吹不开的地步,他感觉到又困又累,只想好好睡去,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轻声开口道:“辛沐,我好想你……我好想见你……”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之后,他听到了辛沐的声音,辛沐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 但他分不清声音的来源,便混沌地想,大约他现在已经到了阴阳交界的地方,辛沐在阴间叫他。他想要回应辛沐,迫不及待地走到阴间去,将辛沐给抱在怀里。 但他现在连眨动双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接着他又听见了脚步声,然后便是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美貌不可方物,像是从误入人间的天仙,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的夫人,他的爱妻,他的辛沐。 果然,他的一点也没有变。不……他比六年前更好看了,从前过分消瘦,现在长了一点点肉,正好合适,人看着也有了些温柔的颜色,不再是六年前那样的冷若冰霜。容华忍不住想,离开了自己,他竟然还过得很好了吗?这个小没良心的。 但得知他在那边过得好,容华也十分欣慰。 只是这时候,辛沐似乎并不太高兴,轻轻皱着眉,眼神之中满是忧虑,他见不得辛沐不开心,立刻想伸手抚平那人眉间的褶皱,却始终无法抬起沉重的双手。 他看见辛沐的嘴唇在张合,像是对他说着什么,但他的耳中已经全是混乱的轰鸣声,他听不见辛沐的声音。 “别怕。”他轻轻开口,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道,“别怕,我抓住你了,我来找你了。” 下一刻,那双失去了六年光彩的双眼,终于合上了。 “容华……容华!”辛沐只觉得心脏一紧,一股恐惧的战栗便传遍了全身,在片刻的惶恐之后,辛沐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腕,对准了血管狠狠地一口咬下,,他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牙齿刺穿,但他感觉不到痛,直到血腥味在嘴里蔓开,他才松开了嘴,将手腕放在容华的全然干裂的唇边。 他看着血慢慢滴入容华的嘴里,可容华却毫无反应。 这时候,尔及阿托、至真、应心远、戢康太医也都迎了上来,四个人紧张地围着他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容华的脸。 血越流越多,辛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容华却仍旧没有反应,四个人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想的,大概已经没办法了,他们来晚了,已经没办法将容华给救回来了。 但辛沐仍旧没有放弃,他倔强地盯着容华,身体不停地颤抖。而后他伸出另一只手,猛地拔出了至真腰间的匕首,打算将伤口给弄到更大。 至真急忙拦住他,大声道:“辛沐,已经够了!” 辛沐只是咬着牙,对至真的话充耳不闻,见状应心远便也立刻出声,道:“辛沐,不可!不能让你也出事!” 辛沐根本不听他们的话,瞪着有些发红的眼睛,稍微拔高了音调,道:“让开!” 至真看着那不停流血的手腕,心中的担忧更甚,他不管不顾地抱住了辛沐,用力将他给往后拉。 就在至真将要将辛沐给拉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阻挡,一只手正牢牢地抓着辛沐的衣袖。 几人的目光同时看过去,看见了容华的手。尽管已经苍白得失去了血色,但力道丝毫不减,他抓着辛沐的衣袖,就像是抓着最后的希望。 应心远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再次去探容华的鼻息,片刻后,他双眼放光地道:“有气息了!或许有救!” 辛沐脸上的神色骤然变了,他双唇颤抖,道:“当真?” “我当尽力一试。”应心远迅速地回答,而后拿出了银针,再次往容华的身上扎。 而至真则赶紧抓着辛沐的手,对戢康太医道:“戢康太医,请先给辛沐将血止住。” 戢康太医点点头,立刻便开始了给辛沐包扎伤口。 在这个过程中,容华一直没有松开辛沐的衣袖,辛沐也一直紧紧盯着容华,很快辛沐的手腕便止住了血,伤口也被包扎好了,而这个时候,应心远的神色更为严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容华,轻声道:“都别碰他。” 几人知道这是到了扎针关键的一步,都放轻了呼吸,默不作声地看着。 只见应心远拿着一根细长的银针悬在容华面前,他喉头颤抖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对着容华的眉心狠狠地扎了下去。 第115章 细小的银针扎入皮肉, 本应是没有声音的,但所有人耳边都像是炸开了一声巨响,应心远的手还握着针头,像是雕塑一样伫立了许久,而后缓缓收回。 四下依旧寂寥, 容华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容……容华……”辛沐带着惶恐开口,用变了调的声音叫着容华的名字,可容华无法回应他,辛沐的瞳孔陡然紧缩, 心口传来一阵阵难以形容地酸胀。 其余四人都像是定住了一般,僵硬地看着容华紧闭的双眼。 似乎一切已成定居,悲伤的情绪在众人之间弥漫开来,没有一个人出声。 就在这静谧的诡异之中, 突然, 一阵强烈的吸气声骤然撕裂了宁静,容华猛地睁开了双眼, 几只在树梢停留的乌鸦被惊得尖声鸣叫, 挥着翅膀便迅速飞走。 “辛沐!”容华嘶哑地叫了一声,那表情真是和厉鬼没有任何区别了, 辛沐脸上那痛苦的神色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只是定定地看着容华,嘴角不停地抽动。 “别急, 别急, 殿下, 他就在这里,他不会走的,你慢慢呼吸……”应心远轻声劝慰,但容华仍旧无法让呼吸顺畅下来,他的手仍旧死死抓着辛沐的衣袖,血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辛沐。 “我……我不走,你听应神医的话。”辛沐跟着深深喘了几口气,尽量平静地轻声说着,但那声音也是抖得不成样子。 但这句话却起了效果,容华渐渐将气给顺了过来,应心远拍着他的背,一点点除去他身上的银针,直到最后一根针取下,容华的双眼也慢慢合上,他均匀地呼吸着,陷入了沉睡。 “没、没事了吗?”至真带着哭腔问道,紧张地盯着应心远。 应心远一抹额头上的汗珠,轻声道:“殿下没事了……尽管在鬼门关逛了一圈,但我们还是赶上了……将他救了回来,殿下不会有事的。” 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 辛沐快要崩断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有些脱力地软瘫在地,这才发现方才他一直紧紧抓着自己的腿,竟然将大腿上掐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而后辛沐便感觉有些天旋地转,失血之后那种寒冷的感觉又渐渐侵袭了辛沐的全身,他正想转头对至真说自己有些不对,可话都还没有说出口,他便已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从黑暗之中醒来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 这几年辛沐的身子养得还不错,不像是当年那么虚弱,昨日放了那么多血,仅仅是灌了一次药,今晨辛沐醒来,便已经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了。 