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柳又取了一把伞和一盏提灯,踩着松软的雪延脚印追了上去。
刚进东园,远远见前面那盏提灯跌落在地,一团黄光映着伞内梅花和一地白雪。
视线之上,祁聿怀高大的身影压弯了若眠轻盈的软腰,正用力吻她。
雪落如絮,纷纷扬扬。
非礼勿听的粗喘交叠吟哼声吓得问柳缩了回去,躲在角门后,心扑通乱跳。
“大爷……”
若眠起初挣扎得很激烈,可力量悬殊,加之祁聿怀很懂得怎么利用她的敏感亲软她的身子,不一会儿急眼的兔子就缴械投降了,很没出息地哭着求他怜惜。
她的哭声像猫儿的嘤咛,初听只想亲得更重,听久了才会心软。
“为何要甩开我的手?”
祁聿怀的冷冽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沉重地压迫着若眠,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缓了半晌,若眠抽噎道:“我在老太太院里,得听老太太吩咐——”
“别跟我扯这些胡话,你在谁院里都是我的人!”
簌簌白雪落了两人白头,祁聿怀音色颇重,吓得若眠一噤。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凶,祁聿怀放柔语气,“你可是在怪我,这些日子分身乏术,没顾上你,让你受了委屈。”
一个惠素华已是极难对付,又冒出个弄回觅春尸体假扮段氏亡魂之人。
那人能悄无声息将尸体搬进侯府,可见府中早已有他不少心腹和爪牙,和当初密谋杀害主母的惠素华手段一模一样。
十年前祁聿怀无能为力,而今他还能再坐以待毙?
忙起来自是应接不暇,就没顾上若眠。
若非忽然得知祖母将若眠禁在她院中,今日祁聿怀也会如往日一般推辞不来。
不知是否多日未见的缘故,他总觉得若眠觑向他的眼神冰冷又疏离,狠狠灼痛了他心口。
他并非好脾气有耐心的人,面对若眠这种无理取闹也会烦,可一想到是他亲自将小丫头宠惯成这模样,又不禁心软。
左右低声下气地哄她已是寻常。除了她,再没别人可以在他面前如此。
“谈何委屈?”若眠垂着眸,“我就是个小丫鬟,伺候谁不是伺候,怎就不能是老太太相中了我的能力?未必就沾了大爷的光。”
祁聿怀无奈地笑了笑,这是骂他呢。
“都怪我,没护好你。”
他捏了捏若眠的掌心,不小心碰到她虎口处的水泡,惹得若眠一痛。
“怎么弄的?”祁聿怀提起灯细细检查若眠的手,烫的冻的,满是风霜。
这些伤不是什么勋章,反而显得若眠揣着心事干活,不认真。
她缩回手,“没事,过几日它自己就好了。”
祁聿怀指尖一空,只剩冰凉的雪意萦绕,“你到底怎么了?”
蓄意的温柔散去,那股居高临下的倨傲如云翳后的蟾宫,雾散月现,语气也裹挟着沉沉怒意。
若眠傻了眼,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祁聿怀这么喜怒无常?
她再是个丫鬟,难道连一丝自己的情绪都不能有吗?
“没怎么,”若眠梗着脖子,抬脚就走,“我该回去了。”
祁聿怀紧攥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小姑娘圈在臂弯和粉墙之间,“陶若眠,你到底在闹什么!”
他已不耐烦至极。
若眠的手被按在寒冰如铁的墙上,任眼泪静静滑落,“我不敢奢望大爷像待表姑娘那般尊重我,但也请大爷好歹将我当个人看,可以吗?”
祁聿怀一怔。
若眠又道:“我今日被骂得狗血淋头,就是笑不出来,无论对谁都很难有好脸,不行吗?”
她没有怨任何人,只是厌己的情绪到了顶峰。
不怪老太太宝贝不过来惠家二姑娘,那样皎洁明净不争抢不算计的惊世才女,合该被人敬着爱着。
若眠在她跟前,连污泥也不及。
便是这样的处境和身份,曾也信了祁聿怀真心实意宠她爱她,真的是愚蠢至极。
“你该早些和我说。只要别是生我的气,我等你心情好起来。”
祁聿怀缓缓松了几分力道,手还依依不舍地牵着若眠。
若眠心神俱疲,垂眸睨着厚重的雪被,“我可以走了吗?”
