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关第一旗关主城。
焚钟关第一旗斩龙城的战况胶灼,十数日来每天的战报概况,都会传来这里。两族之间僵持不下的形势,也已经在城中驻军里传开。
这里是第七天守段的中枢,赤日瀚海三大宗主轮番坐镇,如今在此地镇守的是三宗主,啼阳。此城战力最盛,可称为第七天第一城,除了三年前有一场大战外,大抵来说只有些小摩擦。
在这第七天第一城,军中大佬和下面的修士中,都有传闻,妖族要全面开战了。所以人族也采取了应对手段,走出了蓄谋已久的一道棋。
……
这一日,无战事起。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从关主城走出,穿过风沙战场,抵达人族战线边缘。
斑驳红袍被狂风吹得飘摇,平日里潦草的杂乱长发在今日梳得工整,头戴长冠,只有几缕发丝在额边飘摇。
李从嘉左目紧闭,微眯的右眼神色复杂。右手搭在腰间悬挂的长剑上,轻柔地摸索着剑柄上的锈迹。
在他的身后,白龙自顾自得走着。身躯松弛,尊贵的金色竖瞳微亮,一如既往的如平静的死水,看不出情绪。
一人一妖,一路无话。唯有鞋底与沙砾交擦的沙沙声响起。最后他们在一座小沙丘上坐下,他们现在的位置上,哪怕不动用术法,也能用肉眼看清楚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妖族军营。
李从嘉坐下后,在腰间抽出长剑。
长剑很旧,锈迹斑驳,剑鞘很新,颇有古韵,与剑柄的基调样式大致吻合。但从气质和岁月痕迹的细微差别可以发现,这柄剑与剑鞘不是原配的。
不过就是不懂行的也能看得出,这件剑鞘出自名家之手,拥有温养剑气的功效。
而这件造价不菲的剑鞘被李从嘉随手扔在身侧,在体内的小世界中取出了一块素白丝帕,轻轻擦拭着长剑上的锈斑。
神情专注而柔和,沧桑的眼眸中有世相起落,干涩的眼眸微微温润。李从嘉望着始终都无法擦下锈迹的长剑,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
他仍在一遍又一遍得擦拭着手中的剑,不厌其烦。身躯佝偻着,眼睛几乎要贴在剑上,好让他能细细看清其上的每一处缺口和锈斑。
剑身上锈迹斑驳,裂纹遍布,甚至连剑锋都已经有些朽钝。
它的锋芒葬在了时间中。
青年身上的气息越来越黯淡,明明正值青春的样貌,却从骨子里流露出一抹浓郁的暮气,如同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
白龙望着李从嘉的背影,眼波流动,他无法理解这个男人此刻的情感。悲伤与欢喜同在,痛苦与缅怀交织,各种情绪在他的身上都能找到影子。
一人一妖身前的虚空出现一道恢宏光门,深邃的压迫气息滚滚而来,荒芜而古老,光门中还能听见高亢的妖吼。
李从嘉的身躯这股苍茫气息拂过,眼神一凝,将自己从万千情绪中抽离出来。直起背脊,睁着的右眼微眯,静静看着那道光门,手中擦拭长剑的丝帕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柔。
长剑毫无变化,而李从嘉的气息却在剧烈波动,一抹红袍在这股妖风中巍然不动,犹如一尊万年磐石。
白龙眼眸闭起,仰着头嗅闻着久违的空气。身陷囹圄三千年,他有些想念那段无拘无束的峥嵘岁月,更多的是想念那片密布陡峭礁石的海洋。
“等下,说慢些……我想多感受一会儿妖族的风。”白龙开口了,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听得出情感。是愁,是念,那一片阔别已久的母族大地。
李从嘉神情恍惚,他听得出身后这位龙族世子的心声。脑海中回忆翻涌,一人一妖少有的有些共情。苍劲的风拂过他们的面庞,不同的种族,不同的生命历程,在此刻共鸣相惜。
微微忧郁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被光门后传来的一阵轰隆声打破。结合此情此景,可以料想的到门后是有一尊巨物在地面移动。
轰隆声越来越近,与此同时有一股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激得李从嘉皱起眉头屏住了呼吸。
一颗硕大的头颅从光门后探出,形似蛇类,圆润厚重的淡紫色鳞片上密布妖异纹路,巨大的蛇瞳缓缓睁开。越过了更近的李从嘉,直直凝视着其身后的白龙。
门后的轰隆声还未停息,这条大蛇的身躯还没出来。盏茶时间后,蜿蜒健硕的身躯盘起,锋锐的钩尾在身后缓缓摇晃。粗壮的脖子撑起头颅,它居高临下得俯视着眼前的白龙。
至于那个人族?还行吧,不管他。
白龙感受到这道目光,睁开了金黄的威严竖瞳,二妖目光在虚空中对撞,白龙毫不退让。他的面色浮现出不悦,在妖族内,地位等级是非常森严的。
地位低下的妖族不能直视上位者的眼睛,这是最基本的规矩。而只是单从母族的地位来说,这条大蛇就是绝对的低位者。
“钩无道,是吧?你有些放肆了。”
来妖便是妖族如今的第九王族的族裔,钩蛇族的当代世子,钩无道。而在地位上来说,他确实比白龙低上半筹。如今的行径,不该是一个忠心的下位者所为。
钩蛇庞大的瞳孔比人头还大上两圈,此刻这颗蛇瞳中闪过戏谑神色。“我尊贵的白龙殿下,您看看您身上这可笑的压境阵法,您以为现在还是三千年前么?”
李从嘉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拾起身旁的剑鞘站起身来,轻柔得将锈迹长剑入鞘悬挂在腰间。
他冷着脸一步踏出,口中低沉的话语声音不大,却在钩无道的耳中炸起一道惊雷。“你还没有资格俯视我,你若是不想谈,我大可现在就斩了你,让你们换个妖来谈。”
庞大的蛇头被压得缓缓低下,眼眸中闪烁着慌乱和浓浓的忌惮,这一步踏出来他就知道,他绝对打不赢这个人族。这个人族很强,强的离谱!
钩无道也很是从善如流的为自己找台阶,他顺着李从嘉的压迫后退,身躯幻化成人形。
一个身着淡紫色长衫的青年男子站在沙丘下,光滑无发的头颅有妖异纹路盘旋,就像他本体上的鳞片一样。五官算得上周正,属于是扔进人堆里,也能被称得上一句容貌尚佳。
只是钩无道阴翳的气质和光亮的大光头有些浪费了这套五官,修长匀称的身躯此刻微微佝偻,承受着来自李从嘉的威压。
在他的眼中,李从嘉身后那无形的滔天气韵如同一条悲吼着的大河,连带着被施压的钩无道心里都泛起苦涩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