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突然变得无比兴奋,越想越觉得可能性高。
他派出去的人是亲眼看见容湛喝下罗刹水的,如果容湛没喝,那他身上的毒残废的两条腿是怎么好的?
靠金鳞台吗?
金麟台若真有本事,容湛又岂会残废十年!
或者过了十年,北堂家那些人找到了解毒的法子,可容湛身上被长乐无极留下的内伤却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十六根金针封印周身大穴,稍有差错便是死路一条。
就算容湛出自隐世高门,练就无敌神功,可他终究是一个人。
先前缠斗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容湛那内力正在枯竭。
显然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哈哈,朕也没有输!朕没有输给你!朕是要死了,但是容湛你也要死了,你们容家人也要就此断子绝孙,说到底还是朕赢了。”
废帝仰头大笑,笑声回到空旷的山谷之中,格外的渗人。
容湛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悲悯。
“知道这为什么是个无字碑吗?不仅是因为本世子不知他们的姓名,还因为本世子曾经发过誓,要用他们仇人的鲜血书写这无字碑。”
这也正是容湛留着废帝最后一条命的原因。
他一步步走过去,身后是一个个深沉的脚印。
淡淡的杀气在他的周身缓缓流淌着。
他并不着急,十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巨大的阴影将他遮住,废帝却没有半点惊恐慌张:“为什么不敢承认?容湛,你害怕了!你害怕被人知晓你的真面目!你要杀便杀吧,你放心,朕会走慢一点,黄泉路上,朕会等着你来的。”
“那真是可惜,只怕要等很久!”
手掌慢慢抬起,重重落下,纵横一世的废帝最终以一种苍凉惨烈的方式倒在这一片风雪之中。
汩汩热血自他的口中流出,在地上汇聚成一条血河。
容湛以气御人,以人为笔,以血为墨,在鲜血凝固之前,一字一顿在那片无字碑上写下:南朝忠魂之墓!
八个大字,铿锵有力。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容湛凌空一掌击出,废帝的尸体被丢到入口早已挖好的坑里面。
“夷为平地!”
四个字在冰天雪地中响起。
花阡落一愣,随后了然,点了点。
夷为平地。
不修墓,不立碑。
以后也不会有人知晓这底下躺着一个臭名昭彰的帝王。
以后每年都会有无数人过来祭拜这些英烈,他们会从废帝的尸体上踏过去。
而容湛的目的,哪怕废帝死了,也要日日夜夜受冤魂谴责,受活人践踏,永永远不得超生。
做完这一切,容湛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
被安排留下来埋尸体的花阡落努努嘴。
看着土坑里沾了不少冰雪的尸体,脸上难掩嘲讽。
对于废帝这人,花阡落心中没有半点悲悯和同情。
很多人说人死如灯灭,不论生前做了多少恶,都会随着死亡而消散。
花阡落觉得这话说的都是狗屁。
有些人哪怕是死了,也注定偿还不了他的罪孽。
废帝就是这种人。
可笑的人,这人死到临头,还自以为是,以小人之心来想别人。
他以为自己是个卑劣的人,别人也跟他一样?
他家九哥怎么会看着容家先人用热血守护的南朝就此破灭。
只是南朝沉疴太重,经过废帝的摧残更是腐朽不堪,这就像是一个五脏六腑都出了毛病的人,想要救治,那就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老话说的好,不破不立,没有致命一击,如何浴血重生?
最重要的是……
花阡落眼里闪过一丝哀伤,看
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头是说不出的痛。
若是九哥还有时间,他何尝不想徐徐图之,可是命运的流沙一点一滴从指缝间溜走,谁也不晓得他的生命什么时候便走到了尽头。
他九哥这么做,何尝不是在为他死后做准备!
南朝要想继续屹立于九州之上,单靠战王府,靠战狼骑是不够的。
南朝上下每一个人都必须抛下“只要有战王府存在,南朝就不会倒”的想法。
因为战王府不可能永远存在,战狼骑也会疲惫,想要放下手中的刀剑,就连容家的男人也会老去,也会……死!
