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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琳琅强行离去,以她的身手想要离开不算太困难,但她驻留了下来,握着剑柄的手又微微一松,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许是这不加掩饰的脚步声有些熟悉,曾几何时,日日听闻,惹得她不得不敏感。

    琳琅好整以暇。

    果然,自月洞门,顾青玉披星戴月而来,如玉京初见时那般风尘仆仆,冷清清玉的立在此处。

    他手里提着一盏明灯,揉皱了眉眼,隔着幕离看不清神色。

    那日寒风刺骨,二人只有如豆灯火。而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却灯火葳蕤。

    彼时,他们站在一条船上。如今,却是持剑对立。

    二人隔纱遥遥对望,顾青玉眼底那抹微不可察的紧张随之转瞬即逝,又回到那般自持的模样。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尘土里,打破了片刻的平静。

    琳琅垂下的剑迅速抬起,并未动手,眸色深不见底,他的消息未免过于灵通了。

    顾青玉却说:“朝西街走。”

    她将剑指向他,他却要救她,这是什么道理?

    琳琅讥笑一声,反问:“我凭什么信你?”

    顾青玉静默片刻,认真道:“你也可以挟持我。”

    这回,琳琅只觉心乱如麻,没由来的有些气恼,她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在被别人牵着走。

    说罢,他竟真的一步步朝她走来,即便隔着幕离,在葳蕤的灯火中他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琳琅最爱看他穿月白色的衣裳,干净贵气,谪仙般清冷的气质却流露处别样的感情,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多,以至于恶念丛生。

    琳琅手中的剑未落,隐隐带着恶劣的想法,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剑口,好让她挽回那么一点被牵着走的情绪。

    只是,苍松的剑身在快要贴到他洁白的衣裳上时,琳琅猝不及防地收回了剑。

    剑上还有别人的血,脏。

    当琳琅意识到自己因何不忍拔剑相向之时,先是烦闷又是释然,却依旧装腔作势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你知道我是谁?我......”

    是刺客、是杀手。

    顾青玉嗓音微冷,却隐隐带着笑意,“嗯,谢姑娘,走吧。”

    琳琅一怔,她以为他们会心照不宣的不去戳穿那层难堪的窗纸。

    他的直言不讳,令人难以琢磨。

    顾青玉说的不是风满楼的琳琅,不是将军府的谢大娘子,而是谢姑娘,随他远下西南护卫他的谢姑娘。

    琳琅忽而云里雾里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暗哨再次响起,琳琅回神,心知没时间再和他打哑谜了。

    她眼底逐渐清明,搁下一句话迅速离去:“在许下你的承诺未履行之前,我不杀你。”

    庭院之中仅剩他一人,孤零零地提灯看向她离去的方向,有些失落。

    很快,他提灯跨过月洞门,缓缓而行。

    直到暗卫十三跟了上来,顾青玉方才止住脚步,转身看去。

    正是袁记面食铺里的店家,他的伪装尚还未来得及卸去,看起来粗犷而平凡。

    “北齐四王子已经被御林军救下,入宫面圣,匈奴人带走的斗篷人被暗箭射杀。”

    顾青玉微微颔首,似在意料之中。

    忽而,十三扑通一声,单膝跪下认罪:“属下疏忽,愿听国公责罚!”

    顾青玉摇摇头,提着灯转身继续走,随口道:“十三,去北齐送封信吧。”

    十三立时应是。

    西街留有他的人,想来琳琅会顺利回去。不过她素来有反逆之心,即便如此,以她的身手也定能平安归家。

    他所做,不过是求自己一个放心,一个一厢情愿罢了。

    回到镇西将军府之下的庇佑,剩下的就交由他来处理就好。

    顾青玉迎风而行,灯火飘摇,衣袂翻飞,朝着皇城而去。

    琳琅这一路上为她护行的不止顾青玉的人,还有风满楼分下的玉琼楼在暗中协助。

    他猜的不错,她没往西街走。

    琳琅跃上将军府的屋檐,远远瞧见琳琅阁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只是这位不速之客并未入屋。

    他只是站在琳琅阁庭院里那棵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下,静静的看着它的枝繁叶茂,背影落寞寂寥。

    琳琅觉得刺眼极了,绕过正门偷偷潜入房中。

    谢屿像是后知后觉般,琳琅走后他才看向她短暂停留过的方向。

    翻窗入了屋,一片漆黑,琳琅取下幕离。

    一直守在屋里惊魂未定的春枝听见窗户的响声,连忙将准备好的寝衣递去,小声道:“大娘子,将军突然而至,什么也不说也不做,就只是看着院里的枇杷树。”

    琳琅喉间微哽,没说话,只是接过寝衣换下。

    春枝点起一小盏油灯,琳琅将脱去的夜行衣递给春枝,自己接过油灯,嘱咐道:“生火盆,烧了。”

    随即,她闻了闻身上的血腥味。

    极微,但对于长年征战沙场的谢屿来说,血腥味是极其敏感的。

    琳琅抹了些许齁鼻的香膏,确认血腥味被掩盖后才放心出去。

    推开门,谢屿这才缓缓转身望去,依旧只是站在那,等着琳琅上前。

    琳琅抿抿唇,有些不确定谢屿究竟知不知道有没有出去。

    幼时,她每回儿偷跑出去玩,就总是逃不过爹的眼睛,之后就少不了一顿责罚和苦练。

    琳琅不客气地问他:“你来做什么?”

    谢屿负手而立,抬头瞧了瞧长满枇杷果的树枝,“我来看看树,”顿了顿,“还有你。”

    琳琅闭了闭眼,继而锐利道:“如今晓得来看树,早前做什么去了?”

    “怎么,现在知道忏悔了吗,谢大将军,人都死七八年了,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可琳琅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谢屿不痛不痒,甚至连早年的辩解也没有,平静的接受她所有刻薄的言语。

    缄默片刻,谢屿背过身,不忍再看她,缓缓道:“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近来京中不太平,别给谢家惹麻烦。”

    说罢,他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去。

    琳琅的手握紧了油灯,看向他离去的背影,忽而觉得,谢屿的年纪大了,腰似乎有些弯了。

    她又抬头望向树,没有忘记,娘最爱吃的就是枇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