他稍微清醒了一下,首先想到了容华,回忆起昨晚应心远说容华没事,辛沐才安心了些。而后他重新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在昭月的王寨之中。 大概是因为两个伤患也不方便赶路,至真他们便将他和容华带到了昭月的王寨之中。 辛沐左右环视了一圈,将这间房中的一切都看了一遍,他心中涌上一阵阵的怀念和伤感。 六年没有回过家了,如今狼狈地回来,家里依然是温暖的。 辛沐站起身来,将这房里的每一样摆件都摸了一遍,一点点地回忆家的感觉。 正在辛沐陷入独自感怀之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刚刚转头看着门口,房门便突然被从外面打开了。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辛沐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一双黝黑深邃的眼。 六年的黯淡,只为等这一刻,那双充满了死气的双眼在看到辛沐时,立刻便活了过来,就像是干涸了许久的枯木,在一场雨里重新焕发了活力。 容华活过来了,这一次,是真的活过来了。 辛沐并未来得及细看眼前的人,突然一阵疾风袭来,辛沐便撞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里。那个人的胸膛很宽广,双臂非常结实,将辛沐狠狠地箍在怀里。辛沐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这种感觉,可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辛沐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六年的光阴仿佛凝结在这一瞬,辛沐什么都还记得,根本无法抛弃的过去依然在跟着他,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只呆了一会儿,辛沐便反应了过来,他伸出双手抵在容华的胸前,正想推开他时,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凉凉的,落在了他的脖子里。 他轻轻缩了缩脖子,抬头一看,更多那凉凉的水珠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全是容华的眼泪。 尽管一直咬着牙,尽管在竭力克制,但眼泪还是爬满了容华的脸。 重逢以来,辛沐还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容华的模样,昨夜情况紧急,辛沐也没顾得上去多看容华那张狼狈的脸,现在仔细一看,他才终于理解了至真为什么一次次告诉他,若是他再见到容华必定认不出来。 容华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脸还是那张脸,依然是俊朗潇洒,但整个人的感觉却变了很多。现在的容华,阴郁、悲伤、憔悴,眼神深邃得看不见底,眉间的褶皱深得无法抹平,更让人难以忽略的是,他两鬓间那花白的头发,像是已经到了垂暮之年。 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容华抱着辛沐崩溃地流着泪,毫无顾忌,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形象,完全哭成了一个泪人。 辛沐不知道容华这些年为他流了多少眼泪,记忆还停留在当年手持长剑守在桥头那英勇无畏的容华,可现在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却像是个受了伤害却找不到人诉说因此满心委屈的小少年。他是那么的脆弱和无助,仿佛辛沐推开他,他就要立刻昏死过去。 辛沐完全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僵硬地待在容华的怀里,无言地看着他的白发和眼泪。 “你……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容华开口,那声音也哑得不成样子,他轻轻捧起辛沐的脸,从上到下地看了辛沐一遍,又嘶哑地重复,“你还活着……你真的活着……” 辛沐僵硬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低声应道:“嗯,我还活着。” “你还活着,可你不告诉我!”容华的眼神猛然间变得凶狠,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辛沐,就像是要张口将辛沐给吃下去一样,他近乎疯狂地嘶吼道,“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像是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像是个傻子一样,为了你肝胆俱裂,为了你痛不欲生。而你好好的,你过得好好的,你潇洒地就把我给抛下……你去哪里了!?你知道这六年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知道的吧,你明明知道的,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痛苦,这样让你觉得很痛快是吗!?报复我让你感到痛快是了吗!辛沐,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从未求过回报,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恨我了,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仅此而已……这样也不行吗?你一定要看着我这样半死不活……六年了,看着我这样过了六年……你满意了吗!?” 辛沐微微垂眉。 他并不是想让容华这样活着,也从未想过报复。他料到了容华会痛苦,但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死了”这件事会把容华摧毁到这样的地步,这份痛苦会让容华无法活下去。 可他有什么理由愧疚呢?他并不欠容华什么,他活着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让容华知道? 他应当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话,但他的喉咙就像是被卡住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该愧疚,看到容华如今的模样,他却还是感到了愧容华的悲痛,刻在了幽黑的眼瞳里,刻在了眉心的褶皱间,刻在了鬓角的白发中。 辛沐无法开口,只能沉默以对。 “你说话……你说话!”容华带着浓重的哭腔,再次吼了一声,辛沐被他突然拔高的音调吓了一跳,有些茫然地抬起眼和他对视,可只看了容华一眼,立刻又被那人给猛地抱在了怀里。 辛沐都以为他气到发狂,想要掐死自己了,可他的怀抱却是如此地小心和温柔,像是抱着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宝贝,生怕有一点点的不小心,就会把怀里这个人给碰坏了。 辛沐被容华这突然的转变给弄糊涂了,再次僵硬在了容华的怀里。 容华的脸埋在辛沐的颈窝,更多的眼泪便流入了辛沐的脖颈,那眼泪凉凉的,刺激得辛沐的皮肤有些微微得不适,他轻轻地发抖,却始终无法挣脱那些眼泪。 “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容华不停地哽咽啜泣,他哭了好半天,而后放软了声调,满是眷恋地轻声说,“我真害怕你只是我做的一场梦……我怕我醒来之后一切都成空了,我怕你真的死了……辛沐,能明白吗,你知道我的害怕吗?我的心已经碎得补不起来了,我已经不能再承受一次你‘死去’的痛苦了,真的……真的不能……若是再有一次……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怎么样……你不要死,你好好活着,你告诉我,你真的还活着,你还在我的怀里,是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第116章 即便是辛沐这般冷心冷情的人听了这话, 也觉得内心那一部分的柔软被深深地触动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深情,超越了生死,超越了时光, 浓重得让人难以承受。 “我是真的还活着。”辛沐轻咬了咬下唇,狠心伸手推了推容华的胸膛,道,“我活着, 你可以放开我了。” 容华有些惶恐地收紧了怀抱,轻声哀求道:“别推开我,就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让我这样抱着你……我只想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就好, 你过得好就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你恨我也好, 怨我也好,不想见我也好……都无所谓,若是我让你烦了, 我走便是, 我躲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只要让我偷偷地看着你就行……辛沐,别再骗我了, 别再拒绝我了, 我求求你了……辛沐……我对你是真的……真的……” 辛沐感觉心底有些发颤, 耳朵也微微发红,但他没有吭声,但容华也没有将最后那一句话完成,尽管他很想说完,但哽咽和啜泣让他不能成言,而后他的声音也慢慢地弱了下来,呼吸越来越轻,彻底安静了下来。 辛沐感觉抱着自己的人渐渐地倚靠着自己,晕了过去。 到底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即便是再强悍,容华也撑不下去了,他渐渐体力不支,无法维持清醒,整个人都挂在了辛沐的身上。 “容华。”辛沐喊了一声,但容华没有回应,不过抱着他的双臂却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他简直就像是一座人形枷锁一般将辛沐给锁住了,辛沐连抬一下胳膊都做不到。而且这个姿势也十分被动,辛沐想将容华给拖上床都没办法,只能这样傻乎乎地站着,任由昏迷的容华将他给抱着。 正在辛沐无奈之时,又有两道脚步声匆匆靠近。 还没到门口,至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殿下是不是过来了?” 辛沐远远地回答道:“他在这里。” 至真一边喘着气,一边气恼地说:“我的亲娘啊,他又来这一招!这才刚刚醒来,我就说不能过来,非不听,非不听!一个不留神就溜走……这人真是……他其实是装病的吧!气死我了!” 说话间,至真已经跑到了门口,辛沐仍然没能挣脱开容华,于是至真一眼就看到了这二人紧紧相拥的状态,他先是站定一愣,而后“啊”了一声,连忙捂着眼睛。 “怎么了?”应心远也赶了过来,瞧见屋内的状况时,脸色微微变了些,他双眼黯淡了片刻,而后轻笑一声,又恢复了以往的风度翩翩,不再有异色。 被两个人看到这样的状况,辛沐感觉有些不好,而且他现在被容华给抱得死死的,气息都有些不顺畅,他一面用力推着容华,一面说:“至真快来帮我一下,我……我动不了了。” “哦哦哦,好好好。”至真满脸带着笑,喜气洋洋地走了上来,而后在容华的身上点了几处穴,容华的身子就软成了一团,他又从后面抱着容华,并没有废什么力气,就将容华给抱到了床上。 应心远立刻跟上,给容华号了脉,道:“殿下无事,比起昨日已经好转了很多,而且恢复的速度很快。只是……” 应心远回头看着辛沐,辛沐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恢复了一张淡漠的脸。 “怎么?”辛沐平静地问道。 应心远回答:“昨日你的血已经将殿下体内的毒给拔得差不多了,但还有少量的残余。这些年殿下将自己的身子糟蹋得厉害,要将这毒彻底拔出,还需要些日子。” 辛沐沉思了片刻,道:“我暂时会待在越州,并不离开。” 应心远道:“那便好。如此,殿下身体的伤,便可以治愈了。” 至真抓紧时机,忧心忡忡地看着辛沐说:“但心病可怎么办呢?若是你之后再离开,他怕是真的不能活下去了。” 辛沐没答至真的话,而是转过身去,安静了很久之后才说:“这时候越王殿下还晕着,不便搬动他,应神医就在我这屋子给他诊治吧,我应当去拜见君上和王妃了,二位请便。” 说完这话,辛沐便回头来匆匆行了个平礼,接着便带上了人皮面具,匆匆离去。 至真他们都算是心思细腻,昨日带辛沐过来的时候,还知道给辛沐遮住了脸,隐瞒好了身份,奴婢们都不知道辛沐是谁,也被安排不能靠近辛沐的房间,全都在殿外不远的地方守着,辛沐走出去,奴婢们便将他叫做“公子”。 有一奴婢上前,道:“公子,您此刻是要去哪里?之前君上吩咐了,若是您醒来,便带您去见他。您现在可休息好了,要去见他吗?” 辛沐仔细一看那奴婢的脸,便认出了他,从前这奴婢也伺候过他的。见到故人的感慨暂时压制住了方才被与容华遭遇的慌乱,辛沐慢慢冷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奴婢的脸。 他当年还是个小孩,如今成熟长大了不少。 那奴婢被辛沐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说:“公子,小人脸上可是有东西?” 辛沐怕他听出自己的声音,并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那奴婢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多问,恭敬地带着辛沐去了缪恩的议政大殿。 此事刚刚才下早朝不久,缪恩还在后殿之中处理政务,听到奴婢通报,便立刻放下手中的事,站在殿堂之中等着。 辛沐进门,缪恩便立刻满脸欣喜,他上前一步,正要张口叫辛沐之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住口,正色道:“此处不用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奴婢们齐齐应声,很快便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了这兄弟二人。 辛沐将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下,从容地下跪行礼,道:“辛沐参见吾王,吾王万福。” “你我兄弟,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快起来!”缪恩拉着辛沐的手便将他给扶了起来,而后便不由分说地搂住辛沐,给了辛沐一个结实了拥抱。 这个拥抱并没有一点心虚和多余的心思,完全就是兄弟之间自然的亲昵,他们终于都能放下过去,成为真正纯粹的兄弟。 辛沐为此而感到安慰,心中渐渐盈满了欣喜,他这才抬头,认真看着二哥的脸。 二哥成熟了,而且气势比从前强了许多,他已经成为了威严、稳重、值得信赖的王,昭月的王。 辛沐为二哥高兴,也为昭月而高兴,他轻轻笑了笑,真心地喊道:“二哥。” “三弟。”缪恩也开口喊了一声,而后便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辛沐的肩膀,便亲自给辛沐倒了热茶,由衷地感慨道,“昨日看到你,便觉得惊喜,六年没有见面,你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点儿都没有变化。