不是一味的上阵杀敌才是保家卫国,为南朝这片他又爱又恨的土地,容湛已经耗尽了心头的最后一滴血。
不过废帝倒是该感谢他的自作聪明,至少临死前避开了不少折磨。
原本他们的是打算让废帝好好跪在这里好好赎罪,他能那么快得到解脱,只怕是他们那位世子爷不想夜长梦多,怕他们那位世子妃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已然是这样。
随着废帝的死,很多旧事也该翻篇了,至于南朝未来如何,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而他……
花阡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挥舞铁锹,认命的当苦力吧!
想他堂堂小侯爷,居然也有沦落到挖坑埋人的一天,苍天无眼,交友不慎啊!
搞定一切之后,花阡落铁锹一丢,拍拍手,回家暖被窝去了。
一路飞奔,结果没等到他回到战王府,却意外在第一楼外看到了他们世子爷的马。
花阡落眉毛一挑,以为这位良心发现,知道他干活累了,特意请他吃宵夜。
利索翻身下马,花阡落精神抖索的走了进去。
结果刚踏进去,立刻被人拦住了。
“不好意思客观,小店被人包场了,您还是去别家吧。”
花阡落将沾了雪的大氅朝小二怀里一丢:“睁大你的狗眼,你花爷也敢往外赶!”
原本在柜台上盘账的掌柜一听这声,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了上来。
“原来是花小侯爷啊,刚来的小二眼拙,小侯爷恕罪。只是小店今日真的被人给包场了,那位客人喜欢安静,您看……”
花阡落挑眉:“谁啊,这么阔气?”
“外地来的,出手阔绰,挺贵气的。长得挺漂亮的贵妇人,还带着一堆下人,看起来都是练家子,一看就是得罪不起。”
“他们得罪不起,就能得罪得起你花爷?”花阡落眼睛一横,威慑力十足。
“小的们哪敢啊,这不是花爷你平时里体谅小的们吗?这帝都乱了这么久,大家生意都不好做,难得来了个有钱的主儿,小侯爷您就当行行好,改天儿小的单独宴请您,您看成不?”
花阡落:“忽悠谁呢?还贵妇人?如今这景象哪有客商敢来帝都?而且你那门口停的可是我家九哥的马,当爷也眼瘸是吧!”
“小侯爷九哥?世子爷何时来过这里?”掌柜的一脸茫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掌柜的,刚刚确实有位公子进来,长得跟天神下凡似的的,受那位夫人的邀约上了楼!”小二眼里满是疑虑,“那是世子爷?”
真不能怪小二眼瘸,实在是世子爷自打报了仇后,出门也不带面具了,他们一时没认出那也是正常。
花阡落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这掌柜小二口中的夫人到底是谁,居然能让他们那位世子爷放弃回去陪媳妇儿在这逗留。
花阡落隐约闻到一股八卦的气味,眼里笑意连连:“好啊,居然敢背着咱们世子妃偷人,今儿个
小爷倒是要看看哪来的狐狸精,竟敢撬我家九嫂的墙角。”
说着,不顾掌柜小二的阻拦,一个凌空直接跳上二楼,不仅如此还扯开嗓门大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九哥,快将你的美人藏好了,小爷我替九嫂捉奸来了。”
“祖宗,你可得悠着点,要是惊扰了客人,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小的们啊!”掌柜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偏偏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祖宗。
他太难了。
“边儿去!是这间吗?”
问也是白问,其他包厢都暗着,唯有这一间灯光大亮,两道身影映在门板上,一个高大,一个纤细。
单凭一个轮廓,他便知道这高大的背影就是自家九哥。
花阡落想也不想,一脚踹开包厢门。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里面人的注意力。
花阡落看到自己九哥在屋内,嬉皮笑脸的走了进去。
“没看出来九哥,原来你胆子这么大,你居然敢背着九嫂偷人,你就不怕九嫂一个恼火,让你变成整个九州第一个下堂夫啊?”
花阡落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损容湛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
“小爷今日倒是要瞧瞧,是怎么样的绝色佳人能让九哥甘心当陈世美?”
花阡落扭头去探寻那个“狐狸精”,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小爷说是谁呢?原本以为是个狐狸精,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吸血讨债鬼。”
花阡落话语之中难掩鄙视与嘲讽,脸上更是毫不客气的厌恶。
“林初燕,你不在东锦做你宠冠后宫的王太后,跑到我们南朝做什么?”
