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不了她,”银明鸢漠然地说,“她心肺早已衰竭,石药无医,我不仅救不了她,我谁都救不了,她在床上躺了久,活得是生不如死,倒还不如死了。”
“陛下!”玄青姑姑哑声道。
躺在床上的太上皇扶着床沿,咳出一口血来。
玄青姑姑大惊失色,忙拿了帕子给她擦嘴角的血,她听银明鸢道:“今日楚漫和林奕大婚,朕去观礼,想给他们体面,可惜楚漫谋反,想要朕的性命,如今楚府上下人等已经被捉拿,楚漫自戕于府中,从今往后,南苍再无骷髅死士了。”
“哦,对了,娘,银凌月就是楚漫杀的,她不小心得知了楚漫的秘密,楚漫怕她坏了她的大事,便杀了银凌月,说起来,银凌月的死和您也脱不了干系,”银明鸢长叹一声,“我原本是要传位给楚漫的,可惜啊,她不好好做人。”
太上皇越发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咳嗽来得凶猛,她扶着床沿,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她好半天才停止了这咳嗽,有气无力地躺回床上,那脸色,已青得和死人一样了。
“孤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临死前,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太上皇望着头顶的床帐,慢吞吞地说。
“您问吧,朕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倘若当初,孤没有一意孤行地将你和秦墨琰拆散,你会、会回到朕的身边,帮朕吗?”
“会的,只要您能容得下朕的丈夫和孩子,朕虽不一定会接手您这江山,但也不会不管不顾,可是您容不下啊,非得逼得朕千方百计逃离您,以保腹中孩儿,非得逼得朕和最亲的人分离,朕舍不得,自然只能走这一条路,方能自由。”
银明鸢笑了笑:“您若要怪,也只能怪您自己。这世界啊,不是您一个人的,您自以为
掌控了一切,可人心难测,谁又能真的掌控一切呢?”
“你说得是,到底是孤过于自以为是了。”
“所以,您后悔了吗?”
“后悔了又如何,不后悔又如何,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走过的路也不可能回头再考虑要不要再走,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倒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可是我后悔了。”银明鸢说。
“我不该念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血脉亲情,踏入南都的地界,我就该在金陵好好呆着,当我的洛王妃,你是生是死,关我何事?我何必要来见你,让你有机可乘,我若不来见你,也不至于和我的丈夫还有孩子分开整整五年,”银明鸢很沉地闭了下眼,“罢了,正反你也要死了,希望你来世能做个好人,别再害得别人妻离子散。”
头顶的床帐在不断地旋转,太上皇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
她想,她原本是可以有一个孝顺的女儿和一个可爱的孙女的,可是这一切都被她亲手毁了,问她后悔吗?
自然是后悔的。
可是她不能说她后悔了,走到这一步,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总得给自己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她嘴唇张张合合,想说什么,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她缓缓地合上眼。
银明鸢往外走的是,听到玄青姑姑悲戚的哭喊声:“太上皇,驾崩!”
终于结束了,银明鸢想。
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经死了,从此再无太上皇,再无楚漫,她又要另寻他人,来接这沉沉重担,带着南苍所有的文武百官继续往前走。
她还得被继续困在这深宫里。
皇宫里死了太上皇、太傅府死了户部尚书、相府死了往来奔波建了不少功业的二公子,除此之外,还死了很多人。
南都城一天之间,一片素稿,到处都飘着
白。
女皇命修朝七日。
太上皇下葬后太傅自缢于慎刑司,玄青姑姑被女皇送到宫外和宜荷姑姑作伴,林相受不住丧子之痛,再无心朝政,自请退出朝堂。
女皇命户部侍郎补了户部尚书的缺。
忙忙碌碌的丧葬礼连续忙碌了整整七日,七日后的首次早朝,银明鸢心情不佳,懒懒地坐在龙椅上,声音淡得站得远的人根本听不见。
“众爱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吧。”
“陛下,龙体要紧。”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拱手道。
“是啊,陛下,太上皇已去,您可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刑部尚书附和。
“朕无碍。”
“陛下,太上皇刚去,微臣知道,有些事情此时说并不合适,但是微臣不得不提,古往今来,无后为大,宫中无嗣,皇位无人继承,实乃大事中的大事,时间一长,便极易引某些心术不正之人生出反心,这立后之事,还望陛下提上日程。”
说话的是太上皇还在位时就已经受众人敬仰的一位老臣。
到了银明鸢这一辈,她可称得上是三朝元老了,乃是朝中资格最老的老臣。
这位老臣姓盛,在先帝登基之前就被封了侯,她也是个神人,从不参与朝堂斗争,即便在银明鸢和先帝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都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
这会儿竟站出来劝陛下立后了。
文武百官都觉得奇怪。
银明鸢抬眼,轻轻瞧了瞧盛大人,漫不经心道:“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朕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
“可是陛下,您年岁也不小了。”盛大人劝说。
“你嫌我年纪大了,要不你帮朕选一个年纪小的,让她来坐这个位置?”银明鸢扯嘴笑了笑,“朕反正也坐腻了,如何?”