昨日忙碌,看过你之后便又匆匆离开了,今天身子可好了?” “多谢二哥关心,我其实没什么的,这几年养得还算不错。” “那便好。越王殿下呢?他可醒了?若是他醒了,我一会儿便去瞧瞧他。” 辛沐顿了一顿,道:“他是醒了,但现在又晕了过去。应神医说他已经脱离了危险,所以应该是不会有事了。” “越王殿下乃是人中龙凤,吉人自有天相,怎么会有事?”缪恩爽朗地大笑了几声,道:“那年之后,我便将昭月的边界和王寨的守卫都加强了一遍,可越王殿下还是轻而易举便地溜进了我昭月的王寨。看来我们的防备仍然不够。” 辛沐神情淡然,显然是不想多谈,谬恩瞧出了他的心思,便苦笑着说:“让我说最后一句。” 辛沐没有出声,谬恩便继续说了:“有个东西要给你。” 谬恩说着便去门边叫了个奴婢,不一会儿奴婢便从送来了一支精致的紫檀木盒,谬恩将那盒子放在辛沐的面前,辛沐打开,瞧见了一个许久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当年容华用来锁住他的那一根玄铁手链。 辛沐看着,双眼便有些失神,他的手微微动了动,但并没有伸出手去碰那东西。 谬恩继续说:“当年那代替你的尸体下葬之前,我便偷偷地将这一根链子给取了下来。我听说,这根链子是越王母亲的遗物,对他来说应当是相当重要的东西。这些年我留着这东西也是累赘,不知应当处理。今日见了你便多问一句,你要留着吗?” 辛沐依然在愣神,看了那东西好久之后,才有些迟钝地说:“这不是我的东西,不要给我。” 谬恩很是体贴,迅速地将链子给收了起来,很快转换了话题,问起了这些年辛沐过得如何,辛沐将方才的事情抛在脑后,一五一十地将他和二郎走过的地方,遇到过的各种都讲了一遍,谬恩认真地听着,时而皱眉,时而浅笑,仿佛跟着辛沐一起经历了这六年的时光。 第117章 兄弟二人一聊便忘了时间, 直到午后,有奴婢通报说王妃前来请安,他们才止住谈话。 辛沐看了看天色, 这便提出告辞。 谬恩忙道:“怎么, 你这又要走?不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吗?” “不必,本来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但在这王寨之中,认识我的人并不少,我越是多留, 便越是容易被人发现。”尽管回家的感觉很好, 但辛沐知道, 他能这样回来一次,已经是天大的奢侈了,他沉默了许久,这才继续说, “况且我已经和二郎说过, 两天之后便去接他,我不能耽搁太久。“ 谬恩轻轻点头, 道:“这样很好, 你有孩子,便也不会孤单了。三弟, 千万保重, 你只要想回来, 随时回来便是, 不管走到何处,也都要记得给家里来信。” 辛沐应了,二人各自留下了珍重的话,辛沐便从侧门离开,在走之前他还躲在暗处,偷偷看了一眼王妃以及她带着的那一对可爱的儿女。 真好,如今二哥和他,都不是自己独自一人了。 * 被容华折腾了好多天的尔及阿托,在回到昭月王寨之后便立刻去了寝殿歇息,他不眠不休许多天,得知容华没事之后,他就放心地倒头大睡。第二日,给需要告别人一一告别之后,尔及阿托就要回西夷去了。好歹他也是西夷的摄政王,即时是有溧河禄顶着,他也不能擅离职守太久。 离开王寨行进了一段路之后,尔及阿托就遇到了刚刚祭拜完父母、从王陵下山的辛沐。辛沐的□□已经戴上了,看上去便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他的身边跟着几名沉默的侍卫,这些人都不知道辛沐是谁,只是尽忠职守地将辛沐给送下山。 辛沐很是客气地下马给尔及阿托请安,尔及阿托十分尴尬,客套了几句,二人便沉默了下来。 下山的路就这样一条,二人只能一同走。过了一会儿,尔及阿托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尴尬,干咳了两声,出声让两人的侍卫都暂且退到二十尺之外。 辛沐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因此便做出了恭敬聆听的姿态。 尔及阿托又干咳了两声,接着才说:“那个,辛沐,不用这样,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不必如此客气。” “殿下说的是。”辛沐的话还是说得十分客气。 尔及阿托偷偷看了眼辛沐的眼睛,一下有些脸红,毕竟辛沐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人,过去了这么多年,大家都变了那么多,辛沐还是那么好看,尔及阿托虽然已经爱上了别人,但看着辛沐那双漂亮的眼睛,忍不住还是会觉得害羞。但他没看太久,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小声说:“辛沐,我知道你不太喜欢我……当年我的确也是很过分……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了,你别再与我计较了,可好?” 辛沐后来受了那么多的苦,归根结底的起因都是尔及阿托,但有了二郎之后,辛沐遍便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原谅,他早已经不怨尔及阿托了。 “殿下言重了,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为了打消尔及阿托的顾虑,辛沐还对着他轻轻笑了一下,尔及阿托也跟着傻笑了起来,在心中想,他现在没有从前那么冷了,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 尔及阿托心里很高兴,立刻便又自来熟地说:“那么以后,我们便是好兄弟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西夷找我就是!” 辛沐淡淡地笑了,并不做声。尔及阿托皱眉想了想,又继续说:“都是自家兄弟,我就有话直说了,你可千万别见怪。” 辛沐一猜就知道他想提容华的事,可辛沐还没来得及阻止,尔及阿托已经率先开口:“辛沐,我不知道你和容华是怎么回事……但容华还没好呢,你怎么就走了呢?不管他从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这都过去六年了,你也可以别和他闹别扭了……他过得有多惨你也亲眼看到了。况且,你肯回来救他,就说明你对他还是有些情谊,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再离开呢?” 辛沐还没开口,尔及阿托又突然叫了一声,急道:“啊!那时候你不是还怀着个孩子吗?算起来,那个孩子也该有六岁了吧!哎呀,我的兄弟啊,你好好想想,你俩还有个孩子啊,你不能让孩子没有父亲吧?那孩子这些年来,都没有问过你吗?” 这话说完,辛沐的脸便立刻有些僵硬。虽然至真和二哥都在他面前提过他走了容华会如何,但他们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过二郎如何。此时尔及阿托一说,辛沐心里盈满了忧虑。他不禁又想到二郎对于寻找自己父亲一事的执着,想着想着,心里便有些不安,辛沐沉默了下来,尔及阿托也知道他不高兴了,于是便不再谈此事,挠了挠头,说:“抱歉啊,我只是为你们着急。我不想再看着我的兄弟过那样的日子。” 辛沐淡淡地笑了,道:“多谢殿下关心。” 尔及阿托应了声,便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些什么,二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直到走到了分叉路口,辛沐对尔及阿托告了别,接着,他们便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尔及阿托回头瞧了瞧辛沐的背影,在心中揣测,他们的未来究竟会如何。 * 二郎乖乖地在大刀镖局待了两天,和程晋学了两天的功夫,到了第三天,二郎就待不住了,从晨起一直到日暮,二郎都在等着他爹来接他。 日落之时,程晋瞧见二郎坐在门槛上捧着脸,便也跟过去坐在他的身边,问道:“没事,你爹答应了你两天后回来,就一定不会骗你的,你放心吧。” “我当然知道我爹不会骗我。”二郎斜睨了他一眼,说,“但是看你的表情,你似乎比我还着急。” 程晋眉毛一拧,正要反驳之时,突然又有手下来通知,沐公子到了。 程晋瞬间便睁大了眼,立刻起身将自己屁股上的灰给拍掉,想了想又赶紧将二郎给拎起来,拍干净了他屁股上的灰。 二郎盯了他一眼,迅速说:“你这样是没有用的。” 程晋有些惊讶,道:“什么?” “我说你这样是没有用的,你有话一定要对他直说!不然就来不及了,这次我爹走的那么匆忙,我猜肯定是和我父亲有关,你啊,再不开口的话,估计就没有机会了。” 程晋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二郎摇了摇头,说:“行了,我爹来了。” 程晋回头,看见了快步走来的辛沐。他脑子里还在回荡方才二郎给他说的那些话,一直有些懵,辛沐与他说话他都回答得颠三倒四,二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好几眼,最后便只剩下摇头。 一直到二郎都被辛沐给接走了,程晋才总算反应了过来,而后他突然原地跳了一下,着急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开口了,否则他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 二郎其实也满心都是疑惑,但看着辛沐疲惫的神色,他就一直忍着没有问。父子二人到了客栈,二郎就自己洗漱了,接着爬上床躺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辛沐也洗漱了一番,这才上了床躺在二郎的身边。 这孩子的听话和体贴,反倒让辛沐心中不安。他和二郎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但他却有许多许多的事没有告诉二郎。有一刻辛沐甚至想,他干脆对二郎坦白一切好了。 可话到了嘴边,辛沐还是说不出来。 二郎是他一个人的孩子,他不能让任何人夺走他。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半晌,二郎也瞪着眼睛,期待地看了他半晌,最终他还是没下定决心,说:“早些睡吧。明日我们去看看新宅子,若是你喜欢,这两日便可以搬过去,搬新家之后,你便可以有自己的卧房,不用和我一起睡了。。” 二郎略有些失望,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点了点头,乖乖地闭上眼睛睡了。辛沐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渐渐地陷入了沉稳的睡眠之中。 也是此时,在昭月王寨里守着容华的至真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手里拿着辛沐留下的书信,咬着牙说:“每次都是这样……一个偷偷溜走,一个留书离开,你们两个真是……这次之后,我绝对再也不管你们了!” 睡梦中的辛沐轻轻打了个喷嚏,二郎便转过身来,抱着他爹,把小小身子的温暖传递给了辛沐。 父子二人便继续安睡了。 接下来的两日,辛沐和二郎一起看了几座宅子,最终在城边人烟稀少的地方选了一座带庭院的二层小楼。二郎对新家倒是十分地期待,定下来之后,父子二人便决定当天傍晚搬进新家,他俩没多少行李需要搬,但程晋还是非常主动地赶来帮忙。 第118章 接下来的两日, 辛沐和二郎一起看了几座宅子,最终在城边人烟稀少的地方选了一座带庭院的二层小楼。二郎对新家倒是十分地期待, 定下来之后, 父子二人便决定当天傍晚搬进新家, 他俩没多少行李需要搬, 但程晋还是非常主动地赶来帮忙。 忙碌了一整天, 本来对于搬新家很是兴奋的二郎,在马车还没有到达之时, 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程晋将二郎给抱下了马车, 二郎的小脸趴在他的肩膀上, 睡得非常好, 辛沐带着些笑意, 摸了摸二郎的头,对程晋道:“程镖头,让我来抱吧,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 程晋慌忙摇头道,“别与我客气,我来抱就好, 不必吵醒二郎。而且这孩子今年长了不少, 有些重了,你抱不动的。” 辛沐又轻轻笑了笑, 说:“我也没那么弱不禁风。” 程晋一看他笑就觉得自己找不着北了, 傻乎乎地跟着笑了起来。 这样一幅画面,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于是刚刚赶过来的容华,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便也是这样觉得。 容华只觉得一阵阵的五雷轰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炸开了,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辛沐和别人在一起了,他与别人有了家庭,有了孩子。 霎那间容华就变成了一座僵硬的冰雕,一动也不能动。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以为他和辛沐已经重新有了可能,毕竟至真告诉他,六年来辛沐都没有放弃过他的命,这次也是这样匆匆赶来救他,他以为他做的一切都是有效果,辛沐至少没那么恨他了。 可现在看到的一切,却让他如坠冰窟。 辛沐不恨他了,但也不会爱他。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情便是如此了,他还在原地等待,他等的人却走得头也不回。 既然如此,他何必那么努力挣扎着活过来呢?还不如死了算了。 辛沐还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这一道目光,仍旧还看着程晋,坚持道:“让我来抱吧。” 程晋有些失望,把二郎递给了辛沐,二郎被惊动,揉着眼睛将醒未醒,就在这时候,一道惊喜的尖叫声彻底将二郎给惊醒了过来。 “啊啊啊啊!我的二郎!义夫来了!” 随着这一声喊,辛沐回头,看见至真从马车上下来,推开容华就往前猛冲。 辛沐早就知道,容华知道他还活着,便一定会再来纠缠,因此这时候见到容华,他也没有太多的惊讶。他淡淡地扫了容华一眼,又将目光放在了冲过来的至真身上。 至真速度非常快,赶在辛沐接过二郎之前便伸出了魔爪。二郎还在半梦半醒的迷糊之中,突然就被一个奇怪的漂亮男人给夺过去抱在了怀里,那个漂亮的男人把脸贴在二郎的脸上,激动地道:“我的二郎都长这么大了,终于见到你了!” 二郎全然被吓醒了,有些嫌弃地用力推着至真的脸,叫道:“你是谁啊!快放开我!” 辛沐简直被至真这个活宝给逗乐了,他拍了拍至真的头,道:“他还不认识你,别闹。” 说着话时,辛沐就将二郎从至真的怀里给抱了出来,二郎下了地,躲在辛沐的身后,抱着辛沐的腿,有些警惕地看着至真。 至真不满的地撇嘴,道:“怎么能不认识我?我给你洗了一个月的尿布!” 已经成长为好面子小少年的二郎听到至真这样说他当年的糗事,当即便更为不满,气呼呼地吼了一句:“我不认识你。” 而后,二郎便一个人跑进了院子里。 至真这才后知后觉地感慨道:“哎呀,我这小义子看来不喜欢我!这可如何是好?” “义夫……义子……”程晋有些奇怪地说,“沐公子,我怎么不知道,二郎何时还有个义夫的……” 辛沐便给二人互相介绍了一下,接着又很客气地对程晋道了谢,说是今日搬家太过忙碌,不便留他吃饭,改日一定登门拜谢。