林初燕,东锦王太后。
面前的这张脸跟记忆中一样让花阡落觉得面无可憎,花阡落嘲讽的话刚出,下一秒这张脸上便露出委屈的神色,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仿佛全世界人都对不起她似的。
“多年不见,花哥哥怎么跟燕儿如此生分,从小到大,你可是最疼燕儿的,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燕儿。”
“是啊,所以自己养大一只白眼狼,被咬也是活该。”
“远嫁和亲,当这个皇太后,也不是燕儿愿意的,若是可以,燕儿只想做当初那个陪你们一起玩耍的小妹妹!”
林初燕说着,眼圈便红了,泪珠儿噼里啪啦,不要钱的往下落,像是受到莫大的委屈一样。
十年不见,她更加成熟妩媚,服饰越加华丽,妆容更加精致,尤其是当年一头柔顺的粉黛青丝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冰冷的珠翠。
十年,什么都变了,但只有她喜欢用眼泪攻势装可怜博同情人心的本事没变。
不对,还是变了。
以前她流眼泪之前还得酝酿一会儿,如今却是想哭就哭。
以前花阡落就特烦她哭哭啼啼的,尤其是是喜欢拿眼泪达到自己的目的,要不是九哥喜欢她,他才懒得搭理她。
可是经历了十年,她还想用同样的招数,真当他花阡落还跟当年一样好脾气吗?
纵横花间十几年,花阡落算是总结出来,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男人千万别插手,一插手,你就完蛋了!
“别停啊,继续哭,哭的好看点……”
任花阡落见容湛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算离开,索性也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
依照他对林初燕这女人的厌恶,跟她待在一个包厢里,他都觉得呕心,但是怎么办呢?
为了自家九哥的贞操着想,为了战王府的安宁,自己只能忍着恶心留下来。
也亏得林初燕是个有恒心,有真本事的,寻常人经花阡落这么一说,反而不哭
了。
而她呢,非常的有职业精神,一直哭,一直哭,大有哭三天三夜的架势。
最后还是花阡落败下阵来。
“行了,你继续哭吧,小爷跟九哥先走了,不打扰你。”
花阡落作势要走,而容湛也非常合作,放下茶杯准备离开。
林初燕见此,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心里恨极了突然冒出来的花阡落,本来她都要拿下容湛了!
连忙收了眼泪:“花哥哥莫恼,燕儿这不是离家太久,乍见亲人,太高兴了,一时控制不住嘛。”
“你高兴了,别人可不高兴了,还有别叫花哥哥,也别说什么亲人,怪恶心人的。”花阡落冷嗤一声,“说吧,不在东锦当你的太后,千里迢迢跑到我们南朝来做什么?”
林初燕用力扯下帕子,压制住她内心的火气,继续扮弱。
“南朝也是燕儿的家,燕儿离家多年想回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花阡落讥笑一声,明显不相信。
“当了太后,想要衣锦还乡,爷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太后娘娘似乎忘了他国之人踏上南朝的土地,必须先递交国书,私自潜入,爷可以当你是细作,就地处决?”
花阡落说着,眼中闪过一线杀机。
与其同时,林初燕身边的护卫也立刻拔出刀。
“退下,谁准你们拔刀的!”林初燕厉声将护卫呵斥。
转而看向花阡落,又是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花哥哥为何老是针对燕儿?自打进了屋,左一句太后,右一句他国之人,现在甚至要将燕儿当成细作。燕儿在你心中,当真就这么罪不可赦吗?
若能选择,燕儿何尝不想留在南朝,当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造化弄人,燕儿被逼远嫁和亲,离乡背井,生死难料,其中苦楚又有多少人知道。
在东锦的时候,无数个日日夜夜,燕儿都在想南朝,想九哥哥,想这里的一切。
本以此生相见无期,不曾想我们竟然东锦重逢,燕儿心中有多欢喜,你们知道吗?可是再见之时,九哥你却成了我那皇女的王夫。
在东锦,燕儿找过好多次机会来见两位哥哥,奈何你们突然离开,燕儿经过多番打听,这才知晓南朝内里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燕儿忧心九哥哥和战王府大家的安慰,不顾众人反对,跋山涉水,孤身来到帝都,燕儿只是希望能帮到你们……”
“停停停!”花阡落实在听不下去,“多谢你的黄鼠狼给鸡拜年,太后娘娘你要真想帮忙,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怎么?在东锦别把我们扣下,千里迢迢追到南朝来,打算给我们扣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将九哥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跟你回东锦当男宠?”
