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色浓》 第1章 别出声,乖一点。 “怎么了,不舒服?” 祁聿怀音色喑哑,轻微带喘,蓄着隐忍克制的愠怒。 身下的女子一直打着冷颤,很扫兴。 陶若眠翘若梅蕊的长睫掀了掀,两颗莹润的泪珠就像覆在梅枝上的雪,扑簌而落。 看清男人清隽含欲的面容后,陶若眠蓦地惊叫了一声。 祁聿怀捂住她的嘴,低低地哄:“别出声,乖一点。” 陶若眠潋滟迷离的荔枝眸铺满愕然。 她不是冻死在积雪三尺的废巷了么,怎么一睁眼又回到陷害祁聿怀这日了。 不敢相信自己已然重生的陶若眠怀疑眼下是梦,可身子骨的酥软又太过真切。 她真的重生了。 庆幸和激动的眼泪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祁聿怀眸中闪过一瞬无措。 若眠圆而无辜的眸子眼尾曳着绯红,含珠唇饱满殷红,无不在控诉他的欺凌。 愧意掠过,祁聿怀温柔地吻去小姑娘雪肤上的泪痕。 若眠不适地躲开了。 祁聿怀一僵,脸色沉得能滴出墨。 “大爷,我好冷。”裙衫半褪,热意固然已经涌了上来,可敌不过若眠心里正值隆冬的刺骨深寒。 “忍忍。”祁聿怀言简意赅,大掌按住若眠的后脖颈,提起她软若弱柳的腰,吻得深而肆意。 若眠的手刚推到祁聿怀坚硬滚烫的胸膛,就被男人霸道地钳住按在了头顶。 因为她的抵触和抗拒,显然已将这个假装温柔的男人激怒了。 可若眠不得不继续激怒他,若是再荒唐下去,片刻后惠夫人携靖王妃等贵夫人乌泱泱赶来参拜神像,会逮他俩个正着的。 上一世便是如此,事后不仅葬送了祁聿怀的前程,更要了若眠的命。 想着,若眠发狠咬祁聿怀的舌头。 “唔。” 看祁聿怀铁沉的脸色便知咬重了,若眠心里发虚,“大爷,我们去神像后面行么,一双双怒目嗔眸盯着我,我着实害怕呀。” 今日靖王妃和惠夫人相约来打醮,戏文演得正兴时,小道士们奉上观里的擂茶。 祁聿怀那碗被陶若眠事先下了合欢散。 他当众发作,却无事人一般忍着毒,直到寻了借口躲进这偏殿才打发心腹出去找解毒的方子。 陶若眠得了惠夫人的准,趁殿内只剩祁聿怀一人时摸了进来,本就是等着惠夫人来抓/奸的。 但重生一遭,看清许多事,若眠万不会再傻到拿清白性命去帮惠夫人陷害祁聿怀了。 “大爷。”若眠拿小手娇嗔地推祁聿怀的肩。 女儿家软软诺诺的撒娇霎时泄了祁聿怀的疑神疑鬼,“好。” 他应得颇有几分宠溺。 此前二人从未打过照面,至少在祁聿怀眼里是如此。 一见面便是行如此苟合,还是在满殿神像“注视”下,确实荒唐不该。 姑娘家有忌讳是人之常情。 若眠本想自己起来,没料到祁聿怀会单手将她抱起,吓得娇吟出声。 嫩笋般的胳膊勾住了祁聿怀的脖子,欲语还休的眸低低垂着,秾丽又娇憨。 身韵也玲珑有致,腿长腰细,活像勾人心魄的精魅。 即便没有合欢散,祁聿怀也闹不清楚自己会否起念将其占为己有。 祁聿怀抱着若眠,若眠抱着二人的衣物裙带荷包,刚躲至一尊神像后,便清晰听见殿外传来惠夫人的呵斥声: “混账的狗东西,不去伺候你家爷们,堵在这里嫌命长了?若敢高声,看我不拿住你打烂你的舌头!” 闻声,若眠战战兢兢地松了一口气,幸是赶在惠夫人之前躲起来了。 “吱呀”一声,殿门大开,纷杂的脚步声好险没把门槛踏烂。 “夫人说得不错,此殿着实比正殿不同,来拜一遭,不枉来一趟。” 满面含笑的雍容夫人乃靖王妃,也是汾河郡主的嫡母。 汾河郡主系谁? 若眠抬眸觑了一眼被毒性催得满面潮红的祁聿怀,本该是这冤大头未来的妻子。 预想中精心策划的一幕没有上演,惠夫人连应付靖王妃的心思都没有了,只顾着给徐嬷嬷递眼色。 徐嬷嬷领意,小心检查着东西两壁的神像后是否藏了人。 她亲眼望着祁聿怀和若眠前后脚进了这偏殿,不该有错。 “徐妈不拜神,瞧什么呢?不正视神像,还总往神像身后绕,这可是对尊神的大不敬。”靖王妃身侧的王府嬷嬷觑见徐嬷嬷的小动作,好意出声提醒。 徐嬷嬷赔笑道:“瞧我,也是不懂规矩了。” 听得这话,若眠便知那徐嬷嬷正找他们呢,故而紧张地攥紧了祁聿怀腰间的衣物。 祁聿怀腰上痒,垂眸睨着小脸发白的若眠,低头咬住小姑娘的耳垂,蓄意逗弄她,“害怕?” 若眠一吓,虽是耳语,可难保殿里耳尖的不会听见。 “徐嬷嬷!”这次直接是靖王妃出声喝住了徐嬷嬷。 原来靖王府的嬷嬷出声提醒后,徐嬷嬷非但没有停止小动作,反而掩耳盗铃地往北壁神像后绕去。 那正是靖王妃在拜的神像。 直接惹恼了靖王妃,搭着嬷嬷的手臂便离殿而去。 惠夫人瞪了徐嬷嬷一眼,忙追上靖王妃解释。 殿里跟来的或是两家亲眷,或是听闻两家在此打醮过来送礼讨赏的,见两家都走了,自然没有再留的道理。 于是乌泱泱来,悻悻地散去。 殿里归于沉寂。 祁聿怀忍了这半晌,暗欲涌成凤眸中明晃晃要吃人的欲瘾,一把抱起若眠抵在神像冰冷的后壁上。 “这就吓得腿软了,待会儿可还走得动路吗?” 若眠羞得飞红,只恨不能堵住祁聿怀的嘴。 祁聿怀的心腹是个叫顾六的。 先前就是他拦在殿外被惠夫人痛骂了一顿,这会儿趁众人走远,他偷偷钻进殿内唤了一声,“大爷?” 祁聿怀随手将荷包扔了出去,顾六忙不迭捡起,关上殿门守在殿外去了。 足足守了一个多时辰。 …… 若眠分明记得她在祁聿怀那碗擂茶里下的合欢散并不多,不曾想还是遭了这老罪。 “你叫什么?”祁聿怀狗模狗样地系着他的玉带。 若眠胡诌道:“茗雪。” 她早已穿戴妥了,忍着酸软打摆的两条腿踮着脚帮祁聿怀整理衣襟。 一缕浅淡的幽香袅袅钻进祁聿怀鼻尖,香软了他的语气,“在谁的院里?” 若眠面不改色,“陈府霄大奶奶院里。” 早先和各家眷的嬷嬷丫鬟们闲聊时,听到了她们底细。 祁聿怀默了默,跟来打醮的确有陈家,陈家房长也确实叫陈霄。 “等我,”祁聿怀将若眠搂进怀里亲了又亲,“改日我就去陈家登门拜访,定将你讨到我身边来。” 若眠忍着他蛮力的吻,笑靥软语,“我等着大爷。” 其实谁信呢,这档子腌臜事常有,也没见哪位爷对丫鬟负责。 尤其是祁聿怀这种高门嫡子,不说以读书成家为要,拈花惹草得惹到了别家后院,传出去笑死个人了。 第2章 想让大爷纳你为妾? 两人从偏殿出来,一前一后赶到听戏的正楼时,正演最后一本戏《黄粱》。 若眠游鱼似的钻进丫鬟堆里,自然而然地说笑起来。 各家小丫鬟都在西楼上吃果子,也没分个赵钱孙李,故而祁聿怀也看不出若眠到底是哪家的。 但他直觉若眠没与他说实话,小狐狸精着呢。 戏散后,各家回府,爷们骑马最前头领着,家眷的宝马香车跟着,队伍最后才是嬷嬷丫鬟的马车。 若眠掐准了能逃过被祁聿怀识破的一劫。 但一劫之后还有一劫。 回府后,惠夫人连晚饭都顾不上摆,就急着把屋里人轰干净,好让徐嬷嬷揪着若眠进去问罪。 徐嬷嬷雷厉风行地褪了若眠的衣裳,与惠夫人相视一眼。 仔细都没看见一处吻痕和青紫印子。 若眠心跳如擂鼓,她浑身上下,恐怕也就两只手腕子和脚踝有印子,尤其是腕子,都被祁聿怀掐紫了。 但憨婆子只顾盯着她胸脯瞅,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惠夫人一壁给徐嬷嬷使眼色,一壁温柔道:“越儿没要了你?” 徐嬷嬷遂不情不愿地替若眠拉上衣裳。 若眠早哭得泪人一般,“要了,在神像后呢,太太和王妃进殿那会儿,婢子一心想闹出动静,可大爷拿了把银刀抵着婢子的脖子,我真是怕得很也懦弱得很,最后也没敢出声……” 徐嬷嬷一拍大腿,“我就猜着两人猫在神像后呢,早知就狠命不顾地去把他俩揪出来才好。” 若眠哭得痛心疾首,“我只恨太太养我疼我,临到用时,我竟这般不争气,为太太豁不出命去,真是白叫太太疼一场。” 徐嬷嬷张了张嘴,发觉她想好拿来骂若眠的话全叫若眠自个儿说了,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你要真有心,早些时候在殿里就该和大爷拼命。” 若眠一抹泪,“现在也不晚,我这就去老太太面前告大爷欺辱我,老太太最是疼我们这些丫头的,定会给我个公道。” 惠夫人忙使眼色叫徐嬷嬷拦住若眠,她则亲自下炕牵起若眠的手,“好丫头,这是做什么呢,叫你吃苦了。” 若眠心里泛起一阵恶心,生生忍下这恶心扑进惠夫人怀里,“我愧对太太,害太太功亏一篑,当真是没脸活了。” 上一世就是这般,徐嬷嬷唱黑脸,惠夫人唱白脸,挟养育之恩逼若眠去陷害祁聿怀。 两人在偏殿中让靖王妃抓了个正着。 靖王妃本属意祁聿怀做王府东床,此番心灰意冷,便指了惠夫人的亲儿子祁嗣延做汾河郡主的郡马。 自此祁嗣延不说青云直上,却也是步步登高了。 不过几日,就叫祁府老爷祁盛查出那日在清阳观闹出丑闻的缘由——若眠这丫头胆大包天,竟给祁聿怀下了药。 人证物证具在。 若眠此生没见过那么大阵仗,仿佛只要说错一个字就会被架住打死。 家主几番逼问下,若眠张嘴结舌,冷汗涔涔地望向惠夫人,惹得徐嬷嬷立时冲上来将若眠扇了个半死。 一壁扇一壁啐骂:“活不明白的小骚狐狸,往日就没少勾引二爷,太太念在你年幼,早没跟你计较。 “未料你还敢算计大爷,怎么?想让大爷纳你为妾不成?做你的春秋大梦! “想你老子娘当初侍奉太太尽心竭力,太太发可怜,自买了你,待你从来视如己出,不说把你捧成府上姑娘,却也没叫你做甚的重活累活。 “如此掏心掏肺待你,你这贱蹄子还不知足,如今酿成这塌天大祸,还敢没脸没皮地指望太太捞你?好下贱的东西!” 若眠哪还敢多说一个字,只能乖乖地磕头认罪。 且不说惠夫人指使她陷害祁聿怀没人愿意信,便是有人信,于惠夫人而言不过是几日没脸,可若眠算是彻底得罪了主子,再没活头了。 若眠认罪,以表的是忠心,奢求的是惠夫人留她一条贱命。 惠夫人倒也在祁盛面前求了情,可扭头就把若眠卖给了牙子。 徐嬷嬷对那朝若眠淌涎水的牙子说:“骚贱玩意儿,能卖出去就卖,卖不出去,待你折腾死了,随意捡条大河一扔。 “这是十两银子,处理干净些,胆敢多嘴泄露一个字,保你脑袋掉!” 牙人连连称是,任凭若眠如何磕头求情,徐嬷嬷连看都未曾再看她一眼。 若眠被牙人带走,受尽折磨,整日衣不蔽体。 一日趁牙子喝醉,她逃了出去,却正遇上百年难遇的厚重大雪,白茫茫的苍穹与大地,不见活人。 就那么冻死在一道废巷中,玉体上的三尺白雪给了她最后一丝体面。 虽已重生,可但凡想起死前的大雪和刺骨的寒凉,若眠还是会忍不住打冷颤。 惠夫人以为若眠还在为今日殿上之事后怕,不住拍揉她纤薄的背,“好孩子,让你受苦了,今日也着实受到了惊吓,留下与我一道用膳。” 等丫鬟们上好了饭菜,惠夫人坐圆椅在桌上用餐,徐嬷嬷和若眠则坐脚踏就一张矮几吃饭。 屋内无人侍奉,方便三人说体己话。 这景致在惠夫人屋里着实不算新鲜了,别的丫鬟都羡慕若眠好命——丫鬟名分小姐的命,若眠往日也沾沾自喜过,如今只觉得恶心。 惠夫人的伪善,徐嬷嬷的丑恶嘴脸,都令若眠反胃。 “云儿,你多尝尝这桂花酪,婉月早些时候问我讨,我想着你还没尝过,专为你留的。” 婉云是惠夫人赐若眠的名,婉月是惠夫人的亲骨肉,祁府的三小姐。 徐嬷嬷一听惠夫人起了这话头,立马接话道:“婉云啊,太太待你可真是掏心掏肺,前些日子三小姐闹着要做几身新衣裳,太太就想着也给你做一套。只望你别糟蹋了太太的苦心。” 惠夫人慈爱地望着若眠,“云儿今日做的这些,我看在眼里,深感欣慰。” 徐嬷嬷冷哼,“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用她这一回,还让太太您功亏一篑。也就是太太大度,换做别的主子,早打骂一顿拉出去发卖了。” 听到发卖二字,若眠一哆嗦,汤匙脱手,溅了一身骨汤。 “冒冒失失,说也说不得了!”徐嬷嬷喝道。 第3章 莫非没看上? 若眠粉润的小脸吓得惨白,惠夫人忙一把将若眠搂进怀里,“别怕别怕,我可怜的儿别怕,我发卖了谁也不会发卖你。” 又吼徐嬷嬷:“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第一个先发卖了你。” 若眠体会着惠夫人身上的檀香和温暖,泪止也止不住。 曾几何时,在生母那里受尽冷眼的她,是多么庆幸自己遇上了惠夫人这样的主子。 可却都是假的,所有的疼爱和维护,都是演给她看的。 哭了良久,她窝在惠夫人怀里瓮声瓮气道:“太太,我有办法,大爷答应了要讨我走,这次我就算豁出命也要让他纳我为妾,靖王府绝不会挑一个未娶妻就先纳妾的姑爷,靖王府的乘龙快婿,只会是二爷。” 徐嬷嬷觑惠夫人一眼,放柔了语气,“大爷当真说要纳你为妾?靖王府选姑爷在即,大爷会为了你自断锦绣前程?” 若眠闷犟闷犟道:“你只管记住大爷说了讨我走的话,能不能让他纳我做妾,全凭我本事。” 徐嬷嬷一噎,啐了声“小贱蹄子”。 惠夫人欣慰地捏了捏若眠的脸蛋,“此事不着急,你只管慢慢来,别叫他看出什么破绽,越儿那孩子最是城府深的,不似凤儿纯真率性好拿捏。” 若眠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 心里却在腹诽:“有你这么个蛇蝎后娘,他城府不深些,只怕早死你手上了!” ~ 且说祁聿怀自清阳观回祁府后,当晚就打发了顾六去陈府打听一个叫“茗雪”的小丫头。 两日旁敲侧击都没问出这号人物。 小厮们的相好丫鬟各房都有,都说房中没有叫“茗雪”的。 顾六怎么也想不明白,“爷都说要登门讨她了,她怎的还是满嘴假话,莫是……”没看上爷? 他急忙捂住嘴,却听祁聿怀淡淡道:“不无可能。” 顾六心虚嘀咕:“我没说出声啊。” 祁聿怀睨他,“你心里说了,脸上也写了。我不聋,也不瞎。” 顾六天大的冤枉。 爷何止是不聋不瞎,爷都会读心和幻视了,快成精了。 祁聿怀没多计较,改问道:“道观里的小道士审的如何了?” “审出来了,有两个小道士都说看见有个天仙似的小女子在斋堂附近鬼祟过,已着画师去画人像了。虽然画还没画好,但我猜,八成就是这个自称茗雪的丫头下的药。” 顾六撅了撅嘴,好不神气。 这小妮子想玩欲情故纵,可惜逃不过他家大爷的火眼金睛。 待她下药的铁证被画师画出来,看她还怎么狡辩。 “小六,没有证据之前,不可妄言。”祁聿怀静静翻阅古书,秋日午错时分的暖阳自窗上香云纱漏进千万缕,将他本清冷锋利的眉眼晕染得深情脉脉。 似真应了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 声音也煞是好听,沉沉泠泠,一如消融的冰雪声,亦有温润古玉相击的质地。 “是,小六不该多嘴。” 祁聿怀合上书,脑海里频频闪过若眠那张娇嗔含泪的脸,令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去查府上带‘眠’字的丫鬟,格外注意主母院里。” 顾六不解,“棉?” 祁聿怀:“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此诗句之眠,可晓得?” 他记得那女子的小衣上绣着“眠”字,应是为了避免和别的丫鬟弄混小衣,故而所绣。 顾六点头如捣蒜,“晓得晓得。” 一时退下了。 祁聿怀极力擦尽脑海里那日的画面,严肃得像做了场法事。 待郑重地执书欲翻时,只是睨了一眼自己泛白的指骨,又无端想起这只手掐在若眠细腰上的一幕幕。 那样绵软柔滑的触感,思之还是会令他心里起火。 无可奈何地按着眉心,极力压制着无耻的世俗欲望。 也难怪父亲会责令他成亲之前不许碰男女之事,此中滋味,的确令人着迷。 极易荒废学业。 ~ 自拿做妾的事应付了惠夫人和徐嬷嬷,若眠狠狠清闲了几日。 她早已笃定祁聿怀不会真的去陈府找她,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露水情缘,谁家爷们会在乎这些呢,都巴不得缠绵过一夜的丫鬟有多远滚多远才好,免得耽误名声前途。 若眠料定祁聿怀不会是例外。 而等惠夫人和徐嬷嬷咂摸出不对味的时候,祁聿怀和汾河郡主的事或许早就成了。 届时若眠无非挨顿打骂,两个老巫婆总是没理由再要她的命了。 时值深秋,隆冬将至,各房都在筹备冬衣,婉月见若眠清闲得终日赌钱摸牌,遂拉她进自己屋子剪样子。 炭火温着,丫鬟们围着婉月忙碌,难免聊起内帏八卦。 “妙嫣姐姐烫了老祖宗的事,你们可听说了?” 婉月忙打住下人的嘴,“老祖宗你们也敢褒贬?传出去我可护不住你们。” 婉月的丫鬟书桃道:“哪敢褒贬老祖宗呢,只是觉得妙嫣姐姐不会烫着老祖宗,天塌下来还有妙嫣姐姐的细致顶着呢。 “要我说,八成哪个婆子忙忘了,推妙嫣姐姐去顶罪。好在老祖宗是个心里明白的,心知不是妙嫣姐姐,也没重罚,只是把妙嫣姐姐打发到文姨娘院里了。” 妙竹接话道:“多新鲜,这府上哪个婆子不懂拿乔?就会欺负我们这些丫鬟。可怜我们,伺候主子就够难了,还总冷不丁受那些母夜叉刁难。” 婉月白眼一翻,“再敢多嘴,一人一巴掌,嘴给你们打烂。” 书桃和妙竹相视一眼,吐吐舌尖,不再聊了。 婉月来到若眠身边,见若眠又画又描都剪了十多个样子了,再看书桃和妙竹一人面前只三个花样子,便知自家两个丫鬟在使懒,故意道:“哪日寻个由头,我也给你们打发了,你们两个还不及我云姐姐一个,故意恶心我呢?” 若眠剪样子的手顿住了。 妙竹最是心直口快的,撅嘴道:“怪道人家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甭管我们往日怎么为姑娘殚精竭虑,还不敌人家多剪了几个花样子呢。” 婉月素知妙竹伶牙俐齿,挽了袖子便要拿住了痛打,妙竹只管撒腿跑了,哪管婉月怎么威胁。 两人跑起来掀得花样子到处乱飞,险些落进炭火里,幸是若眠眼疾手快。 真闹腾,若眠真盼来个人支走她才好。 第4章 大爷倒舍得我么。 可巧还真应了若眠的心里话,来的救星是四小姐祁婉音,衣着素淡雅致,肤如凝脂,直说老太太要见若眠。 婉月道:“云姐姐最是周到体贴,祖母许是要让云姐姐顶妙嫣姐姐的缺。” 哪就有这么好的事? 但毕竟都让四小姐亲自来请了,若眠不好妄自菲薄,辞了三小姐,随四小姐去了。 若眠前脚刚走,祁嗣延后脚钻进了婉月的屋子,一进去就急不可耐地唤:“云姐姐。” 书桃和妙竹相视一笑,揶揄道:“二爷要哪个云姐姐?若是要表亲的那位正儿八经的云姐姐,人家在百里之外,你只管梦里想去。可若是要太太屋里那位不伦不类的云姐姐,我们可要告太太去,看太太不拿住你打一顿。” 祁嗣延有位亲表姐,名也带云字。 他听得出两个小丫鬟在恶心他,没意思反驳什么,悻悻打帘子走了。 自年前他在母亲屋里没自制住抱了若眠一回,母亲就勒令他不许再多看若眠一眼。 半年多了,他四处避着惠夫人亲近若眠未果,今儿得了婉月的口信,紧赶慢赶还是没见着若眠。 他的心都要碎了。 婉音这边,将若眠引出婉月的屋子后,直在往东走。 若眠轻声提醒:“四小姐,老太太的院子不是在府里北上吗?” 婉音头都没回,“祖母在东阁看戏,你只管跟我去。” 这四小姐不似三小姐那么好琢磨,总归都是若眠开罪不起的。 若眠不再多问什么,只管跟着。 穿过植了许多讲究花木的偌大园子,婉音将若眠引给在角门下候着的嬷嬷,转身走了。 若眠一头雾水地跟着那位含笑的嬷嬷,等意识到这方院子绝不像老太太听戏的地方,倒更像哪位男主子的内书房时,为时晚矣。 秦嬷嬷将若眠领到书房门前,轻轻推若眠的腰,“进去吧,大爷在屋里等你。” 说罢抿着笑走远了。 四下清净得无一人出没,若眠愣在当场,腿软得一塌糊涂。 不知迎接她的会是什么,不管,先把眼泪酿出来再说。 她到最后也没勇气敲门,终是祁聿怀没沉住气,从书房里拉开了门。 “……大爷。”若眠战战兢兢走进书房,却只敢倚在门边,好随时跑脱出去。 祁聿怀把着门沿,用胳膊将若眠朝屋里推了两步,随即紧阖房门。 若眠的心紧随之沉入湖底。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呢。 祁聿怀半晌未发一语,只静静地从侧面打量着若眠。 她今日换了身桃红花袄,下身青缎百褶裙。本过了时兴的衣着,套在她身上却别有一股清新脱俗,衬得乌发雪肤的她尤像枝头海棠,娇妍无比。 三千青丝挽着简单的单螺髻,红玉簪子和耳环,一摇一轻晃之间,显得那段半隐半现的脖颈细嫩而白皙如玉。 未语先红了眼眶,琼鼻两腮肌映流霞,娇弱得令人直想把她欺负惨了才好。 若眠本就腿软,经祁聿怀扯住腕子往他面前拽,整个身段都软软地贴紧了他的胸膛。 “我该叫你茗雪,还是婉云?亦或陶若眠呢?” 语气里满是冷意。 画师的画祁聿怀见着了,经两个小道士几番纠正,成画竟与若眠这张脸九分相似。 她又是惠素华院里的人。 推来算去,结果是祁聿怀最不愿面对的一种。 “我对大爷日思夜念,大爷想怎么唤我都行。”若眠娇娇弱弱地垂着眉眼,不敢看祁聿怀的眼睛,也就没看见他眼里闪过的杀意。 祁聿怀嗤道:“日思夜念?你骗我去陈府打听你,就不担心我对你日思夜念?” 这是他最不解之处,药下了,人得手了,为何临了用假名字骗他? 是真不想他纠缠还是欲情故纵? 若眠早已哭得梨花带雨,“我怎么不希望早日和大爷相认呢,只是太太最忌讳丫鬟爬主子的床,若是大爷去太太那里讨我,只怕太太会生生把我打死的。” 一双扑簌簌的泪眼仿佛在勾男人的心魂。 祁聿怀明知她满嘴假话,心还是跟着揪紧了。 若眠再接再厉,声泪俱下地道:“前些时候,有个勾引二爷的小丫鬟,就被太太远远发卖了。我倒不怕被卖,就是一想到日后再也见不到大爷,我的心就像被人揉碎了。” 祁聿怀暗暗蹙了蹙眉,听着深情不已,只怕没一句真心话,“依你的意思,我们日后两不相见?” 若眠可不就是这么想的嘛。 她涩涩地抬起雾蒙蒙的水眸望向祁聿怀,一看他铁青的脸色就猜到他必是不会依的,忖度着道:“大爷倒舍得我么,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祁聿怀心里冷笑一声,“我自是不舍得,改日我就去请母亲做主把你赏给我,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母亲发卖了你。” 若眠的心湖一下子被坠入的大石头砸出了个窟窿。 她急得揪住了祁聿怀的衣袖。 做男主子的玩物哪里就比待在太太院里好呢,等他们玩腻了,她们这些丫鬟的下场只怕比发卖还凄凉。 为了活命,心下立时涌上一计,她柔言软语道:“大爷何须急这一时,等不日成了亲,再去问太太把我讨过来做妾不好么?若是沉不住气,先要了我,岂不毁了声誉?” 她提醒的够明显了么? 以祁聿怀的心智,不难猜出来惠夫人等着他自投罗网吧? 祁聿怀笑了笑,敛藏锐冷之意的眉眼泓着似有若无的轻蔑。 不自知的东西,下药之事都做得出来,还妄想做他的妾室。 说出口的却是:“前程有什么紧要,我只愿与卿长相守才好。” 若眠一时无言。 她万想不到向来离内帏八千里远,一心攻读功名的祁聿怀会说出和祁嗣延一样混账的话来。 男人果然都一副嘴脸。 若眠绞尽脑汁,只得又哄道:“大爷放心,你成亲之前,我想尽办法也会常来见大爷的,但只一头大爷千万得答应我,纳我之事,万万放在你成亲之后。” 他的前程于若眠而言其实也没什么紧要,可若是让老爷老太太知道祁聿怀为了她不顾前程声誉,最轻也要剥她一层皮。 第5章 着急走? 祁聿怀:“你果真来找我?” 若眠也不知祁聿怀把她后面的话听进去没有,但只要能稳住祁聿怀暂时不去惠夫人面前露脸,便足矣。 “来,当然来,就怕大爷嫌我打扰。” 祁聿怀存心不放过她:“清阳观内你一句等我,我深信不疑,结果如何?你拿假名字假身份骗得我好惨。现今你又空口许诺,我该如何说服自己相信你?” 他眸中款款的情意直叫若眠恍惚,竟生出一丝愧疚之意。 “大爷是端方君子,有如独山之玉,我倾之慕之,便是来路布满荆棘,也阻挡不了我见大爷的决心和脚步。” 祁聿怀轻笑,真想尝尝她嘴里是不是裹了蜜,明知她虚与委蛇,却还是为她的话忍不住高兴,“小骗子,惯会哄我开心。” 若眠听他终于松了口,试探道:“大爷,那我,改日再来?” “着急走?” 祁聿怀的手掌按在她的小袄下,摩挲着她的软腰。 热意隔着衣料递进,令若眠不自在地浑身一酥,“不是,该摆晚饭了,我怕太太见不着我起疑。” 她乌密卷翘的眼睫在祁聿怀的手掌抚上脸颊时不住轻颤,娇怯又妩媚。 “再待一会儿。”祁聿怀低哄,暧昧喑哑的音色和在清阳观内情浓时一模一样。 若眠不知是太害怕还是怎么了,被祁聿怀脉脉的眼神盯得不住咽口水。 唇角猛地被祁聿怀咬住时,她不解地轻哼了声。 “大爷,疼。” 好端端的,咬她做什么呢。 祁聿怀顺着若眠微张的唇亲进去,舌头抵着贝齿,轻轻撬开,细细厮磨。 似真在若眠嘴里找蜜糖。 若眠一双眸子惊诧不解,片刻就化作恍惚和迷离了。 她的小手抓着祁聿怀的腰,越攥越紧,可还是抵不住两腿发软,被祁聿怀压下来的重量逼得频频后退。 直至背抵着门,悬着的心才算落稳。 等祁聿怀滚烫的热吻落到了她脖颈上,她得以大口大口呼喘气时,才反应过来或许她适才飘忽忽的感觉是太久太久没呼吸的缘故。 她不住耸肩,锁骨上激起的酥麻令她只想躲,可却躲不掉。 祁聿怀每每抬眼望她时,虽只有短短刹那,却仍让若眠窥见了直白的侵略。 像要吃了她,拆骨入腹。 她越想越怕,在祁聿怀解她小袄的盘扣时哭出了声,“大爷,我该回去了。” 祁聿怀按着她细腰的手掌一寸寸收紧,亲吻的动作却停住了。 在清阳观反复四次,还能借口中了合欢散。 那此刻呢?该找什么借口? 兽性在若眠低低的啜泣声中散去,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为若眠扣好桃花结式样的盘扣,“吓着你了?” 若眠默了默,点头。 祁聿怀淡淡一笑,轻刮若眠发红的鼻尖,顺势抹去她眼角的泪。 进来这半晌,小丫头也就这句话是真心的。 “谁叫你骗我。”祁聿怀无赖道。 若眠不可置信地觑了一眼她才夸过的端方君子,又恹恹垂眸不语。 罢了,是她理亏在先。 “这是什么?”祁聿怀指了指若眠嘴角,又用指腹抹去他唇上沾着的。 若眠愣了愣,“唇蜜。” 深秋寒冬都是容易唇裂的季节,府上女眷都会备一些的,“大爷要吗?我下次送一盒来?” 祁聿怀没应声,他要这劳什子做甚,只顾作势将沾来的唇蜜都往若眠脸上涂。 若眠仰着腰推他的手,转了一圈只为躲,没忍住笑了,“大爷,你别闹了。” 祁聿怀不是真要涂,见她终于肯露笑,从身后将其搂进怀里,语含宠溺,“不生气了?” 这话比他啃来啃去的吻厉害多了,若眠只知道自己身子骨也软了,心窝子也控制不住的暖了。 她摇头,“我舍不得生大爷的气。大爷,我真的该走了。” 祁聿怀抬起小丫头的下巴,她的唇红红的,微微泛肿,怎么看都莫名抓心又挠肝,“又说舍不得,又句句不离要走。” 若眠耐心哄道:“下次一定和大爷待久一些。” 一双圆又大的无辜眸子长睫忽闪,楚楚潋滟。 祁聿怀轻叹,再纠缠下去,他只怕会情难自已,索性松了手,“再信你一回。” 若眠如释重负,离开前,回眸腼腆地莞尔一笑。 心里想的却是断不敢有下次了。 若眠离开后不久,秦嬷嬷端茶进来,见祁聿怀在书案后发呆,轻唤道:“哥儿。” 祁聿怀回神:“秦妈。” 秦嬷嬷一脸慈爱地将茶碗放在祁聿怀面前,“审得如何?小丫头可说实话了?” 祁聿怀拨了拨杯盖,不语。 “要我说,就该将观里的事告到老爷和老太太面前,届时拿住这小丫头,狠狠打几板子,她总该说实话了。 “实在太无法无天了,连给哥儿下药这种腌臜事都做得出来,日后不知还有多歹毒的招等着哥儿。” 秦嬷嬷是祁聿怀的奶娘,在秦嬷嬷眼里,祁聿怀好比她亲生的骨肉,听说自家哥儿遭了如此阴险的算计,怎能不气愤。 祁聿怀轻叹:“妄想一个丫鬟几句话就推了主母倒台,秦妈几时活得这么天真了?” 秦嬷嬷道:“哥儿也别笑我蠢,就算不能动摇惠氏根基,至少让老爷和老太太看清那惠氏是个什么黑心东西,日后对付起来,总是轻松些?” 祁聿怀呷了口茶,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立时摇头,“真那么做,她就没活路了。” 秦嬷嬷长唏嘘一声,“哥儿也太心善了,那丫头明摆着就是惠氏的爪牙,看面相就极祸水,哪值得哥儿为她瞻前顾后。” 她是不常往园西边去的,不知惠氏房里何时养了这么个惊为天人的妖孽。 乖乖,套着厚袄也能显出凹凸窈窕的身段来,细腰一掐,好长两条腿笼在裙摆里。 长相更不用说,明艳得动人心魄,天然还有一段懵懂小狐狸的娇憨神态,讨人喜又勾人魂,真真祸国殃民的妲己再世。 “秦妈不用劝,我自有分寸。”祁聿怀怎会不知秦嬷嬷的言外之意,可他岂是那种会因美色误事的草包。 秦嬷嬷张了张嘴,终是默默退下了。 哥儿一向是最有主见的,沉着自持,端方正直,可这英雄,往往难过美人关。 秦嬷嬷不是怕祁聿怀不知美人计,而是怕祁聿怀在这段关系里太自负,等到情根深种,为时晚矣。 第6章 这是大爷掐的吧? 今夜不该若眠伺候惠夫人起夜,是以草草吃罢饭就回了偏房。 她和觅春挤在一间,倒也不是没好处,马上寒冬来了,两个人可以相互暖个脚。 该沐浴的时候,觅春照例跑去隔壁玩闹,只待若眠打好了水,她才掐着点回房,腆着脸挤进净室,要和若眠一起洗: “云姐姐,我给你搓背。” 若眠懒怠说她什么,便允了。 这小妮子惯爱偷奸耍滑躲重活,倒不是只针对若眠。 而且稍说两句就掉眼泪,她又是家生子,老子娘是这府里老人,盘根错节的,得罪不起。 “姐姐,你这后腰上好大一块的手掌印。” 觅春一手举着灯,凑近了看得真真切切,“都发紫了。” 若眠一窘,她是说这几日后腰莫名的疼,她只当癸水要来,也没深究。 觅春不顾若眠的窘迫,边比画手掌大小边贼兮兮道:“姐姐,这是大爷掐的吧?” 若眠心跳如擂,矢口否认:“不是,你小心烂舌头。” 心下却骇然她是从何得知的呢? 觅春撅了噘嘴,一团孩子气:“姐姐不用骗我,清阳观里,大爷好好娱神的戏不看,却和你前后脚消失那么久,我那时就猜到了。” 即便是事实,若眠死也不能认,若让觅春宣扬出去,她就真的离死不远了,“你真是高看我,也太侮辱大爷了。若再敢胡说,小心我告到老太太面前去。” 觅春见她较真,也就不坚持了,“行行行,总是我胡说的,那你这印子莫非是鬼掐的?还有你这两个腕子……我都不稀得拆穿你。” 若眠斜她一眼,“就是鬼掐的,你见着了,下一个就该你。” 觅春拿皂汁涂了若眠一身,抱在一块扭打,“好好的诅咒我来?” 若眠依着她求饶,本想借此把这事糊弄过去,谁知闹完了,觅春还是不饶她,“云姐姐,那到底是什么滋味,你仔细跟我说说嘛。” 若眠躲了半晌不肯说,央不住觅春一直缠,便道:“不是什么好滋味。” 觅春不信,“那你脸红什么来?” 若眠拿干巾擦去身上水渍,“脸红又怎么着?哪怕此前从未见过的两个人,照样脸红。” 本就是合欢散的毒催起的孽缘,能是什么好事。 而且她总觉得祁聿怀也是初行此事,天性和莽撞占了九成九,毫无温存缱绻之意,折腾得不行。 觅春天真道:“以后慢慢不就有情了?” 若眠懒得戳破她的幻想,穿好衣裳,先出了净室。 不一会儿觅春跟了出来,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块叠好的绢帕,细细展开四个角,露出睡在掌心的白玉,温润细腻,质地通透,瞧着就价值不菲。 若眠嗔她,“好你个贼丫头,敢偷主子东西。” 觅春神气道:“才不是偷的呢,是二爷送的。” 闻言,若眠变了脸色,“你们?” 觅春清秀的小脸绯红不已,“还没有呢,二爷总说些下流话,听得人家心里着火。可我老娘又不许我没名没分地和男人睡,说但凡知道一回就打死我。我给二爷说了,他就先送了我这个,说会禀太太纳我进房。” 若眠听得满肚子火,这个祁嗣延,知不知道他在把觅春往火坑里推! 但见觅春芙蓉面含羞,满目憧憬,若眠只得委婉提醒:“二爷还没娶妻呢,太太不会让他纳妾的,传出去丢人。” 觅春抿了抿小嘴,“我也是说呢,可二爷总缠着我不放,稍不理他就指天立誓要死要活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担心祁嗣延在她身上耗不了多久就又去找别人了,故而纠结要不要先委身祁嗣延,只先别让老娘知道。 但每每如此打定主意时,心里又怕得很,怕被撞破,怕干活露馅,怕闹大了肚子…… 今日忽见若眠已经此事,才会缠着她深问,想借此壮壮胆,谁知没一句是她想听的。 “春儿,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二爷生性博爱,府上哪个丫鬟没听他发过誓说过爱?你若是为他几句疯言疯语赌上性命,可就太傻了。” 觅春听着若眠这掏心窝子的规劝,愣神许久。 她岂会没往这方面想过?可总会抱“万一自己是例外”的念头。 也是有丫鬟当上主子的,府上的姨娘不都是这么来的?太太不也在为若眠谋划,才会准许她去私会大爷么。 想着,也不接话,收好了玉闷头就睡。 若眠见她闷罐似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只得吹了灯。 一觉至次日寅时四刻,忙叫起觅春和隔壁两个小丫鬟,梳洗毕来到惠夫人房中。 值夜的丫鬟也刚醒,堪堪挂起里间软帘,一时打水的打水,收拾的收拾。 若眠是为惠夫人更衣的,要等着先用觅春准备手炉捂暖手。 虽都是些二八年华的丫头,却个个手脚利索,一声异响不闻,有条不紊。 惠夫人穿戴妥当便去老太太院里晨省,回院时曦光万射,照得处处金碧辉煌,饭也掐着时辰摆好了。 平素此时就该祁嗣延来打千儿了,惠夫人少不了对他又亲又抱,腻歪得很,可今日不同。 今日来了不速之客。 若眠等丫鬟立在南窗外廊檐下,见祁聿怀长身玉立款款而来时,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合着她昨日说的话,祁聿怀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母亲。” 屋内,惠夫人端庄和蔼地坐在东边炕上。 祁聿怀是嫡子长孙,请了安便被惠夫人拉在对面坐着。 惠夫人还贴心让徐嬷嬷为他换了个崭新的金线大坐褥。 祁嗣延和另两个庶子则沿南边楠木圆椅排坐就开。 “越哥儿大比在即,你祖母不是早就特令你不必晨昏定省了?为娘不是不想你,也念着和你多说说话,只是这院里人多嘴杂,传进你祖母耳里,怕又要拿我问罪。” 祁嗣延听了,好不羡慕。 他也不想日日来讨嫌,可他实在读不进书,故而只能羡慕着。 祁聿怀权当听不懂惠素华的弦外之音,只道:“即便学业繁忙,儿子也总该抽出几日来见母亲,聊报养育之恩。” 惠夫人嘴角浮着欣慰的笑意,蔼然弯着眸,眸底却掠过一瞬恨毒了的歹意。 好个“养育之恩”。 第7章 他没玩两日就厌了。 “越儿有心了,”惠夫人递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徐嬷嬷,“总归为娘这里没什么值得你惦记,但我要给,你万万好好收着。” 一时话音落,徐嬷嬷从立柜里翻出个填漆红盘,盛着两块嵌有“金榜题名”的金饼,工艺精湛巧夺天工。 “好事成双。”惠夫人满面春风。 真真这个景,谁见了不说惠夫人和祁聿怀才是亲母子,老的雍容华贵,小的俊昳端方。 就连祁嗣延也不禁腹诽,自己日日来,风雨雷雪无阻,除了沾一脸口水,就没见自个儿老娘这么舍得拔毛过。 “多谢母亲。”祁聿怀微微勾唇,“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越儿一定不负母亲期待。” 又说些别话,但总归没有明晃晃提及若眠。 南窗外,天知道若眠听得有多提心吊胆。 一时家主派人来请四位哥儿,芝兰玉树光彩照人,一阵风似的又离了这院子。 撤了残食,惠夫人独留若眠在屋内。 深秋了,屋外已有凉意,更别提这阴深深的厚重屋子里。 惠夫人示意若眠上炕,她还是如以前一样,脱了绣鞋钻进惠夫人的锦被内,轻轻的为夫人揉腿。 久久无言,若眠再抬眸时,只见惠夫人满含热泪,正感激地深深望着她。 若眠傻眼,“太太?” 惠夫人一把将若眠搂进怀里,“我宝贝的心肝儿,多亏了你啊,我这大儿子素日从不待见我,经你一调停,他竟愿见了我来。” 若眠忍着恶心,“云儿做的还不够,那日在殿中没能为太太拼命,云儿一定慢慢赎罪。” “好孩子,若是把你送给越儿,能换他认我这个母亲,你可真就是我的大恩人了。” 若眠顿住,非得这么着急把她送出去? 嘴里说得那么在乎祁聿怀,其实哪一处不是在把他往死里整? 哪天府上丫鬟给祁嗣延变出个大胖儿子,报应到头,看你这老巫婆消不消停。 嘴上却温软地道:“太太耐住性子些,大爷还没说要纳我做妾,早早与了他,他没玩两日就厌了。一个没名没分的爬床,哪里耽误得了他娶美娇妻呢。” 惠夫人闻言,诧了诧。 起初徐妈和她黑白脸苦逼若眠去下药勾引祁聿怀,这孩子还哭哭啼啼的,最后勉强为之。 怎么从观里回来,这若眠就像通了奇经八脉似的,每句话都能说进惠夫人心坎里。 惠夫人也希望祁聿怀能主动提纳妾一事,但只怕他没那么蠢,若眠也毕竟不是妲己。 她只盼若眠的肚子快些大起来,到时候纸包不住火,她有的是法子让这丑闻闹得半个京城皆知。 至于靖王府那边,惠夫人也早打过商量了,等明年开春,两榜一放,祁府再上门纳采。 距离明春放榜,可还有足足六个月。 “云儿考虑得周到。” 闻言,若眠只觉得惠夫人笑得极为瘆人,好像她半条命已在惠夫人一笑间被算计得灰飞烟灭了。 此后惠夫人隔三岔五地打发若眠去祁聿怀内书房送东西,吃的喝的都有。 若眠呢,只管把漆盘丢给秦嬷嬷就跑。 ~ 祁聿怀四兄弟一行逶迤至祁盛书房。 众幕僚议事完,正往外走,两厢打了个照面。 其中有个叫于柘的,才拜入祁盛门下不久,总听同门比较主家的两位公子。 今日一见,那满面富贵,一身花花雀雀,恨不能蹬金踩银的,怕就是他们嘴里的二公子了。 再看一旁格外出挑于三人的祁聿怀,白玉冠月白袍,腰悬古玉,气质清冷得有如寒山月高山雪,很与于柘旧日所见的人物不同。 坦白说,旁人一看面相便知其不能免俗。 唯独祁聿怀,于柘一见之,竟生出他不该久居凡尘的可惜可叹。 这样的人物,世俗的金银地位和功名,都像糟蹋他。 “叹什么呢?”同门掰正于柘的身子,“人都走远了,早不巴结,这会儿看穿了也没用。” 于柘苦笑两声,只恨自己不能变成女娇娘。 祁盛叫他四兄弟来,无非问书。 祁聿怀不必说,对答如流。 祁连和祁信也有进益。 轮到祁嗣延,祁盛一见他那副“死到临头”的表情就忍不住笑,摆手打发他走。 想当年,祁盛自己也是这死样子,多亏了兄弟不弃,发妻不离。 只盼逆子早些开悟。 又问了几句,把祁连和祁信也支走了,房中唯余祁盛与祁聿怀对弈棋局。 祁盛:“今日怎么想起去你母亲院里了?” 祁聿怀淡淡答:“聊以尽孝。” 祁盛颔首,欣慰道:“多去走走也好。” 他这个儿子生母早逝,又无一母同胞,性格难免冷淡乖僻。 犹记得扶正惠氏之初,祁聿怀还只黏着惠氏,后来不知怎的就离了心,这么多年也没再和惠氏亲热过。 “是。”祁聿怀应得依旧云淡风轻,仿佛从不知惠氏一直暗中害自己。 “和靖王府的亲事,你是怎么想的?” 圣旨让汾河郡主从祁府选郡马,前阵子一场马球,靖王妃封封信都在夸祁聿怀,暗示之意都快怼到祁盛脸上来了。 祁盛挺不屑的,想他年轻时马球技术如何?祁聿怀只怕还不及当年的他呢,那也没见哪家闺秀因为这个就看上他。 说来说去,还是迷上了他儿子这张脸。 当然,除了脸,他祁盛的儿子哪哪都好。 甚至放眼整个京城,祁盛都觉得没有一家闺秀能配上自己这个儿子。 要不是怕儿子受窝囊,他都想替儿子求个公主了。 “我听父亲的安排。” 祁聿怀本无意和祁嗣延抢劳什子郡马当,他若无意,父亲绝不会逼他。 可惠素华竟然会那么在意,祁聿怀就偏不让她如意。 祁盛开怀道:“那就依你母亲的意思,等开春放榜,便去靖王府提亲。” “好。”祁聿怀淡淡落下一子,围杀祁盛进局。 母亲的意思。 她算哪门子母亲。 什么样的懦夫,会认一个杀母仇人十年母亲。 是他,一直是他。 祁盛瞅瞅棋局,再望望杀意毕露的儿子,咽咽口水。 他哪句话不中听了又? 第8章 再让我亲一会儿。 这日午后,惠夫人又打发若眠往园东去,送栗子酥。 若眠轻车熟路地绕过祁聿怀的书房,拐到秦嬷嬷的偏房前,往日大开的房门今日虚掩着。 “妈妈?” 若眠猫着腰轻唤,不敢高声。 不闻回应,她便擅自推门走了进去,蹑手蹑脚地放下栗子酥就要跑。 往日也是如此,若眠生怕秦嬷嬷追上。 刚一转身,只听“哐当”一声,房门紧闭。 高大的影子逆光堵在房门口,森冷凛然。 若眠心里一咯噔,吓得手心霎时凉透。 “秦妈的小孙子高热不退,我准她告了两日假,你寻她何事?我可代为转告。” 礼貌周到,但冰冷得几乎无情。 若眠呼吸凝滞,试探道:“大爷?真的是你么?” 祁聿怀冷笑一声,“不是,路过传话的鬼。” “大爷生我的气了?”若眠壮着胆子款款走到冰块脸跟前,勾了勾他的衣袖。 猛地被男人握住腕子往身前一拽,直贴进他怀里。 若眠好险才用膏药化去瘀青的腕子,被他这么一钳,陈痛顿时涌出。 她恼得腹诽祁聿怀是铁铐转世。 祁聿怀不是没看见她咬唇蹙眉的吃痛模样,但已全然心疼不起来,“陶姑娘的改日可真金贵。一而再骗我耍我,滋味如何?” 若眠腰直气壮,“大爷说的什么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我只知道我冒着被太太打死的风险,隔三岔五也要过来看大爷一眼,哪里又骗大爷了?” 祁聿怀气地发笑,“今日羹明日枣,就是你说的改日?这也值得你冒着被打死的风险?” 若眠情真意切,泪眼汪汪,“哪里不值得了,我觉得好的东西,送给大爷,有什么不妥吗?” 她每每哭起来,必是梨花带雨的模样,眼尾曳着晶莹泪珠,大大的眸子里莹润含雾,连鼻尖也会涌起绯红,晕向两颊,活脱脱勾人的妖精。 祁聿怀气得是若眠不按惠素华的计划行事,他则不能将计就计。 甚至一时不知若眠这颗送上门的棋子该去该留。 越想越心烦意乱,别开了眼道:“转过去,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若眠一噎,她很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默默转过身,缩成鹌鹑一样,“大爷别生气,我走就是了,不碍大爷的眼。日后这些破瓜烂枣,我也不会再不自量力地往大爷屋里送了。” 她正愁没理由和惠夫人推了这破差事,借口可不就找上门了嘛。 说着,上前端了栗子酥就要走。 一副真心惨遭践踏的可怜样。 祁聿怀入鬓的长眉微拧,两步上前将若眠圈在他和立柜之间,“扭着脸做什么?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若眠被凶得真想哭了,“大爷不是才说别让我看你么,我到底看是不看呢!” 祁聿怀默了默,“抱歉。” “嗯?”若眠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年头,还有生来高人一等的主子给丫鬟道歉的? “我态度不好,向你道歉。”祁聿怀微微垂着头。 语气太诚恳了,若眠受宠若惊。 她隐隐觉得祁聿怀不是在和她生气,而是在和他自己闹别扭。 可明显了。 “大爷,我不会怪你的。你不喜欢的东西我日后就不送了。” 祁聿怀深深地盯着她懵懂无辜的眸子,露出一丝苦笑。 这些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欲擒故纵?是惠素华所教还是她自己瞎琢磨的呢? 到底要他怎么接? “我喜欢,但我要你日后亲自送到我房中,不许让秦妈代劳。” 若眠眨眨眼,“……好。” 先敷衍住稳住,麻烦日后再解决。 她都不一定能活到日后,管那么长远做甚呢。 “你又在骗我。” 