程晋实在是失望透顶,但还是没给辛沐找麻烦,很快告辞。 程晋的失望却让容华顿时便满心欢喜,他知道辛沐并不是和这个人在一起,那颗冻僵了的心又立刻活了过来,他忍不住激动地朝着辛沐的方向跑了过去,在和程晋插肩而过之时,二人都同时停下来,侧头微微瞄了对方一眼。 空气中仿佛有某种刀兵碰撞的声音,二人同时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敌意。 这一刻,程晋心中在想二郎生父的事,而容华心中则在想,辛沐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微笑。下一刻,两个人心中都同时在想,若是不快些想办法,辛沐怕是会被这个人给抢走。 并不知道这二人心思的辛沐还在和至真说话,神色有些匆忙地说:“我就不和你客气了,我得先去看看二郎。你自己进来吧,有些乱,你别在意。” 这话说完辛沐便着急地跑进了门,至真看了两眼,没跟上去,反倒是转过身后退,拉着容华的胳膊说:“走啊,快进去,你不是还有很多话要对辛沐说吗?” 容华深深皱眉,犹豫道:“他……他没说让我进去……我怕他不高兴我进去……” 下定决心不管他们的至真,还是无比操心地说:“担心也没有用的,走吧,去看看他,你不是很想他吗?他若是赶你走,你才走,但他若是没有赶你走,你不是赚到了?” 容华被至真说动了,他僵硬了半天,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被至真给拉进了院内。 这宅子不算大,但院子还算是宽敞,容华紧张地往正厅里看,瞧见了正在说着话的二郎和辛沐。 之前容华被那“一家三口”的画面刺激得不轻,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辛沐的身上,到此时容华才仔细地看了那个小孩儿。 他就像是一个缩小的辛沐,琥珀色的眼睛和头发,模样一点儿都不像是汉人,容华紧张地看他,希望能从那个孩子身上看到一点儿自己的影子,但他无论怎么看,都完全看不出那个孩子有一点儿像自己。 容华霎时间又觉得心凉,紧盯着那个孩子,疑神疑鬼地觉得,那孩子仿佛有些像谬恩。 这样一想,容华便立刻觉得又酸又涩,心里难受得直抽抽。谬恩和辛沐的那一段都是容华永远的痛,无论过去多久,一想起来便觉得如鲠在喉。若这个孩子真是谬恩的…… 大约是感觉到了容华的视线,正在这时,二郎够从辛沐的身后支出了脑袋,有些好奇地看了容华一眼。 小孩儿的眼睛又闪耀又纯真,眼珠圆圆的,他盯着容华,双眼不停地闪烁。 只是这样一眼,便让容华有种身体发颤的感觉,他的心瞬间治愈,脑子一热,心里有个声音就冒了出来:这是我的孩子,必须是我的孩子。 而二郎仍旧好奇地看着容华,两条小眉毛紧紧地皱成了一团。 他曾看过容华的画像,但第一次见到本人,二郎也没办法第一时间认出这就是他一直崇拜的越王殿下,只是觉得这人很是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二人互相看好一会儿,辛沐便出声让二郎先回房。 小孩儿乖乖地给至真和容华行礼,像是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告辞。 至真满脸带笑,挥着手说:“二郎,早些去休息,明日义夫再来看你!” 二郎匆匆看了一眼这个过分热情的义夫,利落地跑了。 容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孩子直到完全看不见,眼中的急切和焦虑无法掩饰,他的表情写满了对那个孩子的渴望,就像是他随时都要冲上去抓住那个孩子,紧紧地将那个孩子给抱在怀里。 但最终他还是敢那么做,他把所有的渴望都藏在了心底,只能一直看着。 “殿下。”辛沐的声音将容华的思绪拉回,他再次看向了辛沐,只见辛沐的微微皱眉,似乎是不太高兴,容华顿时便心惊肉跳,整个人都绷紧了,望着辛沐有些结巴地道:“辛沐,你……你……” 半天容华也没有说清楚一句话,辛沐就这样皱眉看着他,容华也不知道辛沐究竟是哪里不高兴,越发紧张了起来了。若不是至真在场,二人也不知道要这样无声地对视到什么时候。 至真清了清嗓,笑道:“辛沐,我们来了也不请我们喝杯茶吗?” 辛沐有些埋怨地看了至真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谁让你把他给带来的。至真假装没不懂地耸耸肩,继续笑盈盈地看着辛沐。 “我刚过来,热水都来不及烧,怕是要怠慢殿下了。”辛沐将目光移开,根本不再看容华一眼,继续说,“殿下的病还未全好,这段日子还是不要到处走动得好,请回吧。” 第119章 容华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就被辛沐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他脸色顿时黯淡了许多, 垂着眼睛, 看上去像是只可怜兮兮的狗。 至真依然笑嘻嘻的, 对辛沐说:“哎,殿下这不是惦记你才来的,反正你现在不走了, 他也能放心了, 我这就带他回去好好养伤, 很快就会好的,辛沐,你可千万别担心啊。” 谁要担心他了? 辛沐瞪了瞪眼睛, 本想要这样说一句, 但快要说出口时又觉得这句话有些矫情和多余。他闭嘴不答, 却像是默认了自己对容华的担心。 总之不管怎么说都不对, 辛沐完全落进了至真挖的坑里,埋怨地看了至真一眼。 至真吐了吐舌头,说:“过几日殿下身子好了,我们再过来看你和二郎, 不用送, 我们这就走了啊。” 辛沐都懒得理他了, 至真便嘻嘻地拉着容华走人, 容华却眼巴巴地望着辛沐, 僵硬地站着不肯走。 至真轻声在容华的耳边说:“殿下, 现在这样已经是非常好的了,你别再多留着讨嫌,日子还长,我们慢慢来。” 容华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紧盯着辛沐,半晌才憋出话来:“辛沐,你告诉我,二郎他……” “二郎是我的孩子。”容华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辛沐便突然转过身来,他看上去有些着急,出声打断了容华的提问,“二郎是我的孩子,与你没有关系。” 那声音听上去已然动怒,比起方才那轻描淡写的嗔怪,辛沐现在显然是真的在生气,至真急忙拉住容华的衣袖,让他不要再说。 不过这时候就算是至真不拉住容华,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辛沐又明确地告诉了他一次,二郎不是他的孩子。每一次听到这件事,容华的心都要被刺穿一遍,可他还是忍不住自虐似的一遍遍地问,一遍遍地充满期待。 “快走啦,别得寸进尺。”至真小声说着,将满脸痛苦的容华给拉走。 辛沐不在容华的视线之内,容华就没了力气,整个人都像是跨掉了一半,双腿软绵绵的,被至真给拖着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至真见到容华嘴唇干裂满头冷汗,赶紧倒了杯水递过去,但容华却轻轻拂开至真的手,脸色苍白地自言自语道:“二郎是我的孩子。” “二郎当然是你的孩子啊。”至真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而后将水递到容华的嘴边,容华仍旧没有接,又重复了一句:“二郎是我的孩子。” 至真以为容华是瞧见那孩子太激动了,才如此反复重复这句话,于是便在此事上多言,倒是出声安慰道:“新妹现在有些焦躁呢,或许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情绪有些起伏,你别去招惹他啊。不过,我能感觉到,他对你有情意的,他一直不愿让你死。殿下,你可别辜负了辛沐这些年来默默的做的一切,你现在还需要好好休养,你可别逞强,快点好起来。只有你好起来了,才能重新赢得辛沐的心。” 容华根本没有回答他的话,依然苍白着一张脸,低声重复着那句话-- “二郎是我的孩子。” * 辛沐回房便看见二郎坐在门槛边上捧着脸,表情非常严肃。