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业没有过多停留,很快便离开,屋子里陷入了寂静中。事实上,在那么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孟筂怎么可能睡得着。
除去她离开的那几年,几乎每一年的春节她都是和沈延习一起过的。看联欢晚会,放烟花,和一大群朋友出去兜风跨年。沈延习一向爱玩,各种点子层出不穷,同他在一起,似乎就没有无聊的时候。
时至今日,她仍旧能记得去年同他一起过年时的点点滴滴,他生动的笑脸,他的声音,都还那么清晰的存在于记忆里。但她却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他。
孟筂在忽然间泪如雨下,她无法扼制内心的悲痛,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新年的钟声响起,她躺在沙发上,看着绚烂绽放的烟花将天空映照得亮如白昼。她在此起彼伏的烟花声中蜷缩起身体,带着一身的酒气沉沉的睡去。
大年初一,她将手机关了机,按照原本已经取消的出游计划出了门,去了附近的网红桥。
天气阴沉沉的,今儿的游客仍旧很多。她随着人群拍照抑或是驻足观看景区里新年的各种节目。中途时她父亲打来电话,她告诉他她在外面。景区里超咋吵吵嚷嚷的,说话不怎么听得清,她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跟着前边儿的人群往山腰去看奇石。
还没走到地儿,空中就有雨滴落了下来。雨来得很快,这边没有避雨的地方,人群里有人喊着下雨了,然后匆匆的按照原路返回。
孟筂一向都有带雨伞的习惯,但伸手从背包里拿伞时,才发现今儿竟然没有带伞出来。她有些懊恼,只能随着人群往原路返回。
路窄人多挤得厉害,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喊着不要拥挤。孟筂已经后悔跟着人流走了,但此刻退也退不了,只能被裹挟着前进。
眼看着雨越来越密时,一把雨伞罩在了她的头顶。她诧异的侧过头,沈子业没有看她,只是说:“往这边走。”
他的身材高大,很快将她带到了边儿上,停了下来,等着急匆匆的人们先走。
密密的雨噼里啪啦的打在雨伞上,孟筂想起那次两人被困在山间的事儿来,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等着人群走得差不多了,沈子业才开口问道:“还要上去吗?”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雨伞虽是大,但两人站在一把伞下仍旧拥挤,她摇摇头,说了句不用了。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来这儿,两人默默的往回走。
孟筂回关机出游,其中有不想再见他的原因。她原本就没什么兴致,突如其来的雨让她匆匆的结束了行程。然而来时好打车,回去因着下雨的原因迟迟的打不到车,最后是沈子业打了一电话,没多时就有人开了车过来。
回去的路上雨越下越大,司机在前边儿开着车,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新年里沈子业的拜年电话信息都多,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他没有去管,最后不胜其烦,将手机关了机。
沉默了那么久,他突然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孟筂回答了时间,他轻描淡写的说:“你该去医院复查了,我预约了医生,他休假回来就可以过去。”
孟筂别开脸看着窗外的雨,没有说话。这是那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同她谈论她的身体。那次晕倒之后,她一直都很抗拒,并顺其自然的接受好或是坏的结果。到现在,她同样抗拒着,不愿意到医院里去接受复查,于是沉默以对。
隔了会儿,她才开口说道:“不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你这算什么?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沈子业淡淡的问道。
孟筂侧过头看向了他,说道:“我从来没觉得我现在有什么不好,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我自己的人生,更不需要谁来替我安排。”
“我没有要安排你生活的打算,如果我打算安排你的生活,就不会让你留在这儿。”沈子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你也不用像刺猬一样时时刻刻的戒备着。”
他很轻易的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孟筂抿唇没有说话,他顿了顿,接着又说道:“你到时候请假就行,不会耽搁你太多的时间。其他事我可以退步,但在这事情上,你最好配合。”
他的语气虽是淡淡的,但却强硬不容置疑。
孟筂疑惑不解的看向了他,问道:“我早说过我回报不了你什么,您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管这种闲事?”
“这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闲事。你也不用给我什么回报,你已经给过了。”
孟筂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讽来,自嘲的笑笑,说:“看来我还真是做了一笔很划算的投资。”她看向了他,问道:“我很好奇,你打算做到什么地步呢?要为我的人生负责一辈子吗?”
她最后的话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沈子业却并不被她所激怒,幽深的眼眸看向她,说:“我是有这打算,如果你愿意。”
他的声音里竟带了点儿笑意,孟筂猛的将脸别到一旁,不说话了。
路上拥挤,车子一路走走停停。已经是中午十分,沈子业看了看时间,问前面的司机,“这边有什么口味清淡的餐厅?”
这就是要在外边儿吃了饭再回去了,孟筂虽是不太愿意,但知道她的意见不会有任何用,索性闭嘴不说话。
司机是本地人,对这边很熟。很快就载着两人来到一家粤菜餐厅,说这是这边开了几十年的老店,生意一直都不错。
沈子业点点头,车子停稳后先下了车,绅士的给孟筂拉开了车门。
店里人满为患,沈子业一进门就微微皱起眉头来。幸而这时候还有包间,服务生带着两人上了楼。
包间装修得并不奢华,有中低调的雅致。一旁摆了一束新鲜的花,进门就闻到淡淡的花香味儿。
沈子业也不问孟筂想吃什么,问了服务生这边都有什么招牌菜后很快便点了菜,直点好了菜问孟筂有什么想吃的。
她果然如他所预料的一般没有回答。
菜很快就上来,孟筂吃得很慢,她的胃口原本就不好,昨晚又醉了酒,一点儿胃口也没有。有一下没一下的扒着白米饭。
沈子业一直都知道她的胃口不好,盛了一碗汤放大她的面前,说道:“喝点儿汤?”稍稍的顿了顿,他问道:“你最近有给袁医生打电话吗?”