若眠的脑子顿时“嗡”地炸开,空白之下满地碎片。 她整个人被祁聿怀提抱在立柜上坐着,唇被不由分说的吻狠狠堵住了。 祁聿怀抵得立柜仰了一下,吓得若眠丢了托盘紧紧抱住了祁聿怀的脖子,腿也缠住了他的腰。 粗重的喘息声一次次吞咽着娇弱的吟哼。 半晌,若眠终于得以呼吸。 斜阳映入,细丝银光闪闪地挂在两人唇间,祁聿怀又急促地扑在小姑娘身上亲了她一会儿,不稳重得令若眠直躲。 若眠再不躲,要被吃掉了。 “你每次骗我,都是那一副表情,不若回去对着铜镜多练几次再来?” 若眠刚想反驳,察觉祁聿怀的眼神不善,像要发狠地亲到她老实为止,故而支吾了半晌才道:“大爷每次见了我都要磋磨我,若是被太太发现我就死定了。我远远看大爷一眼就够了。” 祁聿怀掐了掐她小袄下的细腰,“我记得你每次来,我都闭门于书房中,你远近都看不了我一眼。” 若眠的头垂得更低了,“退而求其次,大爷能吃到我送的东西,我就很知足了。” 祁聿怀懒得再废话,“何必麻烦,我去要了你来,你想怎么看我都成。” 若眠急得一把揪住祁聿怀的衣袖,而她本就挂在祁聿怀身上,“大爷~” 留条活路吧。 祁聿怀挑了挑眉,俊朗风流,“如何?” “我来,我日后真来,不管大爷怎么对我都成,只求大爷别告太太,她真的会打死我的,都等不到大爷去接我,我就先被发卖了。” 缠绵的吻过后,祁聿怀的薄唇也充了血,殷红不已。 他盯着若眠极力无辜却不小心露出了狡黠的眸子,掐住她的脸,冷道:“倘若再敢撒谎骗我,我不会放过你。” 若眠战战兢兢,“不敢了,绝不敢了。” 自小撒了无数谎,无一败绩,却在祁聿怀手里连栽三回。 别真是让她遇到了克星。 祁聿怀睨一眼她的腿,忍出了一额头薄汗,不自在道:“下去。” 若眠乖乖双脚落地,顺手理平整了祁聿怀的衣袍,捡起洒在地上的栗子酥,恭恭敬敬地要退。 “等等。” 若眠脚步一顿,退回祁聿怀身边,为难道:“大爷,我真的该回去了——” “我知道,否则太太要打死你了。” 祁聿怀随意一簪松悬在若眠玉耳边的簪子。 情难自禁地摸了摸她的耳垂,忽又猛地将小姑娘拽进怀里,“再让我亲一会儿。” 不由分说地钳制住她胡乱挣扎的手,缱绻低哄: “就一会儿。” 第9章 哪怕挣烂翅膀。 若眠还是躲着祁聿怀,即便贱命一条,横竖不愿烂在男人手里。 那种事情,爷们家向来无所谓,高门男主子就更没什么可顾忌的。 女子却不同,最怕的当属闹大了肚子。 说起这个,上回自观里回来,她一心应付惠夫人和徐嬷嬷,随后便全然沉浸在重生的激动里,都忘了跟徐嬷嬷讨副避子药。 待想起来,都过去好几日了。 只好安慰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只要不日日去试,哪有那么准的? 况且她自来了癸水,日子就时时推迟,她老子娘也是如此,一直到出府嫁人,吃了好些药调理才怀上她。 若眠这会儿有点反应过来为何早先她娘不愿给她熬药了,穷是一回事,为她做丫鬟考虑,或许也是有的。 又一个恍恍惚惚一如昨日的午后,女主子们睡觉的睡觉,做针线的做针线,丫鬟婆子闲着也是闲着,摸牌走棋解连环,若眠却一人兀自躺在南花墙下打盹儿。 这几日和她们摸牌赌钱输了不少,若眠正感怀伤秋呢,任谁叫也不理,白借钱也不理。 望着被四面屋檐围起来的苍穹,她低声朝廊檐下金丝笼内的鸟儿雀儿暗暗道:“飞啊,哪怕挣烂翅膀,也只管飞出去。 你看那天,多蓝多清。 是了,倒忘了屋檐遮着,你们的小眼睛看不见。 苦中作乐,说的就是你们,就知道扑腾两下翅膀欢叫两声哄主子开心,对嗟来之食感恩戴德。 其实在他们眼里,你们可不就是畜生么。” 骂的不是旁人,不过是在嫌自己窝囊。 日子一晃,府上又开始忙碌起来。 惠夫人的寿辰要来了,以往只单府里热闹,别家无非送礼讨赏。 但今年不同,惠夫人母家送信要来祝寿,迢迢赶来,少不得要住到年关。 空院子的打扫和添置自然就落在若眠这些惠夫人院里的丫鬟肩上。 忙起来只一点好,没功夫顾影自怜,时而一回偏房,倒头就睡了。 初八这日,筵席摆在老太太院里的戏楼内,鱼肉精馔流水一般端至各位主子身前的紫檀木高案上。 老太太看了一会儿戏便乏了,由几个大丫鬟并嬷嬷搀回了房歇着去了。 祁盛素来不爱听戏,却强撑到现在,若非惠夫人娘家人在西楼上坐着,他只怕也早借公务之由溜走了。 惠夫人看在眼里。 若眠等丫鬟始终在旁小心服侍着,不敢懈怠。 就在祁盛郁闷不已之际,惠侯玉款款来拜,“姑父,姑母,这老戏腔调听了多少年了,还不腻么,小侄带了新盛的戏班过来,想献给姑父姑母瞧瞧。” 惠夫人含笑道:“早看你跃跃欲试,何不早说?非得等老祖宗乏了你才过来卖弄?” 惠侯玉生的倜傥风流,举止又尽显儒雅气度,跟前一站,好几个小丫鬟飞红了脸。 他却全然未觉,只周全道:“姑母有所不知,这新戏比老戏闹腾不知多少,我素知老祖宗经不起折腾,故而等到现在。” 惠夫人欣慰地颔了颔首,斜眼睨向祁盛。 “我是不怕折腾,你姑母也喜欢,就看看你大老远扯来的戏班子有什么花样好了。” 祁盛准了,惠侯玉只管撒开膀子招呼戏班子,一时戏台上风云骤变,真演起来,果然是叫不出什么戏腔和情节,只顾热闹。 时而唱着就喷了火,时而打着就变出了蟒蛇,所有角色只一味讨笑。 祁盛起先眉头紧蹙,不觉就被四下的笑声揉开了眉眼。 只说惠夫人喜欢,他就没理由不高兴。 也亏得这惠侯玉有心,不然一早拿出来,只怕要给祁盛老娘吓得死过去。 戏楼里登时热闹得鼎沸,一番又一番,着实笑疼了众人的肚子。 也有了庆寿的意思。 演着演着,一丑角过来邀惠夫人上台,惠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敢,连连摆手。 可那丑角不依,台上只管演着,他总是不走。 无法,徐嬷嬷心生一计,把觅春推了出去,觅春的手刚碰到丑角的胳膊,台上蟒蛇吐了吐信子,吓得她瘫软在地,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 徐嬷嬷暗暗翻了个白眼,一回身,众丫鬟躲得老远,只剩若眠还规规矩矩站在惠夫人身后。 “去。” 若眠得了惠夫人准许的眼色,这才敢上台。 起先也很无措,不知拉她上来做什么,渐在台上戏子的摆弄下省得了,她成了蟒蛇挂缠盘绕的树桩子。 直至祝词唱完,浓雾乍起,若眠感到手心凭空多了个沉甸甸的物什。 待视线清明,缠在她身上的一条巨蟒变成了两条金蟒,频频对金桃吐信子,可不显着金桃是它们变出来的么。 拍案叫绝声顿起。 在丑角的示意下,若眠一步步来到台边,金蟒乖乖从她身上溜了下去,绝不爬出戏台边缘。 若眠走下戏台,如释重负地来到惠夫人身边,将适才变出的金蟠桃放在惠夫人的高案上。 惠夫人笑望着若眠,静静不语。 看来她想得不错,这丫头着实和去清阳观之前有了天壤之别。 面对碗粗的三丈长巨蟒竟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换作旁人,没当场吓死也要鸡飞狗跳仪态尽失了。 可若眠呢,两只手还能稳稳拿住沉甸甸的金蟠桃,仿若无事之人。 如此的临危不乱泰然自若。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子忽然有了这等胆量,只怕再不好拿捏了。 “姑母可还喜欢?”惠侯玉又过来送上另一只金蟠桃。 惠夫人嗔他,“你胆子也太大了,此前可看过么?就拿来吓唬我?” 实则面带温厚的笑意,毫无责色。 “侄儿路上解闷看过一回,当下叹为观止,立时不管砸多少银钱都要请来为姑母祝寿。” 惠夫人叹道:“竟不是府里养的?” 惠侯玉摇头,“不是,班主是个自在人,无论多少银钱都不肯住府,说要演遍大江南北,走遍万里江山呢。” 若眠听了,心中激荡不已。 台上那些戏子,多与她年岁相仿,她本以为他们也是笼中的鸟雀呢,谁知人家竟是能扑棱翅膀翱翔起飞的。 “这个小丫鬟叫什么?” 第10章 找我。 若眠只顾沉浸在激荡的心绪里,哪还听得见惠侯玉盘问她名字。 徐嬷嬷捅了捅若眠腰窝子,若眠回神,不知何意。 惠侯玉只觉她台下台上判若两人,台上勇敢果决,台下又有些娇憨,倍觉可爱,“你叫什么?” 若眠施礼道:“奴婢婉云。” 惠侯玉见她不肯抬头,心里不悦,“怎么不敢看我?” 说着要上前牵若眠的嫩藕般柔腻的腕子,叫惠夫人先一步擒住了,“好好的,唬她做什么?” 惠侯玉腼腆一笑,“姑母怎的如此维护一个小丫头?莫非是早早属意要给我表兄弟做妾的?” 惠夫人横他一眼,“你这张贫嘴,三年不见,越发没规矩,再不闭嘴,我可要替你爹好好揍你一顿。” 边说,拉着惠侯玉在身边坐下,一道吃茶看戏。 惠侯玉依然不肯消停,凡轮到若眠上果盘撤残羹时,总要动动手,不是勾她袄上的盘扣,就是扶她的珠钗。 惠夫人看在眼里,正好见桌上还剩半壶玉露醉,便道:“这酒好歹也是你带来孝敬我的,但我喝不惯,扔了可惜,不如拿给你两位表兄弟尝尝。” 惠侯玉不以为意:“即是孝敬姑母的,当然由姑母定夺。” 惠夫人抚了抚惠侯玉的头,对若眠道:“云儿,拿给两位哥儿尝尝。” 若眠蔫蔫应“是”。 往日惠夫人让她送东西,好歹没旁人看见,如今这众目睽睽的,她要怎么应付呢? 望着若眠款款向东楼而去的背影,惠侯玉拈酸道:“姑母这是提醒我,婉云这丫头早为我表兄定下了,让我趁早掐灭了心里的念头?” 惠夫人只笑而不语。 惠侯玉又凑近低声道:“为我哪个表兄的?” 若是正儿八经那位表兄,他私以为祁嗣延配不上,只怕糟蹋人家姑娘。 若是东楼首座那位么,人家看着也不像会拜倒于美色之下的人呐,只怕姑母的苦心会白白浪费。 还不如与了他呢。 惠夫人依旧不理,留着让他一个人慢慢琢磨去。 若眠袅袅娜娜上了东楼,先至祁聿怀身侧,极力不露怯,“大爷,太太让我送酒来让您尝尝。” 祁聿怀今日换了身玄墨滚金暗纹袍,衬得他肤色玉白,气质矜贵。 若眠的视线,只能见之侧颜,下颌线连着脖颈的线条都分外修长凌厉,透着懒怠厌世的冷冽和妖冶。 他好看,却好看得格外有戾气,让人不敢靠近不敢逼视。 此时一条胳膊搭在楠木圆椅的扶手上,撑着额角,墨眸犹似一汪冰潭,周身尽镀冷意。 久久未理会若眠。 “大爷……” “云姐姐,我也想喝,母亲可准么?”祁嗣延的高案挨着祁聿怀,离得本就近,他还探身过来,一时就像贴着若眠在说话。 若眠默默往祁聿怀的方向躲了躲,却只敢稍挪寸许,她也怕祁聿怀的杀气冻死自己,“本就是太太送给大爷二爷的,二爷当然能喝。” 祁嗣延一听,举了碗催若眠斟酒。 但长幼尊卑,若眠不得不看祁聿怀脸色。 “给他。”祁聿怀甚至没睁眼。 若眠长吁一口气,对祁嗣延道:“二爷,都给你喝,大爷不要。” 忙把半壶玉露醉交给祁嗣延的丫鬟,便要欠身告退。 “谁说我不要?”祁聿怀似笑非笑地望向若眠,激起她一后背凉意。 祁嗣延也道:“云姐姐何苦着急走,陪着我们说说话吧。” 烫手山芋玉露醉又回到若眠手里,她恨,她累,却还得赔笑:“遵命。” 恭恭敬敬为二位爷各斟了碗酒。 “云姐姐,那蛇缠着你,你不怕吗?”玉露醉烈,烈的祁嗣延直吐舌头。 祁聿怀却只是微微蹙眉。 若眠:“怕。” 祁嗣延歪着身子倚向若眠,极贪恋若眠身上沁出的幽香,“你怎么敢上去呢,若是我,早吓死了。” 若眠目不斜视地捧着玉露醉,“被撵上去的,没办法。” 祁嗣延抿着嘴仰视着若眠娇美俏丽的面庞,委屈道:“云姐姐,你低头瞧我一眼呢?” 他的心腹丫鬟是个叫凝雨的,素知太太不喜他纠缠丫鬟,尤其是若眠,故而劝道:“二爷何苦这么明显,不怕太太是故意让云姐姐试你来的?二爷这般殷切,明早又该被问话了。” 别人的话祁嗣延一定会驳三驳,但凝雨自入他房中就一心为他,他哪怕心里不舒服也会听,遂慢慢坐正了身子。 安静了一会儿。 “云姐姐,我这脚踏你坐不坐?”祁斯延总有翻不完的花样。 下人可没资格坐椅子,但矮凳脚踏可以。 “不敢,多谢二爷好意。二爷还喝吗?”若眠只想尽快斟完玉露醉好下楼。 祁嗣延直摇头,“烈得很,一会儿我该醉了。” 祁聿怀却又默默喝完了一碗,若眠细数了,这已是祁聿怀吃完的第四碗了。 好骇人的酒量。 祁聿怀喝完第五碗,扶着额头昏昏欲睡,秦嬷嬷如与自家哥儿心有灵犀,立时让若眠下楼禀太太,“大爷醉了,要回去歇息。” 若眠于是下楼禀了惠夫人。 惠夫人虽有不悦,却也没多拴祁聿怀,“让他好好休息。” 若眠又吭哧吭哧上楼,“太太准了,让大爷好好休息。” 祁聿怀被秦嬷嬷扶起,颀长的身姿高大挺拔,若眠侧了侧身,脸羞得飞红。 怎么办呢,越是人多的地方,脑海里不堪的画面就越清晰。 很别扭,可止又止不住。 祁聿怀刚行了两步,脚下似绊住了圆椅,跌进若眠怀里。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 淳厚的烈酒之气裹挟冷冽的龙涎之香,迸进若眠鼻尖,令之心跳如雷。 只短短一瞬,秦嬷嬷立刻眼疾手快地将祁聿怀拽回,一主一仆缓缓下楼离去。 若眠愣在原地,懵溃不已。 “找我。” 响在耳畔的低语还在回荡,犹如她激荡的心跳,停不下来。 祁聿怀又是装醉,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小心醉倒在她怀里,竟是为这句话。 究竟是该恼还是该甜蜜呢,若眠自己也快闹不明白了。 第11章 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若眠还是没敢去。 祁聿怀再风流俊逸,终究是个不能免俗的男人。 况且老爷和老太太那么看重他,哪怕若眠无心做妾,一朝被撞破,下场也只会是发卖。 但一直躲着,心里也着实惴惴不安,万一真惹恼了祁聿怀,他不管不顾要了她去,届时可有的磋磨呢。 横竖,竟都是个死字了。 惶惶不可终日之际,老爷忽来了惠夫人院里,两厢在房里议事,凡所有丫鬟都只得在廊下候立着。 若眠依稀听见了她的名字,约莫是提惠夫人生辰那日,新戏班子的班主看中了若眠的胆量,想买她走。 天知道若眠有多希望此事能成真,激动得眼泪止也止不住。 但惠夫人怎么肯在这个节骨眼放若眠走呢,净说些她多宝贝在乎若眠的话,只差把若眠比作她的命根子。 祁盛见状再没多帮外人劝惠夫人,只说是随口一提。 若眠的心境先入云端又跌深渊,只在惠夫人短短两句话间。 其实在祁盛心里,若眠这种娇花似的姑娘,签了死契要一辈子锁在这深府里,他是见不得的。 所以班主一提起,祁盛立马就有了成人之美的想法,才会亲自帮班主跑这个腿。 可见自家婆娘这么宝贝若眠,他只提了一句,婆娘恨不得哭给他看,他哪还敢多管闲事。 随意扯了几句别话,就又去忙公务了。 祁盛一走,惠夫人端着热茶深深地思忖了半晌,唤了若眠进屋。 “老爷适才说的,你可都听见了?” 若眠恹恹地点头。 惠夫人循循善诱道:“你想走吗?我舍不得你,不见得你就愿意一辈子困在这后宅里,你若想走,随时都不晚,总归这戏班子还要在府上住上半月。” 因为老太太喜欢新奇,便留了戏班子在府上住一阵子。 若眠当然知道惠夫人说的不是真心话,只怕又是试她的,但她实在不愿放弃这次机会,哪怕是死。 打了几遍腹稿,才缓缓道:“我这条命是太太的,不为太太整垮了大爷,断不敢打量自己的未来。但是倘若,大爷倒了,我又没死,只怕在府上是待不下去了的,这戏班子,或许是上天为我留的一条后路。” 惠夫人听完,冷笑一声:“好你个云丫头,我何时说过要你整垮我儿? “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我这越儿相貌堂堂读书也用功,金榜题名之后数不清的贵女都会争着嫁给他。 “凤儿呢,老大不小了,一首诗都作不出来,更别提考取功名,若是错过这次赐婚,这辈子都与贵女无缘。若真如此,他一辈子都要靠越儿养活!岂不为我越儿添负累? “你可倒好,把我的意思当成要毒害我儿,日日说些刻毒的话,好狠的心来,我竟是看错了你!” 她说得悲痛不已,一时气都有些顺不上来,连呼了好几声“徐妈”。 若眠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既莫名又惊骇,好端端的,这档子和她发什么脾气呢? “滚出去,罚跪一夜。” 若眠领了罚,板正地跪在院里。 不多时就飘起了雪,来来往往的丫鬟见若眠跪着,都吓死了,纷纷在心里警告自己更规矩仔细些,连若眠都能受了罚,只怕离她们也不远了。 徐嬷嬷在屋内伺候着惠夫人用膳,不解道: “太太何苦这会儿罚她呢?这丫头最是刁怪,又记仇,今夜过后,只怕不会乖乖勾引园东那位了。” 惠夫人慢条斯理地用着徐嬷嬷剔了刺的鱼肉,不悦道:“我对她有气。从清阳观回来我这心口就憋着一口气,今儿才算想清楚了。” 徐嬷嬷:“她不是一直很乖的吗?” 惠夫人哼笑,“何止是乖,简直是太乖了,每句话都顺着我心里想的来,可实际做了多少,却未可知。” 徐嬷嬷想了想,的确如此。 仔细算算,从清阳观里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若眠这身上至今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太太打发她去园东,她每每一溜烟就回来了,最近更是连走都往园东走了。 嘴里倒是左一个掏心右一个掏肺,分析得句句在理,就是不见成效。 活活气死个人。 “你也不用担心,我这一罚,她保准还会往园东去,”惠夫人运筹帷幄道,“记仇才好,等我慢慢断了她在我这儿的后路,保管她一心投奔园东那个,届时为了上位和报仇,她什么狐媚下作手段都能使出来。” 徐嬷嬷佩服的五体投地,连剔鱼刺都更卖力了。 若眠实打实跪了一夜,夜里绵绵的雪裹了她一身,令她又想起前世冻死在三尺厚雪里的凄凉。 半夜人静时,觅春悄悄过来抹干净了若眠脸颊眉梢的雪,盖了床被褥在她身上。 “好好的,怎么就罚这么狠呢。” 觅春心疼地直哭,抹着泪回了偏房。 若眠冻得半昏半醒,迷蒙间,将觅春的背影和前世给了她半张草席的乞丐看重了影。 “我这是又要死了?” 幸好,这次她命大。 觅春寅时四刻出来收被褥时,若眠的呼吸声还旺着,就是有些冻傻了。 徐嬷嬷早起出来,打发觅春带若眠去热水里泡一泡,像打发两条狗。 卯时初,两个小丫鬟还得准时出现在惠夫人房里伺候。 若眠的手依然僵着,怎么捂手炉都于事无补,惠夫人便让觅春替她更衣。 “嗯,手脚比她麻利,”惠夫人语气里满是惊喜,“以后都由你来为我更衣。” 觅春小心翼翼,“是。” 若眠在一旁捧着手炉,一夜未眠又冻又饿,膝盖僵疼的砭骨,此时还得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被惠夫人冷嘲热讽。 她不知那一天她是怎样熬过去的,总之那以后便开始了动辄得咎的处境。 惠夫人左罚她懒散,右罚她粗手笨脚,干脆院里的活只剩洒扫她还配做,兼着各院来往使役——传话儿送东西。 寒冬腊月的,迎着凛冽的风到处跑,正是最苦的差使。 第12章 为何躲我? 这日,若眠被打发去各小姐和表小姐房中送通草花。 去老太太院里,最顺畅的路要属钻园子过去,绕一些要经过孟夫人与罗夫人的院子。 为了避免撞见秦嬷嬷,若眠宁可绕路。 小姐们的花送过了,若眠正打算去与罗夫人院子隔着一条夹道的惠家院子,却在孟罗两位夫人院子间的小花园里被祁嗣延追上了。 “积雪地滑,云姐姐跑这么快做甚?生怕我追上么?”祁嗣延直把若眠逼进了湖边的假山里头。 “二爷,你怎么来了?”若眠含笑回眸,只当先前没听见他喊。 祁嗣延叹了一声,解了鹤氅就要给若眠披上,“天这么冷,姐姐怎么连个帽子也不戴就出来了?” 若眠躲着不披,要是被长舌的人参到惠夫人那里,若眠又得掉一层皮。 嘴上却道:“二爷快穿上,你仔细别冻着了,我胡打海摔惯了的,袖子里还笼着手炉呢,不碍事。” 祁嗣延本来也冷,大氅一解,冷风一灌,害得他直哆嗦,索性就顺势穿了回去。 “姐姐脚步匆匆,是去干什么的?” 若眠:“送花儿。” “什么花儿非得下着雪送,天晴了送会死不成?” 祁嗣延的语气颇有替若眠打抱不平的意思。 若眠无可奈何地笑笑,“二爷心疼我呢,有这心疼,我干活更卖力了。只你别在这穿风地方站着了,会风寒着凉的。” 祁嗣延哪里肯走,“两句话没叙上,姐姐又撵我走,先前你待我可不是这样的。” 若眠心里冷笑一声。 以前她敬爱惠夫人,对祁嗣延这个蠢货是爱屋及乌,而今她看清了惠夫人血淋淋的真面目,对祁嗣延,算是“恨屋及乌”上了。 “先前什么样?” 一下把祁嗣延问住了,他支吾半晌也说不出来。 若眠仍旧端着无可挑剔的笑容,“二爷慢慢想,我先去送花了。” 祁嗣延急得揽住若眠的腰,委屈道:“云姐姐往日会摸我头,句句哄我开心,如今连哄都变成了敷衍。” 若眠使了牛劲推开祁嗣延,连手炉也撒了,“二爷这是做什么?不怕我喊吗?” 祁嗣延手足无措,“姐姐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惹恼你,我就想让你摸摸我的头,和以前一样。” 说着,乖乖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炉,细细擦干净,这才递给若眠。 若眠心里一阵隔应,接了手炉,“摸了就让我走?” 她很清楚,闹大了倒霉的只会是她,惠夫人有一百种手段悄悄弄死她。 能应付的话,还是应付过去最明智。 祁嗣延乖巧地点头,试探地靠近了若眠两步。 若眠抬手摸了摸他脑袋油腻腻的侧面,刚想敷衍两下,祁嗣延竟趁着她抬手这一瞬紧紧拥住了她,“姐姐,你好香。” 他得逞那一刻的眼神猥琐到令若眠恶心得发抖。 “放开我,我真要喊了!” 可她不敢,她懦弱得不敢喊。 “姐姐,与了我吧,我一辈子待你好。” 祁嗣延汲取着若眠脖颈处自幽深里溢出的香味,骨头酥得不行,发狠抱紧她。 若眠拼死也推不动,泪眼朦胧地睨着结了层薄冰的湖,恨不能一头栽进去。 忽闻一声轻咳,祁嗣延吓得猛地推开若眠,缩成了大大的鹌鹑。 “大哥哥。” 祁聿怀换上棉袍披着厚重的大氅,依然可见身段,长身玉立,俊朗如清风明月。 反观祁嗣延自己,或许是还没长开吧,身高只比祁聿怀矮两三寸,横着却快有他哥两个宽了。 得亏长的像祁盛,显福气显可爱,否则不知要猥琐成什么样了。 “父亲在寻你问书,去吧。”祁聿怀淡淡的,像什么也没瞧见。 祁嗣延弱弱道:“这个时辰问书?” “父亲说了,你若申时前不去,必赏你一顿痛打。” 祁嗣延哪还敢耽搁,紧赶慢赶跑到祁盛书房去。 祁盛正忙公务,一听是祁聿怀让他来的,立时吼他闹了什么丑事,父兄两个好似心有灵犀,唬得祁嗣延乖乖将欺负若眠的事说了。 果然挨了一顿痛打。 祁聿怀这边,若眠似还没从惊吓中回神,两只手紧紧捏着小袄领口的盘扣,双目失神,泪像断线的珠子,流得很吓人。 待祁聿怀靠近一步,若眠就朝冰湖的方向挪一寸。 祁聿怀蹙了蹙眉,试着又靠近,若眠竟不管不顾一头冲向冰湖。 幸是祁聿怀反应快,长臂一揽,将若眠抱进怀里,“要死死远些,死在我面前,我捞是不捞你?” 若眠被吼得直哭,痛哭不已。 也不单是哭被祁嗣延占便宜,这几日被惠氏针对惨了,所有的委屈,挖个坑埋个坟,总要一次哭个痛快。 祁聿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一把捂住若眠的嘴,“哭得真的很丑。” “呜呜呜——”若眠更伤心了。 但她也很克制,只哭了一会儿就抹干了眼泪,捡起手炉和装通草花的红漆盒子,继续去给惠家两位表小姐送花。 “这就走了?”祁聿怀跟在若眠身后,气得发笑。 若眠闷头就跑,被祁聿怀扯住腕子带拽进怀里,“陶若眠,你还要躲我到几时?” 连名带姓,印象里只有若眠老娘这么叫她,她一阵恍惚。 “说话。” 若眠一吓,她心力憔悴,呜呜哭出声,“大爷想让我说什么呢?” “为何躲我?” 他的语气裹挟着压制不下的怒气,眸色幽深似渊,一瞬比一瞬冰冷。 若眠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你没有?” 若眠无话可说,她在躲他,恐怕连瞎子都能看出来。 顷刻间,所有的怒意在祁聿怀眸中化作失望和失落,“平心而论,那日在观中,虽是我中了毒,但你毕竟是清白女子,我无论如何都得对你负责。可你如今这般态度,到底想让我如何?当一切没发生过?安安心心做个负心汉?” 若眠听得都有些动摇了,或许祁聿怀真的会和别的男子不一样? 呃不不不,女子的噩梦都是从相信某个男子和别的男子不同开始的。 这是她那被抛弃的老娘教她的,曾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将这句话刻进骨子里。 她险些就忘了。 “大爷可以当那日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只是个丫鬟,肖想大爷是罪。大爷不必有愧,心里有愧的该是我才对。” 第13章 过来 祁聿怀沉沉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若眠点头,“大爷是君子,才会想对我负责,可我的身份实在经受不起。” 祁聿怀沉默了。 这么说,她是要忤逆惠氏,彻底和他划清界线。 既然如此,起初又为何听话地给他下药呢?真是闹不明白。 “虽然没太大用处,但还是祝大爷明春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再欢欢喜喜地迎娶美娇娘,洞房花烛。 若眠是真心实意的,好好的汾河郡主要是嫁给了祁嗣延,连若眠也会觉得可惜。 “确实没用处。”祁聿怀毫不客气。 若眠一窘,但该说的她已经说清楚了,惠氏应该就是看出她在两边敷衍才会突然重罚她。 或许惠氏还有别的招数对付祁聿怀,但已经和若眠没关系了。 “大爷保重。” 若眠福身欲退,忽然被祁聿怀的大氅裹住,他不由分说地系紧了氅绳,勒的若眠直咳嗽。 “大爷?” 氅里满是祁聿怀的余温,烘得她小脸红扑扑的。 祁聿怀淡淡道:“倘若我不想放手呢?” 语气里一股与生俱来的强势,而他自己似毫无察觉。 若眠万想不到祁聿怀清隽冷峻的眸子有一日也会闪过狡黠。 蓄着明晃晃的逗弄之意。 祁聿怀又道:“我可以是君子,也可以不是。” 他弯唇挑眉的样子像个俊雅清贵的无赖。很无解。 忽然捏着大氅的领子,将若眠拉近到与他几乎贴着脸,呼吸相闻,“我是不是听了你的话,从没把我们的关系挑到明面上?” 若眠涩涩眨了眨眼,一双荔枝眸潋滟秋水,娇柔无辜。 “我包容了你的顾虑,你是否也该体谅我的苦心?” 祁聿怀一步步循循善诱,若眠望进他神秘而幽深的美丽眸子里,浑然不觉踏进了陷阱。 “可你没有,我的包容换来的是你要和我彻底划清界线,你觉得,我能甘心吗?” 问到最后,祁聿怀清朗的嗓音渐已缱绻暧昧起来,眼神直白地盯着若眠含羞欲滴的粉唇。 若眠摇了摇头,又觉不对,苦蹙起烟眉。 “你只是不甘心……”就要我搭半条命。 想想,算了吧,鸟儿雀儿本就是关在笼子里逗人开心的。 主人想起时逗一逗。 想不起也就想不起了。 若眠只是这阵子被祁聿怀记挂惨了,但总有腻了那日。 “如何?”祁聿怀想听她说下去。 “我何德何能,能一直绊着大爷的心。” 祁聿怀怎会听不出她的讽刺之意,只不理会,“今后我想见你,会让婉音去找你。你只管来见我,无论什么时辰。若再推三阻四,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若眠知道,眼下无非两条路。 还是身在惠氏院中,乖乖配合被祁聿怀玩弄这阵子; 要么就被祁聿怀要去他房中,受玩弄一辈子。 像是要急着验证他的话若眠有没有听进心里去,他道:“今夜,戌时四刻。” 说罢,理了理若眠鬓角的碎发,终于舍得走了。 若眠顶着巨大的惊骇,仍去送了通草花。 回到惠氏院子,徐嬷嬷责她慢,差点又要罚她,“氅是哪里偷的?” 若眠面不改色,“老祖宗赏的。” 徐嬷嬷啐道:“怪会装可怜的下贱东西,脱了。” 若眠乖乖脱了。徐嬷嬷伸手就要抢。 这样精贵的布料,柔软的貂毛,一个小丫头片子穿着真是浪费。 若眠拍开了徐嬷嬷的手,“这是老祖宗赏给我的,嬷嬷若想要,我先还给老祖宗,嬷嬷再管老祖宗要去。否则下次我再送什么东西,老祖宗看见我身上没了氅,我该怎么说呢?” 徐嬷嬷恨得咬牙。 “总归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您诚心要,老祖宗看在你这张老脸的份上,没有不给的。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老祖宗那里如何?” 徐嬷嬷只恨不能揪住若眠打烂这妮子的嘴,骂得人心里真是刺挠。 一时惠氏在房中唤徐嬷嬷,她只得忍恨饶了若眠这次。 若眠扫了一下午雪。 入冬后夜长日短,酉时四刻天就黑了。 若眠躺进被窝里也才戌时初,和觅春没聊几句她就扯起了轻鼾。 若眠也想睡熟,不去管祁聿怀在湖边的威胁,可无论怎么哄自己,就是睡不着。 更漏的每一声都像响在她耳廓似的,吓得她一刻比一刻清醒。 终还是蹑手蹑脚地披衣起了,系着祁聿怀给的大氅,借着银月白雪的微光,朦胧往夹道子走。 西边的门栓她悄悄放了,穿过夹道,来到东边门,一推就开了,果然那边秦嬷嬷没落栓。 走过偌大的园子,来到祁聿怀的院子。 正室在内书房后面,过去还要经过秦嬷嬷的偏房。 等她站在门檐下,只和祁聿怀一门之隔时,心忽然跳得就像急雨,衬得夜无比静谧。 良久,她叩响了门。 屋内传来脚步声,门开时,热烘烘的暖意扑在若眠脸上,她一怔。 祁聿怀伸手拉她进屋,飞快合上了门,隔绝屋外的飘雪和冷意。 屋内烧着地龙,暖得像春月,故而祁聿怀只穿着中衣,赤着脚。 他脱了若眠的大氅,见她里面只穿了件薄棉衣,又捏了捏她的手掌,果然凉得冰块一般,“怎么穿得这样少。” 说着,将大氅搭在屏风上,他自己的衣物一旁。 自然的就像应付过无数若眠这样的女子。 若眠则呆愣在原地。 屋里哪哪都是龙涎香的气息,又与从祁聿怀身上散发出的有所不同。 “怎么了?”祁聿怀轻笑一声,“来时路上冻僵了手脚,也冻住了嘴?” 他兀自走到书案后,屈着条长腿,潇洒自在地坐在坐褥上。 眼神却没忘注意着若眠,“过来。” 若眠反应了一会才朝祁聿怀走过去两步。 忽然又僵住。 来时路上,绣鞋沾了不少雪,这会儿都烘化了,每一步都会激起滋滋的水声。 “脱了。”祁聿怀言简意赅。 若眠内心挣扎了片刻,脱了绣鞋。 好在还有绣袜,虽然也润湿了,但是没多大紧要。 她步子又小又慢,短短几步路走得格外漫长,来到祁聿怀身侧时,棉衣角已被她拧成了麻花。 第14章 我会吃了你? 祁聿怀揽住若眠的腰,将她整个抱坐进怀里。 若眠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手紧紧拧着祁聿怀胸口的衣料。 惊吓散去,她缓缓松了手,在祁聿怀的睨视下,理平整了他的衣襟。 祁聿怀哭笑不得,小丫头身子僵得就像块铁板,脸色惨白一片。 “让你来见我就这么为难?晚来这么久?” 已经戌时末了。 若眠躲闪着眼神,咕哝:“路不好走。” “噢。”祁聿怀扶正若眠的身子,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面向书案,“你总有借口。” 若眠掐着手指头,紧张得不住咬嘴唇。 祁聿怀从后面贴近,凑近瞧她。 整个胸膛都挨着她的后背时,见她的小拳头果然攥得连青筋都起了。 不由得笑了声,“我会吃了你吗?” 若眠低着头,闷闷的不说话,耳垂却红得要滴出血了。 烛火轻晃,暖黄的明光将二人交叠的倩影映在居士图屏风上,暧昧也青涩。 “你连蟒蛇都不怕,却怕我成这样,难道我比那畜生还吓人?” 他的下颌慢慢垫在若眠肩上,脸颊轻蹭着若眠如玉质地的脖颈。 一阵酥麻蔓延向四肢百骸,若眠心下有些飘飘然,“蟒蛇我也怕。” 也怕,就是承认怕他。 “你仔细看看我,哪里像能吃了你?” 若眠嫩笋般的脸颊被祁聿怀的大掌捏着,扭向他。 “我没说……”若眠卷翘的眼睫扑簌不已,还不如给她个痛快呢,存心折磨她不是。 祁聿怀并不是什么圣人,大晚上让人家小姑娘来,总不会是谈心的。 可这丫头身子僵得比那日在清阳观里还厉害,他倒想不管不顾,但恐怕事后小姑娘会很难受。 只能生生忍着,转移她的注意。 “识字么?” 若眠思量了一会儿,“只认识几个,也算不认识。” “写给我看。”祁聿怀提起狼毫笔,待狼毫蘸饱了墨,将笔杆塞进若眠掌心。 若眠平素接触不到笔墨纸砚,况且祁聿怀用的又都是上乘之物,“我写不好。” 怕糟蹋了祁聿怀的东西。 “写。”他的声音很冷淡,虽没有怒意,却能让人察觉到他的不耐烦。 若眠抿了抿嘴,趴在书案上按着一叠洒金纸,四指握笔,笨拙地倒笔画写出了个“若”字。 只需抬眼瞅瞅祁聿怀随意扔在一旁的古书批注,相较之下便能看出若眠的字有多孩子气。 “继续。”祁聿怀按着若眠的腰,抱着她离书案近了寸许,让她写字的姿势能舒服些。 若眠顶着头昏脑涨又把“眠”字写了。 “再不会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自尊让她使性子搁了笔。 她总觉得祁聿怀存心取笑她来的。 人各有长,若比划刺绣,保准祁聿怀和她现在一个呆样。 “陶字不会了?” 若眠摇头。她爹的样子她都快忘了,他教的字她又还能记住多少呢。 “想不想学?” 若眠瓮声道:“不敢劳大爷教我。” 小时候没少被老爹骂得狗血淋头,阴影还在呢。 “怪脾气。”祁聿怀嗔了一声,拾起墨笔又塞进若眠手里,掰正她执笔的手势,一笔一划教她写了个陶字。 人影轻晃,室内一盏薄灯,映着飒飒写字声。 若眠飞快地瞥了一眼祁聿怀,很想问他大半夜的,叫她来就为显弄他写字好看么。 也忒无聊了。 她想睡觉。 “看字,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没字。” 祁聿怀忽然一声,唬得若眠瞪大了眼睛和笔下的字面面相觑着。 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聿怀。”祁聿怀指着他的字念给若眠听。 “聿怀。”若眠喃喃重复,两个字端端正正的,在张牙舞爪的“若眠”之下,竟然显得有些无辜。 “笃念之意。” 若眠:“笃念?” “我的表字。” 若眠顿时有些手软,“这怎么能让我写呢。” 古门深宅,忌讳这些,主子长辈的名字,下人晚辈写不得念不得。 好好的,哄着若眠破这些忌讳做什么呢。 “写都写了,不如你吃了?” 若眠捂住嘴,“大爷按着我写的,不算我自愿的。” 祁聿怀笑了笑,“你念着好听。” “什么?” “我的表字。” 祁聿怀说的很自然,不像在哄她骗她,倒叫若眠羞得不行。 “你可有小字?” “这不就是么。”若眠指着“眠”字,努嘴道。 听老娘说,她小时候一睡五个时辰起,邻里街坊的小孩都没她这样的。 她老娘唤她“觉觉”,常说“觉觉又闹觉觉了”,她爹嫌粗俗,改做了“眠眠”。 “眠眠?” 祁聿怀的嗓音像雪一样,茫茫千里,纯净空灵。 若眠听得耳根子酥酥软软的,忙打岔,“我还想学。” 只要能缓解若眠的紧张,祁聿怀没有不教的。 若眠本还觉得无聊,渐渐发觉认字也很有趣,一个字可以填在另一个字身边,就成了第三个字,比解连环还有意思。 她越发来劲,祁聿怀却撑着额角快睡着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识字练字在若眠眼里比碰他有意思得多。 瞧瞧,开心得都摇头晃脚了。 若眠的脚不小心碰到了祁聿怀的脚踝,忙挪开。 祁聿怀蹙眉:“怎么是湿的?” 若眠不以为意,“路上沾了雪。” “脱了。”湿的袜子也能穿到现在,脚不冷么。 若眠练字的手一顿,“不要。” “怎么了?” 若眠闷不吭声,祁聿怀怎会不懂呢,女儿家露脚是件多羞耻的事情。 露水情缘而已,看人家脚做什么。 “脱了舒服些,我不看。” 若眠乜了祁聿怀一眼,等她脱了,他随便怎么看,只怕捂都捂不住,她若是躲,还要被说敏感。 祁聿怀见她闷犟闷犟的,抱着她,将她的双腿也揽进怀里,小小软软一团,按住了腰再别想动弹。 “大爷!”急得若眠语气里都掺了一团怒气。 祁聿怀不理会她两只手的捣乱,单手解了她绑在裤腿上的袜绳,拽了湿润润的两只袜子,扔出去老远。 若眠窘得把裤腿狠狠往下拽,为遮住两只脚。小脸气得彤彤红。 “我要回去了。” 说着,挣扎着就要起身。 祁聿怀牢牢按着她的腰,“好好的,使什么性子?” 若眠梗着脖子,“我没有。” 第15章 下次别哭了。 “你没有?”祁聿怀的语气里裹挟着沉沉的威胁之意。 若眠感受着男人近在咫尺的呼吸,扭身向着书案,气鼓鼓道:“坏字怎么写来?菜坏了,鞋坏了,衣裳坏了。” 祁聿怀耐着性子教了。 若眠又道:“蛋呢?鸡蛋鸭蛋臭毛蛋。” 祁聿怀哼笑一声,轻叩书案,还是依她写了。 若眠翻出第一张练字的纸,在祁聿怀眼皮子底下,将“大坏蛋”三个小小的字添在了工工整整的“聿怀”下面。 很有一股骂他“道貌岸然”的讽刺之意。 祁聿怀随手将一旁圆椅上的青缎撒花椅搭扯了盖在若眠脚背上,“生怕你着凉,为你好,你倒指着鼻子骂我,现在我还是坏蛋了吗?” 若眠抿了抿嘴,不语。 祁聿怀不肯饶她,大掌绕着她细腰间薄薄的棉衣摩挲而上,“还是吗?” 若眠慌乱地按住他的手,再不许他往上乱摸了,妥协道:“不是。大爷是好人,顶好的人,从来不欺负我。” “少给我戴高帽。” “我没有。” 若眠一壁躲着祁聿怀咬她耳垂,不禁笑出了声,忙又止住。 水眸昳丽潋滟,敛了娇笑,无辜而懵懂地望进祁聿怀暗欲翻涌的深邃含情眼。 眸光纠缠,若眠的视线几次躲着落在祁聿怀的喉结和衣襟上,又被一股无形的暧昧拉回他的视线里。 直到祁聿怀缓缓倚过来深深吻住了她,她的心才算被稳稳地托住了。 “抱着我。”祁聿怀吻到若眠鬓角时,低沉地命令了一声。 若眠的眸子里涌出一阵阵大雾,淹住了她的视线。 腰抵着书案,硌得可疼了,她得用一只手撑着书案,好缓解身上压下来的重量,故而只能勉强腾出另一条胳膊勾住祁聿怀的脖子。 “大爷。”辟雍砚跌落的声音吓得若眠心一颤,她哼哼唧唧地推搡祁聿怀,想让他停下。 “专心点。”祁聿怀握着她抵住他胸膛的手,摩挲着圆润粉嫩的指尖,放在嘴边亲了又亲。 猛地天旋地转,祁聿怀将若眠单手抱起,按在了坐褥上。 若眠有些飘飘然,下意识顺着坐褥往后退,可两人的衣衫纠缠着,没退两步就退不动了。 娇怯的唇,含羞欲滴。 祁聿怀拽着她的脚踝,摩挲着她细嫩的脚背。 若眠羞得想死,还说不看,这可倒好,还摸上了。 祁聿怀整个人已是另一番光景,眸子里满是沉燥,甚至透着昭然若揭的干渴。 势在必得之意直白热烈,毫不遮掩。 猛地将若眠拽到身下,捏着她的手迫使她感受他胸腹间的沟壑和紧实触感。 若眠别扭得小小吟哼了一声。 “看着我。” 若眠闻言,小心翼翼望进祁聿怀布满欲瘾的眼神里,浑身酥得不像话。 “别躲。” 她胡推乱搡的手被抓住按在头顶,挣扎得快要在祁聿怀掌心里磨破一层皮。 …… 半梦半醒间,若眠忽然被祁聿怀捞进怀里,打横抱向西里间。 青丝软帘落下,热气氤氲,袅袅似雾。 若眠一寸寸陷进浴桶的热水里,软绵绵地撩洗着身上的腻汗。 眼眶红得惹人心疼,紧抿着唇,极隐忍委屈的模样。 祁聿怀颀长飘逸的身影映在轻纱上,见状,俯身撑着桶沿,玉白指尖撩了撩水面,故意飞出几滴水洒在若眠锁骨上。 若眠恹恹地睨他一眼,嫌烦地低下头。 祁聿怀失笑,“怎么?生气了?” 若眠烦得不想理他,可又见识过他的强制和霸道,怕惹恼他得不偿失,只得应付道:“我只是太累太困了。” 祁聿怀抬起若眠精致小巧的下巴,指腹轻碾她的樱唇,“下次别哭了,你的哭声只会让我更想欺负你。” 若眠:“……” 自己不克制,还怪她哭。 真是没天理得很。 祁聿怀挤进浴桶,抱若眠进怀,低声缱绻:“明晚——” 若眠抢道:“明晚我要伺候太太起夜。” “那就后天戌时四刻。” 祁聿怀横在若眠腰间的手臂一寸寸收紧,低低地“嗯”了声,算是询问若眠的心意。 温热的鼻息洒在若眠耳廓,漾开一阵又一阵不合时宜的涟漪。 若眠极不适地豁然站起了身,水珠溅了祁聿怀一脸。 “知道了。”若眠逃出浴桶,不等擦尽水渍就急着穿好薄棉衣。 祁聿怀跟出来从身后抱住若眠,下颌贴着她的颈窝,温柔道:“不许来迟,你知道后果。” 若眠紧张地掐紧了虎口,极力平静道:“今日雪大路滑,日后不会再迟了。” 说罢,踩进绣鞋里就要走。 祁聿怀拽住她大氅的衣角,半蹲下身子脱了她的绣鞋,“湿鞋穿着不难受?” 若眠手撑身倚着门,推拒不让祁聿怀为她换鞋,可拧不过祁聿怀一双铁手死死握着她脚踝。 祁聿怀认真为若眠穿上了他的皂靴,没起身,手随意搭在膝上,抬眸望着受宠若惊的若眠,一笑如明光映向雪峰山巅,“还生气吗?” 若眠因他欺负还未褪红的眸子泛了泛水光,带着惨哭后遗留的鼻音道:“我不会生大爷的气。” 又扶起祁聿怀,“我该回去了。” 祁聿怀拢了拢若眠披在身上的大氅,依依不舍地勾着若眠的指尖,终是松了手。 屋外凛风似刀,若眠头没回过,自然也就没看见祁聿怀含情的眸子眨眼就暗沉冷冽了下去。 一如这屋外落雪的冬夜。 他合上房门,拾起若眠鬼画符的几张洒金纸,连同她遗落的两只绣袜,一并扔进火盆里烧了。 碎裂的星子映进男人凤眸,至终也没能驱散那寒冰似的冷意。 若眠这厢经过秦嬷嬷的偏房时,披衣候着的秦嬷嬷塞给她一包避子药。 若眠紧紧捏着,“辛苦您候着。” 秦嬷嬷疲倦但却未露厌色,只道:“快回去吧,安生歇着,别冻坏了。” 若眠点头离开。 她腿软得好几次险些跌进雪地里,却不敢放慢脚步,心里格外担忧徐嬷嬷会不会起夜时把夹道子的西门给落栓了。 好在没那么倒霉。 待她蹑手蹑脚钻进偏房时,觅春还在磨牙。 小心翼翼脱了皂靴,破布包着塞到了立柜下面。以后晚上出去再穿。 而她浑然不知,在她悄悄从夹道子走出来时,起夜的徐嬷嬷趴在窗户缝上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可徐嬷嬷非但没拆穿,反而喜得露出了大黄牙: 若眠这死丫头终于肯发力勾引园东那位了。 满府上下,还真没谁能逃得过太太算计。 第16章 它喜欢你。 若眠刚躺下眯了一会儿,天就微朦亮了。 觅春和衣而起,睡眼惺忪地推醒若眠,“云姐姐,你昨夜去哪了?” 吓得若眠睡意全无,弹坐起来。 觅春见她紧张成这样,便知她肯定心里有鬼,不过体谅她最近被惠夫人针对,心里肯定不好受,就不打算打趣她了。 若眠支吾解释:“我昨晚喝了太多水,起夜。” 觅春憋着笑,“噢。” 两人忍着凛冬凌晨的酷寒穿衣洗漱,虽然冻得牙关都在打颤,动作依然麻利。 觅春用青盐洗牙时,呕得直吐,若眠腾出手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了?” 觅春心虚摇头,“没事。” 若眠没有多问,她偶尔也有洗牙洗恶心的时候,想来觅春也是不小心洗到了舌苔。 昨夜雪没停过,吃了饭,若眠和另一个粗使丫鬟雁儿在院中扫雪。 忽见两位水葱似的姑娘,雪帽云氅,施施然打西角门进了院,身后跟着四个稚嫩的小丫鬟。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惠夫人的两个侄女,惠云舒和惠静舒。 “家中来信,父亲擢升,年前就要动身,这一去不知又是多久,更不知何年才能再见到姑母了。” 她们本是打定主意至少住到明年开春的,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姑侄仨紧抱成一团,既惋惜分离在即,又欣喜惠雄升迁,一时百感交集。 殊不知孟老太太院里的大丫鬟问柳跟着就打帘进了惠夫人房里,“我再来晚些好了,等咱们大太太和表姑娘们多哭一会儿,才要好好谢我呢。” 