世子爷端着茶杯,眉头拧了拧,显然男宠这词儿世子爷不喜欢。
花阡落看着浑身是戏的林初燕,以她如今的地位会不晓得南朝出了什么事情?
她倒好,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到他们将一切摆平的出现,她存了什么心思,当大家都是傻子吗?
想来捡现成的,抱歉,这个人情他们不领!
林初燕面色有些难看:“燕儿只是好心想帮忙而已!”
“收起你的好心,留着自己用吧。南朝的事已经结束,你也没忙可帮了,看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小爷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你来,快走吧!”花阡落毫不留情的下起逐客令,“再不走……”
花阡落眼里闪过一道寒芒。
林初燕再也装不下去了,杏眼不悦的眯了起来:“花阡落,哀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你好言好语,你却一再折辱哀家,你真当哀家好
欺负不成?”
花阡落面色一冷:“不装了?折辱你算什么,你自己跑到小爷面前找骂,不把你当成细作直接砍了,不是顾念旧情,而是杀你怕脏了小爷的手。真逼急了小爷,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花阡落眼里杀气毕现,林初燕知道他是认知的,花阡落这人性格乖张,说到做到,他想杀的人就算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
这个世界上他只听容湛一个人的命令!
一念及此,林初燕连忙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容湛求救:“九哥哥,你就任由花阡落这般欺负燕儿吗?”
可惜她太高估自己在容湛心里的分量。
容湛只是淡淡的抬起头,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花小侯爷说的有理有据,如今南朝正值多事之秋,太后娘娘不想凤体受损,还是早些回东锦吧。”
一句太后娘娘生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林初燕看着他眼神中的冷漠,目光哀怨:“九哥哥你还在怨恨燕儿当初的不告而别吗?刚刚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当年的事燕儿也是被逼的。
燕儿只是一个弱女子,陛下让我和亲,燕儿只能嫁娶东锦。这些年燕儿一人在东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初到东锦被一群人欺负,那时候燕儿在想,如果九哥哥在,定然不会让别人这么欺负燕儿。
尽管隔着千山万水,燕儿一直挂念着九哥哥,燕儿对九哥哥的心经过十年,一直没有变过。”
“太后娘娘,容小爷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现在是东锦的太后,刚丧夫,就想改嫁,是不是不太好?而且就算嫁,东锦那么多男人,何必盯着我家九哥不放。
我家九哥身边已经有娇妻美眷,说起我那九嫂吧,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比你美上一百倍,人品比你好上一百倍,本事比你强上一百倍,还有就是对我家九哥忠贞不二,九哥就是死了,她也执意嫁给我家九哥牌位。
而我家九哥对九嫂也是一往情深,一心一意,绝无二心,所以你这跨国自荐枕席注定要失败了。”
要不是对方是女人,花阡落早就一巴掌抽过去,他见过无耻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十年前战王府遭逢剧变,十万精锐毁于一旦,老战王生死不明,九哥身中剧毒,容颜尽毁,九死一生。
她作为九哥未过门的妻子,他们也不指望她有多大的作为,但至少别再九哥生死不明的情况下,转而向废帝表忠心,主动爬上了当时来南朝的东锦老皇帝的床吧。
“我都知道。云哥哥都跟我说过。我知道九哥哥你是因为那女人容貌与我有几分相似才娶的她。虽说这对那位慕姑娘不公平,但我们彼此相爱,奈何上天愚弄,让我们蹉跎了十年光阴,如今世事变迁,现在不同了,已经没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一听云庭峥搅合出来的事,花阡落立刻在心里将那跟臭木头骂个半死不活。
他就说林初燕这好好的王太后不做,为何偏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跑来南朝,敢情都是这小子的手笔。
自从画舫争吵之后,九哥让他盯着那小子,后来他见那小子老实待在家里,还以为他歇了心思。
没想到在这人等着呢!
大气不敢出瞥向一旁的容湛,后者面色如常,脸上笑容不减半分,可是眼神却冰冷如刀,花阡落心里一咯噔,他晓得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花阡落不由缩了缩脑袋。
“哦?有什么不同?”容湛低垂着眉眼,静静地喝茶,声音不悲不喜,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只以为他真的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