“我打没打电话你不是最清楚吗?”孟筂头也不抬的回答。
沈子业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应该相信袁医生的职业素养。”
是,袁医生说过,她和他之间的谈话,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给了她很大的信任感,否则她在后来也不会愿意同他聊天。
孟筂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扒着饭。
她只吃了很少东西就没有再吃了,沈子业也不勉强她,只是重新打包了几道看起来不错的点心带回去。
回去的路上仍旧下着雨,但孟筂却不肯再让他送了。趁着他不注意,自己上前拦了车离开。她的手机是关了机的,更不用顾忌他打电话。
回到家中,沈子业没有跟过来,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儿。她没有急着进屋,冒着小雨先去检查了小猫的木房子是否漏雨,这才往屋子里去。
也许是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接下来的几天,沈子业都没有再出现过。孟筂未给他打过电话,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并没有离开。
这让她颇为苦恼,只能尽量的去忽略。
天气一直都不好,她没有再外出过,整天多数时间都是在看电视。她很容易就与电视店里的人共情,常常不知不觉就流泪满面。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上班时间。比起整天无所事事的呆着,她更宁愿去上班,是公司最急的一个。
当天晚上回到家,沈子业就给她打了电话。询问她明天是她自己去医院还是他让人过来接她。看似给了她选择,实则上是不容许她拒绝。
孟筂那天就已经说过自己不会去医院,现在仍旧拒绝,问道:“您现在那么闲吗?”都已经开始上班,他却还在这边呆着,没有返回平潭市。
沈子业没有回答她的话,说道:“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没有,我不想去就不过去。”孟筂说完,也不管那边的沈子业是什么反应,直接挂了电话关了机。
她第二天一早早早的就去了公司,她很害怕沈子业会找过来,但直到她下班,他都没有过来。孟筂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晚上她下班回到家后孟其元打来电话,他显然也只奥了她拒绝去医院的事儿,竭力的控制着自己,问道:“为什么不肯去医院检查?”他的语气里隐隐的带着着急,但却没有表现出来。
孟筂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走到阳台上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外边儿,开口问道:“爸爸,你相信命吗?”
孟其元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开口说道:“爸爸不相信这些。”
“我信。”孟筂轻轻的说,稍稍的顿了顿,接着说道:“命里有的东西,再迟都会来。命里没有的东西,无论再怎么守着,都将会失去。我的身体我很清楚,也没有哪儿不舒服,您就别操心了。”
她显然已是意已决,孟其元没有再试图说服她。只让她如果有不舒服,就马上去医院。
父女俩聊着天,孟筂几次想问沈家的情况,但话到了嘴边都没有能问出口。到了最后,她说了句让孟其元保重身体,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新的一年到来,因为孟筂表现得好,老板提前给她转了正式岗。她的事儿也变得多了起来。闲暇时间开始变少,常常忙得脚不沾地。幸而实习期里没那么忙,让她有了缓冲的余地。
但忙碌起来也是有好处的,比如她没有空去想那些事儿,她的睡眠也变得好了起来,吃饭也慢慢的有了胃口。
周末时她接到袁医生打来的电话,两人隔着几千公里的拒绝,像朋友一样聊着天。梦次同他分享着她现在的生活,聊着老板和同事们。
袁医生认真的听着,等着她说完,才问到:“你现在觉得开心吗?”
这话让孟筂怔住了,她也问自己,她感觉开心吗?她不知道。她似乎已经没有了开心的资格。她可以在上班时候同同事们说说笑笑,但这样的好心情无法持续到她回到家中。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了,在公司里也只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见她不说话,袁医生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并不开心。”
孟筂沉默了一下,有些费力的说道:“也许开不开心没那么重要。”她感觉不到开心,但她也活下来了。
“不,开心很重要。你应该试着去发现身边值得高兴的事。如果一个人的人生命里没有欢声笑语,那又有什么意义?”
孟筂无言以对。
袁医生并没有在这问题上穷追不舍,很快转移开了话题,问道:“我听说过年时沈总去看你了对吗?”
比起之前的问题,这个容易回答许多,孟筂点点头,说:“对。”
“你不愿意见到他吗?”袁医生又问道。
孟筂沉默了下来,但还是坦白的回答,说:“是。”
“为什么不愿见他?”
孟筂的眼睛四处的看着,有些心不在焉,说:“我可以不回答吗?”
她不知道袁医生问什么会问这些话题,但已不愿意再聊。
“当然可以。我说过,如果遇上你不愿意聊的话题,你随时可以拒绝。”袁医生微笑着说。
孟筂一时没有说话,隔了十几秒那么久,才轻轻的说:“袁医生,我想问问,这谢,是他让你问的吗?”
“不是,我只是感觉你有很多心结,有很多不开心的事。”袁医生语气温和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