惠夫人捏着帕子笑出声,“你这丫头,老太太让你传什么话来?” 问柳上前揽住云舒和静舒,“早先两位表姑娘去老太太院里辞行,老太太已是极舍不得,又想到惠老爷新搬迁,家里肯定忙得一锅粥,不如让两位表姑娘先在咱们府上住下,等惠家安顿好了,再来接两位表姑娘。正好年关在即,两位表姑娘也能陪老太太和大太太解闷,小团圆了不是?” 惠夫人喜不自禁,“真是老太太的意思?” 问柳笑笑,“岂能有假?老太太让老爷亲自写的信,信已送走了。” “母亲处处为我考虑,”惠夫人眸中含泪,“我却鲜少在母亲面前尽孝,真是羞愧难当。” 问柳见了,忙安慰:“大太太快别这么说,这府里谁不知当年您为这个家的操心劳力。先是老太太病如山倒,又是前大太太撒手人寰,操持偌大的后宅繁杂的琐事,都压在您一人肩上,压了多少年啊。 如今您是累乏了,老太太岂有不体恤您的道理。也是该二太太三太太多尽孝的时候了。” 惠夫人作势擦泪,不过是把眼眶擦红了,“劳你们还记得我的好。” 一时老太太院里的晓星也来了,“大太太安,两位表姑娘安。老太太说这会儿子大爷要送玉大爷离京了,让两位表姑娘去和兄长告个别,晌午就留在老太太屋里用膳。” 院里的若眠瞅着一个接一个来,忽而又一道走了,不禁揣摩出了何事。 约莫辰时,起炉烧水的若眠被叫进惠氏屋子。 “当日不怕蟒的,就是她了。”惠夫人不情不愿地剔了垂着眸的若眠一眼。 晓星上前揽住若眠的腰,罕了罕,好标致个人儿。 “好丫头,老太太正等着你给她老人家变花样呢。” 又觑向惠夫人,“那我可拐她走了。” 惠夫人大度道:“快拐走吧,她若是能讨老太太欢心,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若眠就这般莫名其妙地被晓星拉走了。 路上才知,今日戏班子在老太太院里演戏。 起先无一人敢上台配合驯蛇官逗蟒,问柳好不容易壮着胆子上去了,那条碗粗的大蟒却险些勒死问柳。 驯蛇官是个叫贺山的,他偏说小畜生自见过若眠后就性情大变,恐怕一直记挂着若眠。 老太太哪肯信他鬼话,打发晓星来接若眠,就为见个真章。 若真应了那贺山所说,一条蟒也认人,可真是天下之奇了。 若眠听得心里泛苦,只怕那条蟒今儿心情不好,贺山的老脸挂不住,又怕老太太怪罪,故而拿她挡箭呢! 这要是稀里糊涂交待在蛇嘴里,可真冤。 一时进了戏楼。 “来了来了。” 一道道寒芒落在若眠脸上,她忙低头,克制着不四处乱瞟。 “小丫头,先过来让我瞧瞧。” 老祖宗发话,若眠乖巧来到她老人家跟前。 孟老太太端详过若眠的脸和身段后,不太高兴。 小丫头美得无与伦比,可未免太妖太艳了。 她老人家喜欢中平的长相,常说女子有六七分姿色便足矣,兼要匹之以八九分的才华,方能内安家宅外辅贤夫。 姿色太满,月盈则亏,总是不利。 像云舒和静舒,就极入她老人家的眼。 尤其是静舒,让人赏心悦目,诗画也极讨她欢心。 “去吧。” 若眠听得出来,老太太的语气很不满意。 她战战兢兢走上戏台,不等贺山引领,那条熟悉的大蟒已游到她脚边来了。 “它很喜欢你。”贺山的语气意味深长,清泠的音质轻轻落在若眠耳廓。 若眠笑不出来,试问谁能因一条蟒蛇的抬爱而感到高兴? 等它顺着若眠的腿攀缘而上时,若眠心里紧张得有如擂鼓,脸色惨白。 “别怕,它喜欢你。”贺山来到若眠身边,轻抬她的胳膊,指尖虚浮地搭在若眠手腕上。 蟒蛇顺势攀上了若眠的胳膊,游向贺山食指所戴的木戒指。 戏又起,满堂愕然。 一条畜生而已,还真认人啊? 祁聿怀送完惠侯玉回来,所见即贺山捏着若眠的腕子高高抬起,暧昧的逗蟒一幕。 那蟒蛇缠在若眠身上,勒出了她傲人的曼妙身段,坠以蟒身的绮丽花纹,简直为她的艳色添尽靡丽。 祁聿怀一见之,不由得半眯凤眸,眸中冷意比他从楼外带进的寒气还要重。 缓步走进,心里不禁冷笑。她这会儿倒肯由衷地展颜了。 “越儿回来了,快来挨着祖母坐。” 孟老太太招手让祁聿怀近身,一把将大孙子搂在胡床上挨着她老人家。 祁聿怀一早就知道今日祖母还留了惠家两位姑娘用膳,他本不想多留,进来只为搪塞个借口就走,却突然转了念。 第17章 喜欢她的不止那条畜生。 若眠原本无比庆幸免死于一场无妄之灾,心里还在念着感恩大蟒祖上八辈,忽然一瞥眼,觑见了正对戏台中央的祁聿怀。 心猛地重重擂了两鼓。 祁聿怀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察觉她的察觉,浅浅勾了勾唇。 若眠忙不迭挪开视线,心虚得像脱衣站在祁聿怀面前。 恰逢此时,大蟒绕上了若眠的肩,贴着若眠胸前,立着头朝她吐了吐信子。 若眠吓得魂飞天外,下意识后退去躲,但腿软打战,绊了一跤,不偏不倚跌进贺山怀里。 “还好吗?”贺山的手臂横亘在若眠腰间,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若眠耳根子一红,忙站直了身子,“无碍的。” 台上大雾弥漫,大蟒从若眠身上爬了下去,缩进大木箱。 这次若眠看清了,两条细金蟒是从贺山袖口里钻出来缠上她胳膊的。 雾散时,一只绣着“福如东海”的金线香囊掉进若眠掌心。 孟老太太今日终于得见这神乎其技的一幕,乐得拊掌称绝。 若眠解脱,下了戏台,献上香囊。 老太太视若无睹,眨也不眨地盯着戏台,晾着若眠。 “给我。”祁聿怀瞥见了若眠的尴尬,出声解围。 老太太闻声,斜了素日目下无尘的大孙子一眼。 若眠慢吞吞绕到祁聿怀身侧,两只手捧着香囊递给他。 祁聿怀探手捏起香囊,指腹蜻蜓点水一般掠过若眠掌心。 他故意顿停一瞬,惹得若眠抬眸,眼神布满乞求。 祁聿怀心里笑笑,接了香囊亲自系在老太太腰间。 若眠暗暗长舒一口气,福身退在旁侧。 晓星走近低声道:“老太太没发话,你就站一会儿,等戏散了,若还没想起你,你再回去。” “是。” 晓星见若眠始终一副未语先羞的模样,犹似海棠醉日,极勾人心疼,不由得抱了抱她。 台上新戏还在演,为了不吓着老太太,班主对内容做了极大的改动,戏词也因花样变动有所不同,即便在惠夫人寿辰上看过一次,再看依然不无聊。 贺山的戏份紧跟着结束,他从台后下场,卸了薄妆,绕至若眠身侧,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若眠和晓星站在角落,主子们不扭头是看不见的,她抿了抿唇,小声回道:“婉云。” “好名字,”贺山直勾勾盯着若眠的侧颜,瑰姿艳逸,腮凝新荔,不觉已神魂飘荡,“可惜不能买你走了。” 若眠扭头望着他,“你怎知班主要买我走呢?” 贺山激动地贴近一步,“是我让谢班主去买你的。你这样的胆色,留在府上,可惜了。” 晓星听了,不悦道:“留在府上是不比被你骗走好。” 贺山一窘,忙作揖,“这位姐姐误会了,府上自有千般好,我确是私心重了。” 若眠却感激地望着贺山,弯了弯唇,“我喜欢你们的戏。” 贺山眸子一亮,紧跟着又黯然不已,“可惜这戏排完了,谢班主后日便要带我们离府了。” 这些日子谢班主带着他们日夜排练,就是为了演一出适合老太太看的戏,千锤百炼,总算排出来了。 也意味着要离府了。 惠夫人寿辰那日惊鸿一瞥,贺山这辈子都再也忘不掉若眠,今日能再见若眠,贺山已然拼尽全力。 但他还想多做些什么,好让自己不留遗憾,“不过没关系,谢班主还会带着我们在京城里演,或许会一直演到明年开春,你若想看,我给你留票。” 若眠倒也想出府,只不过平素里丫鬟是不能随便离开主子的,“大节里我可以出去,到时候,我去哪里找你们?” 贺山喜不自禁,“我一有票,保管托人送来,你就安心等着收好。不能来也罢,若是能来,便是三生有幸的意外之喜。” 若眠重重点头,“有机会我一定去。” 良久,戏散。 孟老太太要挨个赏戏官们金叶子。 临贺山上前,老太太剔他一眼,“你养的畜生如今只认那小丫头一个,往后出了侯府,还怎么演?” 贺山平静道:“畜生不同人,人难忘却,畜生记不过一月就会忘了婉云姑娘。” 老太太似笑非笑,银鬓佛容,“我看喜欢她的不止那条畜生,既如此,我就做个主,那叫婉云的丫鬟,你便带走吧。” 话音落,戏楼里登时落针可闻。 凡是个聪明的,都能听出来老太太这是在打发若眠走,甚至在含沙射影地骂她。 贺山的确想带走若眠,却决不能以这种方式。 他正梗着不知该如何应付,谢班主上前道:“老太太体恤,世侄受宠若惊。可老太太有所不知,此前世侄也曾托侯爷向大太太讨过婉云丫头,侯爷给的回复是,大太太待婉云视如己出,视若珍宝,无论如何也不会卖她出府。不过老太太今日一番美意,世侄会永远铭记在心。” 孟老太太一听,“既然我那媳妇舍不得这丫头,也罢也罢。” 贺山接了金叶子,眸色凄然地望了若眠一眼。 可那厢始终低着头,没能察觉。 一时戏班子退了,老太太要回屋摆饭用膳,左挽祁聿怀,右牵惠静舒,天伦之乐尽在她言笑之间。 若眠等主子们都离开后才往惠夫人院里回,孤零零一朵桃花开在雪淹过的朱甍碧瓦间。 没走几步,遇到被打发来搬胡床抬高案的粗使丫鬟,无意听见她们眉飞色舞地议论纷纷: “还从没见过老太太这么宝贝哪家姑娘。” “那也从没见过哪家姑娘如惠家二姑娘这般惊才绝艳啊,大爷那张刻薄的嘴,见了惠二姑娘的诗画,也会忍不住夸好呢!” “也是,我方才斗胆瞥了一眼,真真跟见了话本子里的一对璧人似的,才子佳人,天仙绝配。” …… 若眠脚步匆匆,只想快些甩掉那些追在身后的声音。 她又不能捂耳朵,只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终于跑出老太太的院子,刚穿过夹道进入府中最大的园子——东园,忽被一双手紧紧拽住了腕子。 第18章 不疼。 若眠被祁聿怀拉进了园中曲径旁的绿篱后,背抵着腊梅树干。 忽然的一颤,梅枝落雪扬扬洒洒,簌簌落进祁聿怀的锦衣狐裘领。 雪粒沾衣,颜如冠玉。 料峭的雪意裹挟丝丝袅袅浮动的梅香,似有若无地钻进若眠鼻尖。 她没多犹豫,立刻挣扎着要从绿篱中出去。 这里虽有一面遮挡,但难保府西两位太太院里的小丫鬟不会奉命来摘梅煮茶。 万一被撞见,“勾引郎艳独绝清冷自持的大少爷”,还是大比之前的节骨眼,在这府里就是死罪。 可祁聿怀大力拽着她的腕子,横亘在她腰间的手臂也收紧了寸许,根本不给她溜走的机会。 “大爷,会让人看见的。”若眠急出了哭腔,低低求他。 “看见又如何?”祁聿怀昳丽的眉骨下凤眸似滴了墨,音质冷得胜过雪意,“在你眼里,我便是那种事发后会将所有责任推给你一人的混账?” 若眠慌不迭半敛水眸。 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不过突然被祁聿怀毫不客气地挑破,很显得她小人之心。 “……我没有。” 祁聿怀不悦地抬起小姑娘的下巴,锐冷的眸在看清小可怜眼尾噙泪的模样后,万年寒冰立时散去,语气不由得温柔了几分,“你总是没有……身子,还疼吗?” 若眠羞得两颊绯红,好似风过树梢,清澈的水面铺满醉日海棠。 “不疼。”她瓮声道。 疼倒不那么疼了,就是困得她脑袋里像塞了几根针,时时扎得她难受。 “真的?”祁聿怀俯身低头,缓缓离若眠的唇只有毫厘。 若眠退无可退,只得捂紧了嘴,“真的。” 祁聿怀铁沉着脸,抓紧若眠的腕子按在她头顶的树干上。 雪一样的两只手,抵在棕褐色的粗糙树皮上,犹胜美玉。 若眠皮薄肉嫩,刚挣扎两下,手背就像已擦破了皮,吃痛蹙眉。 “我已经按你说的入了夜去见你了。大爷白日里为何还要纠缠我不放?我只是个丫鬟,比不得您尊贵。万一被撞见,您想过我的下场吗?” 祁聿怀一直知道她的脾气不小,内里的若眠根本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般逆来顺受。 如今逼出她的心里话来,也算祁聿怀没白费心思,“我能护住你。” “怎么护?通房还是外室?若是老爷和老太太非要将我打死,大爷又该如何?为一个丫鬟和父亲祖母闹翻?” 若眠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当着祁聿怀的面竟也说出来了。 后怕紧跟着攀上若眠心尖,令她心虚地想要躲避祁聿怀的眼神。 祁聿怀怔忡了片刻,“你不只是丫鬟。” 若眠的语气已失了适才那股凭空莫名的怒意,“大爷不用哄我。” “我没有哄你,我若非你不可,父亲和祖母绝不会背着我动你分毫。即便真闹到你说的那种不堪地步,我一样可以护住你。 “……多说无益,与其让你整日这般提心吊胆,不如将你藏在我院中,我倒要看谁敢动你。” 祁聿怀雷厉风行,拉着若眠就要去惠夫人的院子。 若眠死死揪住了梅树枝,不肯动。 祁聿怀也不好蛮力拽她,默默陪她站着,指腹轻抚她的手腕,耐心十足。 “对不住,”若眠垂着头闷声闷气,“我不该揣度大爷对我的心意,可我实在太害怕了,还总梦见被架住打死,才会不住胡思乱想。今日有大爷这些话,我死也值了,哪能真让大爷在大节和大比前为我和家族长辈争得急赤白脸。” “你不肯跟我走,总归还是不信我。”祁聿怀又不是傻子,若眠的话几分真心多少假意,他心如明镜。 若眠真是栽他身上了,绞尽脑汁,抬起楚楚潋滟的眸,泪水盈润,“我知大爷的心,大爷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我千推万拒,皆是不想大爷因我和家里人闹翻。大爷不是也答应过我吗?就算真要纳我,一定会等到娶妻以后。” 祁聿怀撩了撩若眠鬓边的碎发,轻捏她耳垂,眸中深意不明,“我竟不知我的眠眠对我情深至此。” 若眠忍着耳朵的痒意,不但没躲,反而大胆地抱住了祁聿怀的腰,“我已经是大爷的人了,大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祁聿怀不适地怔了怔,脸色冷得镀了层薄薄的警惕,“人是我的,心呢?” “心也是。”若眠盯着祁聿怀的薄唇,微弯的弧度好看的弧线,冷峭的枫叶红。 见他并无排斥之意,若眠大胆地亲了上去。 短短一瞬,温凉柔软的相触。 快到令祁聿怀没反应过来,只是眸中闪过了刹那无措和惊诧。 “大爷是偷偷来见我的吗?老太太有心留你一起用膳,你就这么走了,她老人家不会不开心吗?” 祁聿怀淡淡睨着若眠,“不会。” 他宠她纵她,就是为她能像现在这般释放心性,信他依赖他。 可他根本看不上眼前女子,压制在心底的厌恶才会不时溢出。 “你往后不用操心她们的喜恶,只用记着我的。” 若眠愣了愣,仍旧漾着无可挑剔的笑意,“自然,大爷于我而言最重要。” 祁聿怀眯了眯眸,大掌抚至若眠的后颈,拽着她的后衣襟,露出她雪白如霜的一块后肩软肉,发狠咬了下去。 “大爷!”若眠不解地惊叫一声,忽然瞥见远处的琼花树落了一叶雪,吓得立时捂紧了自己的嘴。 好在只是一只路过的小花猫。 误以为被撞破的惊惶散去,后肩丝丝如针刺的痛意蓦地涌了上来。 “做什么总咬我。”若眠恼得不行,却不敢真的生气。 “你好好记住我的喜恶。”血腥味在祁聿怀嘴里溢开,殷红染尽他的薄唇。 “什么?”若眠不明所以。 “谢家班的戏再好看,你不许收那个驯蛇官的票,更不许一人前往看戏。”祁聿怀低低倚着她的耳廓,音色暗哑,“你想去之地,想做之事,我都可满足你,犯不着你在别人面前讨好赔笑。” 若眠倍觉莫名其妙,她哪里讨好赔笑了?还有,她和贺山说话的声音那么小,这个怪人竟也听得见,什么耳朵! 说出口的却是:“那请大爷到时候偷偷带我出去,好不好?” 她的模样分外娇俏,试探中满是期待,受宠里夹杂着不安,进一分是逾矩,退一步又会寒了祁聿怀的心。 “不好。”祁聿怀淡淡摇头,“我要光明正大地带你出府,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中意之人。” 若眠含羞垂眸,“有大爷这些话,我搭进命去也是值得。” 两人抱着温存了好一会儿,若眠弱弱提起要回惠夫人院子,祁聿怀虽然看着不高兴,但也没再多纠缠。 待若眠走远,祁聿怀仍端立在梅树枝下,一身鹤意松姿,锋利的眉眼间满是料峭的冷意,直至若眠的裙摆消失在角门后,他不悦地低沉喝了一声,“滚出来。” 第19章 活该受排挤揣测。 祁婉音老实巴交地从花架子后钻了出来,“大哥哥好凶哦,对婉云小丫鬟就能温柔地问‘疼不疼’,‘心在不在我这里’,轮到亲妹妹就是毫不客气的‘滚、出、来’!” 祁聿怀额角青筋直跳,“怎么是你?” 祁婉音撅了撅嘴,“大哥哥以为是谁?” 祁聿怀当是哪个不小心听了墙角的小丫鬟,“你怎么在这?” 祁婉音靠近了两步,“我听说祖母有意撮合你和二表姐,想去凑凑热闹来着,谁知道……” 她刚从祁聿怀的院子拐出来,就见祁聿怀拉着若眠躲进了绿篱后面,于是猫着腰过来,从头到尾听了个清清楚楚。 “凑我的热闹?”祁聿怀微微挑眉,威压之感扑面而来。 祁婉音缩了缩脖子,“我也是担心你嘛。” 若眠出现之前,祁婉音已经确诊她哥内心深处埋着一颗龙阳之好的种子了。 试问谁家好哥哥弱冠之后不娶妻生子?祁聿怀可倒好,屋里愣是连个暖脚的丫鬟都没有过。 爹爹倒也不担心,还引以为傲! “我像是需要你的担心?今日之事给我守口如瓶,否则改日我会再送祖母两本娄松华的诗集,附上我亲笔注解。” 祁聿怀的话阴恻恻的,一时令祁婉音白眼直翻。 那娄松华才华横溢,是个饱学之士,他的诗被祁聿怀注解后让孟老太太看到,老人家喜欢的一力撮合他和自己的宝贝孙女。 可惜饱学之士是个矮冬瓜,祁婉音在马场见过一次,回府就佯装病倒,一病半年才把议亲之事拖得无影无踪。 老祖宗年龄大了,好不容易忘了这茬。祁聿怀这时候招惹老太太想起,简直陷祁婉音于不仁不义! “祁聿怀!你好歹毒的心,竟敢拿这件事威胁我,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祖母面前告你的状,”祁婉音作势要走,嘴里还在嘀咕,“好好的二表姐送到你脸上了你还在装傻充愣,却躲在背地里和一个丫鬟打情骂俏,你看着,祖母肯定骂死你。” 走了两步,偷偷一回眸,祁聿怀立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睨着她,根本不怕“两败俱伤”。 “你去也好,省得她又觉得我没依她说的做,使性子不理我了。” 祁聿怀淡淡勾唇。 陶若眠,挺不好哄的。 祁婉音傻眼,至于被一个丫鬟迷成这样吗? 她小腰一叉,“不想我告密也可以,我要你誊注的那本紫微集。” 祁聿怀淡淡甩袖离开,“做梦。” 祁婉音气的跺脚,她勒索的只是誊注本,又不是古书原本,大哥哥什么时候小气成这样了! 祁聿怀回他自己院子简单扎了个草人,又不慌不忙折回老太太屋中。 老太太也依祁聿怀的意思单独请来了贺山,当然还有他那条大蟒。 “越大爷,不知您唤我意欲何事?” 屋里摆好了饭,一屋女眷,老太太和两位表姑娘挨坐着用膳,孟夫人布让,丫鬟们捧着漱盂巾帕候立。 屋外独贺山一个外男,尴尬地等了祁聿怀良久。 “不好猜?怎么不能是你的技艺让我叹为观止,故而单请你来欣赏你驯蛇的技艺?” 祁聿怀将扎好的草人随意一丢,说话间,两个粗使丫鬟已搬了圆椅出来。 贺山谦虚一笑,“越大爷谬赞了,不过是糊口饭吃的穷本事。” 祁聿怀挥袍而坐,威压感如剑拂面,“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贺山僵住,被盯得心里直突突。 祁聿怀无意拖延和折磨他,直接道:“你养的畜生,竟会对一个丫鬟恋恋不忘?” 贺山冷汗涔涔,“我确实不知它为何只对婉云友善,或许是婉云有机缘和灵性。” 祁聿怀冷笑,嘴角尽显轻蔑,“机缘和灵性。我说她是妖化的巫女,这样的人,侯府岂敢留?即便敢留,她也活该受尽排挤揣测。” “这……” 贺山只想见若眠一面,没来得及想这么深远。 “放你的蛇出来,我要亲自验验。倘若它不毁我扎的草人,今日它险些绕死问柳便是意外,但若它毁了草人,你嘴里有机缘灵性的婉云,侯府,再不敢留了。” 祁聿怀说话间,敲了敲茶杯,那是对贺山明晃晃的提示和警告。 贺山咽了咽口水。 大蟒缠上草人那一刻,他脑海里满是若眠那张国色天香的脸,私欲侵占了他整颗心,他暗暗将食指戒指的暗扣拨动,溢出的不再是温和定神的香粉,而是刺激的辛粉。 大蟒渐渐越缠越用力,直至将草人挤压成碎段。 祁聿怀眸中寒光投向心虚的贺山,无形的压迫感令他重重跪了下去。 “给我。” “什么?” 祁聿怀极不耐烦,“戒指。” 贺山颤颤巍巍取下,却不敢给。 祁聿怀缓步上前,夺了工艺精巧的戒指,一股刺激的辛辣味道钻进他鼻尖。 他找到暗扣,轻轻拨动,温和的香味溢出,盖住了辛辣。 祁聿怀将戒指丢至大蟒身上,它果然缓缓安静了下来。 “比起驯蛇官,你更像一位顶级的调香大师。” 贺山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人,见自己引以为傲的机关秘术这就被拆穿了,一时面白如纸,根本不知该如何挣扎。 跟来的祁婉音捡起戒指,拍了拍她慢一步提来的草人,大蟒十分配合,戒指在哪它爬到哪儿。 “祖母,您瞧见了吗?您孙女也学会驯蛇了。” 祁婉音边说着,怼着贺山的脸问:“怎么好好的小东西在你手里就只认婉云,在我手里就谁都可以?别是认人的另有其人吧?” 贺山无言以对。 屋内,孟夫人觑了一眼老太太的脸色,贴心道:“越儿这是怕今日之事让母亲夜里多梦呢,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孟老太太又不傻,她早看出贺山有问题。 但也正印证了她老人家根深蒂固的想法,太美的女人,更难安于家宅。 一个伶官,就见了若眠一面,就敢为她铤而走险至此。 权势大些的人,更不知会怎么不择手段。 “他不是怕我多梦,是想堵住这些丫头的嘴。” 祁聿怀稍晚些,这顿饭一散,若眠连一条大蟒都能勾引迷惑之事,不出一下午就能被院中这些丫头片子们传遍侯府整个后院。 老太太不由得摇头,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倒也值得祁聿怀煞费苦心至此! 第20章 我怀上了。 当夜,若眠和觅春睡在外间榻上,便宜伺候惠夫人起夜。 吹了灯后,觅春刚躺下,心里却一阵接一阵不住恶心,伏在榻沿吐得天昏地暗。 若眠自她刚吐就起身穿好了衣裳,翻出漱盂放在她身下。 动静不小,自是吵醒了浅眠的惠夫人。 若眠没拍觅春的背两下,就被叫进了里间。 先是摸黑点灯,再是给惠夫人披衣,拿引枕垫在惠夫人腰后。 觅春吐了一阵,总算神志回笼,她掀帘进来跪在惠夫人床前,已经吓哭了。 “怎么闹的?”惠夫人面色疲倦,接了若眠递来的手炉。 觅春不住抽泣,“回太太,我怕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惠夫人拢紧棉袄,眼神冷淡,“我也做过姑娘,这时候就别编瞎话糊弄我了,癸水是不是已经延了快整月了?” 觅春哭出了鼻音,垂着头掐紧了手指,“是。” 惠夫人按了按眉心,啐道:“糊涂东西。” 觅春吓得不住磕头认罪,“太太饶我这一回吧,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做出这大逆不道的事,您放心,我哪怕勒肚子撞树,都一定会想办法流了这孽胎的,绝不给太太丢人,求太太千万别告诉我老娘。” 惠夫人“嘘”了声,指腹抵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斜睨着泪人似的觅春,“孩子爹是何人?” 觅春涕泪横流,泪眼朦胧中觑见惠夫人身侧的若眠微微朝她摇了摇头。 她定了定神,“我不会生的,太太放心。” 惠夫人招手让觅春近到跟前来,待觅春跪近了,惠夫人握着觅春冰冷的腕子,拉她坐在床沿,拍了拍她的肩,温柔道:“傻孩子,怕什么,亏你说得出勒肚子撞树,真逼你那么折腾,岂非看你去送死? “该安心的是你,你只管生下来,侯府里难道养不起一个奶娃子了?你也不想想你是怎么来的?” 觅春撇了撇嘴,委屈地直泛泪。 惠夫人接着循循善诱,“你虽是个小丫鬟,却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半个女儿。如今你平白无故遭了骗,还闹出身孕,我自是要为你讨个公道,无论那男人是谁,哪怕是这府里男主子,我都让他给你个交代。” 觅春哭得愈发委屈,惠夫人心疼地搂住她,“傻丫头,我会为你做主的。” 觅春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可一撇眼,却见若眠仍旧在狠命摇头。 她慢慢敛了哽咽,从惠夫人怀里缓缓退出来,“太太,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在清阳观里被一个小道士骗了,也就那一回,后来再也没见过了。” 惠夫人不肯轻信,“小道士?此前你们从没见过,哪里他哄你你就信了?” 觅春哭得伤心不已,“我也不知道,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他走了我都还傻着。这种事又丢人,我就谁也没敢说。” 惠夫人半信半疑,但总归信大于疑,“也罢,你且安心养胎,此事我会暗中着人去查。” 觅春心有余悸,“多谢太太。” “以后你不用再守夜了,”惠夫人剔向若眠,“送她回房睡,顺道叫徐妈来。” “是。” 两人回到偏房后,若眠替觅春掖紧了被子,放了个旧瓦罐在床边,“好好睡吧。” 觅春探出手揪住若眠的衣袖,低声啜泣道:“姐姐,我该让二爷知道吗?” 若眠摇头,“他靠不住。你记着,这院中除了我,谁也不要信。你不用太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弄到堕胎药。这胎,万万留不得。” 觅春眼角滑下一滴泪,收回手,没再吭声。 若眠抚了抚觅春的鬓发,提着灯走出偏房,叩响了徐嬷嬷的房门。 徐嬷嬷一进屋被唤进了里间,和惠夫人低语着。 若眠在外间,仔细能听见一言半语:两人约莫在聊觅春的老娘陈嬷嬷。 片刻后,若眠被徐嬷嬷叫进了里间。 徐嬷嬷斜眼睥睨道:“你平素与觅春那丫头同吃同睡,最近可听她提起曾与谁鬼混过?” 若眠佯装想了半晌,“不曾。” 徐嬷嬷又问:“她就没提过二爷?” 若眠坚持道:“不曾。” 徐嬷嬷和惠夫人相视一眼,都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大爷近日待你如何?” 若眠道:“总归还没厌弃我,但我哄他纳我做妾,他始终不肯。” 徐嬷嬷的白眼险些翻上天。真是白瞎了小妖精这张脸,换作旁人顶着她的皮囊,早将祁聿怀哄的晕头转向了。 惠夫人笑望着若眠,“倘若今日是你怀了越儿的骨肉,你会如何?” 若眠的后背冷不丁升起密密麻麻的寒意,她斟酌道:“若是我能怀上大爷的骨肉,一定会想办法生下来。毕竟是大爷第一个孩子,老祖宗第一个重孙……说不定还能母凭子贵。” 徐嬷嬷冷哼,“你勾搭大爷也有俩月了,你这肚子怎么就一点都不如你的嘴争气?” 若眠一脸无辜的软声道:“我也不知。” 徐嬷嬷没再多说什么。 后院丫鬟平素接触不到前院家丁,也不能和嬷嬷似的随意出府,故而很难弄到避子药堕胎药这些东西。 想来定是园东那位不想丑事败露,只拿若眠这小妖精当消遣,才会做的滴水不漏。 翌日,一夜惴惴难安的觅春独身来到孟夫人的院子外,托一位面生的小丫鬟叫出了陈嬷嬷。 “一大早的,你又偷懒?”陈嬷嬷拿指头狠狠戳了戳觅春的头。 觅春忍着泪意,闷不吭声地拉着老娘躲进了小花园的假山里。 “怎么了?鬼鬼祟祟。”陈嬷嬷心里犯怵,瞧觅春的样子,最低也是塌天大祸。 觅春跪地不起,低低地哭,“娘,我怀上了。” 陈嬷嬷气得手抖,白着脸给了觅春一脚。 却没踹在肚子上,只是踹在肩上,将觅春掀了个骨碌。 “贱不要脸的东西。你仔细瞒着,我弄堕胎药给你。” 陈嬷嬷说完就要走,被赶忙爬起来的觅春拽住了衣袖,“娘,不能堕,孩子……孩子是二爷的。” 陈嬷嬷气得一时有些犯晕,扶住了假山才算站稳。 觅春忙不迭起身扶着老娘,“娘,我该怎么办?” 陈嬷嬷一甩胳膊,“装什么装,在你老子娘面前还扮起无辜来了?你不肯堕,不就是想我豁出老脸去给你挣个名分?” 越想越气,狠狠拿指头戳着贱女儿眉心,“摆不正位置的蠢东西,那大太太是好惹的?真被二爷收做房里人,往后有你受的。” 话音未落,假山后一阵窸窣。 母女二人忙跑出去,见一道绿影耗子似的钻进了东园。 待陈嬷嬷大跨步追到角门,哪里还有什么绿影,唯白茫茫一片。 觅春慢了一步跟来,见没揪住听墙角的,心慌得只差要跳出嗓子眼。 陈嬷嬷眸中却满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坚定,“如今被听了墙角,一定会传进大太太耳中。瞒是瞒不住了,这名分,或许是天要你争。” 第21章 向我过来。 若眠伺候惠夫人用完了早膳,回房没见到觅春,自己先就着米粥吃了两个暄软的杂粮包,给觅春留了俩。 一早,三位未出阁的姑娘和两位表姑娘相约来到惠夫人房里,若眠被叫去端茶倒水上果盘,忙完了立在廊下听了一会儿主子们唠家常。 临走时,祁婉音挽住了若眠的胳膊,“母亲,我可带婉云姐姐走了。” 惠夫人颔首:“去吧。” 祁婉音一直将若眠牵进了老太太院里的玉雨榭。 早有丫鬟贴好了窗纸,起着炉煮茶,并备饱了文房四宝。 原是五位姑娘相约今日在此写诗。 祁婉音临时起意将若眠拉来,似乎就为让她当个花瓶——她只负责将几位姑娘作好的诗贴在糊好的窗纸上。 若眠看不懂,也评不出好坏,但从四位姑娘不绝的赞声里,也能清晰听出来惠静舒此中天分有多傲然。 刚比了两首,祁连和祁信也进了榭中,较着劲赛个高低。 第三首比下来,祁婉月乐得拍腿,“静姐姐,你可算来着了,我这三哥哥素日谁也不服,你今儿可算把他治得服帖了。” 祁连窘道:“庸人和庸人比,你拉个天赐之才来,还说这种没意思的话。” 祁婉月哼道:“我逼着你来比的?我们女儿家起兴打发光阴而已,谁要你这种大比之才过来讨没意思了?” 她这话讽得厉害,气得祁连急红了脸。 祁婉音抚了抚同胞哥哥的背,缓和气氛道:“说起天赐之才,我们可是忘了个人?” 众人皆知祁婉音话里指的是谁,纷纷望向惠静舒,笑而不语。 祁婉月捻着果子,漫不经心道:“大哥哥哪有功夫和我们胡闹?” 祁婉音瞥了若眠一眼,“我有法子,他保管来。” 若眠本已呆若木鸡地放空了半晌,心忽然重重擂了两鼓。 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最初可不就是四小姐将她骗去了祁聿怀的院子嘛。 祁婉音暂时离开了玉雨榭。 惠云舒捕捉到了祁婉音离开前望向若眠的一眼,招手让若眠近身,握着她葱白的玉手,漾开笑意,“好美的小丫鬟,不怪那驯蛇官忘不掉你。” 若眠听懵了,“表姑娘这是何意?” 惠云舒笑笑,“我猜着你还不知道呢。” 于是祁聿怀昨日是如何在老太太屋里力证若眠清白的,惠云舒一五一十都讲了。 “幸是大表兄周密,否则谁能想到驯蛇官不计后果的痴情之举险些毁了你呢。” 若眠懵住了,她也未料到一件关于她的小事,会让祁聿怀不惜“大动干戈”。 祁婉月还未听说,不由得惊喜道:“当真么?大哥哥竟这么在乎婉云姐姐?” 老铁树竟也开了花?真是纳罕。 若眠忙矢口否认,“大爷如兰君子,肯定看不下去贺山因一己之私毁我清誉,换作别的小丫鬟无故被贺山盯上,大爷也会还她清白的。” 祁婉娴捏着帕子在祁婉月眼前晃了晃,朝惠静舒的方向斜了一眼,“我看也是,大哥哥指定是看不惯驯蛇官的小人做派。” 祁婉月明白二姐姐的意思,不就是祖母有意撮合二表姐和大哥哥,怕二表姐听了这些话不开心吃闷醋么。 可她偏要讲,“遮掩什么,即便大哥哥真喜欢婉云姐姐,我静姐姐也犯不着吃一个小丫鬟的醋。” 惠静舒终于肯展颜,“这话是了,你们可千万别将我想扁了。” 她知道老祖宗中意她,也看得出老祖宗想留她做孙媳妇。 祁聿怀姿容绝色,又有功名在身,这样的人做夫君自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但惠静舒更明白,嫁人不单是嫁给那个男人。她若进了祁府,主母是自家姑母,能不处处帮她助她?至少中馈一事,将来会牢牢掌握她手中。 至于祁聿怀在乎哪个小丫鬟,惠静舒即便真成了祁聿怀的妻子也犯不着计较,更别提如今八字还没一撇。 “好好好,”祁婉娴窘得红了脸,自嘲道:“你们都敞亮,就我一个小人之心。” 祁连接道:“与二姐姐何干?谁落三妹妹嘴里不得掉一层皮?独她自己是个好东西。” 除却祁婉月咬着牙,榭里旁人都憋着笑。 这祁连也真是个记仇的,先前吃的亏,隔了一档子也要还嘴回去。 惠云舒见祁婉月窘得难看,忙打岔,“我们还是接着作诗吧,大表兄还没来,话里话外何故都是他。” 话音未落,连着玉雨榭的长廊尽处,现出一道高大的墨色身影,后面跟着一抹蜜合色的倩影,正是祁婉音成功请来了祁聿怀。 榭内众人忙不迭起身,只待祁聿怀近了,施礼相迎。 他既是房长又有举人功名,礼数自然省不得。 “坐着玩,不必拘礼,我只是为婉音给的十锭银子过来鉴诗而已。” 祁聿怀说话间,祁婉娴和祁连已将主位为他腾好了。 待他坐定,榭里适才那股散漫闲适,甚至是似有若无的火药味,瞬间消失殆尽。 有的只是众人不受控制的敬畏和拘束。 唯独祁婉音例外,她歪了歪头,“往日我可没少请你,二十锭银子你都不为所动,今日你为的什么,我都不稀得拆穿你。” “为的什么?”祁聿怀轻飘飘扫了祁婉音一眼。 祁婉音的嘴都快努到若眠面前了,偏道:“你别想借我的嘴说出来。” 祁婉娴道:“大哥哥既然来了,也陪我们玩玩吧。你要鉴我们的诗,我们也要鉴你和静舒谁与争锋呢。” 祁连附和道:“正是,大哥哥和静舒争,我们几个争,这才有悬念。” 祁婉月冷哼:“出息。” 祁连凑到祁婉月眼前,“你有出息,你和大哥哥静舒一组去争。” 祁婉月才不上当,“怎么?你这是怕赢不了我,要故意把我踢出庸人组?” 祁连气得发笑,“好赖话全让你说了,名也占,便宜也占,真真你个祁婉月。” 祁婉月得逞且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轮到惠静舒出题,先前风雪月已吟咏过了,她题的是兰。 祁聿怀只提了三句,留了一句故作沉思,忽而睨向若眠,招手让她靠近。 若眠目露乞求,微微摇头。 祁聿怀淡淡道:“怕什么,向我过来。” 几位姑娘爷们纷纷低头含笑,装起耳聋眼瞎。 若眠磨蹭着走到祁聿怀身边,几步路令她煎熬又羞耻。 仿佛她和祁聿怀之间那点腌臜事,全让榭里人看透了。 祁聿怀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腕子,又将徽墨锭塞进她掌心,“研。” 第22章 我欺负你了? 若眠稍稍定心,规矩地立在高案旁研墨。 祁婉音打眼一瞧,只见祁聿怀闲适地望着若眠,若眠呢,只敢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墨砚。 她不由得打趣道:“大哥哥,你平素怎么欺负我婉云姐姐了,害她怕你成这样?” 一时榭中无论提笔沉思的主子还是端茶倒水的丫鬟,都小心翼翼觑向了祁聿怀。 若眠瞳孔一震。 四小姐这话也太露骨了。 祁聿怀轻碰若眠的手肘,“我欺负你了?” 若眠忙不迭福身要拜,“大爷正直端方,怎么会欺负我呢。” 祁聿怀抬着她的手臂,望着她泛水光的盈润眸子,笑得颇为无奈,“你这般,倒像我真的欺负你了。” 若眠百口莫辩,“大爷没有欺负我。”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说的倒像你没欺负我似的! 祁婉音坏笑道:“大哥哥紧张什么?你平素凶巴巴的,人家当然怕你了。” 祁聿怀抚了抚若眠窄褃袄的红绫袖子,“说的是,我往后会学着温柔些。” 蓦地,榭中视线又落在了若眠脸上。 这丫头,何德何能! 祁婉音也没想到会如此,她本意是想让祁聿怀出丑犯糗的!可好,居然阴差阳错送了个顺水人情。 “我们呢?大哥哥往后待我们是否也该亲和些?”祁婉音穷追不舍。 若眠早已抽回腕子,默不吭声地继续研着墨。 祁聿怀的手搭在腿上,捋了捋棉袍,眸都没抬,“我待你们还不够亲和?” 祁婉音没忍住露出了极为无语凝噎的表情:好你个祁聿怀,真够见色忘弟弟妹妹的。 待到香烬,祁聿怀提笔添了最后一句。 几人的诗都被若眠小心用米糊粘了两角贴在窗纸上。 众人上前评判,祁聿怀落在最后,离退在旁侧的若眠只隔一人身位。 祁信因给惠家两位表姐让位置,两步飞快退出来,险些撞到若眠。 祁聿怀眼疾手快,挡住了祁信后背,若眠也干脆躲到了祁聿怀身后。 “小心。” “大哥哥。”祁信心里直打鼓,悻悻退到另一边去了。 “大哥哥,静舒倒把你比下去了。”祁婉娴反复吟着二人成句,回眸撇嘴一笑。 “是么。”祁聿怀像是早料到了,并不意外。 “不好不好,”祁婉月叉着腰,“大哥哥瞧不起人,做什么让着人家静姐姐。” 祁聿怀淡笑,“我于作诗一途本无惊世之才,是你们往日非把我捧上天。” 惠静舒浅浅觑了祁聿怀一眼。他能放下面子,淡然面对,也是难得。 祁婉音撅了撅嘴,“大哥哥这是骂我们井底之蛙呢。” 祁聿怀抬手敲了敲祁婉音光洁的额头,“一群小青蛙里头,就属你有嘴。” 乐得祁连和祁婉月前仰后合,不小心撞在一处,打打闹闹的跑出了玉雨榭。 祁聿怀提笔在祁婉娴的诗上题了个“佳”字,“你们接着玩,我不扫你们的兴了。” “真是好,”祁婉音自觉亏大了,“一首诗一个字,就要我十锭银子。” 祁聿怀搁了笔,“我再添十锭送给你,你安心玩着,别怄坏了。” 他就这么走了,仿佛真是只为看一眼若眠而来的。 待祁婉月和祁连你推我搡回到榭里,见祁聿怀已走,瞬间不闹了,都凑到若眠跟前。 问来问去,离不开好奇祁聿怀怎么看上她的。 若眠掐着手指,圆滑应付,哪怕祁婉音在旁挖坑,她愣是一个都不肯跳进去,坚称祁聿怀对她别无他意。 “好了,别逗婉云了,让大哥哥知道,有你们好果子吃。” 若眠觑向素来娴静的二小姐,心里泛苦:您也没放过我。 祁婉音等他们都回到位置后,独自凑到若眠身侧,“大嫂嫂。” 她倚在若眠耳廓,声音极低,“旁人不知的,我都知道。” 若眠哀求地望着她,“四小姐,求你别再开我的玩笑了。你们笑过就忘了,我却是会当真的。” 祁婉音抿嘴不语,什么当真不当真呢,本就是真的。 几人玩到晌午方散,各自回院摆饭去了。 若眠回到惠夫人的院子,往偏房里一瞅,见觅春正拿着祁嗣延送她的那块美玉发呆。 桌上的杂粮包也只吃了一小块。 若眠进屋揽着她,“想什么呢?” 觅春抹去眼角的泪,瓮声道:“没什么。” 直到陈嬷嬷一而再强调此路凶险,或许她娘俩会因此万劫不复时,觅春才幡然她的不甘心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可已行棋至此,就像她老娘说的,那个偷听墙角的人断了她所有的后路,她回不了头了。 “别太担心,堕胎药一定有办法。再等一会儿太太就该吃完饭了,你等着,我去端残食过来。” 若眠先是用些碎炭起了炉,装了个手炉给觅春捂手,这才去端饭。 等若眠回来,觅春又没了影。 若眠只能往好的方向安慰自己,流掉一个孩子对女子来说压力无形且巨大,觅春定是在想办法疏解心情。 下午惠家两位姑娘又来坐了一会儿,若眠端了两趟茶,其余的功夫都躲在徐嬷嬷屋里赌钱。 惠夫人喜欢独处看账,每次只需轮一个丫鬟陪着添添茶,故而这院里其实寻常都不忙,是别院羡慕的清闲好所在。 掌灯时分,惠夫人独留觅春在屋里用膳。 至于说了什么,若眠见觅春脸色不好,就没问。 吹灯后,觅春自躺下就没动过。 若眠没听见她扯鼾,唤她也没得到理会,判断不准她到底睡熟了没有,纠结了片刻,还是起了身。 为今之计,只有问祁聿怀讨副堕胎药。 夜里无雪,路比前夜好走。而且经历过一次后,若眠的心态已比上次要轻松许多。 甚至藏了一丝能被浅浅察觉的雀跃。 “进来。” 若眠推门进去,自己脱了皂靴搭好大氅,轻手轻脚来到书案后。 祁聿怀正临案誊注古书,待到若眠的影子映下,他才悬笔于砚滴,腾出手捏了捏若眠掌心。 “还是这么冷。” 若眠紧挨祁聿怀坐着,小声道:“大爷帮我捂一会儿就暖和了。” 祁聿怀深深地凝望了小丫头片刻,轻笑出声。 若眠愣是从他的笑里窥出一许揶揄,窘得小脸绯红,“大爷做什么笑话我。” 祁聿怀自然而然揽着若眠不堪一握的柳腰,摩挲着她腰间的衣料,“我怎会笑话你,只是想着今日在榭里惹你不开心,险些以为你不会来了。” 第23章 不够。 若眠古灵精怪地斜了他一眼。 原来他也知道若眠是会不开心的? 可他在乎么?似乎并不。 “我岂敢不来,”若眠握住祁聿怀不安分的手,“大爷动不动就要将我们的关系闹的人尽皆知,独裁得很。” 祁聿怀见她一脸不情愿,捏着她柔腻的下巴扭向自己,“让你跟了我,就这么委屈你?” 若眠一心记着堕胎药,脱口而出:“哪里会委屈,能和大爷相守,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小骗子。”祁聿怀语含宠溺,额头相抵,轻轻蹭了蹭若眠的鼻尖。 银烛轻晃,青烟微袅,光影恰似流水,淌过祁聿怀线条凌厉的面庞,为其镀了层足够以假乱真的温柔。 若眠心里仿佛浮了团柔云,有种双脚离地的虚浮感。 她和祁聿怀的眸子离得只有寸许,近到她能望见其中三千浮梦,朦胧又浩瀚遥远的星辰。 以及,一个正在坠落深陷的自己。 “亲我。”祁聿怀轻揉若眠的掌心,音色低沉而温存。 若眠听话地凑了上去,一努嘴就亲到了。 心蓦然跳的比在东园里主动时还要激烈。 只亲了一口而已,羞得已然像蒸熟的蟹,垂着眸躲避视线。 祁聿怀抚着若眠含羞欲躲的脸颊,强制若眠抬眸望着他,不悦道:“不够。” 若眠改为跪坐,小鹿似的撞上去堵住了祁聿怀的嘴。 却只是干巴地亲他的嘴,莽撞又青涩。 祁聿怀仰着头,一手撑着身后坐褥,被“啄”了半晌,手臂已然忍出青筋,却没忍住勾起了唇角。 若眠停了下来,眨着懵懂无辜的水眸,“大爷又笑话我。” 她两条嫩笋般的胳膊还绕着祁聿怀的脖子,暗香醉神。 软软的身段也倚压在祁聿怀硬朗的怀里,虽是隔着几层衣料,触感却如芙蓉般花团锦簇。 意识到自己在此中毫无天分,她自尊心受挫,撑着祁聿怀的肩便要退。 祁聿怀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紧紧按住了若眠的后腰,一笑风流雅痞,“我怎么亲你的?这么些天,还没学会?” 若眠抿了抿唇,打商量道:“那你得张嘴。” 祁聿怀捏了捏她后腰下的软肉,耐心极佳:“你哪次是乖乖张着嘴等我的? “我又哪次是跟你好商好量着来的? “这次给你机会雪恨扬眉,可别不争气。” 甚至还挑衅地抬了抬眉。 若眠攥紧了拳头,不就一张贫嘴么,她还不信今儿个撬不开了。 扑上去就是啃。 啃薄啃红了男人的嘴皮子,再抵他牙关,寻着缝隙钻进去。 胜利的喜悦只一刹那,还没来得及蔓延开,舌尖忽然一痛。 若眠吃痛地退出来,不解地嗔视着祁聿怀。 好好个公子哥,怎么还婆婆妈妈地咬人啊。 诱着若眠亲进去的是他,咬人的也是他。这不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么。 祁聿怀微张着妖冶媚红的薄唇,身子微仰,凤眸几许靡丽,勾人得很。 “让你那日在观中咬我。滋味如何?” 若眠大抵是疯了,居然觉得祁聿怀明晃晃的抱怨像在撒娇。 也许是头昏脑涨,又或许是鬼迷心窍,她虎头虎脑地扑上去骑着祁聿怀,揪住他的衣领逮着他一顿狂亲。 祁聿怀就势软倒在地,握着若眠的腕子,娇花般任春风雨打飘零。 娇吟微喘间,松花零落,春水微皱,溢满四泽,淹得两人似都要喘不过气来。 