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溪念从舞蹈班匆匆赶回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左右。
家里的小饭馆竟然还没打烊,远远能看见门口停了辆迈巴赫s 600。
车身漆黑,在浓稠的夜里泛着润泽的光。
陈溪念在门口迟疑了一下。
靠窗的位置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英俊高大。
他听见脚步声,转身朝她看过来。
即使带着墨镜,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咄咄逼人。
一身dior homme的高定款,fendi飞行员墨镜,本来是浮夸的奢侈品,却意外地堆砌出一个妥帖精致男人。
陈溪念不由得心中一滞,朝他笑了笑:“先生,您点过餐了吗?”
男人定定看了她半晌,而后道:“你不认识我?”
陈溪念犹豫道:“您大晚上戴墨镜,我认不大出来。”
男人像是笑了笑,抬起修长白皙的手,取了墨镜,挑眉道:“那现在呢。”
他英挺的眉毛漆黑浓密,鼻梁挺拔,一双薄唇近乎刀刻,让人印象鲜明。
这张脸轮廓完美,却过于冷傲凌厉,连嗓音都是冰冷的。
他深邃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五官精致得如同假人。
陈溪念突然有些腿软,笑容干巴巴的,毫无征兆地僵在了脸上。
——竟然是容景风。
从后堂风一般冲出个花孔雀般的男人,大惊失色翘着兰花指哆嗦着指了她:“你你你,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你连大名鼎鼎的容景风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疯了!”
她当然没疯,怎么可能不知道。
容景风的父亲正是容晋亨——圈内赫赫有名的影视大鳄,他子传父业进了娱乐圈,不做幕后投资,偏偏做了明星。
容晋亨上亿身家,前面生了五个女儿,续弦第三任,终于老来得子,心血都倾注给了这位容六少爷。
在这个拼爹拼脸的年头,容景风生来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无可挑剔的长相,居高不下的人气,星途犹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可限量。
最近和影后岳灵的恋情绯闻,身价更是水涨船高。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必定有他遮了半栋楼的巨幅广告。
神一样的豪门家世,神一样的英俊不凡。
在容景风揽了柏林美奥国际电影节享誉全球的双料大奖——最受欢迎男艺人、最佳影视新人时,他出道才仅仅半个月。
很难说评委是不是看着他父亲的私情上,才给他颁的这么两个奖,但以他出道后一炮而红的人气,也算是实至名归。
陈溪念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笑得有几分勉强:“不好意思容先生,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见谅。”
他盯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抿起薄唇,忽然玩味地笑了笑:“我要是不见谅呢?”
陈溪念尴尬笑了笑,低下头去,脸已经隐隐红起来。
容景风懒懒地换了个姿势,单手撑在桌上,不动声色打量起她。
女生灵巧的脸被乌黑的长发衬着,几乎雪白到透明。
她的长眉秀丽,笑起来杏眼里水波荡漾,却没有世俗的媚。
眼神干净澄澈,倒显出几分与现世格格不入的旖旎来。
——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一种美。
钟秀淑已经从后堂走了出来,拿着一叠文件笑得合不拢嘴:“溪念,你来看,一定是你那些当了演员的同事推荐了你,不然怎么有经纪人找上门来和你签约呢。”
陈溪念愣了愣:“签约?”
她看了容景风和花孔雀经纪人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笑起来:“妈妈,我没有什么明星梦,在舞蹈班里教书就够了。
她听进了演艺圈的前辈说过,这一行远没有外人想象的光鲜亮丽。
再说自己一没表演经验二没资源背景,淌了这趟浑水也只是从跑龙套开始,生活已经够辛苦了,她不想再沉下去。
钟秀淑不由分说把那叠合约塞到她手里:“这是多好的机会,是你说不去就能不去的么?你就只顾着你自己,你顾过我没有?”
花孔雀见机,开了口:“小丫头,你长这么大,爸爸又不在,全靠你妈妈一个人拼死拼活把你拉扯大,现在你终于有机会挣大钱报答你妈妈,你就这么自私,要做个白眼狼?”
陈溪念没有料到他拿这个说事,一时身体都冷下去,缓缓道:“妈妈,我会报答你,你等我攒够钱……”
花孔雀毫不留情:“就你在舞蹈班里教几个小孩子,攒钱要攒到什么时候?现在有当明星赚大钱的好机会,你妈妈都同意了,你在这儿清高得不得了,怎么?你当进了咱们演艺圈,就会给你吃了是不是?”