辛沐故意没理他,转而去收拾东西,过了一会儿,二郎自己憋不住,便眼巴巴地跑来问辛沐道:“爹,刚才那个一直盯着你看的人是谁?我觉得他好眼熟。” 辛沐停下手里的事,但并没有立刻回答二郎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二郎又拉着他爹的袖子,说:“爹,又是不方便说的事情吗?哎呀,你就透露一点点方便说的部分,我真的很想知道。” 辛沐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想知道?” 二郎歪着头,表情很是困惑地说:“我也不明白,就老觉得……觉得……我对那个人很在意。” 辛沐的眼神闪烁了一会儿,他慢步走到桌前坐下,二郎也赶紧跑过去跟着,坐在了辛沐的旁边,眼睛瞪得老大。 停顿了好久,辛沐才说:“他就是容华。” “容华……”二郎的耳朵和嘴比脑子反应得快,把名字念出来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惊呼道,“容、容华?越王殿下!” 辛沐点点头,“嗯”了一声。 二郎顿时便抱着头大叫了起来,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在屋子里转了好多圈,而后又回到了辛沐的身边,他的整张脸都变得通红,两只小爪子抓着辛沐的手,大声道:“爹,这是真的?真的越王殿下?你认识越王殿下?你是如何认识他的?何时认识的?他怎么会突然来找你的?他现在是走了吗?他还会来吗?我们可以去找他吗?” 这一连串问题把辛沐给问得答不上来,他只是深深地望着二郎,也不想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他本以为二郎只是爱听容华的故事罢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二郎会因为见到容华而这样激动。 见辛沐许久未答,二郎并没有追问,倒是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让辛沐更无法回答。 二郎凑近了,大眼睛对上辛沐,一字一顿地问:“爹,越王殿下喜欢你,是吗?” 辛沐前所未有地无法面对二郎,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埋怨老天让二郎太过于早慧,以至于辛沐想要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都不行,他无言地看着二郎,这便让二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二郎激动地两眼放光,又立刻问道:“我一看他那眼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那他是我的父亲吗!”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之时,辛沐的声音就立刻响起,他用近乎冷漠的语调回答了二郎的激动。 “我不知道。” 这比直接否认还让二郎难以接受,他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失望的浓浓地笼罩了他。 辛沐面色不改,和二郎对视着,过了不久,二郎从他爹的眼里看到了隐藏得很深的复杂情绪,二郎不知道那眼神究竟如何定义,悲伤的、痛苦的、沉重的……但他知道,他爹从未用那种眼神看他,这必定不是什么好的情绪,牵扯到了很多不愉快的过去。辛沐没有提过,从很多事情里二郎都能猜到,在有他之前,他爹曾经吃过很多苦。 比如那只不太灵活的右手,比如他爹一定要隐姓埋名地过活,比如他明明没有哥哥姐姐,却叫做“二郎”。 二郎对很多事情都很好奇,但不包括那些让他爹痛苦的过去。他并不想揭他爹的伤疤,于是瞬间有些慌乱,方才的激动立刻便冷了下来,他急忙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辛沐,可辛沐没有要哭的意思。 “爹,我说错话了,我不问就是,你别生我的气。”二郎嘟着嘴,凑上去抱着辛沐,小小的手掌轻轻地在辛沐的背上拍着,满脸都是歉疚。 辛沐回抱了一下二郎,把那些不愉快都收起来,他拉开了和二郎的距离,捧着二郎的脸,真诚而且严肃地说:“无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 “爹,我也只有你,所以我不想惹你生气。”二郎认真地说。 辛沐轻轻笑了笑,摸着二郎的头说:“睡觉吧。” 二郎不再多问,把所有的疑问好奇和激动都给压在心底,乖乖地应了,便自己去洗漱,不久便上床睡了。 可今夜,辛沐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其实他决定留在越州的时候,就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但事情实际发生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并不如料想之中镇定和从容。 才第一次见到容华,二郎就那样激动,这一大一小对视的时候,就像是有某种奇怪的默契,当时辛沐没有吭声,但并不代表他心中不焦躁和害怕。 可他现在又不能走,他怕自己这次再走,容华可能就真的救不回来了。他不想让容华死,但他又他会失去二郎,于是他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 一整夜,辛沐都坐在床边,深深望着二郎熟睡的脸,无法入眠。 * 之后容华和至真都没有出现,大约是容华的病还需要养一段时间,多半是爬不起来了,否则他不会放弃无赖骚扰。辛沐和二郎短暂地安生了三天,二郎便已经习惯了新家的生活。他们住的地方已是城边,并不怎么热闹,但绕是这样,二郎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周围与他同龄的孩童给召集在了一块,在那一群孩子里扮演起了领头者的身份,撒欢玩了起来。 或许有人天生就会吸引人跟随,二郎有这样的能力,很显然不是来自辛沐的。 而这位极具领导才能的小孩儿比辛沐还要忙碌,出去玩能玩上一整天不回,倒把辛沐一个人孤零零地晾在了家里。 第126章 番外一 在七夕的前一夜, 容华就开始激动了,折腾到半夜不睡, 第二天还一大早起了床。 辛沐照例是要睡懒觉的, 容华亲了亲辛沐的脸颊, 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门,去了二郎的房。 二郎迷迷糊糊地不愿意起床,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今日可是过节, 不想去学堂……给夫子请一天假行吗?” 容华毫不怜惜地把二郎从杯子里拎出来, 说:“就因为今日是七夕, 所以你必须去学堂,赶紧去,别妨碍我。” 二郎被弄醒了, 钻出被子开始气呼呼地穿衣裳。容华笑了笑, 说:“今日下学之后别急着回家, 出去好好玩, 最好巳时之前都不要回来。” “那我有什么好处?”二郎一个机灵,彻底醒了过来,然后一脸“我知道你的企图”的表情,死盯着容华。 “明日起教你练暗器, 还有, 给你二两银子, 你拿去请你的小情人吃糖。” 二郎微微有些脸红, 干咳了两声说:“别在一个小孩儿面前胡说八道, 我可没有什么小情人。” “好吧, 随便什么,总之你想想这个条件,是不是很不错。对了,为了你的安全,我会安排两个暗卫跟着你,但绝对不在你和你的小情人面前露脸。可以成交吗?”容华对着二郎伸出手,准备好击掌。 “我说了没有什么小情人!反正……成交!”二郎抬手和容华拍了拍,容华立刻便摸出二两银子来,二郎接过钱,一溜烟儿就跑出了门。 “吃过早膳才准出门!” “知道了!”二郎的声音传来,人已经跑远了。 安排好暗卫,又将家里的下人都给打发走之后,容华便回了卧房。 