若眠的理智终于回笼,后怕攀上心尖,一寸寸从祁聿怀身上伏起。 姿势糟糕透了,她恨不能找个地缝立刻钻进去。 思来想去,绞尽脑汁,挤出一句:“大爷怎么不躲。” “为何要躲?”祁聿怀轻抚若眠的唇角,眸中尽是欲色。 若眠红着脸从祁聿怀身上溜了下去,伏着书案暗暗骂自己未免大胆得有些过头了。 祁聿怀起身搂若眠进怀,随手将墨砚勾到若眠面前,“书没誊完,等我一会儿。” 若眠乖巧地缩在他怀里,研墨时无聊到鼓腮。 越想越不对劲,他说的“等一会儿”,真不是骂她“饥渴难耐”嘛。 更漏声声,祁聿怀一垂眸,怀里的温玉软香控制不住地在频频点头闹觉。 砚里存粮已空。 祁聿怀叩了叩书案,捏着若眠脸颊摇醒了她,“这点活儿也偷懒?” 若眠忙用小金勺往砚池里添水,兢兢业业地研墨添粮。 她真是太困了,祁聿怀抱着又有股莫名的踏实,弦一松,困意就铺天盖地。 为了强打起精神,若眠没话找话,“大爷在写什么?” 本来她不关心也不该关心的。 祁聿怀专心致志之余,左手指了指古书斑驳的封皮。 若眠张了张嘴,陌生又熟悉,但总归是陌生的。 干脆就盯着祁聿怀笔下的字。 那真是隽秀齐整的胜过拓印的古书。 “前日教过。” 若眠没反应过来,“什么?” 祁聿怀冷白的指尖点了点古书封皮上的三个字,“前日刚教的你。” 若眠一窘,那不是闹着玩么,怎么还抽查啊。 顿了顿,她试图淹没适才的话头:“大爷的字真好看,怎么练的,好厉害。” 祁聿怀没有丝毫犹豫:“想学?我教你。” 若眠一刹那好恨自己的嘴。 她也有笨到连着给自己挖两个深坑的一日! “……并不很想。” 祁聿怀毫不留情地拆穿:“我看你是一点也不想。” 若眠直接默认了。 她有识字的功夫,不如做两件衣裳熬冬。 祁聿怀轻叹一声,“紫、微、集。分明都教过你。” 若眠便是个傻子也听得出祁聿怀有多嫌她笨了,那语气简直和记忆里的渣爹一模一样。 不禁很委屈:“那晚写了那么多字,大爷怎么记得教过我哪些?” 祁聿怀笃定道:“我记得。” 若眠不服气:“每个字就教了一两遍,我又不是大爷,哪能每个字都过目不忘。” 祁聿怀忽而愣住。 他许是无意识的恃才傲物了,自己苦学十余载才有如今成就,何苦苛求一个刚有志提笔的小姑娘。 “抱歉,我不该对你要求过严,往后我会更耐心地教你。” 若眠本还气得七窍混沌,忽就雾开见月,唯剩满心澄明。 第24章 生下来。 若眠想了想,认真道:“大爷不用道歉,往后更不用再教我识字。我倒不是不想学,就是太不合适了。” 读书识字,吟风颂月,并非丫鬟本分。 幼时她娘讲过一则故事,说是井底一群青蛙,唯有一只开化了,聪明又执着,拼了命也要爬上井。 功夫不负有心蛙,它有一日终于爬上井口脱离井底,却一跃成了路过庄稼汉的盘中餐。 被聪明折腾熟的开化蛙,和自古受讽的井底之蛙,哪个都可悲。 井底之蛙好歹占个命长。 “没有什么不合适,你想学我愿教即可。” 侯府里的丫鬟婆子都有小赌的恶习,连秦嬷嬷都不能幸免,祁聿怀一直都知道。 若是那点功夫能腾出来,若眠能学很多东西。 “非得学吗?”若眠苦着眉,祁聿怀要是时不时检查,她可真要遭老罪了。 祁聿怀正好誊完了紫微集,抽出一叠洒金纸,提笔写下一行小诗。 若眠识得头两个简字:“大海……” “从鱼跃。”祁聿怀的声音很轻。 “长空任鸟飞。” 祁聿怀轻笑,“这不是很有天分?只学了一晚,已识得这么多字。” 若眠的嘴角没忍住扬了扬。 她真的很有天分吗?倘若没有,祁聿怀应是夸不出口的吧。 “此句为前朝僧人所成,我想告诉你的,也尽在此中。” 若眠心里微微震颤,反复低声念着这句诗。 她想起自己曾经骂毒了廊下鸟雀的话,想起差点以为能被谢班主买走时的激动,都凝于这短短十个字之间。 可该怎么从鱼跃,又该怎么任鸟飞? “学了就会知道吗?” 祁聿怀笃定道:“会。” 若眠越聪明,于他而言越有利。 若眠对他有所取,他才能更好地控制若眠。 他怎会白教呢,自是早在心里算好了若眠该给的束修。 若眠浑然不觉,她还在说服自己成为一只宁可痛苦也要开化的小青蛙。 不幸成功了。 实在是“祁聿怀亲自教”的诱惑太大。 他可是举人老爷,钱势两握的人家都不一定请得去,若眠何德何能可以白学。 学着学着忽然想起正事没做。 斟酌半晌,声若蚊蝇地道:“大爷,我想要一包堕胎药。” “什么?”祁聿怀显然已经听清了,“百川灌河”的河字,都握着若眠的手写偏了。 若眠又道:“我想要堕胎药。” 声音逐渐清晰坚定。 一刹那,祁聿怀眸中闪过万千纷绪。 据上风的显然是错愕和措手不及。 “你……”祁聿怀极力平展墨眉,故作平静道:“你若怀上了,便生下来。” 若眠摇头,“不是我。” 祁聿怀下意识抚着若眠的小腹,试探道:“距清阳观那日至今,不是正好快足两个月了?” 若眠不便说觅春怀孕的事,只能苍白地解释:“真的不是我。” “当真?”清阳观那日事发突然,分别得也仓促,再加上若眠留了假名字,祁聿怀没来得及让人送避子药给她,按说,不是没可能让若眠怀上。 “真的,这种事哪是能瞒得住的,我若怀上了,不和大爷商量,难道等着太太打死我么。” 祁聿怀默了默,“着急要吗?” 若眠重重点头,“越快越好。” “好,”祁聿怀没有多问,“你明日申时初就可来找我取药。” 上午让顾六出去买好,若眠申时来拿药较为稳妥。 “此药极伤身体,确定要用?” 若眠也很心疼,“必须得用。” 惠夫人一心让祁嗣延娶到汾河郡主,怎么可能容忍觅春这个节骨眼怀上祁嗣延的孩子。 现在是惠夫人还不确定孩子是不是祁嗣延的,但已经有所怀疑。 再不麻利流了这胎,等惠夫人从祁嗣延嘴里知道些什么,就彻底来不及了。 祁聿怀没再多言,见若眠精神不济,入亥时不久便放若眠回去睡觉了。 若眠倒头睡到天微朦亮。 觅春被推醒后,吐的胆汁都像要流出来一般,若眠只好让她继续睡下。 早间所有丫鬟都在,缺一个觅春也忙得过来。 这日清晨祁嗣延照例来惠夫人院里打千。 昨日惠夫人就曾独留祁嗣延,也盘问过觅春的肚子是不是她闹大的,但祁嗣延咬死不认,惠夫人也就安了心。 今日惠夫人困乏,就没有多留他们兄弟三个。 祁嗣延磨蹭着不肯走,一直支吾着让惠夫人将徐嬷嬷也打发出去。 徐嬷嬷得了惠夫人的眼神,退出屋子守在门帘前,将廊下可能会听到墙角的丫鬟都支走了。 若眠看架势,猜着与觅春的事有关,快步回了偏房。 祁嗣延这里,还没说话就先窝囊地红了眼眶,“娘,我扯谎了,其实……其实——” 惠夫人哪有不懂的,截断他的话:“娘猜到了。” 她虽早有预料,却依然气得胸口丝丝泛疼。 祁嗣延见状,忙上前轻轻揉惠夫人的心口,“娘,我错了,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惠夫人缓了缓,拉起跪在地上的祁嗣延,也揉他的膝盖,“傻孩子,这不是大事。觅春那丫头虽然滑头懒怠,却是知分寸的。她老娘又是府里老人,你二叔的奶妈子,最要脸面。这事可以瞒住,你紧着嘴别让任何人知道,娘会为你摆平。” 祁嗣延默默听着,脑海里满是昨日觅春哭求他的画面。 “二爷,孩子瞒不住了,你若是不认,我的下场唯有浸猪笼,你不会忍心看我浸猪笼的,对吗?” “太太还不知你我之事,可难保不会查出来,届时我就没活路了。二爷,你一定要尽快带我去老太太面前认下这个孩子,二爷……” 惠夫人见祁嗣延怔愣出神,拧了一下他的耳朵,“在想什么?这时候知道后怕了?往后你给我安分老实些,再让我知道你做出这些混账事,看我不让你爹打断你的腿。” 祁嗣延回过神来,“娘,我要认下这个孩子,我要纳觅春做妾。” 惠夫人气得嘴唇刹那就白了,“糊涂!” 反手一耳光,重到将祁嗣延扇滚在地。 祁嗣延个高体壮,却很不禁扇,一骨碌撞翻了摆在炕尾的梅花式高几,几上插花汝窑瓶和香盒洒落一地。 碎瓷声招进徐嬷嬷,她嘴里念着“心肝儿爷”“宝贝哥儿”,两步上前抱起祁嗣延。 “太太何苦动这么大怒,既伤心又伤身子不是。” 说着,上下捏了捏祁嗣延的手臂和肩,见无大碍才放心。 第25章 只许你勾搭大爷? “混账东西。”惠夫人气得发抖,“你听见他说了什么?他要纳觅春做妾!这个节骨眼,要认一个丫鬟肚里的杂种,还要纳她做妾,他岂非存心气死我来的!” 徐嬷嬷听了,盖已明白原委。 她倚在炕沿,又抚惠夫人的背,又温柔替惠夫人擦泪,“太太先别动这么大气,我看呐,事情没这么简单。” 惠夫人从灭顶的怒意中回神,瞪了缩在撒花软帘下的祁嗣延一眼。 是啊,她这儿子自小往娇了养,不留神养得忒窝囊,何来胆子在她面前提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凤儿,你好好跟为娘说,认子纳妾,是不是死丫头觅春撺掇你来的?” 祁嗣延坚决摇头,“不是。” 徐嬷嬷也哄道:“哥儿唉,你连自己亲娘也不信了?小狐媚子害你不浅,存心毁你前途,你还护着她,怎的这么傻呦。” 祁嗣延梗着脖子,“我不明白,我为何不能要通房纳妾室,三叔如今才二十有七,五弟都十一岁了,我今年也是十六,有个孩子哪里就错了。” 惠夫人一时又气又笑,招手让祁嗣延靠近,“晚个一年半载而已,哪里就憋坏你了? “你太爷爷当年万里觅封侯,侯爵袭至你爹已是最后一世,你大哥哥尚且要走仕途,苦读十余载还不知明春能否榜上有名,何况你个榆木疙瘩。 “到底是今上开恩,让汾河郡主在你们兄弟四个之间择一良婿。待做了汾河郡马,什么劳什子的经义,你再不用学了,单就为了这,让你忍一时,怎就忍不得你了?” 按说祁家四子中,也就祁聿怀和祁嗣延是长房嫡子,无论谁做了郡马,惠夫人都是当之无愧的靖王府亲家母。 但惠夫人的私心不单在于祁聿怀并非她亲生。 更是因为当年祁盛先夫人段氏离世时,祁聿怀已经十一岁了。 事发时惠夫人就担心祁聿怀看到了不该看的,可他小小年纪,城府却已深不可测,明知她是杀母仇人,还能与她装亲昵,并真的赌中了惠夫人的恻隐之心。 待到祁盛打了胜仗归京,祁聿怀第一件事就是求祁盛让他单挪去园东,紧接着不惜托人四方打听最终买回秦嬷嬷。 惠夫人立刻就悔了,她实在不该心软留祁聿怀的命。 一年年过去,祁聿怀越长越龙章凤姿,中举之后,祁盛和孟老太太俨然都将其视作真正的家主了。 这样的虎患,若再娶了汾河郡主,惠夫人简直不敢想自己的下场。 家兄虽借祁盛之势,官越做越大,近年更是频频升迁,可却离京越发远了,真出了事,根本来不及指望。 祁嗣延固然又傻又窝囊,却是惠夫人绝不敢放手的稻草。 “为了觅春,什么郡马不郡马,我不稀罕。”祁嗣延铁了心道:“母亲若是不答应,我就去找祖母做主,她最疼府里小丫鬟,定会允我纳妾。” 惠夫人刚平息的怒火腾然又烧了上来,“徐妈,给我绑住这小畜生打烂他的嘴,再别让他出这个门!” 气得她连炕桌上的手炉都怒火中烧地扔向了祁嗣延。 若眠这厢被赶回偏房后,紧忙叫醒嗜睡的觅春。 “怎么了?”觅春越睡越困,睡眼惺忪,语含怨怼。 若眠合紧门窗,挨近低声道:“你是不是告诉二爷了?” 觅春的困意顿时跑了大半,仍背对着若眠,不吭声。 “二爷今早留在太太屋里不肯走,定是在让太太帮他拿主意。我早说过了,他靠不住,没主见得很,你怎么就那么相信他。” 若眠的话许是重了,惹得觅春从厚被褥里弹坐起来,讥讽道:“我怎么就不能信他了?只许你勾搭大爷,不许我和二爷好?” 若眠猛地一怔。 她夜里出去,最瞒不住的就是觅春,尤其大前天夜里,那么久,觅春但凡醒一会儿全都知道了。 默了半晌,若眠拾起觅春的红袄搭在她后背上,免得她受凉。 觅春心里也不是滋味,主动道:“不怪他,是我硬要他在老太太面前认下这个孩子。他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你娘知道吗?” 觅春心酸泛泪,“知道。就是我娘让我去找的二爷,我娘说要想老太太认这个孩子,先得让二爷认下。” 她也将在小花园假山里头偶然被不知何人听了墙角一事也说了。 “云姐姐,我没退路了。如今我只能和二爷一起求太太开恩容下这个孩子。太太若执意不肯,我再吃堕胎药也来得及。” 若眠呼出一口浊气,“春儿,你这不是拿命在赌吗?这个节骨眼怀上二爷骨肉,不单是让二爷和太太颜面扫地那么简单,你是挡着二爷娶汾河郡主了。 “太太决计容不下你腹中胎儿,即便碍于老太太和老爷的压力假意容下了,也定会寻个时机拿你杀鸡儆猴,你如何斗得过当家主母?” 觅春哪里肯信,“我又不是要做二爷的妻,如何就耽误他娶汾河郡主了呢?况且我这腹中是二爷亲口承认的骨肉,太太的亲孙儿,她哪里就狠心下得去手?云姐姐何苦把太太想得那么坏。” 若眠也不知该怎么和觅春去描述那种重生后在杀身仇人手底下装傻充愣看她演还揭穿不了她的感觉。 “总之你小心太太和徐嬷嬷,别太天真。” 话音刚落,窗外闪过一道黑影,门被拍得震天响。 “两个死丫头,大白天锁什么门!” 若眠忙不迭落栓开门。 徐嬷嬷凶神恶煞地闯进来,推得若眠踉跄了好几步。 “这屋里藏人了?” 若眠和觅春都不搭茬。 徐嬷嬷气得揪拽若眠的发髻,“闷怪闷坏的小骚狐狸。” 若眠也不示弱,扯她发臭的嘴,啐回去:“皮枯脸糙的老斑鸠。” 每每徐嬷嬷赌钱输了耍赖,第一个就是拿总赢的她底掉的若眠开涮,若眠被骂多了,早已拿捏怎么回击老东西最戳她肺管子。 徐嬷嬷果然气得扬手要打若眠,若眠兔子似的冲出了屋子,吐了吐舌头,跑开了。 徐嬷嬷有气没处撒,上前戳觅春的脑袋,“睡睡睡,几时了还舔着个脸睡?真当自己是这府里小主子了?矫情玩意儿,快滚起来,太太要你立刻过去伺候。” 第26章 不哭了? 若眠没跑远,她放心不下,躲起来窥见徐嬷嬷将觅春带去了惠夫人屋子,于是蹑手蹑脚地猫在南窗下偷听。 可惜里屋声音太小,她听不真切,唯独徐嬷嬷吼觅春那声“你没得选”仿佛响在若眠耳廓。 听着徐嬷嬷的声音由远及近,像要走出来了,若眠赶忙躲了起来。 徐嬷嬷疾步来到两人的偏房,没有若眠的影,甩帘子出来找了一圈,拽着正和雁儿在花架下闲聊的若眠进了惠夫人屋子。 祁嗣延早被惠夫人用安神迷香熏倒在炕上,背对着下跪的觅春。 徐嬷嬷拽了若眠一路,她趔趄绊进屋,老实巴交跪在觅春身边。 “到我跟前来。” 惠夫人的声音极轻柔,却仿佛冰窟寒洞里吹出的凉风,不禁令若眠汗毛倒立。 若眠忍着害怕依言上前。 “云儿,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知不知觅春肚里的孩儿是谁的种?” 若眠忍着惠夫人的抚摸,极力不发抖,“回太太,云儿没用,并不知实情。” “哪里没用,”惠夫人接了徐嬷嬷递来的香插在炕桌上的鼎式小铜炉内,“你如今是有最大用处的时候。” 若眠就知道没好事,“全凭太太吩咐。” 惠夫人道:“这香烧烬前,你去取一件越儿的物什来,玉佩扳指也好,荷包带钩也罢,只管取来。” 徐嬷嬷挨着惠夫人的话警告道:“这次你若再敢找借口敷衍了事,这府里你再也甭待了,远远卖你出去了事。” “我哪次敷衍了事了?”若眠理不直气也壮,“你当大爷那么好糊弄?若不信我,何苦差使我,直接卖了我罢。” “小贱蹄子,反了你!” 徐嬷嬷扬手要打,被惠夫人喝住了:“徐妈。” 得了惠夫人眼色,徐嬷嬷虽攒了一口气,却不敢再胡乱发泄出来。 “我的云儿,我知你不易,”惠夫人握着若眠的手又拍又抚,“你放心,这次你但凡能取来,以后我再不逼你往越儿屋里去了。” 若眠盖已明白惠夫人要做什么,忍不住腹诽这个黑心的婆娘。 顺带在心里骂了觅春两句,非要上赶着凑到惠夫人面前,这下好了,直接成了惠夫人对付祁聿怀的棋子。 见若眠愣怔着,惠夫人催问道:“好不好?” 若眠蹙了蹙眉,“太太,您是了解大爷性子的,他多疑又谨慎,我突然跑去索要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他便是个傻子也绝不会给的。” 能不能拿到另说,她就怕拿到,届时觅春就没活路了。 若眠绝不要自己手里沾上觅春的血。 徐嬷嬷忍不住啐道:“那么好拿,太太干脆打发条狗去?” 若眠没忍住瞪了徐嬷嬷一眼,她那张嘴怎么就比粪坑还臭。 惠夫人也露出不悦道:“两个月来,你毫无成效,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但你今日若连越儿身上一件物什都取不来,你猜我是不是个傻的!” “我对太太从来都是肝脑涂地,天地可鉴!”若眠气鼓鼓地挑起帘子,“太太等着,我便是偷是硬抢,也一定给太太取来。” 说罢,甩帘子去了。 徐嬷嬷一吓,小狐狸竟敢在太太面前耍这么大威风。 惠夫人冷笑不已,“死丫头,狗胆包天!取不回来,仔细我不剁碎你的肉喂狗!” 陡然的怒气将瑟缩成一团的觅春吓得不轻。 惠夫人嫌弃地瞟了她一眼,对徐嬷嬷道:“动手。” 直到徐嬷嬷掐着觅春的后颈,逼她闻迷香折子时,她才彻底信了若眠的话。 “太太,饶了我吧,我肚里真是二爷的亲骨肉,您的亲孙儿啊。” 迷香入脑后,觅春整个人天旋地转,趴在地上虚弱地挣扎道:“太太,我错了,别让我害大爷,我吃堕胎药,我现在就吃堕胎药——” 云姐姐,我后悔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就已彻底昏睡。 若眠打惠夫人院子出来,急得六神无主,定了定神,抬脚往孟夫人院里跑。 得去找陈嬷嬷,好坏也要先把觅春救出来。 在东园的梅林里,忽然被秦嬷嬷叫住了。 “怎么了?急成这样。”秦嬷嬷见若眠眼眶发红,一瞧就是受了委屈和欺负的。 若眠脚下打滑,扑进了秦嬷嬷怀里,心里莫名踏实了许多,“妈妈,大爷在吗?” 秦嬷嬷稍作犹豫了一瞬,“在,书房里,去吧。” 若眠没直接去,捏着秦嬷嬷的手求道:“妈妈,您能帮我给二太太院里陈嬷嬷带句话吗?就说,她闺女的事大太太已经全知道了,要祸水东引。” 别的秦嬷嬷听着都不痛不痒,但“祸水东引”点在了秦嬷嬷的神经上——此事必然和自家越儿哥有关。 她捏了捏若眠的手,“放心。” 若眠感激地淌了一滴泪,这才又脚步匆匆往祁聿怀书房走。 “大爷,你在吗?” 若眠直接叩响了祁聿怀书房的门,无论敲门声还是她的嗓音,都可听出急切之意。 里面默了片刻,传出脚步声。 待祁聿怀拉开书房的门,望见的便是已哭了一路的若眠。 朦胧泪眼铺满湿漉漉的水雾,眼尾曳着潮红,像碾碎了娇艳的红蔷薇。 “出什么事了?”祁聿怀一怔,情不自禁地轻抚她眼角溢出的泪珠,语气里满是心疼。 若眠委屈地扑进他怀里,“大爷。” 温玉软香撞了个满怀,携有几许风雪冷意。 祁聿怀冷静地合了书房的门,不让风雪再灌进来。 “怎么了?别哭,好好说。” 若眠揪着祁聿怀的衣襟,不住呜呜地哭,脑子里疯狂在想该怎么开口。 祁聿怀见她情绪低迷,也没再催促她,打横将人抱起,回到高案后圆椅上坐着。 若眠伏着祁聿怀胸膛,坐在祁聿怀腿上。屋里清冷的香溢颇有安神之效,令她渐渐止了哭声。 “不哭了?”祁聿怀的眼神始终停留在书上,语气淡然。 “……嗯。”若眠握着祁聿怀揽在她腰肢上的左手,想要捂热些,“大爷真的喜欢我么?” “不喜欢你,”祁聿怀古井无波地翻了一页书,“会纠缠你这么久?” 若眠差点以为他要干脆承认“不喜欢”,心里一咯噔。 她不满地咕哝:“我怎么觉得大爷没那么心悦我,连定情信物都不舍得送我。” 第27章 定情信物。 屋外风雪声呼啸,撞得门窗嘭嘭响。 祁聿怀眸中闪过一瞬嫌恶,语气却依然很温柔,“是我疏忽了,给我些时日,我定用心备好一份信物。” 若眠哪有时间给他,一炷香只怕已过去大半了。 “不用大爷费心费力准备,”她垂眸睨着祁聿怀腰间的玉佩,“这玉,是独一无二的吗?” 祁聿怀直接将玉佩解了下来,“不是,寻常和田白玉而已。” 他这块玉佩玉饰简单,中心和田白玉,上下两块玉珩,绿松石珠串之。 但因多年佩戴,白玉细腻润泽,凝重敦厚,绝不寻常。 若眠轻抚,玉的温凉透入指尖,竟不是寒冰刺骨的。 “那是老太太和老爷送给大爷的吗?” 祁聿怀蹙了蹙眉,“问这些做甚?” 若眠固执道:“我只要大爷自己的,不要别人转送给大爷的。” 祁聿怀稍稍展颜,无奈道:“此玉是我五年前买的原石所开,我就是它第一任主子,你可安心收着。” 说罢,直接将玉佩塞给若眠,心里莫名的烦躁。 若眠不肯要,“大爷,我想要新的。” 祁聿怀佩戴了五年的东西,府里人轻易就会认出来。 若眠不想让惠夫人得逞。 祁聿怀的指尖叩了叩高案,没有高高在上地指正玉并非越新越好,而是忍着不耐烦扶起若眠,起身向博古架走去。 满架古玩琳琅满目,中有一紫檀木盒,祁聿怀直接拿给若眠,“半月前刚买来,还未来得及让秦妈制成玉佩。” 若眠急不可耐地打开木盒,木棉黄锦间躺着一块崭新的碧玉,无暇透亮,色泽上呈。 她取出玉块,木盒子随手搁在高案上,“多谢大爷,这个我喜欢。” 若眠爱不释手眼不离玉,财迷样淋漓尽致,祁聿怀盯着她半晌,搂住她的腰,“我的呢?” 若眠趔趄一步,险些失手摔了玉,忙不迭塞进怀里收好,“什么?” 祁聿怀眸色泛冷,“我的信物。” 这可让若眠为难了,“我今日没准备,改日给大爷送来好不好?” 祁聿怀盯得若眠心里发毛,半晌才道:“可以。我要你经年所携之物,最好伴你长久,亲近之人都知道于你而言意义非凡。” 祁聿怀想告诉她,这才是信物的诚意和意义,而不是一味求新。 她就差把“缺钱爱财”“祁聿怀你个冤大头”刻在脑门上了。 若眠听得头大,不期然又给自己挖了个天坑,她上哪去找符合条件的物什送给祁聿怀…… “好。”应得倒是干脆,“那我不打扰大爷读书了。” 祁聿怀偏不许她溜走,“先前为何哭?” 若眠伏在祁聿怀怀里,咕哝道:“不是说了么,担心大爷并不喜欢我。” “拿到‘信物’就不担心了?” 若眠点头不迭,“大爷,我是偷偷过来的,这会儿院里忙,该发现我不见了。” 祁聿怀无话,就是不肯松手。 若眠推了推祁聿怀的胸膛,推不动分毫。 她仰头,望进祁聿怀幽深似寒潭的眸,无所畏惧地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大爷,放我走嘛,我夜里还会来的。” “……嗯。” 望着若眠开怀离开的背影,一缕似有若无的挫败浮在祁聿怀胸腔间。 于若眠而言,他似乎还不敌一块玉。 不过如此,倒也简单了。 ~ 若眠紧赶慢赶回到惠夫人院里,掀帘进了正房。 陈嬷嬷站在炕前,正同惠夫人说着什么,因若眠的突然闯入,两人纷纷望向若眠。 “冒冒失失。”徐嬷嬷瞪了若眠一眼,两步来到若眠身边暗暗掐着她胳膊。 “婉云丫头来得正好,你素日和觅春最是亲近,同吃又同睡。”惠夫人搁了手中茶盏,笑眯眯道:“说来也巧,打今儿起来我就没见到觅春,偏陈妈这会儿来要人。婉云,觅春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与此同时,徐嬷嬷掐着若眠的手劲更重了几分。 若眠觑了惠夫人一眼,蚊声道:“觅春身子不爽利,早上就没起来。” 惠夫人循循善诱,“适才陈妈去你们房里找过,被窝早就凉透了,院里也没她影子。怪了,觅春就没和你提她要往哪去?” 若眠不敢看陈嬷嬷那令人揪心的眼神,违心道:“没和我说。” 惠夫人叹道:“自打觅春和我说了她身子不舒服以后,我再没差使过她。也是怪我,对手底下的丫鬟没个约束,她们野起来我是半点也没辙。” 陈嬷嬷无声苦笑。 一个能从姨娘跃位成主母的人,说自己没有手段,连小丫鬟都降不住,可能吗? 偏偏府里多的是被惠夫人那层伪善的皮迷惑的人,老太太更是对其深信不疑。 “太太哪里的话,你素来仁善,从不苛待下人,是我这臭丫头,至今也没改掉偷奸耍滑的毛病,”陈嬷嬷抹去眼角一滴辛酸泪,“我今儿就是翻遍侯府后院,也非把她揪出来给太太赔罪不可。” 说罢,福身退下了。 陈嬷嬷一走,惠夫人的脸色霎时铁青,疑神疑鬼地盯向若眠。 徐嬷嬷从窗里瞅着陈嬷嬷出了西角门,啐道:“坏事的糟婆子,她出去这一闹,到处是帮着找觅春的眼睛,真耽误事。” 惠夫人按了按眉心,“春丫头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多半是她这糟老娘在背后给她支招撑腰。” 徐嬷嬷“呸”了声:“挺老一张皮,半点脸不要。” 惠夫人剔向若眠,厉声道:“东西呢?” 若眠掏出怀里的碧玉,搁在炕桌上。 惠夫人稍敛厉色,“怎么要来的?” “撒娇讨宠,大爷总归是心疼我的。” “下去吧,帮着找找觅春去哪儿了。”惠夫人抚着玉,嘴角漾起一抹歹毒的笑意。 徐嬷嬷恶声恶气地叮嘱道:“不该说的,仔细管好你的嘴,胆敢泄出去一个字,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是。” 若眠忍住打听觅春下落的冲动,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退出惠夫人的屋子。 第28章 请你多照顾我娘。 陈嬷嬷在整个侯府后院找了一整日,始终没有女儿身影。 期间她反反复复往惠夫人院里去了四次。 惠夫人演技精湛,陪着掉了三次眼泪,甚至不惜动用整个院里的下人帮忙找觅春。 陈嬷嬷几次望着眼前这个哭成泪人的主子,听她一字一句掏心掏肺,甚至有了觅春会否自己躲起来了的想法。 若眠被支出去后,又偷偷溜回了惠夫人院子。 她心里觉得觅春还被藏在院内,只要盯紧徐嬷嬷,应该就能撞见消失的觅春。 约莫掌灯时分,惠夫人没在院中摆饭,由徐嬷嬷陪着往孟老太太院里去了。 “觅春几岁就跟着徐妈伺候我了,这么多年,真是看在眼里长大的,谁知道会出那档子事。现在人彻底不见了,不怪陈妈着急,我若是她,这会儿只怕已经疯了。” 孟夫人见惠夫人哭得伤心,上前安抚:“嫂嫂快别自责了,先前不是没有丫头婆子偷了金玉镯子逃的,白害人担心,这种事谁说得好呢。” 孟老太太也道:“不管是偷了逃了,总归她小丫头心里有鬼。但有一头,要体谅小陈失女之痛,刻薄的话在小陈面前勿要提起,该体恤的银子,多添二两也使得。” 孟夫人:“是,我晚上就准备。” 这厢饭都摆好了,正用着,一小丫鬟忽而慌张到没规矩地闯了进来,“老祖宗,不好了,沁芳湖里死了个丫鬟。好像是,是叫觅春的。” ~ 惠夫人不在院里摆饭,若眠等小丫鬟只好捡着晌午的冷食用了一些。 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梦里仿佛置身仙阶,云霄彩雾。 觅春身着一袭青云衣白霓裳,娇俏地拍了拍若眠的肩,笑道:“好姐姐,请你多照顾我娘。” 若眠惊醒,犹感右肩酸痛,揉着揉着,想起梦里的觅春浑身湿哒哒地淌着水。 她丢下筷子,提着灯往府里有水的地方走。 惠夫人院外朝北就有个小花园,园里带一汪小湖,觅春打量了许久,见没有,又往北跑。 孟夫人和罗夫人院子间有个沁芳湖,又大又深。 还未走近,隔着老远,就见许多府里丫鬟提着灯在假山外站着。 有人哭,有人议论。 冷风猛然扑脸打来,若眠不住颤栗。 每走近一步,那双仿佛扼住了若眠喉咙的手就会更紧一分,令她几近窒息。 待到亲眼望见觅春湿漉漉地躺在雪地里,若眠的心好像洞穿了无数个血窟窿,痛到倒抽凉气,泪大颗滴落。 闻声围来的人愈发多,陈嬷嬷慢了一步赶来,她冲进人群,抱着浑身已起了薄冰的女儿,几次哭到昏厥。 觅春的死状不仅凄惨,还很邪门。 她的脸苍白而肿胀,嘴里塞着那块碧玉,手脚都缠绑着,胸前缝了个狰狞的巫蛊娃娃,娃娃心脏处扎了根长有三寸的银针。 既像受诅咒而死,又像在用死诅咒什么人。 从湖里捞觅春上来的是府里三少爷祁连,这会儿已经回去换衣裳了。 除了他,围观的丫鬟婆子都没有那个体格和胆量。 凛风寒水如刀割的冬日,跳进深湖,对这些弱女子来说等于白送死。 孟老太太不便过来,一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二是死人会冲撞她老人家。 于是打发了孟夫人和惠夫人来。 天色越发黑稠,孟夫人让丫鬟举灯挨着尸体才瞧清了觅春嘴里的玉和她胸前的巫蛊娃娃,以及娃娃上绣的“越”字。 她一吓,“晦气”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一时二老爷祁明也闻讯而来,忙扶起奶娘陈嬷嬷,用尽暖心话安慰。 陈嬷嬷一直抱着死人,这会儿又钻进祁明怀里,孟夫人心里膈应,一把将祁明揪到自己身边来,低语道:“这么个死法,不烧干净,宅里恐怕不得安宁。” 一个丫鬟死就死了,可她胆敢对祁聿怀下这么恶毒的咒,传进孟老太太耳里,非得气死她老人家不可。 祁明也瞧见了巫蛊娃娃心口的字,于是将各院打发来凑热闹的丫鬟都支走了。 问柳也折了回去,忙将所见细细地讲给老祖宗听。 孟老太太眉头紧锁,对问柳道:“你去给老二带个话,就说府里忌讳这些巫啊蛊的,尽早拉出去烧干净。” 问柳应下,赶忙跑回沁芳湖。 这厢祁明一直在斟酌怎么和悲痛欲绝的陈嬷嬷开口,结果老太太的意思也是非烧不可。 陈嬷嬷听了,顿时哭天抢地:“我儿遭人害死,死得好冤!你们不说揪出杀人凶犯,竟要毁我儿尸体? “明哥儿,这是我老来得女,我身上的一块肉!看在我曾喂你到大的份上,你行行好,一定要找到真凶,留个全尸给我……” 陈嬷嬷两只手铁爪似的紧扣着祁明的胳膊,重到令祁明蹙眉:“陈妈,你放心,凶手若在府上,定跑不掉……只是,觅春身上的巫蛊,会冲撞母亲,万万留不得。” 陈嬷嬷痛苦地直摇头,紧紧抱着觅春不撒手:“这些巫蛊都是害死我儿的证据,都烧了,可还怎么找到真凶!” 孟夫人快被陈嬷嬷的哭声吵死了,外面又寒风刺骨,一直这么耽搁,闹到半夜都处理不干净,于是颇不耐烦地掐祁明的胳膊,用眼神催促祁明尽快打发了陈嬷嬷。 祁明无可奈何,亲自上前拉开情绪失控的陈嬷嬷,孟夫人赶忙指挥院里几个粗使丫鬟用草席将觅春裹起来,一直抬到罗夫人院后通街的后门,几个家丁早早候在门外,换手抬上了驴车,往乱葬岗拉去。 领头的是顾六。 到了乱葬岗后,顾六先令人揭开草席,用帕子取出了觅春嘴里的玉,取刀割下缝在觅春衣襟上的巫蛊娃娃。 冷风习习,呜咽声令几个陪同的家丁怕得瑟缩发抖:“六哥,咱别磨蹭了,尽快烧了她回去吧。” “急什么?害怕的先滚回去。” 没人敢撇下顾六先走。 待顾六取完觅春身上残存的证物,哀叹道:“葬了。” “……不是让一把火烧了么?” 说话的家丁挨了顾六一眼刀,乖乖挖坑去了。 第29章 我会心疼。 觅春的死,让若眠彻底认清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府里伪善的从来不止惠夫人。 这些主子们平素的慈悲和对下人超乎寻常的纵容,不过是为了显弄他们高人一等的体面。 真触动到这些人的利益时,一条人命,就是比浮萍还贱。 搞不好惠夫人还不是他们当中最伪善毒辣的。 陈嬷嬷没拦住火烧觅春尸体,哭得昏厥了过去。 收拾觅春的遗物就成了若眠的差事。 被褥衣裳那些,都被徐嬷嬷点火烧了。 首饰不过些银啊铁的,难得两根色泽不佳的玉簪子,却不值几个钱,徐嬷嬷检查无误后交给了二房。 “都收拾干净了?” 屋里没旁人,独若眠而已。 惠夫人毫无杀人后的恐慌惴惴,她面漾春光,只有解决了麻烦的闲适自在。 若眠捏出藏在袖中的白玉,像献宝一样捧到惠夫人面前,“太太,这是我在觅春的奁盒里找到的,一看就是府里主子的东西,就给扣下了。” 即便她不扣下也会被徐嬷嬷扣下,不如把这功劳攥在自己手里。 惠夫人哪里会不认识。 她脸色微变,示意若眠放在炕桌上。 “觅春没和你说过这是谁送的?” 若眠微微低着头:“她没说,但我大抵已经猜出来了。” 惠夫人笑笑,“也是巧了,她死了你倒猜出来了?” 若眠默了默。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若眠一味咬死她并不知觅春怀的就是祁嗣延骨肉,只会让惠夫人秉着宁可错杀的心态顺手解决了若眠。 反正一个二个的都是小丫鬟,若眠甚至比觅春还要蝼蚁,更像浮萍。 她只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积极殷切地显示忠心,让惠夫人误以为她还有不可代替的用处。 否则知道惠夫人那么多肮脏秘密的她,走到今日便是到头了。 “太太放心,我无论知道什么都会烂在肚里,就怕陈嬷嬷会纠缠不休。” 惠夫人抚了抚茶杯,这话听着,倒像和她一条心了,“若是你,该如何?” 若眠缜密道:“若是她隐忍不发,暂且先留着她。但若她非不知好歹地在府里闹,我就去怂恿大爷让老太太卖了她,省得再让太太费心,碍太太的眼。” 惠夫人面上笑意不显,心里却已然波涛汹涌。 觅春死了,这丫头非但没有害怕得惶惶不可终日,反倒一副甘愿与恶为伍的模样。 之前那个做事畏缩窝囊的云丫头,忽然就消失得无踪了。 不算坏事,但也不见得就那么好。 “越儿还会相信你的鬼话?” 若眠见哄住了惠夫人,压抑着死里逃生的庆幸,平淡的语气很有一股胜券在握:“眼泪没哭干之前,在大爷面前多试几次总没损失。他但凡心软一次,以后保管还有数不尽的在劫难逃。” 惠夫人剔向若眠的眼神溢出一丝赞许。 早这般开悟,也犯不着吃跪一夜雪地的苦头了。 若眠一语成谶。 昨晚哭昏厥的陈嬷嬷,今日晌午醒了,吃饱喝足以后就开始在侯府后院骂人。 先是数落二老爷断了奶忘娘,又跑到惠夫人院外骂祁嗣延“蠢出世管不住屌的龟儿王八”。 孟夫人院里的丫鬟差点吓死,急得往陈嬷嬷嘴里塞雪,又用帕子勒陈嬷嬷的嘴,勒猪一样。 可惜两个细皮嫩肉的小丫鬟根本按不住发疯的陈嬷嬷,亏得来了几个粗使婆子,合力才绑住陈嬷嬷,抬进了柴房。 ~ 昨夜大雪不绝,到这会儿也不肯消停,积雪一尺余厚,各院铲到晌午快摆饭了才清出路来。 孟夫人憋了两日,还是往惠夫人院里来了。 陈嬷嬷疯了以后,嘴里有天没日的话脏到令孟夫人整宿整宿心神不宁。 即便如此,孟老太太还是不肯给准话,孟夫人就不能如何陈嬷嬷,她毕竟是祁明的奶妈子。 不过陈嬷嬷虽然也会稍带抱怨两句祁明和孟夫人没良心,但一多半都在骂惠夫人和祁嗣延丧尽天良。 这总该惠夫人去孟老太太面前露个脸。 “她丧了女心情悲痛,这都理解。 “可她嘴里太没个把门的了,非说害觅春跳湖的是凤儿,还胡诌觅春怀着凤儿骨肉……咒天骂地,两个日夜! “再骂下去,丫鬟婆子的嘴又都不是米糊的,我就怕传到府外头去。” 惠夫人听了,却是淡定地呷着热茶,“哪里就和凤儿沾边了呢,她愿意骂就骂,我们总是身正不怕影子歪。” 孟夫人岂听不出惠夫人话外的意思,那巫蛊娃娃上绣的字不是“凤”,而是“越”。 她叹了声:“好嫂嫂,我岂不知你的为人凤儿的品性,可也请你怜我一怜,快让母亲远远打发了陈妈吧。 “到时候多给她些安身的银子,再赏一座小宅子,足够她体体面面地过完后半辈子了。” 惠夫人笑笑,“你且安心,我想想怎么和母亲说。” 孟夫人得了这句话,心里踏实多了。 她来求惠夫人,其中还有一层。 十多年前祁盛出征,孟老太太病如山倒,险些没撑过去,是惠夫人在梵山灵寺一步一叩首,真诚孝心感天动地,终于求得仙药,救回了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孟老太太。 因着这段往事,孟老太太至今对惠夫人都格外宠爱纵溺,她老人家顽心上来时,也唯独肯听惠夫人的话。 孟夫人走后,惠夫人想了想,自己还是不宜出面,于是打发若眠往园东去。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若眠一路上精神紧绷,全然不知会面对什么态度的祁聿怀。 别的不敢想,只求保住小命。 预想中的质问和嘲讽都没有发生,祁聿怀开门望着她,神色温柔悲悯,脱口而出的是:“我知道这几日你的心情不会好,但你也别太难过,我会心疼。” 内疚惭愧后怕,浪潮般卷起,淹没了若眠脑海里紧绷的弦,她顿时泣不成声。 数不清是第几次在祁聿怀面前哭,却从未有哪个瞬间比此刻更想得到祁聿怀的拥抱和安慰。 第30章 不会折磨你。 祁聿怀只是克制地用指腹拭去了她的泪,“堕胎药,应当也不需要了,是吗?” 若眠止住哭声,她总觉得祁聿怀在试探什么,“大爷都知道了吗?” 祁聿怀的眸子乌黑明亮,冷冽中透着沉静,语气淡中带着软刺,“我该知道吗?你希望我知道吗?” 若眠顿时软了腿。 祁聿怀这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她完全摸不着祁聿怀的底线,不敢轻易踏出一步。 见若眠哑了声,祁聿怀没有步步紧逼,轻轻拉她进屋,合上了门。 风雪让整个侯府后院如起了轻烟大雾,白茫茫雾蒙蒙的天地,偶有鹤鸣唳嘹淹没在凛风呜咽中。 “饿不饿?” 祁聿怀的声音就像在若眠身边起了个火堆,冰天雪地里升起一团触手可及的温暖。 “……饿了。” 吃一顿是一顿,说不定就没下顿了。 厨房送来的只是祁聿怀一人的分量,羊排萝卜汤,红烧栗子鸡,粳米三色粥,还有两小碟青叶菜,一盘解腻的桂花糖栗粉糕。 祁聿怀还没动筷子,按府里规矩,若眠再怎么馋嘴,都要先等祁聿怀吃完。 可祁聿怀直接按着她坐在炕沿,允许她共进膳食。 见若眠腼腆地只敢小口抿粥,祁聿怀就亲自为她布菜。 若眠哪受得起,干脆当断头饭豁开了吃。 当丫鬟的,吃冷饭剩菜在所难免,偶尔主子没吃完的大鱼大肉剩了下来,抢着能沾一口荤腥已是不易。 便是重生前的若眠,也只是偶尔会被惠夫人赏一碗稀罕的奶酪、马蹄糕…… 坐在大少爷面前无所顾忌地与他同吃热乎乎的餐食,谁敢想呢。 再给若眠一辈子,她也万不敢梦这种美事。 祁聿怀草草用罢,安静地望着若眠微鼓的香腮,被她咽一口就亮一分的眸子牵动唇角。 “大爷怎么不吃了?”若眠忽然一抬眸,撞进祁聿怀瞬也不瞬的眼神里,有些发窘。 她是不是太能吃了,没脸没皮地逼得祁聿怀没吃几口就搁了筷子。 “都吃完,不许剩。” 若眠垂着眸抿了抿嘴,正合她意。 等她扫干净六个盘子,依然意犹未尽。 倒不是没饱,就是还想吃。 也是第一次感到吃东西不是为了果腹,而是嘴里能留下清甜回甘,脑子能留下美好印象。 “饱了吗?”祁聿怀悄无声息地取了个漆木盒摆在炕桌上。 若眠瞥了一眼,心不在焉道:“饱了。” 盒子的花纹和装那块碧玉的盒子一模一样。 似乎就是那个盒子。 思及此,若眠心虚的手都在无意识轻抖。 果然是断头饭么。 “擦擦嘴。” 祁聿怀递给若眠一方月白色的帕子,帕角绣着栩栩如生的化羽蝶。 若眠心惊胆战地接过,失神地擦着嘴。 却只是在一边嘴角使劲。 祁聿怀蹙了蹙眉,捏住若眠的手,将沾在她唇下的红烧汤汁轻抚干净。 “在想什么?” 祁聿怀的语气温和,却几乎没有温度。 若眠紧张的仿佛已被祁聿怀那双黑眸洞穿,再也忍受不了无休止的煎熬和内疚,她道:“我对不住大爷,我……我骗了大爷。” 说到这里已不住地呜咽起来,低眸垂泪。 祁聿怀静静望了她一会儿,打开云纹漆木盒放在她面前,“那块丢了就丢了,往后你拿着这块做信物。” 若眠闻声抬眸,震惊得无以复加。 木盒里的白棉间躺着一块艳若鸡冠,红如凝血的和田红玉。 白玉碧玉是寻常,可这种色泽质地的红玉,罕见至极,价值更不必提。 若眠受宠若惊,惶惶然直摇头:“我不能收。” 祁聿怀语气里有股与生俱来的霸道:“我让你拿着。” 若眠涩生生地睨了一眼祁聿怀,“大爷不怪我么,我从始至终都在骗你……” 祁聿怀道:“小六拿我送你的玉回来时,我的确怨过你,甚至想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弄到我身边来折磨你——” 冷冰冰的字砸在若眠身上,令她不禁一抖。 祁聿怀注意到了,轻叹一声,捏着若眠的手拉她坐在腿上,揽着她腰肢,放柔软了语气,“素知你娇气,我即便有再大的怒火,早在你来之前已经发泄过了……不会折磨你,往后也只疼你。” 若眠半躺在祁聿怀结实的臂弯里,感受着祁聿怀轻抚她脸颊的狎昵,仿佛置身梦境。 她回抱祁聿怀的腰,埋在祁聿怀胸膛间痛哭,“大爷。” 从不敢想会有一份无底线的偏爱降落在她这样卑劣的小丫头身上。 甚至降落这份偏爱娇宠的人还是昭昭若日月之明的侯府大少爷。 她啊,何德何能! 祁聿怀任她哭,横亘在她软腰之间的手臂亦在一寸寸收紧。 无声地将若眠捧在掌心。 若眠哭起来很克制,不一会儿就止了哭声,开始贪恋依偎在祁聿怀怀里的踏实感。 “不哭了?”祁聿怀依然很有耐心。 “嗯。”若眠应得软糯,带着鼻音。 “以后别再骗我了,好不好?” 祁聿怀深情地吻了吻若眠的额头,痒意直抵若眠四肢百骸,令她的骨头酥得一塌糊涂。 “再也不会了。” 她仰着眸,楚楚可怜地望着祁聿怀,“大爷,其实在清阳观,就是我给你下的药。太太非逼我那么做,想毁你声誉,害你错过娶汾河郡主的机会。 “我临了不忍心,太太没得逞,要和我算账,我就撒谎说会哄着大爷婚前纳我做妾。 “太太一直都知道我们之间……有事。 “觅春害喜后,非要逼二爷认下她肚里的孩子,太太知道了,就想借此再陷害你,所以才打发我来取你贴身之物。 “我怕死,又不想太太得逞,才会从大爷这里哄走一块新玉。 “这次也是,太太让我来哄大爷去劝老太太,打发陈嬷嬷出府。 “府里不少人都在那只巫蛊娃娃上看见了大爷的名字,大爷负心害死觅春的流言只怕已经在府里传开了。 “若大爷这时候再出面解决了陈嬷嬷,府里人都会认定大爷做贼心虚,谣言就更说不清了。” 祁聿怀给的宠爱给予了若眠满腔勇气。 既然决定了要爱,就该全身心交付出去,不该有任何隐瞒。 至于祁聿怀能不能接受这场从头至尾的骗局,若眠也在赌。 第31章 我是真的心悦大爷。 祁聿怀听完,深眸中隐匿的暗涌逐渐蔓延开,漾成点点震动。 “从清阳观开始,你就在有预谋地骗我?” 他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若眠当然知道这很难接受,她也真的很难过:“对不住,骗了你这么久。” 祁聿怀握着若眠的手僵了一瞬,敛眸半垂,俨然在解决情绪。 若眠忍住抽咽,满含心疼地注视着深陷痛苦挣扎的祁聿怀。 真是苦了他了。 好好的,被她这个惠夫人的爪牙盯上,一步步纠缠利用至此。 纵然后来都不是若眠主动,可最初豁开那道口子的人是她,她难辞其咎。 “大爷……”若眠情难自禁地抬手轻抚着祁聿怀凌厉如刀削的面颊,眸中盈动闪烁动情的泪,“我只是不想再骗你,你不用说服自己原谅我,我这种人,不值得原谅。” 祁聿怀似冰的寒眸此刻宛如有火光在跳动,他俯身抵住若眠舌尖,吻得重到像在诀别。 泪珠滑落若眠流霞般柔腻粉润的脸颊,她从未如此主动地迎合祁聿怀的吻,勾绕着祁聿怀的脖颈,仿佛要将自己完全揉进祁聿怀身体里。 “别的我都可以不计较,我只问你一句。” 祁聿怀的嗓音低沉带喘,乌黑纤长的眼睫沾上了几颗不知是他还是若眠的细碎泪珠,“心悦我那些话,也是骗我哄我的吗?” 若眠带着哭腔,柔弱却坚定:“我是真的心悦大爷。” “有这句话就够了,”祁聿怀发痴地将若眠紧拥在怀,细而凶地咬过她白玉似的脖颈每一处,“唤我的名字。” “……聿怀。” 落在脖颈的吻滚烫激烈,越发深入深沉,强势到令若眠无路可退,激起如浪潮打来的窒息。 “说你心悦我,说你会一直爱我。” 若眠被压倒在炕上,祁聿怀近乎失控的状态让她隐隐担忧和心疼,“大爷——” 祁聿怀发狠咬她的唇,惩罚似的,“叫我的名字。” “……聿怀,”若眠痛得泛泪,“祁……聿怀。” “说。接着说。” 若眠望着祁聿怀眸中纠缠的炽烈渴望与压抑,脑子忽然断了弦,甘愿沉沦下去。 “我心悦聿怀,会一直爱祁聿怀。” 屋里极尽旖旎暧昧,充斥着若眠低低的娇吟声,像索取,亦像求饶。 春水潮生,未时方歇。 祁聿怀靠着青墨刺金线引枕,衣襟微敞,肤如冷玉,怀抱着若眠。 “别回去了,她能对觅春下手,不见得就会轻易放过你,往后你就待在我身边。” 若眠在细看轻抚祁聿怀的掌纹,老一辈都说每个人的命运都刻在掌纹里,不知祁聿怀往后的人生,容不容得下一个她。 她摇头,“倘若我不知大爷对我的心,这次我一定会听大爷的话留下来,可我既然知道了,绝不要在这个关头连累大爷。” 祁聿怀抬起她的下巴,音质颇冷,“你还不够连累我,回去是白送死,留着不许走。” 