盛大人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当即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生命
,老臣绝无此意。”
“行了,朕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起来吧,”银明鸢撑着额角,“众卿还有事吗?”
金銮殿一时静若寒噤,竟是无人再敢说话,银明鸢正要说“退朝”,那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盛大人又道:“陛下,老臣记得,您有一女,名曰昭,如今就住在秦府,陛下若实在不愿纳后,倒也不必勉强,立皇女为储君即可。”
银明鸢笑了:“盛卿,你这主意,打得可真远啊,竟打到一个年仅五岁的女童身上去了,你该不会不知道朕是如何回到这南都皇宫的吧?”
盛大人不敢吭声了。
“朕在这里被困了五年,你还想困住朕的女儿一生?做什么梦呢?!”银明鸢气得一拂袖,她站起身来,道:“退朝吧。”
银明鸢回到紫微宫,一个小女娃扑进她的怀里。
她一笑,蹲下去将秦昭抱起来,她捏了捏秦昭的鼻子,“今儿怎么进宫来了?”
“爹爹说太上皇的头七过了,我可以进来找娘了,今天就放我一天假,让我可以和娘多待一会儿。”秦昭甜甜地笑。
银明鸢道:“好。”
“娘好像心情不大好,您怎么了?是不是那些朝臣惹您不高兴了?”
“是啊,有些人不长眼睛,也不长脑子,把主意打到了我们秦昭身上,实在可恶,不过娘已经训斥过他们了,想来他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昭搂着她的脖子,歪了歪脑袋,“他们打我主意?他们说什么?”
“说让我立你为储君,”银明鸢笑了笑,“你知道储君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了,不就是太子殿下?”秦昭眼里有几分得意,“他们让娘立我为储君,还算有眼光,我呢,别的本事没有,储君还是能当得的。”
银明鸢意外。
“昭昭想当储君?”
“我倒
也不是多想当,只是娘您只有我一个女儿,这储君的位置,您只能给我呀,总不至于您要将这九五之尊的位置让给别人?”秦昭道。
银明鸢:“我还正有此意。”
“别啊,这天大的好事,您干什么要便宜别人?”秦昭掰正银明鸢的脸,笑嘻嘻地说,“您看我聪明伶俐、乖巧可爱,难道不配这个位置吗?”
“昭昭,这不是开玩笑的。”银明鸢正色起来。
“我知道,很辛苦的嘛,太子哥哥就很辛苦,我瞧着您也很辛苦,但是我不怕,我坐上这个位置,我就能做很多我想做的事情,如果这样的话,辛苦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
“你真的想?”银明鸢道。
秦昭非常认真地点头。
“你跟你爹爹说过吗?”
“说过呀,很早就跟爹爹说过了,爹爹说这要看娘您的意思,若是您同意,倒也并无不可,唔,就看娘同不同意了。”秦昭眼巴巴地瞅着银明鸢。
银明鸢被她看笑了。
“且试试吧。”她说。
“娘是让我试试的意思吗?”秦昭问。
银明鸢点头:“当然,你要是真的想坐这个位置,从明日起,早上跟在我身边学习朝政,下午跟先生读书,每月只有初一十五可以休息,你做得到吗?”
“这有何难?我现在不照样每天早上学了下午学吗?娘且放心吧,明儿我一定起得来,就陪您上金銮殿去,见见那些能气死人的文武百官。”
母女俩说着就要上朝的话,一路到了书房门口。
然而,银明鸢没清楚地瞧见脚下的路,一只脚堪堪绊在了门槛上,整个人带着秦昭朝地上扑去,银明鸢千钧一发之际竟还想着保护怀中的孩子,身体猛地转了半圈,抱着秦昭倒在地上的时候,刚好将秦昭堪堪护在怀里。
银明鸢头脑着地,撞了个头晕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