辛沐还在睡。 容华看着那毫无瑕疵的人在自己的眼前安睡,便心中欢喜,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轻柔地吻了吻辛沐的唇,辛沐并没有醒来,可他尝到了唇上的甜味,又忍不住继续吻上去,如此反复几次,辛沐便被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夫人醒了啊,要起来吃东西了吗?” 辛沐点点头,正想起来穿衣裳,却被容华扶住了肩膀,说:“我来。” 辛沐本就没有睡醒,迷迷糊糊闭上眼睛,任由容华给他穿衣裳,那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实在是让容华心痒,因而他一边给辛沐穿衣裳,一边趁机上下其手,辛沐实在是醒不过来,也没精力阻止他的乱来。 费了半天功夫终于将衣裳创号,而后容华又打来了热水,殷勤地伺候辛沐洗漱。 洗脸之后,辛沐总算是清醒了,这才问道:“为何今日这样安静?家里好像没有人一样。” “二郎去了学堂,让下人们都休沐一日,今日就我们二人在家,单独过一日,怎么样?” “怎么好端端地,让下人休沐,一会儿去酒楼用膳吗?”辛沐有些奇怪地问,容华不答,笑眯眯地牵着他的手往饭厅去,只见桌上已摆好了早膳。 品种不算多,刚好是两人份,但都是辛沐爱吃的。 “都是我做的。夫人尝尝看,可合你的口味?”容华一脸得意,指着那一桌东西准备讨赏。辛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便又心虚地笑了笑,说:“咳咳,大部分是下人做好的,我只是放进锅里弄熟……总之经过了我的手,也算是我做的。夫人就别挑剔了,赶紧坐下,尝尝我做的如何?” 辛沐嘴角稍稍扬了起来,坐下便拿起筷子开始吃。厨子的手艺原本是很不错的,经过容华的手糟蹋之后,味道大打折扣。 可容华的双眼满含期待地看着辛沐,辛沐便没办法打击他的热情,笑说:“很好吃。” “喜欢就好。”容华握了握辛沐的手,拿起筷子便也开始用膳。 大约是因为气氛很好,这顿并不怎么样的早膳,俩人也吃得很开心,接着俩人又一道收拾碗筷,打扫卫生,没有下人帮忙,几乎是忙碌了大半个上午才弄完这些事情。接着到了中午,二人又笨手笨脚地一起做午膳,一起吃了顿并不怎么样的午膳,继而又是收拾碗筷,打扫卫生,好像并没有做什么事情,便又到了该做晚膳的时候。 这一整天的时间,就这样忙忙碌碌地度过。 天色擦黑,辛沐便就站在门口,等着二郎回家。 容华站在他身边,拿着只小扇子给他扇风,而后说:“不用太过担心,他知道在学堂用了晚膳才回来,饿不着那小子。” 辛沐摇摇头,道:“倒不是担心他饿着,只是这天都快要黑了,还不回来。” 容华笑了笑,说:“大概和小情人出去玩了吧,今日可是七夕。” “啊,七夕啊……”辛沐好几日没有出门了,连日子都给忘了,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七夕。 他回过头,看着容华满是笑意的脸,总算是明白容华今天怎么会让下人都离开。原以为这只是容华时不时的突发奇想,辛沐现在才弄清楚,原来只是容华送给他的七夕之礼。 辛沐微怔,容华便摸了摸他的头,说:“总算想起来了。” 辛沐觉得有些抱歉,想说几句什么,但容华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一把抱住他,轻声道:“想过很多次,七夕应当送你什么……其实若是你开口,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但我一直觉得再珍贵的物件也只是死物,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最宝贵的,唯独是彼此的陪伴。我想一辈子陪伴着你过这样寻常人家的幸福——整日没别的事情可做,吃了早膳,便忙忙碌碌地准备午膳,吃了午膳,又忙忙碌碌地准备晚膳。而后一起站在家门口,等着不听话的臭小鬼回家……这样充满了烟火气、满是鸡毛蒜皮的日子,就是我想和你度过一生的样子。我常常在想,若是这世上真的存在织女,她也一定是被这样这样平反人间的日子打动,才会下凡来和牛郎相爱的。” 辛沐抬头看着容华,只觉得心里又暖又软,容华微微地笑了,又说:“所以,虽然我的礼物并没有很贵重,但都是我的心意,只希望夫人不要嫌弃,赏愚夫一个笑,如何?” 辛沐倒是想笑的,可嘴角上扬的同时,眼眶却有些微微泛红,容华捧着他的脸,在他的两只眼睛上分别亲了亲,而后才含住他的唇。 被吻住的辛沐含糊地说:“可我忘了今日是七夕,未曾给你准备什么。” 容华收紧怀抱,并不在意地继续吻着辛沐,说:“你便是我最珍贵的宝物,你已将你自己送给我了,我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别的?” 辛沐不善表达,他不知怎么才能告知容华自己此刻心中的欢喜,只好抱住容华轻吻他,容华心里一喜,正准备加深这个吻时,辛沐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把推开容华便往屋内走去。 扑了个空的容华郁闷了半天,而后疑惑地跟上,却见辛沐进了卧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来。 容华认得这个木盒,这是前不久缪恩差人从昭月送过来一大堆东西里的一样,辛沐没有打开过那个木盒,所以容华并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可但凡是和缪恩扯上关系,容华便觉得吃味,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表达他的不满,辛沐便开口了。 “这是给你的。” 容华双眼一亮,惊喜地说:“送我的?” 辛沐低着头,犹豫了半天,这才将木盒打开。 看到躺在那木盒之中的东西时,容华有瞬间都觉得眼眶都是湿润的,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盒子里的东西,好久之后,才抬头看着辛沐。 辛沐并未多言,而是把木盒塞进容华的手里。他将容华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根挂着钥匙的玄铁手链取了下来,戴在自己上手腕上,接着又将木盒之中的手链取出来,戴在容华的手上,把那一把精致的小锁给锁上了。 “好了。”辛沐浅浅地笑。 第一次二哥要将这东西给他时,他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故而不肯收下,可二哥如此体贴,在得知他和容华重新在一起之后,还是将这手链给送了过来。辛沐还在想,以一个什么样的理由给容华,想来想去,今天便是这样一个合适的时机。 容华依然僵硬地拿着木盒,肩膀轻轻地颤抖,他陷入了巨大的激动和感慨之中,半晌无法恢复言语功能。 辛沐又笑了笑,说:“从此我就将你给锁上了,没有我的准许,今生你都逃不掉。” 容华猛扑上去,一把将辛沐给扛起来往内室走,辛沐挣扎着说不要,但并没有什么用,很快就被容华给压在了床上。 辛沐微微有些喘,躺在床上眨着眼睛看着容华。 容华俯身,细细密密地吻着辛沐的脖颈,用嘶哑的声音道:“今生怎够?我要生生世世地与你纠缠在一起……” 辛沐浑身发软,渐渐只能发出低吟。 容华便毫不客气地撕扯起了俩人的衣服,辛沐红着脸,坚持着仅有的理智抗拒道:“二郎、二郎一会儿该回来了……” 容华抓住辛沐的双手摁在了他的头顶,歪着唇笑了一声,说:“放心,我早有安排,巳时之前,小崽子都回不来,今夜是我们二人的七夕,没人能打扰。” 辛沐最后的抗拒也渐渐弱了,顺从了身体的反应,软在了容华的怀里。 窗外的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也被羞红了脸,扑着翅膀,成群结队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