若眠固执地摇头,“留下遂的是她的心,我不愿意……视人命如草芥却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自古没有这样的理。” 祁聿怀望着她眼含热泪却无比坚定的神情,松了口,“别犯傻。” 觅春的死哪怕闹到官府去,真凶惠夫人最多也是遭几句谴责,但凡若眠敢登堂作证,就是不尊主家,还会痛挨板子。 纵然恐怖森然,可这就是事实。 若眠岂不知待在惠夫人身边有如伴虎,可她偏要惠夫人这样不拿丫鬟当人的假慈悲死在她最蔑视的丫鬟手里。 不惜一切代价。 “真要走?”祁聿怀握住了若眠穿衣裳的手。 若眠凑上去吻了吻祁聿怀的唇角,“大爷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真到了应付不了那步,大爷就是我最后的依靠。” 祁聿怀没再留她,有些无奈:“拿你没办法。” 若眠回到惠夫人院里时,雪恰停了,丫鬟婆子都在扫雪,徐嬷嬷见她从夹道子出来,罕见地没讥讽两句,而是道:“太太跟前没人伺候,你去。” “嗯。” 惠夫人在炕上看账,黄灯两盏照明。 “回来了。” 若眠缓步上前,“云儿给太太添茶。” 惠夫人睨着若眠柔荑似的腕子,顺势游至脖颈,猩红暧昧的咬痕袄领遮也遮不住。 这丫头整个人就像刚从热水里捞出来的,鬓角湿汗半干未干,颊上潮红要散未散。 倒是夜夜在折腾,如今白日见了也没个克制,却是死活不害喜。 “你的身子如何?” 惠夫人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若眠心跳如雷,“一直很好。” “自来了癸水,日子可准时?” 这种事情私密,除了觅春,谁也没发现若眠的癸水时常两三个月乃至小半年都不来。 “约莫准的,偶尔会迟一两日。” 惠夫人若有所思,“越儿每次都逼着你喝避子汤了?” 若眠垂眸,一副委屈样,“哄着我喝的,说等纳了我就不喝了。” 惠夫人不悦:“你也太没个主见。” 若眠涩生生道:“太太是想让我怀上大爷的孩子?” 刚害死个假的,又想造个真的,就是要把祁聿怀往死里整才行。 惠夫人冷笑:“你不想怀?” 若眠委屈道:“我当然想,下次便是闹开,我也不喝避子汤了。” 惠夫人稍稍展颜:“好了,说得越儿倒像个畜生。交代你的事,他可应了?” 若眠点头:“大爷答应我一定会去的。” 男人的嘴,常常不可信,便是祁聿怀真的答应了若眠,怎就不能反悔,或是忙忘了? 一场唾沫官司而已,打得再凶也伤不到祁聿怀皮毛,这些惠夫人比若眠心知肚明。 惠夫人今日打发若眠去祁聿怀面前,一是为试若眠的忠心,二是想看在碧玉这事闹出来以后,祁聿怀会否还愿意宠幸若眠。 眼下得到的结果,足以证明若眠将祁聿怀迷得够深。 如此可见,若眠的价值比她的隐患要大得多。 惠夫人没有再追问什么,赏了若眠一帕子精品干果和十两银子,让若眠回去安生歇着。 若眠本以为这件事如此就算有了个了结,谁知翌日真传出来老太太要打发了陈嬷嬷。 第32章 觅春回来了。 一打听是祁聿怀出面劝的老太太,孟夫人傻了。 那觅春肚里的,到底是谁的种? 陈嬷嬷坚称是祁嗣延的,可从事发后的诅咒和沉不住气出面来看,倒又像祁聿怀的了。 但无论是谁,孟夫人都不可能任言论发酵。 她狠狠地吩咐了下去,有关觅春的事,但凡让她在自己治下的丫鬟婆子嘴里听到一言半语,都会毫不犹豫地发卖出去,绝不心软。 当然不止孟夫人院中如此,别院也都在为这事紧丫鬟婆子的嘴。 大房胡姨娘院里的楚嬷嬷因为嚼舌根让孟夫人听见,已被孟老太太赶出了府,也算杀鸡儆猴了。 至于陈嬷嬷,有说安置在京城的,有说安置在孟老太太和孟夫人娘家治陵的,却没个准信。 无人敢多嘴讨嫌。 冬月半,觅春头七这日,本该早已被烧成灰的她,却忽然惊现在侯府后院。 发现她的是孟老太太院里的问柳,吓得大姑娘缩在孟老太太屋里瑟缩了一个多时辰。 事发时正值掌灯时分,孟老太太留了惠家两位表姑娘用晚膳,打发问柳去请祁聿怀。 问柳途经东园,闻得一阵恶臭,起初以为是园里死了野猫,越近越不对劲,忽然一抬头,觅春的尸体被绑着吊在东园里的一棵老松枝干上。 舌长三寸,七窍淌血。 孟老太太听着倍觉污秽,打发晓星去找惠夫人处理,恰逢祁盛在惠夫人屋里用膳,至今才知觅春已死的消息。 惠夫人听见晓星嘴里囫囵什么“觅春回来了”,素来波澜不惊的她也紧张得不轻,“看真了吗?” 晓星蚊声道:“我没敢去看,但问柳姐姐已经吓傻了,恐不会假。” 祁盛沉着脸搁了玉着,提着灯就往东园去了。 徐嬷嬷紧赶慢赶跟在祁盛身后,若眠扶着惠夫人,身后逶迤一大帮丫鬟。 待到时,祁聿怀已站在树下。 “父亲。” 祁盛颔了颔首,举灯望向被吊起的觅春。 恶臭令他不禁蹙眉。 吊着觅春的绳索绕过枝干绑在松树树干上。 一时秦嬷嬷送来了匕首,祁聿怀手起刀落,尸体重重跌进雪地里。 祁盛凑近去看,灯映处,积雪之下隐约可见血迹。 忙令丫鬟取了铲雪的锹来,铲开积雪后,血迹模糊的几个大字依稀可辨。 “十年血仇,又添一尸两命——” 后面的血字祁盛没念出声,眉头却已紧锁。 惠夫人看清后,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竟昏在了若眠怀里。 一时府里凑热闹的灯盏都聚了过来,祁盛瞥见畏畏缩缩的祁嗣延,冷道:“扶你母亲回去。” 徐嬷嬷跟着回去了,若眠守在原地没走。 到底是谁让觅春死都死得不安宁? 祁盛看得出觅春的衣服是新换的,并不合身,摸了摸,果然有写了血字的葛布,字与雪地里的一模一样。 “都散了。” 祁盛一声令下,东园里不一会只剩他和祁聿怀。 秦嬷嬷上了各夹道的锁,退回了祁聿怀的院子。 祁盛问:“怎么回事?” 祁聿怀道:“七日前死的,身上有绣着我名字的巫蛊,祖母命烧了,我私做主葬了她,未料会被挖出来吊在此处。” 祁盛蹙了蹙眉:“怎么死的?” “被捆了手脚,扔进沁芳湖淹死的。” “谁做的?” 面对祁盛的逼问,祁聿怀突然哑了声。 祁盛又问:“一尸两命,谁的孽?” 祁聿怀还是沉默。 其实血字写得很清楚——十年血仇,又添一尸两命,素华妹子,你孽已深,速来阴司陪我。 口吻是……段氏。 祁盛已经很久没想起那个大大咧咧的发妻段锦了。 总被孟老太太嫌弃粗野的段锦,至今仍是祁盛心上的一道疤。 可段锦是病逝的,她生前与惠素华亲如姐妹,曾不止一次说过惠素华如何协助她料理偌大的后宅,如何帮衬她在婆母面前尽孝……祁盛都看在眼里听在心里。 甚至扶正惠氏的初衷,也是希望惠氏能像生母一般教养祁聿怀。 毕竟那时的祁聿怀,只愿意亲近惠氏一人。 今日却有人假借段氏的名义控告惠氏杀害了她,誓要回来索命……平白无故的,吓唬惠氏做甚呢? “那日葬这丫头的家丁,你可还记得?” 是谁在装神弄鬼,祁盛势必要弄个清楚明白。 祁聿怀:“记得。” “好,让他们去书房等我。另外再叫几个稳重的,让秦嬷嬷引着从你院中过来,好好重新葬了这丫头,再出些银子请个守墓人,守半年新坟。” “是。” ~ 若眠回院时,祁嗣延刚从惠夫人房里出来,觑见若眠,上前瓮声道:“我娘叫你。” 自他上次在假山后耍坏被祁聿怀抓了个正着,他看若眠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警惕和畏怕。 似乎一切属于他哥的人和物,他都会格外敬而远之。 “知道了。”若眠提着灯进了正房。 惠夫人已经醒了,或许根本就没有晕,此刻正半躺在炕上按着鬓角深呼吸。 “太太,你还好吗?” 若眠搁了灯,倚在炕沿按了按惠夫人的太阳穴。 惠夫人豁然握住若眠的手腕,铁钳一般,“她的尸体怎会是完好无损的?” 若眠吃痛,暗骂老巫婆原来也怕遭报应,却不露声色,“太太怀疑是大爷故意为之的?” 惠夫人冷哼一声,狠狠甩开若眠的胳膊,“除了他,更有谁!” 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太过严重,她忙敛了怒意,“今夜你去探探,他弄这具尸体回来究竟想做什么。” “是。” 若眠晚上没去成,秦嬷嬷将夹道子那边落了锁,她只好翌日再过去。 难得晴光无雪,若眠一早就被打发了来,可见惠夫人心里有多急切。 祁聿怀正在书房里,眼下有很浅两弯淤青,应是昨夜没睡好。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睡。 他只是熬夜不会这样,若眠心里有数。 “大爷,我从未见过你有这么深的心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是觅春的尸体被挖了回来,最该恐慌的是惠夫人,何以祁聿怀也被折磨成这样? 而且惠夫人那么笃定昨晚的一切都是祁聿怀有意报复,难道和祁聿怀无关?他也是蒙在鼓里的人? 祁聿怀单手合了门,捏着山根,迈着疲倦的步子跌进铺了软褥子狐裘的罗汉床上。 若眠自然而然地倚在他怀里,捏他的虎口。 “没事,只是很想我娘。” 祁聿怀怅然若失,眸中没了那些冰冷疏离作为屏障,露出了脆弱的心事。 第33章 渔翁之利。 若眠的心一阵紧一阵疼,抚了抚祁聿怀英气逼人的面庞,“大爷的娘亲若是看到大爷这样夜不能寐颓丧不振,在天上也会心疼的。” 祁聿怀怔了怔。 他望着眼前这个美艳动人的小丫鬟,光线虽暗,却不妨碍她身上溢出神性,泛起明辉。 宛若天上明月人间妃竹映入眼帘,清冷灼灼地拂过他疲倦双眸。 莫名的念头催着他埋进若眠怀里,又一寸寸收紧横在她不盈一握软腰间的手臂。 若眠感受着祁聿怀呼在颈窝的暖意,紧贴的胸膛,绯红着脸拍了拍他的肩,满是爱意。 若眠的背薄而纤瘦,祁聿怀露出的一截手臂健硕略显青筋,仿佛要将若眠碾碎。 “大爷,是你让老太太送陈嬷嬷走的吗?”若眠渐渐感到五脏六腑正被挤压,又不忍推开祁聿怀,只好找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 “是。” “大爷为何要去?不怕府里人碎嘴吗?” 祁聿怀吻了吻若眠颈侧,“几句闲言碎语而已,有什么紧要。我不能说服自己眼睁睁看着你待在她身边拿命赌信任,只能这般顺了她的意。 “放心,我亲自派人安顿了陈嬷嬷,她不会有事。” 若眠两条手臂穿过祁聿怀腋下,紧紧回抱着他,心里暖意满溢而出,“害大爷为我费心了。太太很害怕,昨晚就想打发我过来……大爷,觅春的尸体,是你命人挖回来的吗?” 祁聿怀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也在查到底是何人。” 和顾六一道去埋尸的共四个家丁,有个叫宁隆的,进府也有一年多了,办事一直很老成,埋尸后第四天告了假,按说昨个白天就该回府,却到现在没个踪影,想是泄露了埋尸地点,一跑了之了。 “你知道她在怕什么吗?” 祁聿怀的话有几分阴恻,若眠心里冒寒气,弱弱道:“怕觅春回来索她的命。” “觅春刚死,怨气还没攒够,我娘死了十年,正是冤魂索命的好时候。” 若眠目瞪口呆,“大爷的娘亲也是被她害死的?” 祁聿怀未答,但神色中萦绕的怨与恨已说明了所有。 若眠不解道:“老太太和老爷不知情吗?为何还纵容她在府里?” 祁聿怀缓缓松了几分圈在若眠腰间的力道,声音轻到恍若微风拂过,不仔细根本难以察觉: “是我贪生怕死,认贼作母,在她有条不紊地毁了所有证人证据后,没有胆量站出来指认她。” 若眠心疼不已:“十年前大爷不过是个孩子,害怕也是在所难免的。” 祁聿怀垂着头,葱白的指尖陷进发丝,不受控地拨弄扯拽着,像有千言万语要吐露,却只是化作一声声哀叹。 若眠抓着祁聿怀的手腕,语调极尽柔情,“大爷别在心里折磨自己了,当年的事已过,再后悔也无用。 “眼下最重要的是振作,她欠下一条又一条人命,岂有轻易饶了她的道理!” 祁聿怀眼尾曳着薄红,脸颊在若眠手心轻蹭,“没用的,事已过去多年,涉案的丫鬟婆子家丁乃至郎中僧人,她都处理得干干净净,我又忙于攻读,无暇费时大海捞针一般追踪帮凶。” 若眠听了,若有所思。 若是几句话能和老爷老太太说清楚,祁聿怀绝不会忍到如今,祁聿怀苦的,是没有证据。 “未必见得都处理干净了。太太的腌臜事,从来没有不经徐嬷嬷手的。” 祁聿怀也正是这个意思,“她是惠氏的陪嫁,嘴若不瓷实,早死千百回了。” 若眠安慰道:“总有办法的,徐嬷嬷总归是个凡人,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祁聿怀捏了捏若眠的掌心,“我知你急于让我从旧事里走出来,可你若贸然提及当年的事,只会让惠氏警觉。” 他说得在理,让若眠犯难,“可是太太已经在怀疑你了,她让我问你弄觅春的尸体回来做什么。” 祁聿怀摇头,“让她心惊的是那段血字——” 他的神色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瞳孔微微放大,猛地怔住。 “大爷?” “装神弄鬼之人就在府上,她不仅知道我娘死于惠氏迫害,还想趁此借惠氏的手除了我。” 若眠光是听着都后背发凉了。 能满足祁聿怀所说条件的人,在当年目睹了惠氏的所有害人手段,却半点未被惠氏察觉。 稳稳潜伏多年,眼线多到能精准揪住时机适时出手,试图借觅春之事将惠氏和祁聿怀之间的暗涌掀成骇浪。 而那个人呢?美美地坐收渔翁之利。 若眠轻声道:“我要实话实说吗?” 祁聿怀沉吟半晌,“你只用回觅春的尸体并非我弄回府即可,其他的一概不要提,尤其是我娘的死,你要装作完全不知情。” “如此不就遂了装神弄鬼那家伙的心意,太太肯定会再对你无所不用其极的。” 祁聿怀轻牵唇角,“别担心,我能应付。” 他并非宁愿承受算计也不愿若眠承担知情段氏之死的风险,而是怕若眠不及惠氏那块老姜辣,几句话就露馅,坏他的事。 正说着,秦嬷嬷来叩门,祁盛要祁聿怀去前厅议事。 秦嬷嬷退下后,祁聿怀牵着若眠的手哄她更衣。 若眠为惠夫人更衣无数次,手脚素来稳重利落,今日在祁聿怀面前,却频频露怯害羞。 芝兰玉树怀珠韫玉的人物,不招若眠倒还好,可他只管流氓话倒豆子一般撒出来,人模狗样地议事去了,留若眠在房里感受着火烧余烬。 可不恼人么。 若眠独在祁聿怀房里待了片刻才走,回去按祁聿怀的话说了,惠夫人果然不信。 “大爷和老爷都在查此事,若是大爷做的,不知老爷能不能查出来。” 惠夫人听了,愁眉不展。 觅春的死不足一提,只是不该牵扯出十年前的事。 惠夫人一想到祁聿怀还活着,随时会反扑报复,她就五内俱焚,恨不能不顾一切地冲到祁聿怀面前掐死他。 “过几日,你央着他带你出府逛逛。” 若眠暗骂自己乌鸦嘴,面上却不显,“只是逛逛吗?” 惠夫人翻出戏票递给若眠,“谢班主的戏在京里风靡一时,一票难求,难为那驯蛇官还念着你。届时不少显贵人家也会到场,你和越儿的关系,让他们瞧见即可。” 第34章 想抱你。 真到了看戏那日,雪大路滑,泉楼外停满了宝马香车。 惠夫人给的是雅座票,在二楼,屏风围了三面。 戏刚开场,顾六便至祁聿怀耳畔低语了几句。 若眠自进了这泉楼,就因为太密闭而头昏脑涨,祁聿怀抚了抚若眠的背,语气关切,“还好吗?” 若眠强打起精神,“没事。” 祁聿怀眸中情绪很淡,对顾六道:“撤吧。” “是。” 若眠正不知主仆二人打的什么哑谜,忽然两个小厮出现,撤了她左侧的松下居士图屏风。 那边本就是个大通间,主座是个穿白蟒袍的俊雅男子,祁嗣延居其左手侧,两人都有美姬在陪。 “许久未见世兄,早念着一叙。又恐怕世兄大比在即,不便应付,这才只请了凤兄弟出来。” 祁嗣延见靖王世子蔺秋举了杯,忙也跟着举杯,“大哥哥。” 祁聿怀牵着若眠起身行礼:“一时起兴,未料到会在此遇见世子。” 若眠:“奴婢叩见世子。” 蔺秋搁了酒樽,笑道:“世兄见外了。这位,是世兄院里新添的美姬?” 若眠只觉头顶压下个秤砣,重得抬不起头。 “正是。”祁聿怀应得坦坦荡荡。 蔺秋盯着祁聿怀温柔扶起若眠的一幕,眸光落在若眠恬静美艳的脸上,瞬也不瞬。 “世兄这美姬哪里寻的,我竟从未见过。” 蔺秋素爱搜罗美姬的名声在京城也算响当当了,几乎无人不知。 故而他的语气里甚至有几分“你找到了这么漂亮的女子竟不知先往我院里送”的责备。 祁聿怀的手揽着若眠的腰,“府里小丫鬟,偶然有了眼缘。” 若眠低眸不语,乌发雪肤,鬓发微垂。 秾丽娇艳的模样抓得蔺秋心急火燎,顿时只觉身侧两位千娇百媚风流浪荡的美姬俗不可耐。 “既然只是小丫鬟,世兄可舍得让她来我身边坐坐?” 祁聿怀勾了勾唇,垂眸睨了一眼若眠揪着他缕带的纤纤素手。 “世子见谅,这丫头自进来就犯晕恶心,只怕不能伺候好世子。” 蔺秋不满道:“有何紧要,莫非我在世兄眼里就是那般难伺候之人?” “聿怀不敢。”祁聿怀拍了拍若眠的背,“去为世子斟一杯酒。” 见祁聿怀终于肯松口,蔺秋用眼神打发走自己右侧的美姬,直勾勾地盯着若眠款步向他走来。 若眠走近,跽坐斟酒:“世子请用。” 蔺秋在她斟酒时倚身凑得极近,鼻息喷在若眠面颊上。 若眠手一软,手肘碰倒几上插花的美人觚,忽然的声响惹得屏风外的侍卫拔剑冲了进来。 若眠吓得魂飞天外,下意识起身要躲回祁聿怀身边,可刚站起,就被蔺秋扯住了腕子,猛地拽进了怀里。 “世子!”若眠挣扎得颇有些激烈,抬起的手肘杵到了蔺秋的下巴。 蔺秋吃痛,手上失了力道,若眠忙不迭弹身而起,扑进了上前来的祁聿怀怀里。 她额间松落几缕碎发,荔枝眸潋滟水雾,怯怕地埋首在祁聿怀胸膛。 曼妙身姿软得一眼糊涂,几乎紧贴在祁聿怀身上。 蔺秋揉了揉下巴,扬手挥退侍卫。 “世子见谅,小丫头毛手毛脚,冲撞了世子,聿怀自请代为谢罪。” 祁聿怀拱手抱拳,如松身姿垂了首。若眠揪着他的玉带半躲在他身后。 蔺秋死死盯着若眠,一时将她盯得眸含泪珠,眼眶泛红,吓哭了。 “罢了,看戏。” 祁聿怀浅浅松了口气,拉着若眠坐了回去。 若眠忍不住垂泪,满是自责,这要是蔺秋非要怪罪,她真是把祁聿怀连累透了。 可她实在受不了蔺秋离她那么近,还不由分说地抱她。 祁聿怀温柔地拿出帕子替若眠拭泪擦手,罢了与若眠十指紧扣着,捏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摩挲着她的手背,无声安抚。 看着戏,他忽然有些恍惚。 适才蔺秋强行拉扯若眠抱住她的时候,他胸腔间涌起的异样是什么? 脑子里还是清醒的算计和利用,心却似乎有些不受控了。 自此至戏散,蔺秋都没怎么再和祁聿怀搭话,脸色颇冷,倒是和祁嗣延有说有笑。 回府时雪飘如棉,马车走得极慢,若眠受了惊吓,又忍了半晌恶心难受,不一会儿就靠在祁聿怀肩上睡熟了。 车停了也还迷瞪着,祁聿怀干脆抱了她下马车,一路抱回院子。 一觉醒来,若眠置身橘黄的烛光中,周遭静得只剩翻书声,心里极安逸。 “醒了?”祁聿怀俯身在炕桌上执笔写书,余光注意到若眠懵懂发愣的视线,关切道:“还难受吗?” 若眠躺在炕里侧,热得小脸红扑扑的,“好热。” 她坐起身来,脱了秋香色窄褃袄,又脱棉裙。 趴在炕桌上瞧了祁聿怀好一会儿,忽然从祁聿怀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怎么了?”祁聿怀一怔。 “没怎么,想抱你。” “乖,自己去玩一会儿,等我写完这篇文章。” 若眠不满地咕哝:“没让大爷不写,我又不影响大爷,做什么赶我走。” “你……影响了。” 玉软花柔隔着薄薄的中衣递进,再是圣人也克制不住。 若眠故意在祁聿怀肩上咬了一口,跳下炕,赤着脚来到书架前走马观花。 祁聿怀轻“嘶”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若眠跟在祁聿怀身边,大认识了好些字,但字意尚且理解得浅薄,故而抽出一本,没读两列就会因晦涩难懂而放弃,再拿下一本。 有些夹满了祁聿怀批注的,古墨书香,字有梅骨,若眠就会多看两页。 忽然翻出一张她的画像,模样九分与她相似,叠了夹在一本杂记里。 若眠望着画中女子半晌,探出头想问祁聿怀什么时候画的,但见祁聿怀正笔走游龙,怕惹他烦,只好作罢。 走到第五层时,发现书架底层很有几本斑驳的小人书,字句简单,图画生动,若眠就地盘腿而坐,看得入了迷。 “这都让你翻出来了。” 祁聿怀不知何时走近的,吓得若眠一激灵。 “这些也是大爷的书?” 祁聿怀眸色暗了暗,“幼时我娘送的。” 若眠抿了抿唇,不舍地将小人书塞回书架,“又让大爷想起伤心事了。” 祁聿怀牵了牵唇角,“今日可是吓坏了?” 从泉楼出来,若眠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想也吓得不轻。 若眠垂眸,她没想到惠夫人说的别人竟是靖王世子,“大爷,世子知道我们……真的不会耽误你娶汾河郡主吗?” 第35章 我有你足矣。 “不打紧。亲事还没定。” 若眠担心道:“正是还没定才有变数,万一……” 祁聿怀抚了抚若眠的脸颊,“郡主本就应当知情。况且圣旨并不是直接把郡主许给我,祁家子弟非我一人。” 若眠内心灼灼生花,“大爷不想迎娶郡主吗?” 祁聿怀的漆眸深情款款,“我有你足矣。” 哪怕知道这种话有多虚浮,若眠依然会为此感到甜蜜。 两人紧拥,烛光经书架遮挡,延至此处已有些朦胧之意。 如此暖光,将祁聿怀平素冷傲的眸晕染得分外温柔和煦。 眼神一暖,祁聿怀那股与生俱来的威压感便散了几分,俊美的惹眼勾人。 若眠看得有些痴了,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角,亲完就要躲。 祁聿怀扯住她的腕子带进怀里,失笑:“躲什么?” 他等不及诱着若眠再亲他,直接按着若眠的后脑勺俯了身。 若眠虽还会紧张到攥他的衣襟,却已能游刃有余地微微张开唇迎合他了。 情到深处,祁聿怀提着若眠的腰掌着她的大腿后侧,将她整个抵在书架上。 书猛然跌落的声音吓得若眠一愣,祁聿怀咬她的舌尖,眸中暗瘾汹涌,缱绻低语:“专心。” 温存许久,已入傍晚,祁聿怀留着若眠用了晚饭才放她回去。 泉楼里的事,祁嗣延一字不差地在惠夫人面前交代了,惠夫人很满意,待若眠恍若三个月前,亲昵得不知要到哪般才好。 觅春出事以后,若眠虽说独自占了一间偏房,可晚上守夜有些忙不过来。 正好徐嬷嬷的女儿慧雯年纪合适,就引了府上来,安排睡在若眠那间偏房里。 慧雯来了之后,事事有徐嬷嬷手把手教,伺候惠夫人倒没有差错。 可若眠放在箱笼的衣裳经常莫名就穿在了慧雯身上,塞在柜格里的胭脂也是动不动就被扣空了一大块。 就连若眠秘密锁起来的银子也丢过一次,那是若眠攒了大半年的月钱,气得她二话不说逮住慧雯就是打。 若眠个高胳膊长,一架打下来,除了下巴被慧雯的指甲抓了个血口子,再无外伤。 倒是慧雯,鼻青脸肿的,连嘴角都扇出血了。 徐嬷嬷气得咒天骂地,正琢磨怎么报复若眠那个小妖精,她倒好,“恶人先告状”,先哭到惠夫人面前去了。 徐嬷嬷领着慧雯进屋时,若眠正披头散发地伏在惠夫人怀里低低啜泣。 那娇媚的妖精样,狐媚子得很。 “太太,你瞧瞧,我慧雯好好个俊俏姑娘,被婉云这死丫头打得都不能见人了!” 说着,也抹起了眼泪。 惠夫人瞅着慧雯,确实惨。 她不悦道:“婉云都和我说了,慧雯手脚不干净,拿衣裳穿抢胭脂涂婉云都没计较,这次直接偷了婉云十两银子,叫她如何能忍?” 慧雯跪地不起,“太太,雯儿冤枉,银子不是我偷的。” 若眠眼泪汪汪道:“不是你是鬼偷的?我自进了太太院里,从来没丢过银子,偏你来了我的银子不见了,除了你更有谁?” 慧雯捂着肿起的半边脸,凶道:“我没有!你冤枉我!我知道了,你夜夜偷偷爬出去私会大爷,怕我告太太,就想法子要把我弄走!”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出口若眠就知道她必走无疑了。 徐嬷嬷瞪了女儿一眼,“太太,雯儿千般不是,云丫头也不能把她打成这样,教训丫鬟,从来都是主子的事。” 慧雯还在扯徐嬷嬷的衣角,低声嘟囔:“娘,我没偷!她就是晚上出去私会大爷了!” 徐嬷嬷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从她第一次看见慧雯偷穿太太专门让裁缝给若眠做的窄裉袄时,徐嬷嬷就该猜到后面会生出这些事端来,偏她纵容了。 如今这局面,也是她造孽。 惠夫人挥了挥手,“好了,云儿的银子还给她,若是花了拿不出来,那十两我添上。” “太太——” 徐嬷嬷还想说甚,被惠夫人一个眼神截断话头,“让慧雯收拾收拾,打今儿起,她和你一起睡。” 徐嬷嬷一阵无语,慧雯也不想和老娘睡一屋,没有漂亮衣裳穿了。 若眠和慧雯退出去后,惠夫人招手让徐嬷嬷近身,“送慧雯走吧,她小孩子家,和她说太多肯定是兜不住的,不说又会到处多嘴。” 惠夫人指的是若眠私会祁聿怀一事。 徐嬷嬷心酸抹泪,“是我疏于教导,年轻时识人不清嫁了她爹。 “这么多年,拿回去的银子都让她爹赌了,没有几两是花在我雯儿身上的,才养成了她这么爱占便宜的性子。” 话外颇有几分“我没陪女儿这些年都是在为太太你做事”的意味。 惠夫人默默听着,薄唇紧抿,垂着眸,没有搭腔。 “太太,你放心,雯儿的嘴随我,我不让她宣扬的,她一个字都不会说。求太太开恩,就让她留在府上,圆我多陪陪她的梦。” 说着,险些要给惠夫人跪下。 惠夫人忙不迭扶住徐嬷嬷的胳膊,松了口,“我岂不理解你的心情,暂且就让她留下吧。 “云丫头这阵子是被我惯坏了,可她确实大有用处,只别让慧雯坏了事。 “我这有养颜膏,你拿回去给慧雯用,再捡二十两银子,算我给慧雯补一补。” 徐嬷嬷心里溢出暖意:“多谢太太。” 当夜慧雯就搬进了徐嬷嬷的屋子。 至于那十两银子,慧雯自知道即便是她偷的太太也会看在她老娘面子上不深究,在院里愈发目中无人,骄横跋扈。 ~ 若眠好几次午夜梦回,除了梦见觅春,还像晴天霹雳一样想起另一件事。 那幅在祁聿怀书里找到的画像。 画里的背景和清阳观的斋堂几乎一模一样。 像在模拟还原若眠去清阳观斋堂偷偷下药的场景。 而且笔墨不新,绝不像近日所成。 所以,祁聿怀很久以前就知道下药的人就是她陶若眠了。 又想到祁聿怀提起他娘亲的死是惠夫人一手造成,若眠心里隐隐冒出个傻念头——祁聿怀会不会只是单纯想利用她报仇? 又是教她识字,又是带她读懂兵法。 真不是在“打磨利剑”? 想到这里,若眠的心好像空了几个窟窿。 最开始的时候祁聿怀分明可以直接摆出地位权势逼她叛变,为何偏要选最漫长低效的路,一步一步罗织情网,拉她深陷,玩弄她的感情。 若眠起初有这般念头的时候,但凡望进祁聿怀那双含情眼里,就会怀疑自己会否敏感多疑了。 可随着近来祁聿怀一步步教她如何离析惠夫人与徐嬷嬷,若眠心里恍惚有个声音不停在警铃大作。 ——祁聿怀绝非他装得那么深情无脑。 一个隐忍十年誓要报杀母之仇的男人,怎会纵容自己不顾一切地爱上仇人身边的“爪牙”? 只能说祁聿怀演得太真了。 第36章 心之所至。 冬至这日,各院早早起了祭祖,膳食比往日都要丰盛。 先在孟老太太院里吃了早饭,夫人姨娘们围着老太太话些家常,姑娘爷们一处玩闹。 丫鬟如云,忙前忙后。 不多时老太太渐已精神不济,就枕熟睡。 惠夫人不太喜热闹,便回了自己院子,刚上炕不久,就有小丫鬟来报——靖王妃来了。 惠夫人忙亲自去仪门前相迎。 靖王妃带了礼来,按说该先见过孟老太太,一听说老人家刚睡下,进退不是。 惠夫人便打发了慧雯去老太太院里守着,何时老太太醒了再回禀。 靖王妃这才安心入了惠夫人院子。 自清阳观叙过,至今已快三个月了,问了些好,也还热络。 “这小丫鬟的模样可人得紧,是叫婉云的不是?” 若眠正端热茶给靖王妃,一听此话,受宠若惊得不知该怎么应。 惠夫人微微含笑,“可不就是她。这孩子平素也还伶俐,这会儿却傻了,王妃别见怪。” 又对若眠道:“王妃夸你这孩子样貌,还不磕头谢过。” 若眠忙不迭要跪,靖王妃扶住了她的胳膊,拉到跟前打量起来,“不怪我儿惦念,是个倾国倾城的。” 若眠娇怯地轻抬水眸,靖王妃正噙着慈蔼的微笑望着她,只觉她眸中潋滟之色比茫茫白雪还要神往迷人。 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王妃是奔了我这丫头来的?这可是我心头一块宝,叫我如何也舍不得。”惠夫人呷了口热茶,睨向若眠的眼神意味深长。 这张脸也是本事大,一面之缘,先前让那戏班子驯蛇官铤而走险就罢了,这次又勾得靖王世子巴巴央着王妃来讨她。 真真祸国殃民个东西。 “如何也舍不得?”靖王妃露出个不罢休的笑容,“不怕好嫂子笑话,我那孽障在王府已与我闹了许多日,我今儿要是带不回这丫头,他只怕要揭了王府的顶。” 惠夫人笑笑,顺势道:“我如何不理解,谁说这侯府里就全是圣人了,我若擅自做主与了王妃,只怕我那越儿……能追到王府去要人。” 闻言,靖王妃意味不明地睨了若眠一眼。 若眠犹感正被架在火上炙烤。 这场游戏,惠夫人和祁聿怀双双得意,唯独若眠,里外不是人。 “既如此,横刀夺爱的事,佛家所忌,这也该是我儿的修行。” 靖王妃语毕,正巧慧雯回来禀老太太已醒,便由惠夫人陪着往老太太屋里去问了好,没留下用饭就走了。 隔日祁盛就收到了靖王妃的来信,大意简明:要另择佳婿。 祁盛从靖王妃的行笔间瞧出了“嫌弃”之意,如何能忍? 但他又不宜怼脸质问靖王妃,只好在侯府里挨个盘问。 一问才晓得,侯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祁聿怀和若眠的关系,就只有祁盛和孟老太太还蒙在鼓里。 遂叫来了祁聿怀质问:“你素来最知分寸,此事为何会放纵自己沉溺?” 祁聿怀垂手而立,疏冷的眉眼泓着一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心之所至,自持所不能。” 祁盛沉吟不语。 倒不是坏事,至少证明这个儿子没有难以言说的隐疾。 他想提春试在即,又担心总拿此事压着祁聿怀物极必反。 罢了只是挥手让祁聿怀退下。 很快此事就传到了孟老太太耳朵里,老人家恼火不已,固执地曲解成——宝贝大孙子为了狐媚小妖精宁可不当郡马。 春试?爱咋咋地。 这还了得! 老太太当即要了若眠放到自己屋里看着,吩咐晓星日夜盯着她。 又不愿若眠在跟前碍眼,是以只分给若眠一些熬药和浆洗的粗活。 光是如此还不够,她老人家也没忘接着撮合祁聿怀和惠静舒,这日摆晚饭的时候,先后让丫鬟请来了二人。 孟夫人布菜。 她最是老太太肚里的蛔虫,来来回回夸祁惠二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哄得老太太不住爽朗大笑。 这是若眠进了老太太院子三日以来,第一次被允许进屋伺候,心里不酸涩是假的。 她就像一只被架至刑台的癞蛤蟆,众目睽睽之下,无地自容。 撤了晚饭后,老太太又留祁聿怀和惠静舒在里间对诗,对祁聿怀道:“你此中天赋不及静儿,可不得虚心请教请教?” 春试涉及诗赋,此时让惠静舒点拨祁聿怀一二,对祁聿怀百益无害,毕竟惠静舒确乃百年难遇之奇才。 惠静舒自谦道:“我岂有老祖宗说的那么好,净叫表兄笑话我。” 老太太捧着惠静舒的手,哄道:“好丫头,我要请你帮帮你表兄,你应不应?” 惠静舒羞涩地抬眸觑了祁聿怀一眼。 老太太见此笑意更深,推了祁聿怀一把,“快去。” 待二人进去了,老太太不留情面地叹道:“娶妻当娶贤!那些个妖艳的勾栏货,做妾都嫌骚。” 说给谁听的,不言自明。 待退出屋子,若眠怄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边抹泪边起锅烧水。 受这么大窝囊气,若是祁聿怀真像那些人以为的那么爱她倒罢了,偏偏祁聿怀根本只拿她当棋子,骗得她也傻傻当真。 概一炷香后,晓星来叫她,说是老太太让她去里间伺候。 一进里间便看到祁聿怀和惠静舒肩挨在一起,聊的是曲高和寡,眼里满是纯粹的未染一丝邪念的欣赏。 若眠上前添茶,祁聿怀忙里望了若眠一眼,没顾她。 她退至旁侧候立着,听着二人暧暧低语,心仿若被一只手拧死了。 “欲速则不达,我还有好多腹稿,改日再和大表兄切磋?今日我是真的乏了。” “瞧我,你好好休息,改日我亲自请你。” 惠静舒含羞低头:“不敢让大表兄单请我,我不想遭府上人闲话,咱们就在老祖宗屋里切磋切磋就行,再不济,邀上姊妹们一起。” “依你。” 屋外早已大雪纷飞,凛风似刀,吹得檐铃宫灯哐当作响。 老太太屋里唯剩一件翠鸟羽斗篷,祁聿怀让给了惠静舒,“取伞给我。” 问柳取来伞和提灯,“我送大爷回去吧。” 祁聿怀抬脚走了一步,忽而停下,望向若眠,语气不容置喙:“她送我。” 问柳不敢,“这……” 孟老太太不悦道:“云丫头过来。” “是。” 若眠刚迈向老太太两步,忽然被祁聿怀扯住了手腕,“祖母何故为难我?是要逼我日后避着静舒表妹才罢休?” 老太太气得手抖,抓住了晓星的手臂才算缓了缓,“你为这丫头威胁我?” 锅越来越黑,越来越重,若眠闷不吭声地想要挣脱祁聿怀的禁锢,却不想惹他加重了力道。 “不是威胁,是商量。”祁聿怀暗自压了一晚的莫名情绪已然有些失控,“我可以娶静舒表妹,前提是祖母容得下婉云。” “你……”老太太八百个心眼子开始算计了。 娶妻是一辈子的事,一个通房丫鬟最多一两年风头。 且静丫头不仅才德兼备,又可见心胸宽广,应当不会计较。 正想着,祁聿怀已牵着若眠走了。 急得老太太直拍大腿,“愣着等我去追不成!快跟上去,把云丫头给我拽回来。” 第37章 怪我没护好你。 问柳又取了一把伞和一盏提灯,踩着松软的雪延脚印追了上去。 刚进东园,远远见前面那盏提灯跌落在地,一团黄光映着伞内梅花和一地白雪。 视线之上,祁聿怀高大的身影压弯了若眠轻盈的软腰,正用力吻她。 雪落如絮,纷纷扬扬。 非礼勿听的粗喘交叠吟哼声吓得问柳缩了回去,躲在角门后,心扑通乱跳。 “大爷……” 若眠起初挣扎得很激烈,可力量悬殊,加之祁聿怀很懂得怎么利用她的敏感亲软她的身子,不一会儿急眼的兔子就缴械投降了,很没出息地哭着求他怜惜。 她的哭声像猫儿的嘤咛,初听只想亲得更重,听久了才会心软。 “为何要甩开我的手?” 祁聿怀的冷冽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沉重地压迫着若眠,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缓了半晌,若眠抽噎道:“我在老太太院里,得听老太太吩咐——” “别跟我扯这些胡话,你在谁院里都是我的人!” 簌簌白雪落了两人白头,祁聿怀音色颇重,吓得若眠一噤。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凶,祁聿怀放柔语气,“你可是在怪我,这些日子分身乏术,没顾上你,让你受了委屈。” 一个惠素华已是极难对付,又冒出个弄回觅春尸体假扮段氏亡魂之人。 那人能悄无声息将尸体搬进侯府,可见府中早已有他不少心腹和爪牙,和当初密谋杀害主母的惠素华手段一模一样。 十年前祁聿怀无能为力,而今他还能再坐以待毙? 忙起来自是应接不暇,就没顾上若眠。 若非忽然得知祖母将若眠禁在她院中,今日祁聿怀也会如往日一般推辞不来。 不知是否多日未见的缘故,他总觉得若眠觑向他的眼神冰冷又疏离,狠狠灼痛了他心口。 他并非好脾气有耐心的人,面对若眠这种无理取闹也会烦,可一想到是他亲自将小丫头宠惯成这模样,又不禁心软。 左右低声下气地哄她已是寻常。除了她,再没别人可以在他面前如此。 “谈何委屈?”若眠垂着眸,“我就是个小丫鬟,伺候谁不是伺候,怎就不能是老太太相中了我的能力?未必就沾了大爷的光。” 祁聿怀无奈地笑了笑,这是骂他呢。 “都怪我,没护好你。” 他捏了捏若眠的掌心,不小心碰到她虎口处的水泡,惹得若眠一痛。 “怎么弄的?”祁聿怀提起灯细细检查若眠的手,烫的冻的,满是风霜。 这些伤不是什么勋章,反而显得若眠揣着心事干活,不认真。 她缩回手,“没事,过几日它自己就好了。” 祁聿怀指尖一空,只剩冰凉的雪意萦绕,“你到底怎么了?” 蓄意的温柔散去,那股居高临下的倨傲如云翳后的蟾宫,雾散月现,语气也裹挟着沉沉怒意。 若眠傻了眼,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祁聿怀这么喜怒无常? 她再是个丫鬟,难道连一丝自己的情绪都不能有吗? “没怎么,”若眠梗着脖子,抬脚就走,“我该回去了。” 祁聿怀紧攥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小姑娘圈在臂弯和粉墙之间,“陶若眠,你到底在闹什么!” 他已不耐烦至极。 若眠的手被按在寒冰如铁的墙上,任眼泪静静滑落,“我不敢奢望大爷像待表姑娘那般尊重我,但也请大爷好歹将我当个人看,可以吗?” 祁聿怀一怔。 若眠又道:“我今日被骂得狗血淋头,就是笑不出来,无论对谁都很难有好脸,不行吗?” 她没有怨任何人,只是厌己的情绪到了顶峰。 不怪老太太宝贝不过来惠家二姑娘,那样皎洁明净不争抢不算计的惊世才女,合该被人敬着爱着。 若眠在她跟前,连污泥也不及。 便是这样的处境和身份,曾也信了祁聿怀真心实意宠她爱她,真的是愚蠢至极。 “你该早些和我说。只要别是生我的气,我等你心情好起来。” 祁聿怀缓缓松了几分力道,手还依依不舍地牵着若眠。 若眠心神俱疲,垂眸睨着厚重的雪被,“我可以走了吗?” 祁聿怀心里说不出的异样,刚想留若眠在他房里,秦嬷嬷提着灯寻来,倚在祁聿怀耳边低语:“小六回禀,沙荣带癞头和尚回宅子了。” 问柳偷听了半晌,见秦嬷嬷打了头阵,她装作刚追来的样子拐出角门,“大爷安,老太太让我来接若眠回去。” 祁聿怀毫不犹豫地松了若眠的腕子,“今夜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说罢,迈着又大又急的步子走了,秦嬷嬷小跑都很难跟上。 若眠的眼睫发丝间尽是落雪,眼尾一抹冷峭的嫣红,眼神不受控地追随着祁聿怀高挺的背影,美艳又可怜。 问柳为若眠撑伞,轻轻扫去她肩上的雪,“好妹妹,快回去吧,别冻坏了。” “辛苦姐姐。” 若眠忍着泪意回到老太太院里。 老人家险些没气疯,卧在炕上咿咿呀呀,浑身都疼。一听问柳说若眠已经回来了,立刻叫若眠去罚跪。 若眠无可奈何,只能认罚。 ~ 那沙荣不是旁人,慧雯老爹。 前几日勇毅侯府因觅春尸体凭空惊现东园而做了场法事。 有个癞头和尚企图冒充侯府请来的灵寺和尚骗吃骗喝,被轰出府后,徐嬷嬷托沙荣给了他好些银子。 是以祁聿怀一直让顾六派人跟着那癞头和尚。 当年惠素华在灵寺为孟老太太求得仙药后,那个说亲眼看见天佛驾云送药的和尚空山不日就死了。 灵寺方丈以空山涅盘圆寂为名,直接烧了空山尸体,还真烧出了一颗舍利,自此灵寺比之以往更要香客如流。 十年,几乎所有惠素华作恶的痕迹都已被淹没,故而任何蛛丝马迹都需要祁聿怀以超乎常人的细心和耐心去跟踪等待,抽丝剥茧。 譬如这个癞头和尚的出现,或许徐嬷嬷给他银子只是单纯施善,但祁聿怀不敢也不肯放过那一丝微弱的可能。 万一呢,万一他就是关键证人呢? 祁聿怀的马车赶到时,沙家宅门前已栓了一匹宝马。 祁盛快祁聿怀一步。 装神弄鬼之人毫无线索,父子俩默契地盯上了惠夫人。 祁盛高坐炕上,沙荣伏地,癞头和尚身着破布麻衣,脚和脸都生着冻疮,淡然坐着木凳闭目养神,不卑不亢不肯说话。 “你来的正好,听听他的话几分可信。” 沙荣只好又解释一遍:“回老爷大爷,我家婆娘让我收容了这癞和尚,明日未时前将他送出城交给田庄刘管事,此外小的一概不知。” 祁盛和祁聿怀相视一眼,正好,明日拿住了刘管事一起审。 翌日几人在官道旁一家客栈交易。 沙荣绑着癞头和尚现身不久,刘管事挨着二人坐下,攀谈几句后,一直缩在角落的小和尚缓步靠近三人,忽闻癞头和尚一声大喝:“跑!” 小和尚拔起腿跑得比兔子还快,窜出客栈就往林子里钻,前后不过一溜烟功夫。 好在还是被埋伏在附近的侯府家丁逮住了。 局势一眼明朗。 癞头和尚以身为饵敲诈,刘管事奉命交钱,沙荣运送,而小和尚呢?必然捏着惠夫人命门。 一番搜身,却只搜出杂有祁聿怀生辰八字的梵文。 癞头和尚眼看彻底逃不掉了,才交代梵文是用来助段氏还魂的,还特意强调段氏若还魂只能还在祁聿怀身上。 癞头本想拿此梵文诱惑祁聿怀去死,不料先被惠夫人“截了胡”,“你这后娘倒是个疼你的,为了你,一个庄子一整年的租都愿意给我。” 刘管家适时道:“太太信中说了,这一年租她会拿嫁妆慢慢填上。” 祁盛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烧了梵文,绑了和尚送官。 回府后,祁盛一连让小厮送了四五篇颂后母文至祁聿怀书房,旨在让祁聿怀对惠素华少些猜忌。 心知是被惠素华那个女人耍了,祁聿怀气得掌心都攥出了血,一道道殷红顺掌纹流淌。 未敢消沉,他依然派人监视惠夫人及其身边爪牙,顺带留意府上异样。 期间顾六支吾地提起若眠,祁聿怀毫不留情截断了他的话,“暂时别和我提她。” 顾六再不敢提了。 气过怄过后,祁聿怀不得不承认,让若眠去支离徐嬷嬷和惠夫人,比他大海捞针强的多。 他这才不慌不忙往孟老太太院里去。 此时离他上次见到若眠已过去整整七日。 “婉云呢?” 他如此问起老太太院里的婆子丫鬟,个个讳莫如深,跪地磕得头破血流也不敢说。 忽然想起顾六那日提起过若眠。 一问才知道,若眠被卖了。 第38章 回家。 若眠的卖身契还攥在惠夫人手里,孟老太太没打发人去要。 若是规矩地卖了若眠,经牙人七转八倒手,指不定还会回到侯府。 老人家要的是永绝后患,干脆将若眠卖给了拐子。 拐子嘛,哪有手里不沾人命的,沾九条下阿鼻地狱,沾十条也是下阿鼻地狱,拿了不菲的银钱,就当为老人家百年后挡灾了。 祁聿怀调动眼线,好不容易找到带走若眠那个拐子,他却已经半死不活了。 只说得出若眠和另两个没契的丫头在奴市被一持剑的男人抢走了。 抢去了哪里,他却不得而知。 祁聿怀走后,拐子长舒一口气。 幸好他没听卖若眠那婆子的话,没杀若眠。 一见若眠的模样,拐子便知她最低也是哪位贵人的通房丫头。 他若动了若眠,定会麻烦不断。果然祁聿怀就找上门来了!那周身的贵胄之气,简直压的人快要窒息。 他自作主张将若眠带到奴市去卖,一是觉得侍奉人而已,搞不好若眠还能回到原来那位贵人身边。 二是他自己里外里又多了一份钱财。 谁知会天降个虎头虎脑的剑客…… 人丢了,钱没算计到,还被打成这个死样子。 真的衰。 祁聿怀这边,马不停蹄地带人去了奴市。 锲而不舍地打听盘问之后,终于找到三个见过剑客面貌的路人,就近安排在酒楼雅间内描述剑客相貌。 好吃好喝伺候。 可他们并不认真对待,七嘴八舌吵下来,画师成了五幅都有人说丝毫不像。 天已黑定,方脸男子腾然起身,老子不干了! ——吃饱喝足了。 却猛然被顾六拔出的匕首吓得跌坐了回去,四个健硕家丁也都亮出暗器。 “你们是什么人!”方脸男子脸都吓白了,他惯爱凑热闹,又看祁聿怀温润有礼,腆着个脸就过来凑数了,没成想遇到个玉面阎罗! 好土匪的做派。 “我理解,四日前的一面之缘,记不清了实属正常。” 祁聿怀独坐沏茶,玉骨鹤姿,矜贵清冷。 音色犹似冷泉,淡而不轻,极有威慑感和分量,“才过去两个时辰而已,灯不会灭,夜里诸位可以接着想。整夜都想不起,明日照旧。 “不说十分还原,至少凑出六七分相似。若如此都做不到,这扇门,谁也别想踏出去。” 三人脸色各异,犹以方脸男子最为心虚。 接下来的描述,方脸男子不再敢蛮横捣乱,顶着一脑门的汗认真回忆。 无人再提离开。 将入三更,一幅三人都认可的画像终成。 祁聿怀令顾六称好银子,一人答谢了二十两,外送好酒。 “辛苦赵兄再成几幅。” 赵歧正要收起纸笔,闻言默默摊开画纸,“何事急得你要连夜去找人?” 祁聿怀未答,赵歧难得见他愁眉不展至此,心里不免诧异,下笔也更快了。 ~ 若眠是冻得浑身僵硬之际被赶出侯府的。 拐子面相凶,见若眠害怕他,除了递给她暖手的汤婆子和吃食,几乎不和她说话。 后来在奴市,救了若眠她们三个丫头的剑客叫周霭,商队护卫。 他并非纯粹的侠肝义胆之辈,明知奴市充斥拐子,仗着武艺高直接去“吃白食”罢了。 另外两个丫头才不过十一二岁,又手脚笨,周霭便放她们回家了。 独留下若眠。 若眠看得出周霭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她若软磨硬泡一番,周霭未必不放她走。 可她还要巴巴地回侯府去干什么呢? 接着被惠夫人和祁聿怀利用,再被老太太卖一次? 她脑子没有坑。 今年的初雪落得令人猝不及防,一落就是七日不停,京城里都可见受灾之景,城外更寸步难行。 故而商队才会滞留京城至今。 卖皮货挣的钱,全抵了京城的天价住宿,商队又人多肚皮大,吃食全靠邱五爷贴本。 最后是年年照顾邱五爷生意的李员外出手,将邱五爷剩下的皮货翻了两倍价全收了。 今日乃李员外长子周岁宴,邱五爷的商队受邀到场。 整个天香楼超百桌筵席,大鱼大肉毫不吝啬。 原来这李员外少说八房姨太,却无一子继后,不惑之年终得长子,才会激动至此。 若眠也被周霭带来了。 “多吃些,趁着寒冬多贴膘,开春回西甘的路上才禁得住熬。” 若眠勤快麻利,一人洗了商队几十人堆的臭衣服,架火烘干后又香又软。 周霭很喜欢她,也很护着她,队里谁敢拿脏眼神多瞧若眠一眼都会被周霭教训。 若眠边啃炖猪蹄边掰指头,“那还要在京城待一个多月?” 周霭失笑,“怎么?就这么想和我走?” 若眠抿了抿嘴,“我自小没出过京,很想看去西甘的沿路景色,也想知道西甘是什么样的。” 周霭抚了抚酒杯,“西甘苦寒,不如上京繁华。” 若眠弯着水眸,“苦寒有什么,总归不会如京城一般吃人。” 话音刚落,她一抬眼,瞥见了二楼雅座的祁聿怀。 忙不迭拿黑裘衣的绒窄袖挡住脸。 周霭顺着她匆匆一眼的视线睨上去,祁聿怀披着雪白狐领大氅,气质冷傲矜贵,浓眉深目,不怒自威。 “怎么,你主家?”周霭语气不善。 若眠扯周霭的衣角,“你别看他。” 祁聿怀应该是凑巧被请过来的,一楼一步一筵席,人挨人,本来很难令祁聿怀注意到若眠,但周霭要是一直盯着祁聿怀,那可就说不好了。 周霭冷笑一声,“道貌岸然的狗东西,玩腻了不说安顿好你,竟把你卖给拐子!等我狠狠教训他一顿。” 若眠没揪住周霭的衣袖,还被带倒在地,顾不得丢人与否,她直接抱住了周霭的腿,深深垂着头。 “做什么拦着我,我帮你教训他。”周霭一窘。 若眠红透了脸,“真的不用,别惹他,惹上他会连累你们商队的。” 周霭主要是嫌丢人,“你先起来。” 这场面弄得他倒像那个负心薄幸的混蛋了。 若眠松了周霭,再也待不下去了,捂着脸就往楼外走。 周霭大步跟了上去,“他有那么可怕?” 若眠没搭腔,算是默认了。 商队歇宿的客栈离天香楼不过半里地之遥,穿小道更近。 出了最后一条小道,客栈就在眼前,大道中央却莫名横停了一辆宽大的青帷马车。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撩开厚重车帷,露出祁聿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皮肤白到透出如雪冷意,一双眸子如深渊般危险凝重。 若眠呼吸一滞,僵如冰雕。 倒是周霭反应快,不愿在自家门前惹是非,拉着若眠就往回跑。 商队都还在天香楼,跑回去有帮衬。 无奈刚进两面高墙夹住的小巷,就被顾六和四个家丁堵住了退路。 “兄台,你牵的是勇毅侯府丢的小丫鬟。若说是你救了她,侯府必会厚重答谢,但你若蓄意私藏,今日你可要人财两空了。” 周霭嗤了声,“几个杂碎,也敢威胁我。” 若眠还没回过神来,周霭已箭步冲出去和顾六他们缠斗起来了。 若眠本是不愿连累周霭的,可见顾六几个并不是周霭对手,她就安心缩至一堆杂物后观战了。 五个比周霭高一大截的大汉,未及一盏茶功夫就被周霭撂倒在地。 “给畜生卖命,没种。” 周霭啐了五人一口,回身要牵若眠,忽然一道箭矢撕风而来,周霭腾空而起,鹞子翻身惊险躲过。 一缕青丝落于白雪地里。 祁聿怀不屑地勾了勾唇,一弓搭三箭,连射出去。 周霭躲闪不及,右肩中了一箭,撕心之痛蔓延全身,很快他就已唇色如纸。 “周大哥!”若眠跑去撑着周霭后背,泪大颗滴落,内疚不已。 周霭中箭之处一直在洇血,若眠不敢碰,又扶不动他,哭得愈发绝望无助。 顾六从地上爬了起来,“云姑娘,你回去吧,这小子交给我们。” “不要……”若眠一张脸上全是泪,“别杀他,救救他……求你们救救他。” 顾六扶起若眠,令两个家丁抬着昏迷的周霭上了马车。 若眠要跟去,被顾六拦了下来,“云姑娘,别让我们为难。” 他小心翼翼觑了脸色铁沉的祁聿怀一眼,“你快随大爷回去吧。” 马车扬长而去。 直至看不见影后,若眠用力擦干脸上的泪,回眸瞥见还站在原地的祁聿怀,抽噎着向他走近。 步子缓慢煎熬至极,仿佛她和祁聿怀之间不是雪地,而是刀山火海。 “大爷——” “回家。” 第39章 烙印。 回府的马车内,祁聿怀阖眸不语,眉沉沉压着,既凌厉又妖戾。 若眠甚至不敢太大声呼吸。 辗转几日,又回到高墙四围的偌大侯府,若眠心如槁木。 祁聿怀在回廊间步子极快,大氅都微微扬了起来。 若眠紧步跟着,不小心踩到过长的裘衣,跌了一跤。 再抬眸,祁聿怀都拐出回廊了。忙不迭爬起,提着裘衣小跑追上去。 “衣裳脱了。” 祁聿怀早看若眠身上那件不合身的黑裘衣不顺眼,也不知哪个男人穿过,她就这么套在了身上。 不嫌脏。 进了屋,地龙烘着本来也热,若眠听话地解了裘衣,刚要搭在祁聿怀大氅旁,祁聿怀一把拽过,两步来到火盆前,点了火直接扔进去烧。 若眠搞不懂他发哪门子疯,伸手要捡,被祁聿怀揽腰禁锢在身边,“别动。” “这不是我的衣裳。”若是她自己的,祁聿怀爱烧几件烧几件,若眠绝不拦着。 “你以为我为何要烧它?” 祁聿怀眸中戾气比正在燃烧的烈火还要炽烈,吓得若眠心跳漏了一拍。 她垂下眸,心虚道:“烧坏了要赔。” 谁烧的谁赔。 祁聿怀有些蛮横地抬起若眠的下巴,半敛漆眸,极尽戏谑之意蔑向她。 若眠薄背贴着他胸膛,被祁聿怀掐着下巴挺胸仰头的姿势别扭又妖娆。 莫大的羞耻感将若眠淹没,她抿紧了唇,试图挣脱。 这股抗拒之意让祁聿怀压了一路的邪火霎时烧到鼎沸,理智弹指成灰。 若眠猛地被推至书架前,腰被祁聿怀的大掌紧按着,薄薄的中衣眨眼就被扯拽至臂弯,肩背一凉,立刻又被滚烫的吻侵占。 祁聿怀的手臂穿过若眠腋下,压着她的中衣,令她抬不起左腕,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煽风点火。 “不要,我不想这样。” 若眠咬着唇,忍泪用另一只手去提中衣,又被祁聿怀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右手,高高按在书架上方某处空隔之间。 他的吻重到像在烙印,一处比一处疼。 若眠抬不起的左腕死死撑着书架,挤得实在太痛了,泪顷刻涌出,像断线珠子,再也收不住。 “哭什么?这些不都是你求来的吗?” 祁聿怀的语气冷而轻蔑,甚至摆了摆左臂,甩掉了她滴落的泪。 若眠浑身血液都像冷凝住了,死咬着唇,别过头不肯让他亲。 “是你非要推开清阳观那扇门凑到我面前来,你怎么说的?”他戏谑地笑了笑,“你说……能委身于我是你的荣幸。” 虽是被逼无奈,但的确出自她口。 庞然的窘迫浪潮般打下来,若眠紧闭着眼也没能关住羞耻的泪。 “后来又是怎么说的,你是真的心悦我……”祁聿怀如玉的指尖一圈一圈绕着若眠似泼了墨的青丝,冷嗤:“你的真心就如此廉价,昨日还是我的,一眨眼就飞到你周大哥身上了?” 若眠受不了他偏执的羞辱加误会,忍不住回嘴道:“周大哥只是救了我,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大爷羞辱我可以,请别带上周大哥。” 祁聿怀哼笑,他有眼睛,看得见筵席上两人有多亲密。 “陶若眠,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若眠不甘示弱,“大爷呢?又有几句话是真的?” 祁聿怀突然来了兴致,松了她的右手,“我怎么骗你了?” 若眠立刻擦掉脸上作痒的泪痕,抬眸望向书架,正好一伸手能抽出那本夹着她画像的书。 “大爷早在我坦白之前就查清了是我下的药,何必一直装得那么辛苦。” 祁聿怀胸腔间一时有点点意外在震动,“你何时知道的?突然生气就为这个?” 若眠很无奈,什么叫“就为这个”,显得她心眼和针一样。 她大方道:“何必要那么多弯弯绕绕,大爷要太太死,我也是,以后我还是会帮大爷离间徐嬷嬷。 “至于我们之间,再也不用互相说那些恶心人的谎话了,不好吗?” 祁聿怀捏着她的脸颊扭向自己。 湿漉漉的眼眶分明红得惹人怜,眼神却坚定得像住了一只随时要同归于尽的小兽。 “我怎么保证你这些话不是说谎?” 只是有共同的敌人,这关系太不牢固,祁聿怀很没有安全感。 “老太太要杀我,太太能杀了觅春,也能杀我,唯独大爷只是骗过我的感情而已。大爷是我,会怎么选?” 祁聿怀沉吟不语。 若眠又道:“大爷放心,我绝不会傻到背叛大爷投靠旁人,我不想死。” 她的话很理智,也足够真诚可信,唯独冷冰冰的,祁聿怀听着刺耳,“就是以后不让亲了呗。” 若眠一窘,“大爷想让我做什么直接吩咐,不用那么……哄着我,不省事吗?” 祁聿怀嗤了声。 虽然对若眠极力和他撇清肉/体关系的样子感到很可笑,但不得不说,说开了心里确实松快不少。 至于那缕似有若无的失落,不重要,也会很快消失。 “依你的意思。” 祁聿怀终于松口,若眠暗暗松了口气,扯起中衣系紧腰绳。 她的皮肤娇嫩得紧,祁聿怀适才发狠留下的吻痕和牙印就像在她身上涂了繁星似的红蕊汁,靡丽惹眼。 真的娇气,还没怎么就哭。 “以后你就在我院中。” “是。” 若眠没伺候过男主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好在祁聿怀是秦嬷嬷一个人都能应付过来的,应该不会有太多娇贵的毛病。 “大爷,我能求您件事吗?” 祁聿怀没好气,“说。” “周……周霭,”若眠掐紧了手指,“大爷能不能开恩放过周霭。” “我已经尽力避开他的命门了,还要我如何?” “可他还是伤得不轻,大爷能不能救救他?” 祁聿怀烦躁地走向书案,“我不是郎中,没那个本事。” 若眠小心翼翼道:“所以,大爷已经让郎中在救他了,对吗?” 她有些不确定顾六是带周霭去抢救了,还是要把周霭扔了。 祁聿怀没搭腔。 突然觉得自己日夜不休地去找她很像个笑话。 “大爷——” “没话就出去。” 若眠一噤,不禁腹诽他真的很喜怒无常。 刚准备去找秦嬷嬷安顿她,又捏着衣角走到祁聿怀书案前,笔直地跪了下去。 祁聿怀一愣,“干什么?” 若眠紧张道:“太太若是认罪了,大爷能放我走吗?” 祁聿怀的心一紧,下意识不是答应,而是问:“你要去哪?” 若眠脑海里闪过祁聿怀教她认字的画面,银烛暖光,切切软语,交影映画屏。 猛地被她狠狠掐断,“在侯府那些人眼里,太太待我如母,我却要害她,到时候脊梁骨不知会被人戳成什么样。不换个地方,怕是活不下去。” 祁聿怀暗暗捏皱了书封,她这是打心底里觉得他只会利用她,以后根本不会护她。 呵,真有自知之明。 “为何不放你?”祁聿怀唇角漾开一抹浅笑,清冷得好似寒山白雪,合该没有俗念凡情,“你又不是鸟雀,真想走,我还能拿笼子锁了你不成?” 若眠强压下涌进鼻腔的酸涩,手掌交叠,重重叩首,“多谢大爷成全。” 第40章 知道你的身份吗? 祁聿怀院里空房多,褥子锦被那些物什都是常备的,拿出来即用。 至于一些女儿家私物,置办起来要些时日,秦嬷嬷就先问四姑娘借来了几件。 “哥儿平素不喜打扰,除了送饭和各院来往,若想不起你,你只管玩你自己的。” “是。” 话是这么说,可若眠不能真不顾祁聿怀,也不能站着不腰疼地看秦嬷嬷把活都揽了。 是以会主动早起辅助秦嬷嬷熨烘祁聿怀的衣物,整理书架。 真闲下来的时候,就做荷包,打玉穗子,结各种宫绦。 祁聿怀的衣裳专有府外的裁缝定月送来,若眠只能暂时做这些配饰送到祁聿怀面前卖乖。 “这不是秦妈的手艺。” 祁聿怀接过秦嬷嬷递来的宫绦,蹩脚的手法结出的样子,很难看不出来。 秦嬷嬷笑笑,又递上绣了兰花的荷包,“都是云丫头做的,哥儿若是喜欢,我就打发她多做,省得她在院里不自在。” 祁聿怀冷着脸,拿起半旧的三寸刺金墨缕带往腰上系,“让她消停点。” 秦嬷嬷拿着东西退出屋子,若眠远远看见,便知祁聿怀不喜欢,但她并未气馁,还是夜以继日地做。 第二回送到秦嬷嬷面前,瞧着比第一次那几样精巧多了。 “我看得出来,你们这是闹不痛快了。” 秦嬷嬷语重心长,若眠刚想解释,只听秦嬷嬷接着安慰道:“你放宽心些,哥儿既然熬了两个大夜寻了你回来,还破例在这个节骨眼收你在这院里,少不得心里真有你。 “年关在即,翻过年就是大比,你看他像是云淡风轻,其实谁在这档子不紧张不焦头烂额?你别太心急了,急则添乱,天大的事也等到明年三月再说。” 秦嬷嬷都这么说了,若眠不便再不识好歹地往祁聿怀面前凑,只能在心里祈祷周霭没有大碍。 这日她在秦嬷嬷房里吃饭,一个高大的影子直接推门进了屋来。 “妈妈,快帮我通传一声,爷屋里添了位姑娘,我这今后都不好直接进去了——” 万一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不得被祁聿怀灭口啊。 顾六拐过屏风,一看是若眠自己坐在那里,忙不迭扭头退回屏风后,“云姑娘?秦嬷嬷呢?” “她……”若眠没有回答,直接起身道:“你有何事,我转告大爷。” 顾六差点说漏嘴,嘿嘿笑了一声,“不必了,既然姑娘在这,那我就直接进去了。” “你先别走。”若眠没套出话来,赶忙追出去拦在顾六面前。 “云姑娘,你别拦我啊,拉拉扯扯的,让大爷瞧见,我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我只问你一句,周霭怎么样了?可还活着?伤可治好了?现在何处?” 若眠本想让祁聿怀通融一次放她出府见见周霭,可他气得莫名其妙,根本哄不好。 这次碰巧遇见顾六,自要问个明白。 顾六看若眠确实心系周霭,故意逗她:“云姑娘,你这可不是一句,我该先回哪句?” 若眠有些恼了,“你别贫,他到底还活着么?” 顾六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连生气都像在撒娇。 也不答,就是微微憨笑。 “小六,大爷在屋里,你杵在这找死呢!” 秦嬷嬷喂完了东园的猫回来,听了大半。 顾六嘿嘿一笑,绕开若眠直奔祁聿怀内书房。 若眠面皮薄,不敢看秦嬷嬷犀利的眼神,缩回屋收拾碗筷去了。 秦嬷嬷跟进来,抓了把果子填嘴,忍了半晌,还是道:“周霭的事我听大爷说过,你这么惦记他,真是喜欢他?” “不是。”若眠拧着衣角,“周大哥为了救我被大爷射伤了,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安然无恙了,没别的意思。” “呸。”秦嬷嬷啐了口。 若眠一吓。 秦嬷嬷哼笑道:“亏我以前还说你拎得清,你真是糊涂。正儿八经救你的人你没个真心谢意,倒认外头那些个不知存了什么龌蹉心思的流氓当恩人。” 越说越气,“难怪哥儿不想看见你。” 若眠无话可说,默默收拾好了碗筷要往庖屋送。 “搁着我来。”秦嬷嬷一把接过,临走前又道:“哥儿不是滥情的人,这么多年你是头一个,你别辜负他一番心意。” 秦嬷嬷的话让若眠辗转难眠了一整夜,断断续续做了好些梦。 一会儿是祁聿怀过往哄她宠她的画面,惊醒再睡又变成祁聿怀肆无忌惮地发狠欺负她。 折磨得她快疯了。 翌日祁聿怀忽然说要带她出府,若眠不明所以地跟着上了马车,有些不安道:“大爷要带我去哪?” 祁聿怀漠然翻书,“去了你自会知道。” 两人之间恍惚隔着银河,而仅仅是上一次同乘,若眠几乎全程窝在祁聿怀怀里。 肩膀酸了他也不曾说。 路程颇遥远,祁聿怀又不要她伺候,颠得若眠中途直打瞌睡。 车一停她猛然就醒了,趴着祁聿怀右手边放书的楠木小几,枕着祁聿怀的鹤氅。 赶车的顾六:“大爷,到了。” 祁聿怀眸都未抬,冷冷对若眠道:“往窗外看。” 若眠掩耳盗铃地偷偷放下祁聿怀的鹤氅,揉了揉惺忪睡眼,推窗而望。 白雪皑皑,天地一色。 凛风吹得锦旆招展,猎猎作响。 邱五爷带商队在酒肆里喝酒划拳,周霭也在其中。 看到周霭没事,若眠心里久悬不落之处总算稳稳归位。 “看清楚了吗?” 耳畔忽然响起祁聿怀的嗓音,脸颊扑落温热的鼻息。 若眠心里一震,回眸扑簌着眼睫,才发现祁聿怀不知何时倚身欺了过来,几乎将她整个笼在臂弯之间。 “看……看清了。” 祁聿怀的皮肤比之最上呈的白玉还要细腻通透,容色虽淡漠,却难掩其秀色。 “多谢大爷带我过来,给大爷添麻烦了。”若眠的眼神躲来闪去,无处可落。 “我不要你的感谢。”祁聿怀垂眸,饶有兴致地睨着手足无措的小丫头。 看她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倍觉得逞,懒洋洋地补充道:“我做这些,要的是你的信任。” 仅仅是权势地位的威逼,容易滋长下位者内心深处的叛逆。 若眠若是处在无关紧要的位置便罢了,偏偏她是祁聿怀和惠素华博弈的关键棋子,不先牢牢栓住若眠的心,她这种墙头草万一哪天抽风了倒向惠素华,祁聿怀只会更被动。 若眠:“我明白,我不该以小人之心揣度大爷,以后会改。” 祁聿怀合紧车窗,坐回主位。 马车缓缓行驶,调转回府。 “怎么还是心事重重的?以后再也难见到你的周大哥,所以难过?” 若眠瞥见祁聿怀嘴角的戏笑,有些窘迫,“我没有。” “你只此一次机会,若实话实说,我可以立刻放你去找他。” 若眠攥紧了棉裙,搞不懂祁聿怀又在耍什么心眼,有些生气道:“大爷不用一次次试探我,我说了会帮大爷做大爷想做的事,在那之前我不会走。” 说什么要她的信任,他自己分明还打心眼里不信若眠。 祁聿怀拾起书卷,音质冷得没有温度,“你最好如此。以后别让我再从你嘴里听到他名字。” 若眠没有应,憋了半晌,脸都憋红了,“大爷做什么连这些也要管,我爱提谁是我的事。” 难道要把她的嘴缝起来不成?日后无意提起周霭,朝南磕几个头? “你知道你的身份吗?” 祁聿怀眸中寒芒投落而来,若眠立时有些哑了声,“大爷的丫鬟。” 祁聿怀冷笑,“你倒会避重就轻。” 若眠掐紧了手指,“通房”二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二人争得急赤白脸的声音隐隐传进赶车的顾六耳里,他故意赶着马儿靠边了几步,车轮冲着几块碎石头碾了上去。 若眠坐的那侧忽然颠的老高,她本就是半坐,猛地扑跪出去。 祁聿怀下意识倾身向前,胳膊揽住了若眠的腰。 若眠也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揪住了祁聿怀的棉袍。 两人意外地望着对方,呼吸近在咫尺。 半晌。 各自反应过来,坐回去后都显得有些忙乱。 一个不停整理发髻,另一个连翻了好几页书。 第41章 离我近些。 车内气氛微妙得紧。 什么都没做,却比什么都做了还要尴尬。 “又不是——”没抱过。 “大爷花了两天两夜才找到我,秦妈都和我说了。” 祁聿怀的话被若眠生生截断,像是知道他没憋什么好话似的。 “秦妈说得对,大爷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我会记住,日后定会回报大爷。” 祁聿怀直直盯着微微低头的若眠。 她如玉的香腮上晕开的绯红犹似梅蕊,随着马车晃动,又宛若一朵轻姿摇曳的睡莲,风致嫣然。 只浅浅一眼,便诱着他往回忆的缱绻暧昧里去了。 “你打算怎么回报我?” 若眠讶然地张了张嘴。 她就随口一提,他怎么还真要啊。 正苦于应付,马车又是一颠。 这次若眠下意识勾住了车窗,没再往祁聿怀身上扑。 心虚地一瞥眼,祁聿怀伸过来的手紧攥成拳,暗暗收了回去。 若眠默默别过脸,就当没看见。 “顾六,你的眼睛让狗吃了,光冲着石头碾!” 祁聿怀的声音不重,却很凶,威严感山一般压了下来。 顾六心里苦,弱弱道:“爷,这路上石头多,它不赖我……前面平坦,肯定不会再轧石头了。” 祁聿怀没再追究,心烦意乱地拾起书卷,却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若眠缩着,对顾六已经失去信任的她紧紧扣着车窗,怕他再生幺蛾子。 耳边忽然响起祁聿怀掷书卷的声音,若眠偷偷睨过去,被祁聿怀瞬也不瞬的眼神捉了个正着。 他直接命令道:“离我近些。” 若眠移近了半尺,“是我打扰到大爷了吗?” 可她甚至连呼吸声都控制得异常轻微。 祁聿怀未答,猛地扯住了她的腕子,在微颠的马车里将若眠稳稳抱坐在腿上。 若眠吓得小小惊呼一声。 怕顾六听见,又忙不迭捂住自己的嘴。 “大爷?” 若眠不解地推祁聿怀的肩,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祁聿怀死死按住了腰,几乎要把若眠揉进他胸膛。 “又不是没抱过,有那么讨厌?” 祁聿怀另一只手正沿着若眠大腿摩挲点火,眼里布满烈焰般窜动的征服和占有。 “我们不是说好了么,通……通房只是让外人信的,平日里大爷不用……”若眠死死按着祁聿怀的手腕,再不能让他往上了。 急得语无伦次,秀丽的鼻尖都沁出了薄薄的汗珠,“大爷平时不用勉强自己。” 话音未落,她被祁聿怀揽腰抱高了寸许,因紧张而呵着香气的唇险些贴到祁聿怀下颌。 “不用给我戴高帽,勉不勉强,我自己心里清楚。” 若眠的胳膊都抵酸了,还是没能阻止祁聿怀肆意“作乱”。 “别这样。”她的身子悄然软的一塌糊涂,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什么暧昧的声音。 祁聿怀笑得败絮尽露,什么寒山白雪,高岭之花,都是骗人的皮囊罢了。 “不用压抑自己。” 他的低语满是蛊惑和诱哄,折磨得若眠快疯了。 可她绝不要臣服,亦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就此沦为玩物,不惜咬破嘴唇令理智回笼。 她平复着带喘的呼吸,毫无娇色地直视着祁聿怀欲色过浓的眼睛,“没有压抑,根本没什么值得我惦记。” 祁聿怀盯着她唇里溢出的血,像咬了红蕊和熟透的樱桃汁一般,令她秾丽的容色愈发妖艳魅惑,“我见过你动情的样子,很多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若眠心如冰石,冷道:“怎么就不能是大爷太一般了呢。” 说着,牵了牵唇角,一副无可奈何的挑衅模样。 乍然,贴在若眠腋下那只大手收紧如钳,若眠甚至感到了肋骨轻微咯吱的声响。 痛得她咬紧了牙关,坚定的眼神却不肯退缩分毫。 “嘴硬?”祁聿怀的嘴角有一瞬不受控的抽搐,语气里满是威胁的意味。 “比大爷硬。” 祁聿怀:“……” ~ 若眠回房后,后怕如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她。 祁聿怀的脸在马车里黑沉得都能滴出墨了,竟然没有恼羞成怒地做出任何过激之事,而是又好好捡起书卷……看进去了。 好狠的人,该他能中举。 吃过午饭,祁婉音的丫鬟柏娟奉命来请若眠,秦嬷嬷应下,打发若眠往园西文姨娘院里去了。 院子精致小巧,与惠夫人的院子一道游廊之隔,占地不及惠夫人院子一半。 祁婉音今日在这里陪文姨娘吃火锅,本是想叫若眠来一起吃,然后再去找其他姊妹们玩,不想祁聿怀院里吃饭那么早。 “没关系,姑娘慢些吃,正好我该去瞧瞧太太。” 回府已有好几日,是时候顺道去惠夫人面前卖卖惨了。 “姐姐快些回来。” 若眠颔首,辞了祁婉音和文姨娘,打西角门进了惠夫人院子。 “云姐姐!” 可怜的雁儿孤零零在院里扫雪,一见若眠,惊喜不已,激动的声音将徐嬷嬷引了出来。 “呦,稀客来了。” 徐嬷嬷眼前猛地一亮。 前几日才心说这丫头活该被老太太卖给拐子,好死不死又全须全尾地让祁聿怀救回来了。 这救回来之后——遍身绫罗,乌云宝髻,玉簪子美步摇水晶璎珞珍珠腰链……珠光宝气直逼人。 毫不俗气,反而衬得那张脸愈发娇艳欲绝,尽态极妍。 “妈妈好,太太歇着了吗?”若眠抱了抱雁儿,漾着笑望向徐嬷嬷,仿佛听不出她的阴阳怪气。 “屋里呢。”徐嬷嬷白了若眠一眼,掀帘子进了屋。 若眠径直往惠夫人屋子去,得允后方款款走进。 惠夫人饭后独留慧雯伺候着,若眠垂眸浅笑,得来全不费工夫。 慧雯自瞥见若眠,眸子霎时亮如明星。 “太太。”若眠未语先哭红了眼眶,娇滴滴的嗓音令惠夫人的心里跟着一紧。 “我的儿。”惠夫人喜极而泣,一把将若眠搂进怀里,“苦了你,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吧?” 边说着,眼神示意慧雯退下。 若眠咬着帕子低泣,“不委屈,能再见到太太,我就知足了。” 惠夫人本也有意再联系若眠,只是没寻到合适的机会,谁成想若眠自己就找回来了。 “太太,在大爷院里好苦,您把我要回来吧。”若眠哭得伤心不已。 惠夫人抚了抚若眠的脸颊,打量着她这一身,“怎么,越儿待你不好?” 骗鬼呢,这么穿来,不是存心怄她的? 若眠直接解开衣裳,露出肩背上至今未褪的红痕,“大爷日夜磋磨,我实在受不住了,这嘴就是大爷今儿在马车里咬破的。 “他从来不管我疼不疼,心狠得很,事后就会赏些衣裳首饰,死活我出不了府,有什么用。 “太太,你把我要回来吧,让我好歹躲着他些。” 惠夫人一听祁聿怀日夜都被若眠死死勾住了,难掩笑意,“傻丫头,府里上下都知道你已是他的通房,我这时候要你回来,知道的说我心疼你,不知道的没准怎么捣贱你俩。” 若眠扑进惠夫人怀里哭个不停,“真想回到以前伺候太太的日子,能伺候太太一辈子才好呢,可惜我……” 惠夫人拍了拍若眠的背,“净说些傻话,你即便今日不是越儿通房,来日也会是某个赵钱孙李的糟糠妻,越儿至少能给你衣裳首饰。” 若眠弱弱道:“那是旁人,我就不稀得待在男人身边,让我恶心。真恨不能一辈子伺候太太。” 惠夫人默默听着,心里不免触动。 又叙些家常,最后约定若眠日后只要在东园看见从南数到北第三棵月桂枝上系了绸带,就往惠夫人院里来。 第42章 天赐良缘。 若眠没多久就回到了文姨娘院里。 刚进院,见一小丫鬟正从梯子上往下爬,不慎脚滑一跌,险些梯子也要歪了。 另一个大丫头从靠着梯子的茶房里走出来,见状,眼疾手快地拽稳了梯子。 手里端着的茶盘歪了寸许,茶杯险些滑落。大丫头手腕一转,又稳稳将茶杯铲了回来。一滴未洒。 “早和你说等我送完了茶再上去,赶着找死呢。” 梯子上的小丫鬟蹦了下来,没皮没脸道:“哪里就能摔死呢,摔坏了正好要姐姐伺候我。” 大丫头白眼一翻,眼神瞥见进院的若眠,笑盈盈道:“云姑娘回来了,大太太可好?” “一切都好。”若眠惊吓得憋了口气,释出来笑了笑,和大丫头一道进了屋子。 原是祁婉音和文姨娘已经用罢了饭,正吃茶等着若眠回来。 “你也消停些,好容易盼来了你,急着就要走。”文姨娘宠溺地亲自为祁婉音戴上了雪帽,抚平了鹤氅,“也让你云姐姐歇一会儿,才从太太那里来,又得跟着你跑。” 文姨娘是祁婉音和祁连生母,但他们兄妹自小是孟老太太和惠夫人教养的,很少到文姨娘跟前来,不怪她总念。 “今儿和两位表姐约好的,姊妹们都在,晚一会儿倒罢了,迟太久像什么话,冰天雪地的,我好大脸让她们一直等我呢。” 祁婉音都这么说了,文姨娘不好再多劝,目送着女儿出了院子。 总归是不亲的,文姨娘心里难免丝丝泛酸。 等进了惠家两位表姑娘院子里的水榭,人果然都早到齐了。 柏娟在门口解了姑娘的鹤氅,掸干净雪才进去。 “才说要罚你吃冷酒,可巧就来了。” 祁婉音边脱雪帽,边故作四下寻找,“呦,我说怎么只听得三姐姐的声儿,却不见影,原是拜了姜太公为师,大冬天还搁外面垂钓呢。” 惹得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祁婉月原就是等得无聊才出去闹着玩的,一听这话,甩了钓具冲将进来:“来的这么晚,不说羞,还敢逗我的趣,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祁婉音绕着圈躲,嘴里不停求饶。 祁婉月哪肯轻饶她,又捉她不住,于是左手黄橙右手朱橘,认着她脚扔。 祁婉音实在跑不动了,躲在若眠身后,“你敢扔婉云姐姐,小心我告大哥哥的。” 祁婉月也累了,威风也耍够了,哼道:“暂且饶你一回,下次还敢在我头上动土,我断不轻饶你的。” “好姐姐,闹着玩嘛,别动气。” “真是个二皮脸。” …… 若眠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惠静舒款步过来拉着她的手,秋水美眸细细地打量着她,“可受了什么苦没有?” “不曾,让表姑娘担心了。” 惠静舒牵着若眠在熏笼前坐着,圆椅铺了厚厚的椅搭,很暖和。 “你若出事了,我可真要内疚一辈子的。” 说着,低低地啜泣起来。 惠云舒立刻过来揽着妹妹的背,对若眠道:“自知道你被老祖宗卖了出去,她跟着哭了好几天,幸是你回来了。” 若眠有些受宠若惊,她被卖的事又与惠静舒何干呢? “总归我在老祖宗眼里是个小心眼的人,才惹得她老人家看你不惯,发卖了你。早知有今日,我就不与大表兄那么亲昵了。” 惠静舒越说越伤心,若眠张嘴结舌,无措地拍了拍惠静舒的肩。 祁婉音也道:“二表姐怕祖母再对云姐姐做什么,自你被大哥哥带回来,她在祖母面前已哭了好几回了。” 惠静舒捏着帕子拭泪道:“你放心,老祖宗已经答应我再不会卖你了。我是不会介意大表兄房里有没有人的,是你总比外面那些不知底细的花红柳绿要好。” 若眠听得这话,脑子里一团浆糊。 似乎祁聿怀和惠静舒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而这榭里的人无一不感到高兴。 可祁聿怀是要和惠夫人清算杀母之仇的,到时候,惠静舒又该如何面对祁聿怀? “你可还在怪我?”惠静舒问得小心翼翼。 若眠回过神来,“没有,我岂敢。大爷能和表姑娘结为连理,那是天赐良缘。” 祁婉音拊掌笑道:“我就说云姐姐不会怪二表姐吧,你偏不信,非央着我把人拐来。可好,大哥哥寻云姐姐不见,记的又是我的仇。” 气氛渐渐闹热了起来,不再如适才那般沉重。 一起赏梅赏雪,趁兴将孟夫人嘱咐的灯谜和对子设下了。 丫鬟们也在旁摸叶子牌。 若眠逼着自己和惠静舒学了会设对子,可惜实在蠢笨,回到丫鬟堆里才算自在。 冬天日短,没怎么玩着天已擦黑了,老太太院里来人请了几位姑娘两回,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若眠赢了不少,偏是独赢的,这钱贪不得,就在散场时把银子都还了回去。 “云姐姐真好。” “就是,都是大太太院里出来的,怎就她又抢又赖,几辈子没见过银子似的。” 若眠盖已猜到说的是谁,一笑而过。 几个小丫鬟还在喋喋不休,“听说雅琴的月银都让她赖光了。输了就赖着不给,赢了必是会抢的,哪有这样的人。” …… 若眠回到园东天色已黑定了,秦嬷嬷在角门下打着灯等她,“好险我就要凭着这身老骨头去给你送衣裳和灯,玩起来也没个黑天白日的,光叫人担心。” 若眠接过灯,拿着梅花枝的手绕过秦嬷嬷的胳膊搀着她,“要我说,大爷该给妈妈请个小丫鬟。” 秦嬷嬷只当没听见,“哪里折的腊梅?” 若眠手里这枝梅,长枝上细分了少有千百枝,一朵挨一朵开,密若迎春,香胜桃李。 好好的,摘下来可惜了。 “表姑娘院里的。” 秦嬷嬷当然知道孟老太太有意撮合祁聿怀和惠静舒的事,默了默,道:“哥儿等你已久,你先去回他,出来再吃饭。饭菜索性放在炉上温着,一时半会儿凉不了。” “好,我这就去。” 本想把梅花先搁在自己屋里,回头看秦嬷嬷还盯着她,只好拿进祁聿怀屋里,“大爷,你找我?” “不能找你?” 若眠一噎,死人怕又吃枪药了,没事总拿她磋磨。 “去哪儿了?” “表姑娘院里。” “玩得如何?” “……挺好的。” 祁聿怀仔细将信塞进信封,滴了腊盖了戳,这才抬眸睨向若眠。 视线被她手里那枝长三尺有余的梅花攫取,“偷花去了?” 若眠没忍住笑出了声,忙又敛住,“不是,表姑娘院里梅花开得胜,一枝接一枝,一树挨一树,我说喜欢,表姑娘送我的。” “嗯,开得确实……好看。” 若眠今日这身打扮配着这枝极盛的梅花,更像落凡的仙子了。 “大爷也喜欢?”若眠忍痛试探道:“那,养在大爷屋里?” “嗯。”祁聿怀低头在书案上寻着什么,似乎很忙。 若眠瘪了瘪嘴,到手的梅花飞了。 她找出剪刀,洗了一只月白色美人觚,减去多余梅枝,粗枝底下斜剪一刀,插进水里,摆放在外间窗台上。 恰好这窗户本就要微微开着透气,梅花又是喜冷的。 祁聿怀忽然听不见任何响动了,疑心若眠是不是插完了花就擅自跑了,于是不淡定地跟了出来。 便见若眠正临窗望月,西子捧心,梅花作陪。 旖旎月色下,她犹胜精魅,容色秾艳,身段娇媚。 仅是一抬眸一颦眉,就勾人非常。 第43章 好好求我。 若眠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惊了一瞬,“大爷。” 祁聿怀穿着薄墨袍,微露的胸口肌肤似玉。 忽然从怔愣中回神,语气不悦道:“傻愣什么,进来,我有话问你。” 若眠跟着进了里间。 祁聿怀并不急着说事,旁若无人地沏着滚茶,青瓷茶具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尖翻覆不停,动作风致雅韵,分外赏心悦目。 “尝尝?” 他问得颇为漫不经心。 若眠只在里间站了这一盏茶的功夫,已热出一脑门薄汗,“就不喝了……大爷,你叫我来到底为了何事?” 祁聿怀勾勾唇,“急什么?容我想想。” 若眠:“……” 热的不是你。 “那等大爷想起了我再来领命……就不耽误大爷吃茶了。” 明知祁聿怀故意磋磨她,她何必非要傻站下去。 可祁聿怀存了心不放过她,她刚抬脚要走,就被祁聿怀冷冷喝住了:“我让你走了?” 若眠僵在原地,忍着令人窒息的阒寂和闷热。 一晃须臾。 “你想热死在我屋里?”祁聿怀戏谑地睨着她,饶有兴致地吹了吹热茶。 “大爷有话快说我就热不死。” 天知道面前这位举人老爷又在抽什么疯。 祁聿怀哼笑,她这张嘴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你就没什么要主动交代的?” 若眠一头雾水,“没有。” 说得好像她犯了什么错似的,可她不过是出去玩了一下午,既没耽误院里的活,也没惹事。 “没有?”祁聿怀清润凌冽的嗓音咬字颇重,墨眸也越发森寒。 若眠这会儿反应过来祁聿怀并不是在逗她了,只是他的玩笑和严肃切变得太快,让若眠一时很难适应。 掐紧手指认真回想了片刻,她道:“今日我去见太太了。” 祁聿怀那副尽在掌握的不屑笑意莫名刺疼了若眠的心。 他还要试探到哪一步才能相信若眠是真的想帮他呢? “……然后呢?” “大爷想听什么?不若大爷直接问我有没有背叛大爷投奔太太?” 祁聿怀斟茶的手一顿,半敛着眸思忖了片刻,缓缓起身来到若眠面前。 他的身姿高大挺拔,烛光映下的影子完完全全地笼住了若眠。 “你背着我私自去见她,我不该怀疑你?” 若眠冷道:“四小姐喊我去了文姨娘院里,太太就在一墙之隔,我不去见她,传进她耳中,她会怎么想?” 邪火在祁聿怀胸腔间乱窜,他怒道:“你管她怎么想,你日后行事必须先与我商量。” 若眠忍着泪意,一字一句:“可我不仅是大爷对付太太的棋子,我还是我自己。我只是做了在某个突发境地里我该做的抉择,没法和大爷提前商量。” “那就把你脑子里那些冒险激进的想法都倒掉!你知不知道你所做之事有多危险,你以为是在儿戏吗!” 若眠有几斤几两,祁聿怀会不清楚? 她如此莽撞行事,又是单打独斗,万一露出马脚,祁聿怀连补救都不知从哪开始。 或许是存有几分关心的,可是盛怒之下,这关心实难令若眠接受。 泪水顷刻决堤,若眠窘迫地转身欲离开这里。 “站住。”祁聿怀情急之下揪住了她的腰链,将人扯了回来,“我何时让你走了?” 力道使得有些重,腰链的线绳断了个口,珍珠顺着口子撒了一地。 声似珠落玉盘。 “大爷想骂我罚我大可直接一些,不必绕这些弯子,白糟蹋东西。” 若眠趁着蹲下身捡珍珠的功夫将涌出的两行泪抹干净了。 她委屈的样子祁聿怀都看在眼里,默默吃了碗茶消火。 他遇事从来都是古井无波的态度,很忌讳别人看清他的情绪,可近日在若眠面前,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这绝不是好兆头。 想着,调整好情绪望向若眠,她正趴在地上够箱柜夹缝间的珍珠。 初桃色绫袄顺着她胳膊远远伸出去而露出紧贴腰身的香芋紫内衫,露的恰是那截轻盈香软的楚宫腰。 若眠捡完了珍珠站起身来,蓦然撞进祁聿怀那直勾勾满是不清白情愫的深眸中。 “我听大爷的,日后有关太太的事情一定先和大爷商量再行事,”若眠不自在地扯了扯绫袄下摆,“就不打扰大爷休息了。” “回来。” 若眠刚转身又被叫住,她顿了顿,心一横,直接跑出去了。 吓得连晚饭也不吃了,躲进自己屋里点灯串腰链。 房门紧跟着被叩响,若眠当是秦嬷嬷给她送果子来了,搓了搓几乎冻僵的手,没多想就拨了栓。 祁聿怀长眉间凝有冷峭的雪意,戾气颇重。 若眠立刻要关门,被祁聿怀的大掌抵住,他和风雪一起挤进了若眠这间本就空冷的屋子。 “陶若眠,你胆子不小,敢甩我脸子,还得我追到你面前来。” 他里头就一件薄墨袍,披了大氅就追了出来,话音未落紧跟着打起了喷嚏。 若眠忙不迭合上门落栓,“大爷何苦追来呢,什么话留到明天说不是一样?” 祁聿怀冷得有些受不住,“你屋里怎么连炉子熏笼都没有?” “懒得生火,不是没有,我马上就睡了。” 祁聿怀拢了拢大氅,没话了。 若眠和他之间隔着几人身位,觑了他好几眼,“大爷若冷就回去,我不会生火的。” 祁聿怀气得发笑,她严防死守的样子纵然可气,可她做出来又总是很可爱。 若眠古怪地瞥了他一眼,还要轰人,祁聿怀突然两步上前将桌上唯一一盏灯吹灭了。 黑暗里,瞪着高大影子的靠近,若眠连步后退,猛地被祁聿怀搂进怀里时,便狠狠咬他的肩膀,再使力就推开了。 “大爷就不能在乎在乎脸面?” 这话像是真刺中祁聿怀心窝子了,若眠随即迎来的就是他报复发泄一般猛烈的深吻。 绫袄被蛮力扯开,雪白肩颈烙下的吸咬比上次还要重。 耳畔呼吸粗沉急促,一声声撕扯着若眠的意志。 “好痛……”若眠用尽力气推着推着,祁聿怀身上那件单薄墨袍都被她褪至臂弯去了,再推时触到的皆是紧实温热的肌肉。 几次险些喘不过气来,猛地又被压在她串腰链的临窗桌子上。 珍珠落地淹没了若眠内衫被撕裂的声音。 “别在桌上……” 若眠冷得下意识往祁聿怀怀里钻,骨气全冻碎了。 “陶若眠,你是在命令我吗?”祁聿怀逗弄地咬她耳垂,音色暗哑缱绻,活脱脱一只精魅。 “没有,我冷……真的好冷。” “好好求我。” 他用腰抵开若眠的腿,恶劣到了极致。 若眠很想哭,“怎么……怎么求。” 祁聿怀将小姑娘搂进怀里,单手抱高了寸许,唇瓣碰了碰她的唇,“懂了?” 若眠屈辱地勾着男人脖颈,凑上去吻他。 熟悉的命令催促着她:“不够。” 若眠因为发软而将他圈得更紧了些,伸出舌尖抵他的牙齿,用力到呼吸都变重了,终于抵开,却是落进他的陷阱,舌尖重重一痛,被他咬了。 “继续。” 若眠气得泛泪,再不亲了,咬他的脖子和肩。 祁聿怀也有受不住的时候,扛起若眠扔在厚被子上。 若眠眼冒金星,还没回过神来,祁聿怀已经用力扯出了锦被,若眠驴打滚似的跌在床上。 “今日回府时,你是怎么说的?”祁聿怀携着与冷峻暗夜融为一体的压迫感跪了上来。 若眠往上爬了两次都被祁聿怀扯住脚踝拽下去了。 她羞耻地张不开口。 “我的确一般。”祁聿怀虽极力压制,可还是能听出他的咬牙切齿,“所以你呢,千万别为了配合我哭哭啼啼的。 “我有自知之明。” …… 屋外风雪紧到半夜,若眠迷迷瞪瞪地被拍醒了。 撑着湿了大块的绣枕起身,正要服侍祁聿怀更衣,却听他讽刺地戏笑道:“转过去。” …… “这么多天,你就真的不想我?” 他一定要执着地求一个答案,若眠是哭是恼都躲不过去。 可是说了他又不爱听,索性用些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太太还信我,东园月桂上若绑了绸带,便是她要用我。” 祁聿怀的脸贴着若眠肩胛骨,“嗯”了声。 “她找你,和我商量。不找你,不许往她院里凑。” 他语气冷硬,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若眠吃痛地咬了咬下唇,呵出暖流,“知道了。” “搬到我房里去。” “知——”若眠一愣,“大爷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 第44章 你为何总是这么香? 祁聿怀似乎猜到若眠压根不会听话,翌日离府前很有先见之明地交代了秦嬷嬷几句。 若眠在秦嬷嬷面前不敢磨蹭推辞。 她老人家眼毒嘴辣,若眠少不得因为矫情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过了腊八就是年,府里已在忙着迎除夕了。 顾六临晌午先送了一批年货回来,若眠和秦嬷嬷忙着归置和登册子,一不留神天就黑了。 祁聿怀早间走的时候只说晌午赶不回府吃饭,酉正时分又打发小厮回来让庖屋不必备他的晚饭。 “不必苦等他。” 秦嬷嬷虽是这么说,却半点放心不下,一遍遍检查祁聿怀屋里存的热水和放在炉上温着的醒酒汤凉了没凉。 一直到戌正二刻,祁聿怀才终于被送回府。 “见几个同窗而已,何以醉成这样?” 秦嬷嬷在仪门前帮着顾六搀扶醉如山倒的祁聿怀,心疼得直嘀咕。 反正也进府了,左右没有耳朵,顾六直接道:“靖王世子存心刁难,差点逼着爷喝死在席上。” 秦嬷嬷并不知先前靖王世子见过若眠这段官司,不由得一头雾水,“将来也是要成亲家的,怎就心这么狠。” 若眠避着,顾六直把祁聿怀扶至炕上躺好才走。 “醉成这模样,醒酒汤也不济事了。”秦嬷嬷接过若眠用温水浸湿拧干的帕子,擦了擦祁聿怀脸上浮尘,“你原先守过太太起夜的?” “守过。” 秦嬷嬷有些不放心,“今晚你细着些,就怕他吐,别给他噎着了……再打些水来,洗洗哥儿身上酒臭。” “是。” 若眠去隔间的铜缶里打了满盆水回来。 秦嬷嬷要解祁聿怀衣裳,他却闭着眼捉住了秦嬷嬷的腕子推开,“不用……妈妈歇着。” 秦嬷嬷也没再强求,离开前仔细交代了若眠几句。 若眠看祁聿怀躺在炕上一动不动,想也脱不动他的外袍,干脆扯了被子只往他肚子上搭了一角,就去南下单人榻上躺着了。 昨晚那番折腾,她也没个功夫补觉,今夜又等到这时辰,早已困得不行了。 才刚合上眼,便听祁聿怀一骨碌爬了起来,呕得十分厉害。 若眠一惊,掀了被子起身,将青釉唾壶推得离他嘴近了些。 他半趴在炕沿,一手撑着地,吐得很辛苦,手背青筋都撑出来了。 若眠不好装看不见,倚过去扶着他,拍他的背。 可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力气,经她帮忙,本来艰难撑稳当了的祁聿怀直接掉趴到地上去了。 