陈溪念原本就生的白,此刻被他一通乱七八糟的指责,一张脸惨白到了极点,连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她嘴唇微微抖着去看钟秀淑,眼神里全是哀求:“妈妈……你同意了?”
钟秀淑只是将那叠文件递过来:“我含辛茹苦大半辈子,唯一盼的就是你能出人头地,你如果真的要这么不争气,连这点志向都没有,那就当我没有过你这个女儿好了。”
“妈妈……”
陈溪念再也想不出别的话来说,只是哀哀地叫她,神情里透着轻微的绝望。
小时候她其实是不喜欢练舞蹈的,压腿太痛,她生来的骨架就不适合,可妈妈一边逼着她掰直腿,一边在旁边百般哄劝:“乖女儿,就当是为了妈妈,你知不知道妈妈自从有了你,就再也没有办法跳舞了?”
——她眼里含着的泪,因为忍着疼,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在妈妈的眼里,都可以视若无睹。
饭馆昏暗的灯光下,陈溪念低着头,洁白的脖颈上浮现的青筋清晰可见。
钟秀淑叹了口气:“你不是也有很多前辈进了演艺圈吗,虽然前几年出头确实难一些,但事在人为,等她们一飞冲天的时候你就该羡慕了。”
陈溪念扯起嘴角:“妈妈,我从来都没有羡慕过她们。”
钟秀淑没有理会她的话,目光直直盯着她:“乖女儿,你就签了吧,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她的心茫然地沉下去,乌沉沉的瞳仁里划过无数的惊惶。
因为常年学舞蹈的缘故,她尖巧的下巴总是仰得高高的,无意中有种孤傲清冷的不近人情。
她看着钟秀淑,眼神定定的,好一会儿没说话。
大堂静静的,她忽然道:“妈妈,我说不过您,所以这份合同我签,”她的笑意冷下去,“但往后,希望您不要再逼我做什么事了,行吗?”
钟秀淑不理会她,朝身边的花孔雀招了招手:“郑总,往后我们溪念就拜托您多照顾了。”
郑百余哎呀一拍手,娘里娘气:“我早就说了,伯母您的话一准儿管用,这丫头油盐不进,还是您有办法。”
陈溪念像是赌气一般,连合约细则都没有看,刷刷签了几个地方的名字。
容景风无声笑了笑:“陈溪念,你看也不看就签字?”
明明是质询的语气,说出来却隐约带着浪荡公子的轻浮味。
她没有心思去细想,那只握着笔的手轻飘飘的,不停哆嗦。
合约签完了,陈溪念抿着嘴把笔搁在桌上,恍惚安静地站着。
郑百余捏着兰花指接过合约,道:“明天我们景风还有场早戏,就先回去了,陈溪念,你简单地收拾一下,明天会有车来接你进组。”
陈溪念好像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
钟秀淑自然是高兴:“好,刚签约就能进组,真是谢谢您。”
容景风上了车,若有所思看了陈溪念一眼。
夜色沉醉,纤瘦的女生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舞蹈服衬着腻白修长的脖颈,倒无端让人心中激起许多怜爱。
郑百余摇上车窗,叹了口气:“这孩子啊,摊上这么一个卖丫头的妈,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她这个妈妈啊,不仅贪心,还傻!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一没背景二没资源,突然有人找上门来签她女儿,刚签完就立马有戏份,她也不琢磨琢磨是为什么。”
容景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现在倒是会疼人,刚才逼着她签约那会儿,可不是这么个嘴脸。”
郑百余虽然明面上是容景风的经纪人,但论容景风的家世背景,他给这位公子爷提鞋也不配。
被这么一奚落,他反倒笑得更热切:“那我费了吃奶的劲儿让这丫头签约进组,还不都是为了您,岳灵姐是个醋坛子,咱们是先瞒着还是……”
容景风懒懒地靠在真皮椅背上,一双英挺的眉挑了挑,唇边浮起难以捉摸的笑意:“你以为我是和她来真的?”
“啊?……是是,”郑百余连忙道,“等这部戏拍完,和她的绯闻也就不必再传了。”
郑百余正襟危坐,没敢再说话。
——敢情这次,影后也成了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