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没有休息,银明鸢回房休息后,他出了客栈,牵过一匹马,翻上坐上,双腿一夹马腹,打马前往越阳城。
战后的越阳城,宛如炼狱,从南城门进,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缺胳膊断腿的尸体,路上鲜血横流,顺着街道的石缝直往下渗。
西北风呼啦啦地吹,刮在人的脸上,割得皮肉生疼。
林奕在南城门的大门口站了许久,刮过的风好似已经要将他的鲜血给冻住了,他才缓缓挪动了几下脚步,牵着马一路往前。
战后场面的惨烈程度远超他的预想,林奕脚步虚浮,有些承受不住。
远处走来无数士兵,专程过来打扫战场,他们像仍东西一样地将尸体扔到犁车上,待尸体堆积成了小山,再也放不下了,绳子一拉,便拉向火葬场。
殷红的血沿着犁车一直往下流,流成一条鲜红的血路,一直蔓延到望不见的尽头。
林奕想到鄞州。
鄞州已经数十年没有经受战乱,百姓们的生活
虽算不得多富贵,但免受了战乱之苦,倒也称得上一声安逸。
不像越阳城,这些年难免有北戎军进犯的时候。
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也总是担心敌人来犯,想必偶尔睡沉了,也会被噩梦惊醒。
他以为鄞州就是全部,没想到这趟越阳城之行,却让他明白,到底是他见识浅薄了,他以为的衣食不愁,不过是那一小片地方,更多的人,都是活在挣扎之中。
“林大人。”一个穿着铠甲的士兵上前朝他行礼,他应是上了战场,手臂受了伤,此刻正用绷带吊着,脸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林奕记得他,他是银凌迟身边的一个副将。
“这战场还未打扫干净呢,您怎么过来了?”那副将问他。
林奕凝着满地的血回答:“听说楚云铮逃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副将道:“将军已经派人全面追踪,想来很快就能找到楚云铮,大人不必担心,这城中血气冲天的,未免染了血污,您还
是先回绿萝镇吧。”
林奕木然地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他又问:“不知俘虏有多少人?”
“一万三千五百多人,”副将回答,“这些人已经被我们分开关押。”
“那些俘虏,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林奕紧接着又问。
“按照惯例,是要他们给我们西北军死去的将士陪葬的,但我听副帅的意思,这次怎么处决,要先问问殿下的意思,此次我军能大获全胜,皆是依仗殿下,我如今对殿下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殿下英明,想来如何处置这些俘虏,殿下也有自己的考量。”
若是以往,林奕只会认为她一个小姑娘,能考量出什么,但现在,脸还尚疼的林奕是断然不敢再小看那娇小的姑娘了。
他也好奇,银明鸢会作何决定。
“大人快回吧,我也去忙了。”副将拱了拱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林奕也准备返回绿萝镇,然脚步还未迈出,北方有马极奔而来,风一阵地从林奕
面前跑过,往南城门而去。
林奕忽有不好的预感,赶忙上马追上去。
他没猜错,那士兵是去绿萝镇向银明鸢禀报军情的。
银明鸢正睡得沉,却又被吵醒,进屋禀事的是宜荷姑姑,宜荷姑姑面色极为难看,立在床前半弓着身,朝银明鸢道:“明夏的十万大军趁北戎攻打越阳城的时候,接连拿下了北戎十三座城池,斩了北戎守城十二人,杀北戎将士四万人。”
银明鸢一个激灵,瞌睡顿时去了干净。
她问:“明夏是谁领兵?”
“洛王,秦墨琰。”宜荷姑姑道。
银明鸢很沉地闭了一下眼,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怒的,脸色格外难看。
许久后,她吐出一口郁气,沉声道:“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愧是深思熟虑、算无遗策的洛王殿下。”
她简直心服口服。
立在床前的知香一听是自家王爷,吓得面色一白,心虚地低下头去,颇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悲怆,怕银明鸢因此
对她生了不喜之心。
银明鸢此次初入朝堂,第一次上战场,就立下此等大功,着实让宜荷姑姑佩服,她原还沉浸在极大的喜悦中,以为至少短时间内,无人能越过他们皇女的功绩去,却没成想,还不到一日,南江对岸的洛王就隔着一条江、几座城池生生打了她的脸,让她清醒一点。
他们南苍毁北戎军十万,自身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却没有得到一金一城。
明夏倒好。
趁楚云铮带走了北戎南境主力,一日之间,十三座城池手到擒来,跟天上掉下来的似的,白白捡了大便宜。
这两相对比,银明鸢这点功绩,倒算不得什么了。
功绩不功绩的,银明鸢倒是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明夏这次显然是早有准备,那秦墨琰指不定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一旦楚云铮南渡,他就直取北戎城池。
她有种被算计的糟糕的感觉。
她一路思虑,精心谋划,请君入瓮,到头来竟是为秦墨琰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