结结实实的。 “蠢丫头。”祁聿怀眯着饧涩的醉眼,音色酥得不像话。 若眠也因祁聿怀压下来的重量跌了一屁蹲,红着耳垂坐起身,“大爷等我一会儿,我去倒茶,你漱漱口。” 等她端了漱盂回来,祁聿怀已端坐在炕沿了。 没错,醉酒的祁大爷自己爬回去的。 若眠后知后觉,有些发窘。 她往日伺候惠夫人都很周到的,今儿不知怎么了。 祁聿怀漱了口,眼神瞬也不瞬地盯着若眠将红漆盘放在炕尾高几上。 “东西都搬来了?” 那一摔像把祁聿怀的醉意都摔没了似的。 “都搬了,大爷这会儿清醒了,先把醒酒汤喝了吧。” 秦嬷嬷先见,醒酒汤还在炉上温着呢。 祁聿怀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默许了。 若眠盛了汤来,还温着,祁聿怀一饮而尽。 “……时辰不早了,我伺候大爷更衣睡下。” 祁聿怀苦等这话久矣,起身站直了,“过来。” 若眠上前环着祁聿怀的腰解他束腰,祁聿怀趁势抱着若眠就不松了。 “大爷,你别闹。” 祁聿怀埋首在她颈间嗅了嗅,“你为何总是这么香?哪里弄的熏香?” 若眠哭笑不得,她一个丫鬟,熏香出去不叫人笑掉大牙才怪呢。 馋就馋,还总有借口赖她。 “哪里有什么香,大爷醉糊涂了。”若眠利落地剥了祁聿怀的外袍,一股子邪劲将他推坐在炕上,“好好睡一觉明天鼻子就好了。” 说着,转身将祁聿怀的腰带和外袍都搭在屏风上,绕过屏风直奔自己的小榻。 谁知祁聿怀和昨天一个痴样,追着就往若眠被窝里钻。 “大爷好好的闹什么呢,你睁眼瞧瞧这是挤得下两个人的?” 祁聿怀就好像睡着了,也不理会,其实半个身子都还搭在榻外边。 若眠没法子,只能连哄带骗陪他倒回炕上睡着。 她心里算计着祁聿怀少不得一盏茶功夫就睡着了,自己再摸回榻上就好了。 谁料她也没比祁聿怀好到哪去,一沾枕头就着。 翌日若眠醒来,身边早没祁聿怀的影了。 她穿戴好了走出里间,祁聿怀在书案后疾书着,鼎钟已入巳时。 若眠心里一咯噔,这若让秦嬷嬷知道,她定要挨嗔。 “醒了?炉上温着粥。” “……是。” 若眠洗漱后默默喝了一大碗碧梗粥,看炉上还有豆腐皮包子,也没客气。 吃完就在屋里有序地忙了起来。 归置漱盂唾壶,洗烘祁聿怀昨日换下的衣裳。 扫书架擦器具,顺带换了梅花的水。 那束梅还和前天刚摘下来似的,娇嫩欲滴。 风吹落的花瓣若眠也捡起来洗干净了收着,届时让庖屋做成梅花饼也是好的。 “别偷懒,过来研墨。” 若眠才刚玩了会花,祁聿怀就在催。 她无可奈何地来到书案边,跽坐在坐褥上百无聊赖地研墨。 祁聿怀忽然停了笔,“学过珠算吗?” 若眠摇头,“不曾。” “过来我教你。” 说着,不知从哪本书底下抽出个算盘来。 若眠抗议:“我学它做什么,又不管账看账。” “学了自有机会。”祁聿怀霸道地拽她的坐褥,若眠毫无反抗之力地滑倒进他怀里。 “大爷想让我管哪里的账?”若眠自然是惊喜的,祁聿怀必不会无缘无故这档子教她算账,肯定有他的打算。 “先学会再说,哪里一日就有本事管账了。” 若眠闻言瘪了瘪嘴,被祁聿怀看在眼里,捏她的脸颊哄道:“你好好学,自有你过不完的瘾。” 第45章 治奸。 这日祁婉音又来央着若眠去陪她们玩,“别的姐姐都知道得空了主动找我们呢,独云姐姐从来不想着我们,日日要我们请。” 若眠好大脸让四小姐亲自来请,恰又日日练珠算,实在练累了,正愁没机会躲清闲。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喊冤,祁聿怀直接替她回绝了,“她不得空。” 祁婉音朝着若眠俏皮地皱了皱鼻子,对祁聿怀道:“好你个大哥哥,我竟是一会儿云姐姐都借不走了? “你日日囚着我云姐姐,也不问人家乐不乐意的?” 祁聿怀停笔睨向若眠:“你想去?” 若眠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我就去一会儿。” 祁婉音大获全胜,拉着若眠的胳膊就往外跑,“晚饭再回来。” 若眠明白祁聿怀是不想她又凑到惠夫人面前去卖乖,她本来也没那个打算了,毕竟出了力费了心还不讨好的事谁也不想干第二遍。 可谁知道,祁婉音她们这次直接就在惠夫人屋里玩。 孟夫人也在这里,大概商议些年事,备多少年节礼,开宗祠祭祖宗的事宜。 年货里一些荷包针线礼物都新鲜,姑娘们玩的不亦乐乎。 “看茶看茶。”祁婉月恼得不行,“我那两个死丫头呢,一跑都没影了,不说留个人的,今晚回去是要紧紧你们的皮了。” 书桃和妙竹都不在,不说她们不在,别的丫鬟也是给主子上过一道茶果后都偷去屋外躲清闲了。 若眠正帮祁婉音搓七彩棉绳,闻言起身提了茶过来。 祁婉月转恼为笑,“幸好还有我云姐姐,可惜我慢了一步,不然就把姐姐要到我身边来了。” 祁婉音哼道:“你且珍惜吧,这一下午还是我硬把云姐姐从大哥哥那里抢来的呢。” 闻言连孟夫人都乐了,若眠早也习惯了这种打趣。 一时外面吵闹不绝,骂声哭声都有。 惠夫人懒怠出去,便对若眠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祁婉音不悦地撅了撅嘴:“姐姐快些回来。” “好,等我一会儿。” 孟夫人瞥着若眠款款离开的倩影,笑道:“想来也是,婉云这丫头若单只有这皮囊,以越儿的心性,断不会留她在身边。” 她无意的一句喟叹,却让惠夫人心里警铃大作。 若眠掀帘子出来,见小丫鬟们都挤在一处景观亭内,窗户撞开了一扇。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惠夫人院里的雅琴正伏在妙竹怀里哭个不停。 慧雯像炸毛的猫似的,怒目圆睁,若非书桃柏娟她们拦着,她就差扑上去咬瑟缩如鼠的雅琴脖子了。 骨牌洒得石桌和地上到处都是。 “以后还敢嚼我的舌根,看我不绞你的舌头!” 说着,慧雯猛地趁书桃不备,从她肩上伸出手去,一巴掌重重扇在雅琴脸上。 雅琴哭得愈发惨绝。 妙竹气得冒火:“死人!你存了心要打死她?赖人家银子不给的不是你?这府里就是没人愿意和你玩,任你多威风,你别来招我们!” 哪有沙慧雯这样的人,闯进亭子二话不说就扇了雅琴七八个嘴巴子。 不带她玩是因为她总赖钱,事后从不认账,名声烂透了,一来二去府里丫鬟还有谁不知她的德性? 她不说反省,只知将火气都撒在雅琴身上。 “打死就打死了,贱命烂嘴该死的东西!”慧雯狠狠啐了一口,“还敢教唆你们不带我玩,真不带我谁都别想玩!” 说着,将桌上骨牌都推到地上去了。 癫得很。 “你!都是做奴才的,你就不是贱命一条了!果然是老母夜叉肚里爬出的小母夜叉,自以为多高贵呢,没的叫人恶心!呸。” 妙竹这话登时让慧雯怒不可遏,绕过石桌冲将过来,扬手连妙竹也要打。 若眠个子高,两步横在妙竹身前,一把抓着慧雯的手腕,使力推了出去。 “你!”慧雯栽了个踉跄,却只敢瞪着眼,不敢再虎头虎脑地出手。 她和若眠打过一架,那次她鼻青脸肿,少不得还留有阴影。 若眠居高临下睨着她,淡笑,“大节下的,什么死啊贱的,可都传进主子们耳朵里了,要掌你的嘴。” 慧雯梗着脖子,“掌就掌,妙竹那贱蹄子也说了,死活有个垫背的。” 妙竹被慧雯指着鼻子骂,气得想扑上去咬她,“是啊,掌啊,一起走啊,你有本事别装死!” “好了。”若眠笑笑,“不就为摸牌赌钱么,做什么不带慧雯,一起玩呗。” 妙竹哼道:“要玩你和她玩,我们走!” 只雅琴跟着妙竹走了。 惠夫人院里的盼如帮着若眠将骨牌捡回桌上。 若眠招呼亭里的丫鬟一起坐下摸牌,凝雨和柏娟带了头,纷纷跟着坐下。 若眠剔向站着不动的慧雯,“刚才还说不带你,闹着死活要将这亭子都掀了,这会儿我带你,怎么又不敢了?” 她捂嘴发笑,“我看你啊,下回再别说什么你不玩都别想玩的话了,我都替你臊得慌。” 慧雯经不得激,果然坐下了。 若眠边摸着牌边道:“雁儿,帮我个忙,去园东大爷院里找秦嬷嬷,帮我取份纸笔来。” “哎。”雁儿靠墙搁了扫帚,小跑着往东园去了。 若眠记忆力好脑子清醒,听吃胡都卡慧雯的牌,她输了果然赖账,若眠也不恼,白纸黑字写了欠条,让慧雯画押。 慧雯只要不从自己兜里掏钱,头押给若眠都愿意。 几把下来,慧雯碰着运气大胡了一把,果然前面的账一概不认,吹胡子瞪眼地吼着让若眠掏钱,若眠没有不给的。 不到一个时辰,若眠盯着欠条上的数字,把牌一推,“再不玩了,给我结账。” 慧雯净赚二两,还结账呢,屁股一抬就要跑。 若眠眼疾手快地揪住她的袄领子,啐道:“蠢东西,你当我是你好糊弄的,今儿欠条在这,你签字画押写的明明白白,便是你进了坟,你老子娘也得帮你还账。死活不还也可以,十两银子十个嘴巴子,看我不打死你!” 慧雯挣扎要跑,对若眠又掐又咬又踹,若眠猛地拎着慧雯的袄襟扔甩出去。 慧雯连退好几步,撞着亭子摔了个实的。 一抬眸,若眠冷艳的眉沉沉压着美眸,泓着比风雪还冷峭的压迫感,身边还陪站着几个丫鬟一气瞪她。 “娘!娘!”慧雯吓得不轻,哭嚎出声。到这地步还攥着二两银子不肯松手,守命一样。 徐嬷嬷闻声,老母鸡似的冲进亭子,随手拨开两个小丫鬟,一把将慧雯搂抱进怀里,“你们干什么!欺负我雯儿软骨头?” 若眠举着欠条,“您来得正好,慧雯摸牌赌输了,欠我十两银子,她没皮没脸兜比脸浅拿不出来,嬷嬷您是太太身边老人了,总不济腆着个老脸赖我这点钱。” “呸。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若眠睨向缩在徐嬷嬷怀里的慧雯,“那要问她了,若不是只能押十倍底注,她百倍千倍要不出来?反正输了赖着不给,赢了就是赢了。这么贱的德性,嬷嬷还不趁早管教,要纵她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去?” “呸!你个烂嘴黑心肠的,你设套害我雯儿,雯儿糊涂,你休想骗过我的眼睛!”徐嬷嬷抱着慧雯要冲出去,“要钱没有,烂命一条,你索性拿着欠条到太太面前告我娘俩去!” “呦,徐妈妈,你好大的威风呢。” 一时祁婉音进了亭子来,妙竹早把来龙去脉都说给她们听了。 “也不用云姐姐去告太太了,三姐姐的小丫鬟嘴快。”祁婉音接过若眠手里的欠条一瞅,撇嘴朝若眠笑了笑,“太太说了,摸牌赌钱欠钱都是小事,唯独赖账是大事。 “今儿个嬷嬷和雯儿若认了这账,也就各自散了。若是连这画了押的欠条都无法无天地不认了,谁还敢留你们在府上呢。” 徐嬷嬷一怔,“太太怎会说出这种话!” “稀罕。”祁婉音哼道:“你不就仗着自己人老皮厚纵你女儿横行霸道吗?你当太太不知道?今儿要不是二婶子陪在太太身边,太太还真狠不下心治你的。” 徐嬷嬷一时明白了惠夫人的“苦衷”,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认了这账。 若眠将十两银子分给了被赖过账的各院丫鬟,嘱咐盼如一定把那三两还给雅琴,“以后遇到她,挨打挨骂也好,受气受累也罢,捂紧钱袋子最要紧。” “是。”盼如一直把若眠送到夹道门口才依依不舍地折了回来。 天擦黑了。 躲在门后的慧雯揣着恨毒了的歹意,悄无声息地跟在若眠身后,待进了东园,猛地将若眠推进水池里,又胡乱抓起假山堆里的石头,一股脑都朝若眠的头和扑腾的手狠狠砸了过去。 “让你害我让你害我。” 直到若眠不扑腾了,慧雯左右看了没人,才坦然往回疾走。 第46章 惩治慧雯。 也是巧了,秦嬷嬷心里突然梗了一瞬,惴惴不安地往东园来,本是要插夹道门落栓的。 谁知经过假山时竟瞥见水池里飘着个粉影子,吓得赶忙拿棍子勾若眠的绫袄,将人拽出了水池。 心惊胆战地探了探鼻息,幸是小姑娘还活着。 也不嫌弃,背着湿漉漉血淋淋的若眠就回了院子,“哥儿!” 祁聿怀听秦嬷嬷的声音颇为凄怆,以为老人家摔跤了,掷了书紧忙奔跑出来,所见却是比预想还要揪心。 “她怎么了?” “被人推进东园水池子里了,还活着,但恐怕也不太好了。” 祁聿怀接过若眠抱在怀里,望着若眠惨白的脸色,心猛地骤缩了一瞬。 回神过来,立刻抱着若眠进了净室,平放在地上按其心肺,一刻不停歇地为其渡气。 起初若眠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呼吸越来越弱。 郎中又不知何时才能到,祁聿怀渐渐被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绝望包裹,“陶若眠!” 他的低吼是祈祷,也是他冲破心牢枷锁的方式。 祁聿怀足足坚持了一炷香之久,若眠才终于呛出好几口水,缓缓有了意识。 血在若眠脸上凝成了碎碴,祁聿怀小心翼翼拭去遮住了她一只眼睛的血迹,“看得见我吗?说句话。” “……大爷。” 祁聿怀这一刻如释重负,起身将铜缶里存的热水倒进浴桶。 若眠冻得有些麻木了,耷拉眼盯着楼板。 也是做稀罕梦了,居然能看到祁聿怀哭。 正感叹着,整个人忽然又被祁聿怀端起来丢进了热水里。 一点也不温柔。 若眠很贪恋热水的暖意,慢慢往下沉,祁聿怀盯着她,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若眠眨巴眼,“做什么?” 祁聿怀应得言简意赅:“再往下会淹死你。” 若眠刚想反驳自己没有那么蠢,鼻尖蓦地涌上一股尖锐的痒意,不受控地连着打了十来个喷嚏。 泪珠都挤了出来。 再看祁聿怀,已经连步后退躲到青丝软帘后面去了。 “好疼。” 若眠泡了一会儿,知觉回笼,手背手臂血淋淋的伤口痛得她直哭。 祁聿怀取了药箱过来,倚着桶沿,捏着她的右手腕子细细擦干了再抹药缠纱布。 若眠很自觉地递上了左手,“大爷轻一点,好疼的。” 祁聿怀已经很小心了,可上药的时候若眠还是会有下意识抽手的动作,不停喊疼。 祁聿怀没辙,涂一点伤口边缘,便俯身吹一吹晾一会。 若眠傻眼,这下彻底感觉不到疼了,整条手臂已经全麻了。 最难处理的是若眠额头上那道凝了血碴的深伤口,根本碰不得,一沾着,若眠喊疼的声音就差要掀房顶。 “哥儿,郎中来了。” 祁聿怀放下软帘,“让他等着。” 又对若眠道:“换衣裳看郎中。” 若眠瞅瞅才刚被祁聿怀包扎好的两只灵活度趋近于无的手:怎么换哦。 绫袄是直接用剪刀剪开了衣袖脱下的,内衫么,这已是祁聿怀徒手撕烂的第二件了。 得他伺候着脱,还得他伺候着穿。 祁聿怀倒是一直冷着脸,半分占她便宜的动作都没有,可若眠的脸却快熟透了。 因为需要郎中处理若眠额头的伤口,就没多此一举的设帘子,只让若眠蒙了面纱。 “小姐体内有积寒,这次一激,实难逃大病一场。”郎中直接就着祁聿怀绑的纱布为若眠诊的脉,“驱寒散热的药并安神的药一起吃,十日若无好转,再遣人取我加重药量的方子。” 临到处理额头,若眠就像一头发狂的小兽,祁聿怀抱在怀里紧按她双臂,秦嬷嬷在炕上按若眠发力的腰和腿。 郎中处理完伤口,汗都积了薄薄一脑门。 又另留了一瓶愈合祛疤的凝膏。 秦嬷嬷一直将郎中送至仪门前,诊费之外另包了十两车马劳驾费。 若眠还在屋里哭,死死揪着祁聿怀的衣袖不松手,直至窝在他怀里睡熟。 祁聿怀提着灯走出屋子,正碰上送完郎中回来的秦嬷嬷。 “小丫头可还喊疼吗?要不要吩咐庖屋煎一碗安神的汤送来?” 祁聿怀摇头,“不用,已经睡下了。” 说着,提灯往东园里走。 秦嬷嬷取了大氅跟在祁聿怀身后为其披上。 “哥儿找什么?” 祁聿怀蹲在水池边上,一寸寸寻着,“证据。” 秦嬷嬷没再多问,陪着一起找。 一圈下来,在离水池约莫一丈远之处,埋着一只半露的红玉耳环,附近脚印从通往惠夫人院内夹道的方向延伸而来。 下午刚落了一层雪,脚印尚新。 “这只鞋底稍大,想是云丫头的。跟了她一路这个鞋底,花纹不一样,有来有回,肯定是那个黑了心肠推她的。” 祁聿怀寻了个看得清楚鞋底花纹的脚印,让秦嬷嬷取来纸笔,他打灯描出了样子。 回院时,秦嬷嬷好奇道:“哥儿没问云丫头是谁推的她?” 祁聿怀沉吟道:“她未必看见了那个人。看见了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推进去。 “……不管她看没看见,我要尽我所能把推她的人找出来。” 秦嬷嬷没有再接话,她真怕自己一语成谶。 若眠当晚就起了高热,祁聿怀因为担心她本也没怎么睡着,就用沾了冷水的巾帕一直为若眠降着温。 翌日天将亮,若眠的体温才算降下去,没有后半夜那么滚烫了。 若眠睡到辰正时分才醒,顺服了副汤药,又昏昏睡了过去。 晌午祁婉音被叫至祁聿怀房里,将昨日发生在惠夫人院里的事都说了。 “别是那个小贱人慧雯推的云姐姐,她真下得去手!” 祁聿怀搁了茶,“陪我去审审她。” 祁婉音重重点头。 惠夫人见祁聿怀往自己院里来,少不得虚假地亲昵几句,一听若眠差点淹死,而且说是慧雯推的,她彻底犯了难。 慧雯起初还嘴硬狡辩,待柏娟从她房里搜出那双和祁聿怀所画鞋底一模一样的绣鞋,她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本以为听老子娘的话扔了那只红玉耳环咬死不认就能躲过去,谁能周全到猜着鞋底也会露馅? “太太救我,娘,娘救我。” 惠夫人白了慧雯一眼,挤出笑轻声询问祁聿怀:“越儿想怎么处置她?” 祁聿怀冷冷掀唇:“要么她自己跳进水池里淹死,要么打死。” 徐嬷嬷一听,立时跪地不起,“大爷开恩,太太开恩,孩子小不懂事,再给她一次机会。况且云丫头还没死,何以让我的雯儿抵命啊?” “呸。”祁婉音气得没忍住啐了声,“云姐姐没死是她命大,该享的福没享,老天不收!你女儿个黑心肠的,为了十两银子就敢推人去死,昨儿个是为小丫鬟们出了头的云姐姐,改日会不会是我?这种人留在府上活在世上,叫别人怎么安宁!” 一时祁盛突然到访,在窗外就听见了祁婉音的话,问清楚来龙去脉后,冷道:“着实可恨。打二十板子,扔出府去。” 惠夫人和徐嬷嬷都跪地求情,祁盛气得连饭也不吃了,甩袖离去。 第47章 别停? 若眠不管不顾地狠狠睡了两日,期间迷迷糊糊吃药喝粥,连是谁喂的都不知道。 第三日倒清醒多了,却开始咳嗽鼻塞。 来看望她的祁婉音说慧雯被打了二十板子,成烂人了,从此再也别想踏进侯府一步。 本意是让若眠心里舒服舒服,可若眠一听,吓得有一只鼻子都通气了。 祁婉音离开后,若眠下炕来到祁聿怀书案前,戴着面纱离他颇远,“大爷,我是不是犯错了?” “外间凉,进去。”祁聿怀头都没抬。 若眠捏了捏衣角,没动。 她依稀记得被老太太卖出府之前,祁聿怀跟她说过,慧雯的性子可以用来离间徐嬷嬷和惠夫人,只要能逼惠夫人打发走慧雯,徐嬷嬷和惠夫人之间就有了裂痕,便是若眠趁虚而入的好时候。 上次她故意和慧雯打架,把几件衣服和十两银子的事情闹大到惠夫人面前就是为此。 可这次因为慧雯推若眠落水,反倒是祁聿怀出面逼走了慧雯。 这不是弄巧成拙地将徐嬷嬷和惠夫人拧得更紧了嘛。 “进去。”祁聿怀又催了她一遍。 若眠壮着胆子靠近了一步,“大爷是换谋划了吗?能不能稍微透露几句……我病得不踏实,躺得也浑身刺挠。” “刺挠?”祁聿怀一哂,“我怎么没瞧出来?” 若眠有些窘迫,她整整占了两日祁聿怀的炕,还染着这一身寒病,“大爷可以把我丢到我原来睡的那间屋子的。” 祁聿怀哼笑,“你这是在怪我没伺候好你?” 若眠傻眼,“我没有,大爷伺候得很好……” 她傻傻一头撞进了祁聿怀布置的陷阱,反应过来为时已晚矣。 窘迫地直咬唇。 她多大脸让祁聿怀伺候她啊,大逆不道!倒反天罡! “知道就好。不进去就过来,别杵着。” 若眠识趣道:“我这病得离大爷远一些。” 祁聿怀叫住她,“要染前两天夜里就该染了,过来。” 若眠心里一震,她以为祁聿怀搂她睡觉是梦,难道是真的? 见若眠还是杵着不动,祁聿怀已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要我过来请?” 若眠挪着稍显沉重的步子来到祁聿怀身边,跽坐着,没忍住咳了两声。 祁聿怀立刻起身取了他的大氅过来披在若眠身上,系紧氅绳,将其拢得严丝合缝。 手背顺势贴了贴她的额头,又倾身用额头抵着她的。 若眠还是会因他的亲昵紧张到掐手指头。 “还疼吗?”祁聿怀轻轻抚了抚若眠额头上的纱布,语气里蓄着一段隐忍克制的心疼。 他的指腹有些凉,贴着她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滚热脸蛋,轻轻摩挲,暧昧到根本不能忽视。 若眠乌密卷翘的眼睫扑簌簌地颤了颤,垂眸摇头。 “看着我。”祁聿怀扯去了她的面纱,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真的不疼了?” 小丫头那张明艳美丽的脸上满是绯红,鼻尖,两颊,乃至下颌。 恰似满树梨花缀了几许桃红,月白苍穹泼染开几道流霞。 意料之美平添意外之绝艳。 若眠嗫嚅:“真的。大爷,你别离我太近了——” “做不到。” 祁聿怀直接低头吻了下来。 若眠一惊,抵着祁聿怀的胸膛推开了他。 “不可以,这病会染给大爷的。” 话音未落,她已被揽腰提抱至祁聿怀腿上,强令她分开腿骑坐着。 “传给我,或许你就好了。”祁聿怀满不在乎,掐着若眠后脖颈,令她无路可躲,只能承受祁聿怀放肆而深入的吻。 若眠手臂的伤还没痊愈,使不出太大力气,渐渐就不挣扎了。 屋内梅香四溢,喘息声有如潮水,好不羞耻。 “大爷,别。” 祁聿怀的手不知何时伸进大氅的,隔着薄薄一层内衫一路轻抚她的脊骨。 吻得那么激烈放纵,动作却异常不怀好意地格外温柔。 若眠的警惕心迟了一步,等讶异地回神,祁聿怀已在轻车熟路地解她的裤绳了。 “别什么?别停?” 他浪笑,音色销魂酥骨,风流又雅痞。 边说边轻咬她耳垂的软肉。 若眠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流氓话来,嗔道:“大爷!你别闹了。” 她生着这种病,一是怕传给祁聿怀,耽误祁聿怀备考,二是担心白日宣吟,很容易让秦嬷嬷在门窗外听见。 “没和你闹。”祁聿怀强硬地按着若眠的柳腰,迫使她紧贴着他胸膛,语气里却满是做小伏低的求和哄,“就一会儿。” 就快火烧眉毛了,若眠急得慌不择路,温言软语地反哄他,“夜里熄了灯再闹不行么,我就在大爷屋里,左右跑不掉的。” 到嘴的肉还能飞了不成,祁聿怀埋首在若眠颈窝坏笑,“夜里你本来也别想跑。” “……” 若眠栽得彻底。 小半个时辰一晃而逝。 书案移位,书卷零落,笔架倒了,辟雍砚翻压着墨条。 椅搭坐褥四散,屏风挪了窝,隔间的软帘半收半落,轻摇慢晃……满室凌乱的旖旎。 祁聿怀不知从哪翻出的牛角梳,搂着若眠为其梳发。 若眠累得有些精神不济,缩在大氅里昏昏欲睡,“大爷,你能不能让秦妈送碗那个汤给我。” 她没脸凑到秦嬷嬷面前去,羞耻得很。 祁聿怀不以为意,“喝那劳什子做甚。” 若眠顿时来了气,他果然是故意的,不是忘了。 上回她去找秦嬷嬷,秦嬷嬷也有意推阻,后来忙着归置年货就把这事搁了。 她的身体虽说不易害喜,但万一呢? “大爷就不担心我怀上吗?” 还是根本不在乎呢? 祁聿怀愣了愣,他试图让自己理解若眠恼怒的缘由,“你是怕我养不起?” 若眠很无奈,“大爷别打岔,我没和大爷开玩笑,大爷不是答应过我事成会放我走的么,做什么装糊涂。” 祁聿怀俊昳的眉眼蓦地涌起寒意,“那些气话,你还要记到几时?” 他曾以为他眷恋痴缠的不过是若眠的身体。 可这次若眠溺水,当他真切地感受着若眠的体征在他眼皮底下一分分变弱,若眠将彻底从他生命里离开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清晰时,他竟然会那么深刻地体会到不舍和心痛。 甚至在不停为若眠渡气时,脑子里满是后悔,后悔支使若眠去惠夫人身边犯险。 若眠问他是不是换了谋划。 他想他应该在若眠醒来的那一刻就换了。 “气话?”若眠努力回想那日的情形,她都跪下磕头了,在他眼里竟然还是某种打情骂俏? 这算自欺欺人吗? “你如今是病患,容易胡思乱想,我不和你计较。”祁聿怀转眼就哄好了自己,“乖乖吃药,等你好转些,陪我去寒音寺待几日。” 若眠讶异,“大爷不在府里过年?” “迎来送往劳心费力,不如躲起来清净。” 若眠关注的却是:“只我和大爷么?” 祁聿怀笑得颇为揶揄,“那就如你所愿。” “……” 天老爷,若眠真不是这个意思。 第48章 许个愿。 一直到腊月二十三小年,若眠身上的寒症才褪彻底,秦嬷嬷早将二人去寒音寺要备的东西打点好了。 祁聿怀先去辞了老太太,再辞祁盛。 寒音寺是祁盛祖父出资所建,每次大比前的寒冬都容有不少进京赶考的学子,祁聿怀此去一是可以避免年闹扰心,二是可以和各地举子交流切磋,不至于太闭门造车。 祁盛没有不支持的,只是…… “你真要带着婉云那小丫头?” 祁聿怀一本正经地答:“她留在府上我会牵挂,不如带在身边。” 祁盛沉吟半晌,松口应了,“去吧。” 寒音寺在城外,依明山傍寒江水。 祁聿怀要住的是当年勇毅侯暮年养静之所,在后山,小巧而清幽。 即便是寺里的僧人也不常至此处,更别提那些宿客。 很合祁聿怀的意。 但有一点,寺里比不得侯府温暖舒服,吃的多是腌菜和杂粮包子,还得自己动手起火。 两个人又经常忘记添炭,睡到半夜,寒山深处的砭骨寒凉逼着俩人恨不得钻到对方身体里去。 时而一盏油灯就烧到了半夜,祁聿怀读他的书辨他的经义不消说,若眠竟也会对核账有瘾。 此前五家庄头送来的账目,祁聿怀在若眠病时已经核过无误,但他稍改了几处,不动声色地丢给若眠去核。 本是想让她有个消遣,没想到她还真揪出假账来了。 一晃到了除夕,侯府派小厮来添衣裳笔墨还有炭火等,干果水果各一箱。 晚上寺里宿客约在后山望雪亭内守岁,酒果足备,来请了祁聿怀三次。 若眠看得出祁聿怀想去,“大爷做什么让他们一直请,到时候定会传大爷端架子。” 而且那些人里,保不齐有祁聿怀以后为官的同僚,还是留下平易近人的形象为好。 “别的时候就罢了……” 这个除夕,他只想和若眠一起过。 若眠没再劝,过了会,从里间出来,已摇身一变,换上了祁聿怀那身藏青色的棉袍。 袍子长到堪堪沾地,成了落肩款,还得挽两道袖口。 三千青丝束了冠,一副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样。 祁聿怀蹙了蹙眉,“你这是做甚?” “陪大爷去赴会。”说着,腼腆一笑,古灵精怪的拿指尖扣了扣素面未妆的脸蛋。 祁聿怀没忍住笑出了声,嘴上说着“像什么样子”,却毫不犹豫地把若眠带去了望雪亭。 望雪亭壮伟,足以容纳二十来人。 而且建在地势高处,居亭中,视野辽阔,一眼能看尽京城象征兴盛安宁的灯火。 亭中有眼睛的人几乎都瞧出了若眠的女儿身,但都没有戳破。 临到曲水流觞,怕若眠一个干吃果子无聊,还纷纷提议只要她能对上押韵的词就罚别人吃酒。 可惜饶是如此,祁聿怀还是替她挡了不下五六杯冷酒。 若眠不像亭中其他人,听不出他们的诗中藏有“提携玉龙为君死”那般的壮志与抱负。 可见着他们吟风咽雪的样子,心中难免跟着澎湃,私心希望他们这些人日后都能在官场中一展宏图,大杀四方。 自然也包括祁聿怀。 他喝得有些多,靠着亭栏,姿态随意风流,如玉山倾颓,手就放在若眠腰后,侵略感极强地勾绕她的缕带。 时而会故意捏她后腰的软肉,惹得若眠总回眸嗔瞪他。 他的两颊微露流霞色,美得近妖。 就那样静静地直勾勾地凝着若眠,漆眸深处好似泓着绵绵秋水,温柔潋滟,融得若眠心里怦怦乱跳。 至子夜,城里爆竹烟火齐燃,响若惊雷,璀璨似画,久久不歇。 趁着众人都涌上前欣赏这难见之景,祁聿怀在后面搂着若眠,低沉缱绻地哄她:“许个愿,我帮你实现。” 若眠懵懵懂懂:“许愿?” 祁聿怀拂去她嘴角的干果碎屑,认真道:“一切和我有关的,都可以许。” 他想从她嘴里听到她对以后的憧憬,一个他的份量足够重的憧憬。 可惜若眠一时没懂他的心思,顺着他道:“那我许愿大爷日后青云直上,长命百岁。” 那一刻仿若有星子在她眸中攒动。 “你呢?”祁聿怀痴痴地追问。 “我?”若眠望向远处升空的盛大烟火,笑意恬静,“我也要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就好。” 财富地位她不敢奢望,久困深府高墙之内却绝非她心之所愿。 哪怕明知是哄祁聿怀的话,她也不想说。 不愿一语成谶。 祁聿怀痴情地凝望着她,“一起长命百岁也好。” 待到烟火落尽,望雪亭内众人也都散了。 若眠扶着祁聿怀走在回小院的山路上,身侧有两人在攀谈,一声清晰的“修仁兄”传进若眠耳廓。 若眠登时顿停住步子,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道青影快步超过她和祁聿怀,转眼就拐进了通往寺门的小道。 勇毅伯的院子离望雪亭最近,院门已遥遥在望。 “怎么了?” 祁聿怀顺着若眠的视线望去,她盯的那个男人整个曲水流觞并未展露才华,甚至有几分瑟缩。 连名号都没报出来。 若眠回过神,眸中已聚了盈动的泪水,却只是摇头,“没事,我吃酒吃得有些昏了头。” 祁聿怀没有深问,也没有拆穿她在席上一滴酒都没沾。 屋内炉子还温着,若眠添了些银骨炭进去,炉火很快就重燃。 两人简单地洗漱后便脱衣躺下了。 在山里沐浴是件极其奢侈的事情,不过早在两天之前祁聿怀就自己挑水奢侈了一把,顺带把若眠也洗得香香的。 屋内很快阒寂得只剩烧炭声。 若眠被祁聿怀揽腰抱在怀里,他的胸膛紧贴着若眠的背,呼吸粗沉地洒在若眠后脖颈上。 从杂乱到均匀绵长。 直至确信祁聿怀已经睡熟,若眠才敢在黑夜里放肆地淌眼泪。 哭到忍不住抽噎。 “怎么哭成这样?” 祁聿怀迷迷瞪瞪地醒了,一伸手触到若眠满脸泪痕,惊得睡意全无,立时够了帕子过来擦若眠脸上的泪。 若眠忍得本来也难受,干脆破罐子破摔,钻进祁聿怀胸口,拧着他的衣襟大哭不止。 第49章 别扫兴。 “哭什么?和我说说。” 回院时祁聿怀就注意到了若眠低落的情绪,只是没想到这情绪会蔓延得如此强烈。 若眠不知该怎么开口。 只是哭。 祁聿怀不再催了,静静轻抚着若眠的背。 若眠哭得祁聿怀胸口都湿了,才带着重重的鼻音委屈开口,“我看见他了。” “谁?” “抛弃我娘的浑蛋。” 若眠不想称呼他为“父亲”,一点也不想。 酒宴散去,各自回房的路上,若眠和叶修仁对视上了,虽只是匆匆一眼。 可若眠看得很清楚,叶修仁那眼神,分明就是心虚。 分明就是认出了若眠,却掩耳盗铃地试图蒙混过去。 分明就是根本不愿与她相认。 若眠不想理会叶修仁和她娘陶娘子之间的恩怨官司,谁对谁错若眠彼时年纪尚幼无法分辨,可一个弃她,一个打她骂她最后卖了她,谁都不是好东西。 她恨叶修仁,更无法同情在叶修仁走后将怨毒转移至年幼若眠身上的陶娘子,她哭的是她自己。 祁聿怀听着不解,若眠的父亲若是举人,她何以沦落至这种地步。 “他为何抛弃你娘?” 若眠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是个穿绿罗裙的女人带走了叶修仁。 那身绿罗裙,是若眠长到十一岁见过最漂亮的裙子。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叶修仁根本从未爱过陶娘子。 否则别说是个天仙似的女人,来的就算是真的天兵天将都带不走他。 “因为他有人了。” 祁聿怀啐道:“简直鬼迷心窍。”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你想不想让他认回你?” 借叶修仁的身份,若眠日后可以不再是小丫鬟,而能成为官员的女儿,无论嫡庶,都可寻个好人家嫁了。 祁聿怀也就能光明正大地娶她。 不过,这是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 但凡叶修仁在赎回若眠后不肯同意祁聿怀八抬大轿的求取,或是被那早有强取之心的人趁机横插一脚,祁聿怀便再难像如今这般将若眠深藏起来予取予求。 他私心想囚若眠一辈子,不愿冒任何失去她的风险。 “我不想认他。” 看叶修仁那个死样子,即便迫于祁聿怀的压力认回若眠,她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没准会受尽白眼。 祁聿怀克制着暗喜,“真的不想?” 若眠重重点头,“一点也不想。我现在有大爷,别的什么也不想。” 她能感受到祁聿怀这阵子的宠爱,或许只是怜悯她险些丧命动了恻隐之心? 谁知道呢,不重要。 已经上过一次当的她,怎么可能再轻易交出自己的心。 反正哄着祁聿怀又不会掉块肉,她何乐而不为? “你是说,你有我就够了?” “嗯。”若眠被抱得有些紧,呼吸受困。 “既然如此,以后别再拿那些气话气我。” “不会了。” 祁聿怀被哄得心花怒放,吻了吻若眠眉眼,“也别哭了,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往日那些委屈。” 其实若眠是气的,叶修仁生而不养,陶娘子无故迁怒,害她过了段动辄打骂的黑暗日子。 不期然相遇,叶修仁却连一句关心都吝啬说出口。 他凭什么? 就凭他曾抛弃若眠,现在哪怕是他求着若眠回去,都该是若眠犹豫再三。 也罢,掉的那些不值钱的眼泪,就当为断绝父女关系陪葬了。 “能在大爷身边我就不委屈,我只为往日的烂事哭这一回,下次见到他我若再掉没出息的眼泪,就罚我变成暹罗猪。” 祁聿怀失笑,怎么反倒成安慰他了? “倒也不必。你能想得如此豁达就好。” 尾音里已带了些许倦意。 若眠仰起头轻轻吻了吻祁聿怀的脸颊,真心实意道:“谢谢大爷不嫌烦地宽慰我,大爷是好人,顶好的人。” 祁聿怀下意识扬起唇角,眼皮早已沉重得根本掀不开了。 近乎呢喃地逼问:“只是好人?” 若眠没有答,祁聿怀也没再追问。 一觉大天亮。 若眠起的比祁聿怀早一些,满怀壮志地预备用昨日小厮送来的面粉做两碗热腾腾的饽饦,好改善改善睁眼就是腌菜包子的伙食。 结果失败,成品惨不忍睹,几乎就是两碗没搅匀的面疙瘩。 祁聿怀拧着眉生咽了下去,没敢夸,很怕若眠还敢做。 若眠也没气馁,又活力四射地贴门神换桃符去了。 她就像一朵明艳的迎春,在这寂寥枯败死气沉沉的凛冬独院内灼灼其华。 她在哪,哪里就逢春。 果然就刨了一棵枯梅回来,看架势是要栽在院里。 “树挪死人挪活,它最后一口气怕是也被你断了。” 祁聿怀款步走了出来,自然而然地接过她另一只手里的新鲜母树梅枝。 若眠心疼地望着枯梅根,“我看它长在墙阴下,土质又不好才刨它回来的。” 祁聿怀不忍打击小姑娘,哄道:“试试吧,也许就种活了。” 若眠漾开笑意,指了个风水宝地。 祁聿怀三两下就用锄头刨了坑出来,若眠细细地用手培土,爱抚的模样就像对待血脉骨肉。 “等明年再来,或许它已是满树新枝了。” 祁聿怀蹲下身轻抚去若眠脸颊上的泥土,语气里满是温柔憧憬。 若眠应得心虚,“一定会的。” 自除夕望雪亭内一起守了岁,不时有举子找到院里来拜望祁聿怀,有形单影只的,也有聚双成对一起来的。 他们辨经对诗,若眠就静静地煮茶热饭,插花逗猫。 一晃到了元宵,侯府小厮又奉命来添置笔墨之物,“老爷问大爷您何时回府,让您捎个信回家。” 祁聿怀也知道该回去了,却还是在信中推辞到了二月。 “另一封送去赵府。” “是。” 小厮走后,若眠从里间出来归置新添之物,忽然被祁聿怀从身后抱住。 若眠心惊不已,嗔道:“大爷做什么和小孩子一样。” “想不想进城逛灯会?” 元宵元宵,人间乞巧。这晚城中小官平民的女儿都会走出内宅,不少才子佳人都是在这一天定的缘分。 借盛大璀璨的灯会和走街窜巷的热闹过会掩饰那一见钟情的怦然心动。 便是自己遇不着,看别人眉来眼去也很有意思。 若眠自小就爱凑这份热闹,可是:“大爷安心备考为要,灯会年年都有,不必急今年这一回。” 他在闹市照样能静心读书,躲到这里来,为的什么,小迷糊还傻傻蒙在鼓里。 祁聿怀无心解释得太清楚,显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大志:“乖,别扫兴,陪我去。” 若眠默然,不肯松口。 祁聿怀轻轻撞若眠的头,语气里蓄着撒娇的意味,“嗯?陪我去?” 若眠心里升起一团团痒意难挡的浮絮,还在假正经道:“大爷别闹,进寺不就是为躲热闹的么,怎么还艰辛万苦地从山里回城去凑热闹。” 祁聿怀语气冷了:“你真不去?” 若眠愣是听出了一股让她摆正身份之意。 正要妥协,祁聿怀蓦地挠起若眠软腰和咯吱窝的痒痒肉,逗得她花枝乱颤。 “大爷别闹,别弄我了……” 祁聿怀故作凶煞地咬她的唇,“你自己非不去,别怪我欺负你到明天早上。” 若眠缩得像一只兔子,这才晌午,离明早还早着呢。 “大爷越发混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祁聿怀恶劣地抵开若眠双腿,深眸中暗欲嘲讽翻涌,“试试?” 不等若眠拿定主意,祁聿怀已迫不及待地欺身吻了下来。 若眠娇柔地躲着,哪躲得开,被折腾到不得不求饶,“我陪大爷去,大爷饶我一回,饶我这一回。” 祁聿怀心里的瘾已被勾了上来,放得开才见鬼了,“先亲一会儿再说。” 第50章 像私奔。 顾六在山门前等着二人,一路进城,和赵歧兄妹汇了合。 此时已天擦黑了,四街八巷均掌了灯,各式各样的宫灯琉璃灯,迷得人眼花缭乱。 各种杂耍过会也走街串巷地巡演起来,善男信女随之攒动,摩肩接踵。 赵歧的同胞妹子赵瑾和若眠年纪相仿,有她陪着,若眠肉眼可见地轻松自在许多。 “大哥哥,我要这个兔子灯,那个荷花琉璃灯我也要。” 闻声,赵歧直接解了钱袋子丢给赵瑾,“买。” “大哥哥最好了。”赵瑾解了钱袋子,拉着若眠直奔挤满小丫头的摊位。 赵歧睨向一直不语的祁聿怀,他的眸光紧紧笼在若眠身上,毫不夸张地说,若眠小丫头的一颦一动都在牵动祁聿怀的心。 “怎么偏偏是她?” 赵歧颇为费解。 若眠在清阳观下药的画像是赵歧亲笔所成,再见若眠,他一眼便认出了她。 虽说若眠之绝色世间罕有,赵歧怎么也想不出有谁能胜她三分,可祁聿怀这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竟也会纵容一个行迹恶劣的小人在身边? “怎么不能是她?” 赵歧没眼看祁聿怀那副痴样,“你不怕她别有所图,毁你道心?” 祁聿怀没有多做解释。 他其实从没有刻意死守清白之身,只不过从前所见实难入眼而已。 这么多年,只一个陶若眠,阴差阳错地闯进了他固执到如死水的世界。 “说起来,吃年酒时没见着你,听世伯说你去寒音寺清修了,你就如此清修?!美人在怀,醉生梦死?” 赵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脸不可置信。 祁聿怀一副“那又如何”的欠揍模样,挑眉道:“不必羡慕。” 赵歧气得发笑,“今儿要是撞见世伯,我看你怎么解释。” 正说呢,前面传来浪潮般的窸窣声,“是勇毅侯府的马车。” 宝马香车如云,锦幡猎猎,遥遥在望。 街头已有小厮在疏赶百姓至道路两侧。 见状,赵歧幸灾乐祸地缩着脖子要跑。 祁聿怀一手拽他领子,将人拽回了原地杵着。 赵歧合了折扇无奈地追上去,“你这个人,报复心太重。” “怎么了大爷?”若眠的手腕忽然被祁聿怀拽住,带着她步履生风地就往来时方向走。 “大爷,走反了。”若眠想挣扎,还在不停回眸望愣在原地的赵瑾。 经过一个狐妖鬼怪面具摊位前,祁聿怀忽然停住脚步,“挑一个。” 若眠都疾走出汗了,心跟着乱跳不止,随手一指红狐狸面具,“它吧。” 祁聿怀顺势将一旁的白狐面具也取了下来,戴在他和若眠脸上。 帮若眠系绳时,透过面具望着若眠忽闪忽闪的懵懂水眸,连面具都难掩祁聿怀的笑意。 “大爷笑什么?” 若眠撅了撅嘴,有些不高兴。 他都没让若眠和赵瑾打声招呼,就这么霸道地将她拉到了这里。 还是一如既往的独裁。 祁聿怀取出一粒银子放在摊位上,勾起若眠的衣袖,手掌一寸寸滑进她掌心与之十指紧扣,漫无目的地散步着。 问他笑什么? 其实没笑什么。 只是这种感觉莫名很像私奔而已。 直到慢如拉磨的侯府马车经过二人,若眠才明白过来祁聿怀刚才为何突然发疯。 马车经过后,人群如潮水般填补了空白,祁聿怀和若眠身不由己地被挤到了一处牌楼前。 “什么呢?” 人太多了,若眠踮着脚也看不见里面在演什么。 只听得挤在前面的人一声接一声叫好,越发好奇。 祁聿怀直接俯身将若眠抱了起来。 单手抱着她的双腿,抬到腰腹的位置。 若眠吓得抓着祁聿怀的肩膀不敢松手,低低哀求,“大爷,你这是做什么,放我下来。” 祁聿怀挑眉望向绕了各式花灯的牌楼,“看清了吗?” 若眠被抱得这么高,实在太显眼了,只窘迫迅速地往牌楼下睨了一眼。 其实能看见了,一只猴子在跳圈而已。 却说:“还是看不见,算了,大爷放我下来吧。” 祁聿怀没再多说什么,放她下去了。 若眠脚沾地后堪堪暗舒了口气,祁聿怀忽又蹲下身,这次直接将若眠扛坐在了肩上。 若眠差点吓哭。 祁聿怀还在信心满满,“好看吗?” 若眠羞耻又害怕,有些恼了,“一点也不好看。” 隔着面具,直到此刻祁聿怀才算听出不对味来,连忙放下若眠,“怎么了?” 若眠怕祁聿怀又做出骇人的事来,一落地就闷头闷脑地往外挤。 祁聿怀默默跟着她。 若眠气势汹汹地挤出这波凑热闹的人群时,和一个衣着打扮颇为体面的小厮迎面相撞。 红狐面具松落。 小厮被撞到疼得跳脚,“嘿!不长眼的东西,好铁的头,存了心害世子爷来的?快拿住打死!” “住手!”蔺秋痴望着若眠那张秾丽娇艳的脸,被她眼尾曳着潮红的懵懂眼神勾得荡开了涎笑。 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碍事不自知的小厮,温和低声道:“婉云姑娘,怎么是你?” 没想到会冲撞世子爷,若眠吓得脸色顿时煞白,说不出一个字。 祁聿怀沉默且淡定地为若眠重新系上面具,在蔺秋情不自禁地伸手要碰若眠时,拉起若眠飞奔离开。 蔺秋傻了眼。 待回过神来,对身边小厮连踢带踹:“蠢货蠢货!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不把那个小骚狐狸给本世子追回来,你们都去死!” “……是。” 便开始了对二人的穷追不舍。 祁聿怀自小君子六艺都未曾落下,非孱弱之辈,甩几个小厮很容易。 可若眠孱弱,她实在有些跟不上祁聿怀的步子,不到两条街就已气喘吁吁。 祁聿怀见状,就往仅能通一二人的窄巷里拐。 随手拽倒些巷子里堆放的杂物阻乱他们脚步。 七拐八绕,竟来到了临河边。 在楚馆揽客姑娘的注视下,钻进了一旁小巷子。 先扶若眠爬上矮墙,再跃到对面楚馆的二楼屋瓦上,绕至恰可以遮挡视线的楼窗后。 脚步声杂沓追来,追远之后又骂骂咧咧地折了回来,无奈悻悻离去。 若眠吊在嗓子眼的心到此刻依然在怦怦乱跳。 “回去吧。”祁聿怀也累得直喘气,解了面具,起身扶起若眠。 他直接从二楼屋瓦上一跃而下,回眸扬了扬入鬓的墨眉,“跳,别怕,我接着。” 若眠温吞吞地坐在瓦沿,攒足勇气,闭着双眸扑了下去。 祁聿怀接得很稳,可就在若眠跳下去的刹那,临巷的窗户猛地被楚馆姑娘和她的宾客撞开了。 “做什么,死鬼讨厌。” 楚馆姑娘那娇滴滴的嗓音,就是灌了蜜也很难掐出这种声来。 窗户撞开那一刻,祁聿怀下意识将若眠护在他和墙体之间,小心翼翼地护着若眠的脑袋。 “心肝儿,想死我念死你爷爷我了……娘,祖宗……” 待意识到楼上正烈火干柴,祁聿怀立刻捂住了若眠的耳朵。 若眠扑簌着荔枝水眸,眼神娇怯躲闪,显然还听得见。 第51章 我要你爱我。 楼上的声音愈发孟浪没形。 又爱来爱去,又海誓山盟天打雷劈。 祁聿怀垂眸睨着一动不动装死的若眠,大掌抚至她的心口。 