祁聿怀心里说不出的异样,刚想留若眠在他房里,秦嬷嬷提着灯寻来,倚在祁聿怀耳边低语:“小六回禀,沙荣带癞头和尚回宅子了。”
问柳偷听了半晌,见秦嬷嬷打了头阵,她装作刚追来的样子拐出角门,“大爷安,老太太让我来接若眠回去。”
祁聿怀毫不犹豫地松了若眠的腕子,“今夜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说罢,迈着又大又急的步子走了,秦嬷嬷小跑都很难跟上。
若眠的眼睫发丝间尽是落雪,眼尾一抹冷峭的嫣红,眼神不受控地追随着祁聿怀高挺的背影,美艳又可怜。
问柳为若眠撑伞,轻轻扫去她肩上的雪,“好妹妹,快回去吧,别冻坏了。”
“辛苦姐姐。”
若眠忍着泪意回到老太太院里。
老人家险些没气疯,卧在炕上咿咿呀呀,浑身都疼。一听问柳说若眠已经回来了,立刻叫若眠去罚跪。
若眠无可奈何,只能认罚。
~
那沙荣不是旁人,慧雯老爹。
前几日勇毅侯府因觅春尸体凭空惊现东园而做了场法事。
有个癞头和尚企图冒充侯府请来的灵寺和尚骗吃骗喝,被轰出府后,徐嬷嬷托沙荣给了他好些银子。
是以祁聿怀一直让顾六派人跟着那癞头和尚。
当年惠素华在灵寺为孟老太太求得仙药后,那个说亲眼看见天佛驾云送药的和尚空山不日就死了。
灵寺方丈以空山涅盘圆寂为名,直接烧了空山尸体,还真烧出了一颗舍利,自此灵寺比之以往更要香客如流。
十年,几乎所有惠素华作恶的痕迹都已被淹没,故而任何蛛丝马迹都需要祁聿怀以超乎常人的细心和耐心去跟踪等待,抽丝剥茧。
譬如这个癞头和尚的出现,或许徐嬷嬷给他银子只是单纯施善,但祁聿怀不敢也不肯放过那一丝微弱的可能。
万一呢,万一他就是关键证人呢?
祁聿怀的马车赶到时,沙家宅门前已栓了一匹宝马。
祁盛快祁聿怀一步。
装神弄鬼之人毫无线索,父子俩默契地盯上了惠夫人。
祁盛高坐炕上,沙荣伏地,癞头和尚身着破布麻衣,脚和脸都生着冻疮,淡然坐着木凳闭目养神,不卑不亢不肯说话。
“你来的正好,听听他的话几分可信。”
沙荣只好又解释一遍:“回老爷大爷,我家婆娘让我收容了这癞和尚,明日未时前将他送出城交给田庄刘管事,此外小的一概不知。”
祁盛和祁聿怀相视一眼,正好,明日拿住了刘管事一起审。
翌日几人在官道旁一家客栈交易。
沙荣绑着癞头和尚现身不久,刘管事挨着二人坐下,攀谈几句后,一直缩在角落的小和尚缓步靠近三人,忽闻癞头和尚一声大喝:“跑!”
小和尚拔起腿跑得比兔子还快,窜出客栈就往林子里钻,前后不过一溜烟功夫。
好在还是被埋伏在附近的侯府家丁逮住了。
局势一眼明朗。
癞头和尚以身为饵敲诈,刘管事奉命交钱,沙荣运送,而小和尚呢?必然捏着惠夫人命门。
一番搜身,却只搜出杂有祁聿怀生辰八字的梵文。
癞头和尚眼看彻底逃不掉了,才交代梵文是用来助段氏还魂的,还特意强调段氏若还魂只能还在祁聿怀身上。
癞头本想拿此梵文诱惑祁聿怀去死,不料先被惠夫人“截了胡”,“你这后娘倒是个疼你的,为了你,一个庄子一整年的租都愿意给我。”
刘管家适时道:“太太信中说了,这一年租她会拿嫁妆慢慢填上。”
祁盛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烧了梵文,绑了和尚送官。
回府后,祁盛一连让小厮送了四五篇颂后母文至祁聿怀书房,旨在让祁聿怀对惠素华少些猜忌。
心知是被惠素华那个女人耍了,祁聿怀气得掌心都攥出了血,一道道殷红顺掌纹流淌。
未敢消沉,他依然派人监视惠夫人及其身边爪牙,顺带留意府上异样。
期间顾六支吾地提起若眠,祁聿怀毫不留情截断了他的话,“暂时别和我提她。”
顾六再不敢提了。
气过怄过后,祁聿怀不得不承认,让若眠去支离徐嬷嬷和惠夫人,比他大海捞针强的多。
他这才不慌不忙往孟老太太院里去。
此时离他上次见到若眠已过去整整七日。
“婉云呢?”
他如此问起老太太院里的婆子丫鬟,个个讳莫如深,跪地磕得头破血流也不敢说。
忽然想起顾六那日提起过若眠。
一问才知道,若眠被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