若眠一惊,声若蚊蝇:“大爷?” 祁聿怀嘴角漾开一抹好看的弧度,低声逗她:“心跳得这么快?你也觉得刺激?” 趴墙根底下听,何止刺激,简直缺德。 若眠又羞又恼,“不是,大爷别胡说。” 惊心动魄地被追了三条街,心跳不快才有鬼,心跳出嗓子眼都是应该的。 “我胡说?”祁聿怀的胳膊按在若眠头顶处,凑近她耳畔低语道:“那你是好奇?还是羡慕?” “都不是!”若眠恼得没控制住嗓音,惹得楼上两人察觉。 楚馆姑娘:“什么声音?” 宾客:“哪有声?没声,美人心肝儿,你听错了。” “指定有声音,合上窗吧,冷飕飕的。” 她虽是开门迎客的,也要进了门才是客,躲在外面的算什么东西。 宾客在兴头上,万事顺着楚馆姑娘,合上了窗。 若眠忍了这半晌,挥开了祁聿怀不安分的手,抬脚就走。 祁聿怀忍着邪火追上去,抓住若眠的手腕扯进怀里,音色颇冷:“又耍什么性子?” “我没有。” 若眠并没有意识到她在祁聿怀面前有多爱下意识否认自己的情绪。 一次又一次,祁聿怀多少有些许寒心。 “你没有?” 加重了语气,也加重了握着她的力道。 “就是没有。” 她凭什么敢跟祁聿怀耍性子,搞不清楚自己是几斤几两的东西。 真有情绪,自己默默咽了就是。 让她说她也很难说明白。 祁聿怀失望冷笑,抓着若眠的腕子按在墙上,大掌捏着若眠的下颌强逼她抬眸。 他的虎口和指腹都有不同程度的茧,粗粝感强烈地摩挲着若眠脸颊。 “不愿意说?那我替你说。” “陪我下山逛灯会本就是不情不愿。靠太近嫌烦,牵手也烦,当众抱了你更是让你厌恶到了极致,是也不是?” 祁聿怀的话毫不掩饰,直白凌冽,就连若眠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无情扯干净了。 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会看不出若眠的心意一直有所保留呢,无非不愿意拆穿罢了。 “你再说你没有啊,说啊!” 若眠此时已被庞然的惧意淹没,眸中水雾弥漫。 而祁聿怀呢,那双漆眸黑似不见底的深渊,磅礴的怒意就像盘在黑云后的雷暴。 若眠得想法子稳住他,否则她就完了。 “我不是嫌烦,只是不想在外面这样。 “大爷还未娶妻,就公然和我逛灯会,举止又亲昵无间,对大爷的影响不好。” 祁聿怀已快失去耐心听她找补这些场面话,“我是不是该感动,你为我的婚事操的心可真长远。” 怎么听都只有讽刺,可若眠已然黔驴技穷:“我都是真心为大爷的。” “陶若眠,你听清楚,我要的是你的真心,不是劳什子‘真心为我’。” 若眠傻眼,这是人话吗?哪有分别? “听不懂?”祁聿怀松了若眠的脸颊,手臂揽着若眠的腰肢,猛地使她紧贴着他胸膛,“无妨,我一字一句教你。 “我要你爱我独占我,不择手段得到我的身心,而不是不痛不痒地等着我娶妻厌了你,说些为我好的废话。” 那些往日在祁聿怀眸中隐匿很深的邪恶偏执,此刻明晃晃昭然若揭。 若眠越了解他,越害怕地想要后退。 “听懂了吗?” 恶魔在咬她的唇,低沉的威胁里裹挟着危险的暧昧。 “……疼!” 先是唇珠被祁聿怀咬得冒出血珠,又是舌尖一而再被他碾在齿间玩弄。 嘴里充斥丝丝萦绕的血腥味。 “回答我,听懂了吗?” 祁聿怀在低喘,深眸幽寒,仿佛下一刻就要像野兽一样猛烈撕咬若眠,将其拆骨入腹。 若眠抵着他胸膛的手腕不停在抖,泪像断了线似的,“懂了……大爷你别这样,我害怕。” “害怕?你好好爱我,我就不会发疯。”他说得十分坦然,邪肆如妖孽,“说你爱我。” 若眠咽了咽唇齿间的血水,“我爱你。” “继续。”他掌在若眠腰间的手猛地掐紧,显然并不满意这毫无感情的回答。 “我爱你。” …… 怎么说他都不满意,变着法折磨若眠的身体。 若眠几次想抱住他,却被他掐着腕子按回了墙上。 他的音色冷如冰魄:“继续。” 若眠心力憔悴,哭都哭不出来了,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想从这个疯子眼里找到一条生路。 “说。” 一个字有如一泓冰水,浇遍若眠全身。 “你离我近点,我在你耳边说。”若眠绷着脸抿着唇,显然已经被逼急了。 祁聿怀淡漠地勾了勾唇,俯身凑近。 若眠直接用手勾住他的脖子,迎上去放肆地咬他嘴唇。 他的身子又冰又僵,显然愣住了,若眠趁机挣脱快被掐出血的腕子,紧紧绕着祁聿怀。 她在祁聿怀面前从来都是逆来顺受,温柔体贴的样子,说白了就是情绪平淡,不痛不痒。 这是第一次强烈到带着直白的恨意在祁聿怀身上发泄。 祁聿怀动了情迎合她,她就报复性极强地回咬他的舌尖,痛得男人蹙眉要推开她,若眠攥着他衣襟的手却不肯松一分一毫。 直至咬得两败俱伤。 “陶若眠!” 他横在若眠腰间的手臂暗暗起了青筋,几乎要将若眠的腰肢碾碎。 若眠两鬓青丝微微松落,烟眉水眸间染着淡淡的厌倦,唇红如血。 “大爷不就喜欢这样的吗?”嗓音软媚如丝,极尽讽刺羞辱。 那一刻祁聿怀恍惚不已。 他为何偏偏对这样的人动了真情。 猛地推开她,反唇相讥:“陶若眠,我也不要你了。” 若眠后背撞得生疼,望着祁聿怀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阵泛起酸涩悔意和抽丝般的痛,还有对自己的失望。 祁聿怀其实很好哄好骗,她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空荡荡黑黢黢的小巷,渐渐只有凛冽的江风呜咽穿过。 她无处可去,蹲下身抱着自己低泣。 两旬寒音寺生活,她和祁聿怀宛如一对寻常夫妻,每日如梦似幻。 可若眠无时无刻不在警告自己那些都是虚假的泡影。 如今泡影真的消失,她却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宠辱不惊和坚强。 哭够了擦眼泪时,远远传来沉重缓慢的脚步声。 她抽噎着抬眸望去。 祁聿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隐隐有泪曳在眼尾,下颌轻抬,语气生硬,“你还要不要我?” 若眠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哭得心都要碎了。 “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别不要我。” 祁聿怀心里何尝是滋味,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把小姑娘逼得那么紧,“抱歉,吓着你了。” 若眠不住摇头,圈着祁聿怀脖颈的手臂愈发紧,“不是大爷的错,是我顾虑太多不敢再相信大爷的心意,也是我一直在抗拒大爷的亲近。” “你也知道。”祁聿怀气得咬牙。 “是我的错。”若眠哭得祁聿怀肩头都湿了一块,“我其实很喜欢和大爷住在寒音寺的这些天,真的很喜欢。” “不喜欢我吗?” “喜欢。” “爱我吗?” “爱。我爱你。陶若眠爱祁聿怀,很爱很爱。” 祁聿怀僵直的身体渐渐弯向若眠,紧紧回抱着她,语气里携着几分无奈抱怨:“总是要逼你。” 若眠哭湿的长睫缓缓掀开,眸光冷淡地睨着远处如水月色。 祁聿怀就是很好哄,也很好骗。 第52章 给她名分。 正月十六,祁盛来信,勒令祁聿怀立刻动身回府。 马车到侯府已是掌灯时分,小厮早已等候多时,“大爷您总算回来了,老爷等着您呢,再见不着您,该剥我们的皮了。” 祁聿怀松了若眠的手,招手让顾六近身,低声吩咐道:“转告秦妈,我没回去之前,任何人传唤婉云,能拖则拖。” “是。” 若眠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进了仪门。 书房内,祁盛已等得脸色黑沉。 祁聿怀掀帘进内,一时宛如朗月照进明室。 连祁盛的脸色也照亮了几分。 “父亲。” 祁盛将靖王府来信扔向祁聿怀,语气还有残怒:“你几时被美色迷得如此糊涂了?” 信中说就在昨夜,祁聿怀为了若眠不惜冲撞靖王世子,已将蔺秋气病在床。 祁聿怀读完信,面不改色:“父亲息怒,我一直在寒音寺避闹清修,昨夜之事应是世子的误会。” 祁盛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还瞒?昨夜你两个妹妹皆在灯会上认出了你和那个云丫头,戴个面具就想掩人耳目,未免太蠢!” 是认出,不是看见。 静默良久,祁聿怀坚持道:“请父亲相信我,昨夜我不曾带婉云下山。” 祁盛便懂了,蔺秋并未看见祁聿怀的脸。 他冷哼一声,蘸饱狼毫提笔回信,边道:“你也还知道带她逛灯会不妥? “之前因为她,靖王妃已对你失望至极。这次是让你有意躲过去了,但你能躲着一辈子不娶妻? “又是带她在寺中独处,又是带她招摇过市,你心里明知娶不了她,如此行事,与害她何异?” “我为何不能娶她。” 祁盛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祁聿怀理所当然道:“我为何不能娶她。” “糊涂!”祁盛气得扬起了玉砚,又咬着牙摔了回去,没舍得打在祁聿怀身上,“她是丫鬟,就不提门当户对心性品行,即便我与你祖母同意,你可曾想过她日后该如何自处? “你让她如何执掌得了中馈?何来底气作为你的正妻去和别的夫人应酬周旋? “你若真的喜欢,就是喜欢到非她不可,即便退一万步而言,她也只能是你的妾。” 祁聿怀跪地行礼道:“多谢父亲成全。” “你!”祁盛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他这么大年纪,又是祁聿怀老子,居然也没逃过被他摆这一道,“你敢阴你老子。” 祁聿怀情真意切,神色凄凉,仿佛他才是上了当的那个,“请父亲成全,越儿此生别无他求,只希望能给婉云一个名分,她……怀了我的孩子。” “你!!” 祁盛的心口顿时梗痛不已。 “父亲。”祁聿怀上前简单为其搭了个脉,掀帘吩咐小厮去煎一帖安神的药来。 “不必了,假惺惺。”祁盛气呼呼地将染了墨滴的信纸揪成一团扔了出去。 虽说惊吓大过惊喜,但这毕竟是祁盛第一个孙儿,确实也有惊喜。 “几时的事?” 祁聿怀应对如流,“前两日。” 祁盛愁得直叹气,未娶妻先纳了妾,等于自断名声。 任谁在择婿时都会将祁聿怀这种混账远远往后放,更有傲骨的,便是看着女儿人老珠黄,也不会委屈自家骨肉嫁给祁聿怀这种人。 祁盛看得出祁聿怀是想借此堵死娶妻之路。 但这已是祁聿怀不娶若眠的退步了。 祁盛不敢想要是把他逼急了,他是不是连出家也做得出来。 “你容我考虑考虑。” 这已是松口了,祁聿怀没有再得寸进尺,简单说了些寺中见闻,便退出了书房。 脚步匆匆回到他的院子。 秦嬷嬷已等出了满头大汗,“哥儿,你可算回来了,老太太派人来请了两回,第三回我实在找不出借口搪塞,让问柳将云丫头带走了,刚走一盏茶功夫。” ~ 且说若眠被问柳带进老太太屋里时,那阵仗和上一世祁盛审她已相差无几。 首座老太太。 惠孟罗三位夫人在楠木圆椅上依次序严阵以待,各房姨娘都在。 “婢子叩见老太太,各位太太。” 若眠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是在老大媳妇院里长大的,待了六七年?” 惠夫人接到孟老太太眼神,温顺道:“六年。” 满头银发的老太君仰卧在胡床上,拥着厚重的狐裘,两个大丫头正为其捶腿。 “整整养了六年,”老人家喟叹不已,“这六年,老大媳妇视你若已出,也算你半个娘了。 “今儿她做主,卖身契还给你,不仅放你出府,还要再添一百两银子一座宅子做你嫁妆,你且安生嫁给她陪房的儿子,可好?” 老太太话音未落,两个丫鬟一人端了五十两银子向若眠走近,掀开红布让若眠看真切。 还有她的卖身契。 如今她大识了些字,看着上面将其当做畜生买卖的字句和画押,心里又酸又恨。 “婢子谢过老太太和太太美意,婉云不嫁,也不离开大爷。” 她不傻,这摆明是孟老太太在做局害她。 但凡她敢答应,在祁聿怀面前再也别想解释的过去。 届时别提一百两银子和宅子,就是卖身契也休想拿到手,日后还是得在府里为奴为婢,遭人唾弃。 惠夫人一听,顺着老太太心意劝道:“戴午是个好小子,又能干又有主意,也不是外面那些乱来的,你嫁了他,越儿也可放心。” “老太太和太太是为我好,云儿都懂,可我已经离不开大爷了。”若眠声泪俱下,“老太太和太太若是嫌我碍眼,不若还是和以前一样,卖了我出去清净。” 老太太不悦至极,惠夫人觑见,扬声凶道:“你这孩子,目光怎就如此短浅,越儿能给你一时甜蜜,顾得了你一世安稳?如今大好的机会,错过这回,往后有你哭的。” “什么都别说了,喂她酒!”老太太可没惠夫人那么不痛不痒,气得拍腿,“今夜把她和戴午那小子一起关进柴房,明日就给他们完婚。” 酒里有东西,若眠用尽浑身力气挣扎着不肯喝,还是架不住两个婆子力大无穷,被她们强力掰开嘴灌了好几口。 灌完了酒,婆子们用力将若眠推倒在地。 “你自己去,还是要请你去?”老太太厉声道。 若眠很快就感到身上有千万只蚂蚁在乱爬,窜动,啃噬……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手臂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试了几次后,她拼尽全力也只能抬起头。 那眸中似有寒光凝聚,满是傲骨和英气,直白到毫不避讳地瞪着孟老太太。 “我为大爷的心,万劫不朽。老太太若硬要逼我和他人苟合。 “我宁死。” 第53章 为我生个孩子。 “小贱蹄子,你好大的胆子!” 老太太身边的老妈子见若眠敢对老太太不敬,上去揪住若眠的衣襟就要扇她耳光。 忽闻守门的丫鬟通报了一声:“大爷来了。” 这通报声是在祁聿怀进屋后才逼着自己喊出来的,显然被勒令过不许则声。 老妈子猛地愣住,斜眼睨着祁聿怀那高大威沉的身影眨眼就疾步逼近而来,扬起的手落不是,打下去不敢。 “滚!” 祁聿怀五官凌冽面如刀削,平素淡着眉眼只觉不易近人,此时沉沉压着眉,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威压如剑拂面,吓得老嬷嬷抖如筛糠。 “大爷。”若眠揪住了祁聿怀的衣角,嗓音软绵绵的,俨然已娇骨如水。 祁聿怀半跪下身抱起若眠,用大氅掩住了她胡乱扯开的衣襟。 “时辰已晚,孙儿明日再来见过祖母。” 他单手抱着若眠腿弯,揽在若眠后背的手朝呈着若眠卖身契的丫鬟伸了过去。 “这……”小丫鬟为难地回眸望向老太太和惠夫人。 孟老太太瞪她一眼。 “给我!”祁聿怀厉声喝道。 吓得小丫鬟松了手,漆盘跌落。 “大爷恕罪,大爷恕罪。” 不住在磕头。 祁聿怀没理会,直接蹲下身捡起了若眠的卖身契。 “越儿站住!” 孟老太太急得下了胡床,在丫鬟搀扶下颤巍巍来到祁聿怀面前,一拐杖敲在他腿上,“你简直被她下了降头!” 若眠软若无骨地伏在祁聿怀肩头,不停在呻吟,让屋内众人听了又是蹙眉又是脸红。 祁聿怀清隽的脸上却只有心疼,他苦笑道:“祖母才知道吗?这降头解不了,离了她,孙儿唯有剃度。” “你!” 孟老太太望着祁聿怀的背影,傻在当场。 一个宁愿去死,一个唯有剃度。 简直好得很!干脆气死了她清净! 祁聿怀疾步回了院。 “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大的罪?” 秦嬷嬷一路跟进祁聿怀屋子,望着若眠痛苦撕扯衣襟,不住乱扭乱吟的样子,心疼不已。 “劳烦秦妈多打些热水来。” 祁聿怀倚坐在炕沿,说话间蓦地被若眠胡乱揪住了衣领,那小手游鱼似的,直往祁聿怀里衣钻。 “哎。”秦嬷嬷老脸一红,退出去时贴心地放下了里间软帘。 “大爷。”若眠浑身热得滚烫,嗓音里带着乞求。 祁聿怀抓住了她邀请得过于热情的手,抵在唇边吻了吻。 “怪我来得太晚了。” 他赶到得并不晚,只是生性多疑的他一直站在门外窥听若眠的回答。 害若眠受了这份罪,他很内疚。 可此生能亲耳听到若眠说那些话,他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大爷,亲我。” 若眠从未如此主动孟浪过,此时意识模糊,但却一直在煽风点火。 …… 夜里添了三次水,过了三更才停。 若眠睡得不安生,头很痛,身子也难受,每块骨头都像拆掉了重装回去的。 干脆早早醒了收拾收拾屋子。 快一个月没住人,秦嬷嬷刚陪儿孙过完年节和元宵回来,又听顾六说祁聿怀二月才回府,就没来得及收拾。 “再睡会儿。”祁聿怀迷迷瞪瞪地揽住了若眠的腰,搂进怀里埋首其颈间,嗓音沙哑倦懒,又有一股缱绻。 若眠没有挣扎,任祁聿怀抱着。 这么躺着反而不难受了,困意袭来,一脚坠进梦里。 迷蒙间掀开眼睫,脸颊上还残留着祁聿怀的吻意。 祁聿怀撑着额头,嘴唇漾着一抹好看的弧度:“吵醒你了?” 若眠尚有困意,伸了伸懒腰,“没有……有。” 祁聿怀温柔地将若眠鬓边的碎发捋向耳后,捏着她耳垂的软肉轻捻,失笑:“到底有没有?” 若眠有些窘迫,她才因为总爱掩饰自己的情绪和祁聿怀吵了一架,这会儿祁聿怀又挖坑等着她,干脆转移话题:“大爷明知故问,是想我伺候大爷更衣吗?” 祁聿怀笑得揶揄,“不是昨晚你求着我的时候了,还得我求你才给我更衣?” “说不过大爷。”若眠忍着羞赧,欲掀锦被起身。 “等会儿,我好好和你商量件事。”祁聿怀裹着锦被又将若眠笼了回去。 若眠被他弄得好奇不已,乖乖躺回去抵着他胸膛等他开口,“嗯,你说。” 可祁聿怀只是深情脉脉地望着若眠,半晌也不动嘴。 若眠被盯得有些羞恼,推他的腰,嗔道:“说呀。” 祁聿怀亲了亲若眠的手,“为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若眠很意外,一时愣住了。 “怎么了?不愿意?”祁聿怀敏感地拧了拧眉。 “没有,我只是……”若眠张嘴结舌。 “只是什么?你想什么就说,别瞒我,至少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前天还吵架说不要她了,今天就哄她生孩子,变戏法的都没有他变脸快。 若眠为难道:“大爷,我的身体不行。” 即便和祁聿怀待在一起后就再也没来过癸水,她也没太担心过。 她和她娘的身体一样,先天不太正常。 “我知道,所以问你愿不愿意。若愿意的话,就好好调养身体。” 这是考验吗?还是磨砺呢? 若眠就像被赶上架的鸭子,退一步刀山火海,往前走,又不确定会否有热锅烈油等着她。 说出口却是毫不犹豫的:“我愿意。” 祁聿怀耐心十足,“当真愿意?” 第54章 我们拜堂。 若眠险些被老太太用腌臜手段逼着嫁给戴午的事情,不日就传进了祁盛耳里。 犹豫再三,他还是心甘情愿地充了祁聿怀的说客。 老太太还没从昨晚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左耳萦绕“我宁死”,右耳盘旋“我唯有剃度”,没完没了。 弄得老人家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恶人,心里隐隐有愧疚之意。 一时祁盛也来劝,老太太愈发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脸扭向炕里,不愿意多看祁盛一眼,“你既点头应了这混账事,脱了裤子放屁的多余来问我。” “老娘你……”祁盛无奈地摇了摇头,凑上去揉老娘的背,哄道:“越儿纳了婉云丫头,从此绝了京里那些闺秀嫁进祁府的念头。这般越儿还能娶谁?唯独表亲又还是知根知底的。” 精准地说进了老太太心坎里。 惠家的静儿,她本家的姝儿,都是极娴静慧丽的女子,年纪又正合适。 老太太有意让孙儿们尽量都娶表亲,就像当年逼祁盛和祁明娶孟家女儿一样。 只是祁盛执拗,没如她老人家的意,祁聿怀的婚事上,祁盛也一直不肯松口。 如今是祁聿怀自己非要把路走死,祁盛退一步,恰好退进了老太太的战壕里。 老太太虽然还是生气,但语气已缓和了三分,“表亲更不能受这窝囊气,届时迎人家进门,更要风光体面大操大办,万不能叫一个小丫鬟片子骑在了官家小姐的头上,传出去,真是要被人家戳得脊梁骨散架。” 祁盛笑笑,“是这个理。娘为越儿想得深远,不怪越儿总说祖母最疼他。” 老太太撇了撇嘴,“你们父子俩也不用在我面前一个施软一个装硬,我不是个傻的。这次就依越儿的,让那丫头安稳地把孩子生下来。” 之后会不会去母留子,要看祁聿怀还会否如今日这般将若眠看得如命。 反正老太太心里死活接受不了若眠留在自己大孙子身边极尽魅惑。 隔应,恶心。 ~ 知道自己将嫁给祁聿怀为妾那一刻。 若眠整个人都懵了。 祁聿怀专程去官府解了若眠的死契,将她的名字从奴籍册上划了去,放其为良。 并让赵歧认了若眠做义妹,以赵府充作若眠娘家,由此报备了一份纳妾文书。 这意味着,若眠是良妾。 是良妾,祁家人将不能再随意买卖若眠,就算她真的犯错有罪,也只能由祁聿怀休了她。 若眠若不能全须全尾回到赵府,赵府可直接报官,官府不可坐视不理。 祁聿怀为她,可谓绞尽了脑汁,拼尽了全力。 婚期定在正月二十八。 仪式很简单,祁聿怀往赵府送去财物,一顶小轿将若眠从侧门抬入祁府,不拜高堂,没有大肆宴请亲友,却已在祁聿怀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人尽皆知。 新房内,秦嬷嬷用两根细线为若眠绞去了象征稚嫩的鬓发和汗毛。 三千青丝高高盘起,从此再也不是姑娘了。 铜镜中的女子渐渐褪去了清纯稚嫩,一瞬比一瞬展露出更为勾人心魄的欲和韵。 祁聿怀应酬完回了新房,若眠肉眼可见地紧张到连呼吸都紧了。 “大爷——” 祁聿怀醉得眼眸饧涩,一副站也站不住的样子,却稳稳扑到了若眠身前,手指轻轻搭在若眠涂了厚厚一层口脂的红唇上。 “叫我什么?” “……相公。” 祁聿怀露出一副傻笑模样,痴痴道:“什么?” 若眠握着祁聿怀的手抚了抚,忍着脸红又唤了一声“相公”。 比适才那嗓子还要甜腻。 祁聿怀笑得愈发春风得意。 不等他再催,若眠自觉地又连唤了好几声“相公”。 祁聿怀激动地将若眠扑进锦被里,从眉眼亲到鼻子,从粉装的脸蛋亲到涂了丹蔻的手,珍视到宛如对待易碎的青瓷。 “眠儿。我的……眠儿。”祁聿怀亲的声音很响,就是故意弄出来的,亲了一会儿,他认真地望着若眠,眸中没了那副憨傻的呆样,纠缠着心疼和深情脉脉,“从今以后,你就是陶若眠,再也不是什么劳什子婉云了。 “只是陶若眠,是我的眠儿。” 若眠没想哭的,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怎么哭了?”祁聿怀不迭为她擦泪,却根本擦不尽。 若眠极力克制住委屈的眼泪,第一次在祁聿怀面前坦露心扉,“在我记忆里,很小的时候,我爹娘也很宠我,十一岁那年,我爹突然就不要我和我娘了,我娘开始动不动就打我骂我,还把我往废地窖里关。 “被卖给太太以后,她对我也很好,把我当女儿养,什么吃的喝的穿的,有三小姐的就有我的。好了整整六年。可为了害大爷,她根本不顾我事后是死是活,非逼我去给大爷下药。” “我害怕,我害怕大爷对我的好也会消失,有一天会突然很坏地对我。” 说着,泪又如同淅淅沥沥的雨,落个没完。 “我不会。” 祁聿怀握着若眠的手贴在他脸上轻蹭,“你爹屡试不中,无脸回乡,才和你娘生下了你。 “他不爱你娘,更不会爱你。你娘恨你爹,迁怒于你。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至于惠氏,你对你的好不仅有所图,也从未真心实意过,给你的衣裳吃食都是婉月不要剩下的罢了。 “你不在她身边已久,她又在用这种法子对一个叫盼如的丫鬟。 “我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你值得,只是从出生起遇到的人就不尽人意,你才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若眠已哭出了鼻音,“大爷会永远对我好,对吗?” 祁聿怀坐起身来,怕把若眠压坏了。 他倾身拂去若眠脸上的泪痕,一字一句道:“你我身份悬殊,我名义上娶不了你,但我可以永不娶妻。 “在我心里,永远只有你是我的妻子。” 若眠感动得一塌糊涂,从祁聿怀放良开始,她心里就明白祁聿怀是真对她动了情的。 她钻进祁聿怀胸膛,低声啜泣,“我也永远是大爷的人,此生都不会变。” 两个人缠绵地抱了一会儿,祁聿怀牵着若眠来到外间,拿出了事先让秦嬷嬷备好的绣球,“我们拜堂,我娘会祝福我们。” 夫妻才有三拜,祁聿怀心里就是认了若眠为妻。 若眠接过绣球的一条纱带,恭恭敬敬和祁聿怀拜了天地和高堂。 “夫妻对拜。” 若眠恍惚地直起身,撞进祁聿怀款款深情的眸中。 “眠儿。”祁聿怀紧拥着她亲吻,急切地像要融化她。 手中的红绣球纱带一圈圈绕在若眠手腕,腰间,作茧一般缚住了两个交缠深吻的新人。 而在勇毅侯府外,因伤口溃烂一直不得及时救治的沙慧雯,在今夜咽了气。 第55章 堕胎药。 徐嬷嬷只有沙慧雯一个女儿。 她作为惠夫人的陪嫁,自入了勇毅侯府就恪尽职守地扮着尖酸刻薄的角色,只为自家小姐在这样的侯门深府,做妾做的少些委屈。 这么多年,她几乎没有说体己话的人,一是确实很少有人愿意亲近她,二是她也怕自己会不经意将帮惠夫人做的腌臜事泄露出去。 她的外壳坚硬丑陋,好似不惧任何人的白眼唾弃,其实内心呢? 她唯一的脆弱,此生唯一的精神寄托便是沙慧雯。 可她那么乖巧伶俐的一个雯儿,竟惨死在了陶若眠的挑衅欺压下。 凭什么她的雯儿将永远深埋三尺黄土之下,死不瞑目;罪魁祸首却美美地攀上了高枝,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大少爷的良妾! 苍天不公! 小妾进门翌日,需给婆婆敬茶。 徐嬷嬷难掩刻毒的眼神,只恨不能将容光焕发恍若仙子的若眠烧穿两个窟窿。 惠夫人注意到了,找了个借口将徐嬷嬷支了出去。 “新妇给婆母敬茶。” 惠夫人含笑接了茶,示意冬儿扶起若眠。 若眠坐进盼如铺好椅搭和坐褥的楠木圆椅内,含羞垂眸。 立在一旁的雅琴将早已备好的茶水放在若眠右手边的高几上,“姨奶奶请用茶。” 惠夫人也道:“不必拘礼。” “是。”若眠端起茶水,呷了一口。 端茶倒水习惯了,突然被架至主子的位置,她多少有些难以适应。 惠夫人对若眠的手段很满意,无论她是良妾贱妾,至少汾河郡主再无可能嫁给祁聿怀。 无非嘱咐些客套话,不动声色地支走了雅琴和盼如。 若眠了然,让冬儿把惠夫人给的赏先送回去。 屋里一时就剩婆媳二人。 惠夫人淡笑品茶:“领你进府时也没想到,会阴差阳错送你成了越儿的心尖宠。” 这话是提醒若眠,她走到今天这一步,离不开惠夫人。 “没有婆母疼爱,就没有今天的若眠。”若眠自要顺着她说两句,不过,“既然昔日婉云已让婆母如愿以偿,往后,她也该做回陶若眠了。” 惠夫人不悦道:“这就要桥归桥路归路,未免太着急了。” 她一直担心会否祁聿怀早看出若眠是她的棋子,还坚持养在身边不过为反将她一军。 但如今看来,确实是她多虑了。 “倘若越儿知道清阳观的事,他还会为你不惜和老太太争得面红耳赤吗?到时候老太太再要打发你,你还指不指望我帮你?” 若眠垂眸不语,手搭在椅扶手上,紧攥到指骨泛起冷白。 惠夫人觑进眼里,冷笑,“怎么?真陷进去了,为他宁死?” 若眠溜下圆椅跪地不起,“太太都知道,我接近大爷伊始心术不正,也清楚我们身份悬殊,我怎么敢对他动真情? “我如今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求大爷的宠爱能绵长些罢了。” 惠夫人挥了挥手,“起来吧,叫人看见。做人贵在有感恩之心,一飞上枝头就急着甩了往日穷亲戚的,你说她该不该报应?” 如今这局面,若眠这颗棋用好了,弄死祁聿怀都不在话下。惠夫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若眠扶着圆椅起了身,战战兢兢地半坐着,“儿媳谨记婆母教诲。” 惠夫人敲打完了,不再多留她,“回去吧,越儿忙,你常来尽孝。” “都是儿媳本分,”若眠起身行礼,“儿媳告退。” 掀帘出了屋子,没忍住嘴角笑意。 这惠夫人也是,至今还敢用她。 回房后,若眠渐渐感到小腹肿胀,隐有下坠感。 冬儿见若眠脸色不好,放下手里正叠的衣裳,上前关心,“奶奶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若眠疑心癸水要来,就没让冬儿声张,“热碗水来我喝,我躺一会儿,没什么事情不用叫我。” “哎。” 冬儿转身刚去,若眠一起身,头晕得异常厉害,伴着阵阵恶心,小肚子里头痛得像有一双手在拧绞。 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 “奶奶!”冬儿忙不迭跑回来将若眠扶至炕上,“奶奶您流血了。” 若眠也感觉到了,她不知身体怎么突然出了这么大毛病,来个癸水而已,闹得像要她的命。 痛得想死。 冬儿见若眠的脸色一瞬瞬煞白下去,吓得唤来了秦嬷嬷。 秦嬷嬷脱了若眠的棉裙裹裤,为若眠擦洗时突然问道:“奶奶去园西可吃了喝了什么?” 冬儿已吓得泛了泪,“就喝了一口茶。” “出什么事了?”祁聿怀从书房回来取书,直接掀帘闯了进来。 “哥儿别进来,都是血。” 祁聿怀睨了一眼地上一堆堆血布,冬儿端着的漱盂里也全是血水。 他毫不避讳地倚坐在床沿,握着若眠攥紧到根本分不开的拳头,“眠儿。” 若眠痛得浑身起了一层薄汗,松散的青丝紧贴着额头脸颊,看着揪心不已。 祁聿怀:“去请郎中,越快越好!” 冬儿赶忙放下漱盂,“是。” 郎中赶来之前,若眠几度痛得昏死了过去。 待郎中隔着帷幔诊了脉,犹豫道:“尊夫人这是误食了麝香干漆等物所致。” “堕胎药?” 郎中小心翼翼地点头,“正是。老爷节哀,夫人已没了喜脉,气血极其虚弱,需开方细心进补,千万静养一段时日。” 于是留了方子去了。 祁聿怀出神地望着昏睡的若眠,内心自责不已。 若非他急着用若眠怀孕的假消息逼祁盛和老太太答应他们的婚事,也不会害若眠受这份罪。 冬儿是孟夫人院里拨来的丫鬟,此事很快就传进了老太太耳中,令老人家唏嘘不已。 大房这脉,连儿信儿还小,凤儿是个傻的,老大好不容易开窍,这重孙才刚查出来不到半个月,就这么没了。 若眠前脚刚从惠夫人院里出来,紧跟着就出了这种事,老太太自然要拿惠夫人问话。 惠夫人百口莫辩。 徐嬷嬷有意把罪过都推到端茶丫鬟雅琴身上。 孟夫人冷笑,“她一个小丫鬟,哪里弄来堕胎药?” 言外之意,雅琴若不是被陷害,就是背后还有人指使。 重点不在若眠和她肚里的孩子,重点是这个本该问世的孩子是祁聿怀的。 如此一想,老太太愈发火冒三丈,更有了不拿住幕后黑手决不罢休的架势。 徐嬷嬷本想一步步折磨若眠,这次暂且拿雅琴挡刀。 可见老不死的和那位尖刻的孟夫人并不好糊弄,她不忍害惠夫人深陷圄囹,便站出来认了罪。 老太太体谅她失女之痛,加上惠夫人求情,只是从轻发落了徐嬷嬷,让她去大厨房烧火。 厨房有美差也有苦差,烧火可谓是最苦的差事。 惠夫人还欲求情,老太太称困,绝了惠夫人的念头。 第56章 你要杀了她? 若眠静养这几日,祁聿怀总是亲自喂她药,若眠起初两天还会不自在地要让冬儿来做,后面也就习惯了。 “我和祖母说了,以后你不必再往她院里去。这次是堕胎药,下次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若眠握住了祁聿怀的手腕,商量道:“大爷,我得去。” 祁聿怀长眉微蹙,“你还念着觅春的仇?” “不止。”若眠没忍提祁聿怀生母段氏,“徐嬷嬷去了灶房,这是离心她和惠氏的大好机会,大爷不想试试吗?” 祁聿怀搁了药碗,语气不乏冷意,“你几次过去不是险些丢了命?要我怎么试?拿你的命试?” 若眠的小手钻进祁聿怀掌心,凑近哄道:“大爷放心,往后我会更加小心,决不让自己再受伤,我也不忍看大爷为我担心。” 祁聿怀捏紧了若眠的手掌,望着她的眼神愈发幽深:“你这么着急为我娘报仇,是不是还没忘你说的那些话?” 事情结束,她就要走。 若眠心里突突直跳。 祁聿怀到底怎么做到心明眼亮至此的,连她内心深处小心算计的小九九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明明每日不是读书就是读书…… “大爷想多了,她做了孽就该付出代价。不管是为觅春还是为大爷的娘亲,我都心甘情愿做大爷的棋子,大爷只管用我,我相信大爷能下好这盘棋。” 如若不抢占先机趁此报复惠素华,等她再琢磨出什么邪招来对付祁聿怀,就太被动了。 祁聿怀也不想放弃这次天赐良机。 而且主动出击确实比被动承受更能保证若眠的安全。 “容我想想。” ~ 惠夫人这几日都在琢磨怎么把徐嬷嬷弄回到自己身边来。 可惜无论她怎么努力,老太太就是不肯松口。 甚至将府里庄子和店铺的账都要了回去,变相想让孟夫人独掌中馈。 往日孟夫人虽也在老太太撑腰下掺和支钱和各项开销,但至少还得经惠夫人一道手。 而今是彻底不要惠夫人过问了。 生了这闷气,身边却已无知心的徐嬷嬷可为她疏解苦闷。 恰逢老三祁霁要南下办事,顺带送云静两个丫头回去,惠夫人便将诉苦的信交给了侄女们,等惠雄的信回来,祁盛总不好再对老太太的霸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出了这些糟心事,算计到如今,也不知祁嗣延能不能赢过年纪堪堪合适的祁连祁信,争到汾河郡主的芳心。 可她的傻儿子还在心安理得受旁系支族的小子们追捧,只顾砸钱斗鸡走马,会酒观花,或许还在拈花惹草,只是没敢让她知道。 若眠就是在惠夫人教训祁嗣延时到访的。 祁嗣延一溜烟就跑了。 快两个月没见,他比若眠印象中消瘦了许多,听祁聿怀偶然提起过,祁盛将祁嗣延丢给了公孙将军为徒,有意让他去禁卫军中历练历练。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怎么来了?” 惠夫人没想到老太太会为若眠丢胎动那么大气。 说来说去,无非祁聿怀真的宝贝她,而那个老不死的又将祁聿怀视作命根子。 “儿媳刚能下床走动便找机会往婆母这里来了,”说起来已是愤懑不已,“徐妈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糟婆子,亏得婆母那么信任她。” 惠夫人下意识维护道:“你害死她女儿,不怪她恨你……也怪我没能切身体会到她对你的恨意。” 就算报复,还有千万次机会慢慢做局,她偏偏挑了最不合适的时机,鲁莽冲动至极。 “儿媳自然知道不会是婆母授意,可只怕祖母不信,公公也不会信。”若眠挨坐在惠夫人身侧,“婆母心是最善的,哪怕徐妈做了许多坏事,从来都是心软维护,这次少不得也在祖母和公公面前为她求了情?” 惠夫人烦躁地捏了捏眉心,默认了。 “我就知道,如此一来,任谁都不会信婆母没授意她堕我的胎。这偏是祖母和公公最在乎的一胎,他们不疑心婆母这个后娘才怪。” 惠夫人睨着她,“没了孩子,你就不伤心?” 若眠应对如流:“我只是没保住这胎,不是丢了大爷的宠爱和信任,不出三个月还能再怀上。我只怕婆母因此次失势,意图拿我下药之事挽回局面,我就彻底完了。” 惠夫人不是没想过,解了祁聿怀在乎若眠这一环,徐嬷嬷便罪不至此。 可失了若眠这颗棋,日后还能不能再阴差阳错锻造出这么称手的兵器,实在难说。 “你来是为我支招的?” 若眠点头不迭,“很简单,婆母将徐妈撇出去得了,那个老东西心思歹毒尖酸刻薄,留在婆母身边净败婆母的名声。 “这次只要让祖母和公公看到婆母的决心,害我肚里孩儿的事,用脚趾头想也和婆母无关。 “反之,婆母若反复求祖母和公公开恩轻饶她,还想日后再寻个机会把她弄回身边,那祖母和公公只会疑您更深,这个疙瘩搞不好永远都解不开了。” 惠夫人听完,陷入了沉思。 这未尝不是条出路。 不是她狠心,实在是徐嬷嬷这次太莽撞,也连带害了她。 沉吟半晌,她松口道:“她毕竟跟了我那么多年,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实难下手。” 若眠心里冷笑一声,这是又想解决后患,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也还想在徐嬷嬷心里留下个“好主子”的形象,免得徐嬷嬷跳脚。 “不然说婆母的心是最善的呢。”若眠挽住了惠夫人的胳膊,“不如这样,婆母去祖母和公公面前表个态,脏手的事,我去大爷面前掉几滴眼泪,让他吩咐人去做。” 惠夫人犹豫且惊讶道:“你要杀了她?” 若眠将惠夫人的手放至自己小腹处,阴恻恻道:“抛开别的不谈,她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她为我的孩子偿命,很过分?” 她的眼神诡谲凌冽,一时令惠夫人后背起了层细密的寒意。 惠夫人抽回手,极力镇静下来。 死了也好,死人的嘴才守得住秘密。 正好她闲得浑身难受,整日如坐针毡,送走若眠便往老太太院里去了。 一进去就哭,说她失去长孙之痛不亚于老太太失去重孙之痛。 “她是陪了我快二十年,可她若真心为我,哪里做得出害死我孙儿之事。 “我也是瞎了狗眼,念在往日情分上一直心软可怜她,实则是行了包庇纵容之实。 “这次我只求母亲将其赶出侯府,以证我从未掺和下药堕胎。” 老太太心里动容,“你和越儿早年离心,未必不是这糟婆子在里头绊的。赶出去也好,赶出去清净。” 殊不知徐嬷嬷早已被秦嬷嬷和老太太院里两个婆子五花大绑,嘴上缠了好几层厚布,就在屏风后的隔间听着。 若眠在找惠夫人之前,已先会过徐嬷嬷。 第57章 别离开我。 徐嬷嬷从黑破的屋子醒来。 昏迷前的噬心之痛还有残痕。 她信心满满地对陶若眠说惠夫人绝不会抛弃她,让陶若眠大可无所不用其极地去怂恿惠夫人。 没想到仅是须臾,上午还在安慰她定会将她从厨房捞回去的惠夫人,下午就跪在老太太屋里哭求老太太赶走她。 陶若眠说她才是惠夫人最有利的爪牙,徐嬷嬷不该没有自知之明地动她。 可陶若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才进府六年的小畜生而已,而她陪了惠夫人快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 甚至怀着雯儿的时候,寒冬腊月的,还在为惠夫人多分些银骨炭,和文胡两院的丫鬟争得头破血流。 那几年,惠氏唤她姐姐。 如今不一样了,她老了,会拿乔碍事,会自作主张了,在惠氏心里,成彻头彻尾的糟老婆子了。 从来人心啊…… 房门倏然打开,一道颀长身影在两小厮拥立下款步走进。 徐嬷嬷被小厮扶坐起身靠着椅腿,这才看清来人是那位清风明月般的大少爷。 “这些是你的吗?”顾六展开手帕,里头睡着好些金银首饰玉镯玛瑙。 徐嬷嬷认得,那是她拿给沙荣厚葬雯儿用的,“怎么在你手里,我雯儿呢,我雯儿呢!” “放心,厚葬了。”祁聿怀危坐圆椅内,面上古井无波。 “收着吧,沙荣当了你的首饰只顾玩命赌,一张草席就将你们的女儿扔去了乱葬岗。”顾六的语气里满是唏嘘。 徐嬷嬷浑浊的双眸中满是悔恨的泪水。 当初沙荣苦追她时,并不是这个德性。 成了亲就全变了,吃喝嫖赌,几乎无毒不沾。 他还理直气壮,“你从来只知守着你那位夫人,一年到头有几天和我睡在一个被窝,老子是男人,不是死太监!” 回头再看,她为惠夫人做的那些,当真是一点都不值得。 哭够了,她的眼神从披散的发丝间射向祁聿怀,“你是来杀我的?” 陶若眠是这么说的。 祁聿怀淡淡道:“你害死我未出世的孩子,我不该杀你?” 徐嬷嬷冷笑不迭,“那我的雯儿呢?我那活活被你们打死的雯儿呢! “动手,别婆妈。” 祁聿怀挥手让顾六和另一个小厮出去,将房门落了锁。 凝滞地静默了半晌,他轻声道:“我可以不杀你。你们当年害死我娘的细节,你只需要一字不漏地讲给我听,我就放了你。否则,觅春能被挖出来,你女儿慧雯,我照样能再挖出来鞭尸曝尸。” “你!” 徐嬷嬷浑身紧绷的弦忽然就松了。 她还为惠氏死守什么秘密呢,为了惠氏,害女儿连死也不得安宁? 罢了,孽是她们先造下的,命里该还。 ~ 天已大晴了好几日,今晚又开始扑簌簌落雪。 祁聿怀酉正时分出的门,这会儿已经入更了。 “奶奶,咱进屋去等吧,您身子刚好,别再冻坏了。” 冬儿为若眠披好系紧大氅,才刚买进府的觅禾为若眠撑着伞,冷得直打哆嗦。 若眠接过伞,“再等等,你们先进去,烧炉热水。” 冬儿递给觅禾一个眼神,让她进去。 “是。” 约莫又过去了一炷香之久,终于自院门外瞥见了祁聿怀衣袍一角。 若眠紧步迎了上去,还未近身,已将伞倾向了祁聿怀。 他的神色落寞,眸中尚有泪意,长睫上细碎的泪珠已凝成了莹白的冰晶。 身子微弯,像折竹,又似断松。 手掌连着衣袖都是血,触目惊心。 若眠忍着鼻尖酸涩,轻轻拂去他发顶和肩上的雪,“没事的,已经都过去了。” 祁聿怀为了活命,眼睁睁看着生母死在惠夫人手里,又因为年幼害怕,错过了揭发惠夫人的最佳时机。 如今当年之事血淋淋展开在他面前,祁聿怀不仅要切身经历一次段氏的临死挣扎,还要再一次面对那个躲在门后不敢则声的自己。 祁聿怀的脊骨像是被人敲碎了,颓倒在若眠怀里,连拥着她的力气都丧失殆尽。 若眠听不见他的声音,耳边只有风雪的呜咽和呼啸,可脖颈却感觉到了热泪的侵湿和流淌。 若眠紧紧抱着他,亲了亲他的耳垂和侧颈,“没事了,都过去了。” 天色已晚,若眠扶着失魂落魄的祁聿怀回房歇下了。 冬儿在屋里备好了漱盂痰壶等物,放下软帘吹了外间的灯离开。 夜里不留丫鬟守夜,只他夫妻二人。 若眠披衣靠着引枕,祁聿怀枕在她腿上,烛火一团暖光。 “至少她自戕前还留了两条线索,我带人分头去找。” 若眠轻抚着祁聿怀的脸颊和发顶,垂眸笼着他。 祁聿怀紧阖双眸,往若眠怀里钻了钻,“有小六去足矣。” “小六又不能劈成两个人用。大爷放心,有秦妈陪着,我不会出事的。” 大比之期不足半月,祁聿怀不能再为这些事分心了。 祁聿怀默了半晌,隔着内衫吻了吻若眠的小腹,“你万事小心。” 若眠抿唇浅笑,“好。” 祁聿怀捏了捏若眠细腰处的软肉,起身来跪在若眠两条腿外侧,痴痴望着她。 “怎么了?”若眠轻笑,祁聿怀侧躺在她腿上太久,一边脸都压红了。 祁聿怀捉住她抬起的手,贴在脸上轻蹭,“答应我,别离开我。” 若眠愣了愣,漾起笑靥,“大爷怎么又说起胡话了?” 祁聿怀欺身逼近,手撑在她腰后的引枕上,指尖绕进若眠的青丝,近到两人能从眼眸中看清彼此,呼吸相闻。 “眠儿,回答我。” 若眠下意识抵住了祁聿怀的肩,忽闪眼睫,“我不离开大爷。” 祁聿怀捉着她的手按在心口,耸肩沉下去吻她。 逼得若眠费力仰起了脖子,洁白的下颌连着天鹅似的脖颈和精致锁骨,肌肤如雪。 “你心悦我,对吗?” 若眠迎合得有些吃力,眸中尽是迷乱之意,敷衍地“嗯”了一声。 自她被徐嬷嬷用堕胎药伤了身体,祁聿怀已经很久没碰她了。 若眠被撩得心神荡漾,还是定神捉住了祁聿怀煽风点火的手,“大爷,我来癸水了。” 祁聿怀愣了一瞬,扶着若眠后脑勺欺身压了下去,缠绵地吻她。 “可我想你。”嗓音急切又粗重。 若眠低喘不已,嫩笋般的胳膊勾在祁聿怀脖子上,紧紧抱着他,“那大爷多亲一会儿。” “自然轻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