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不自责。”庄成双逼回眼里的泪意。
“奴婢希望王妃能生生世世都平安顺遂,如此也不枉奴婢为王妃挡……”灵书积攒了些力气,“……挡这一刀。”
她紧握住庄成双的手猝然无力地垂下,那双吃力地睁开的眼睛也无声无息地闭了上去,彻底没了生息。
半跪在地上的茹梅和知香眼里禁不住地落下泪来,唯独庄成双还是一副沉稳的模样,好像丝毫没有从灵书的死亡中感觉到悲伤。
她缓缓松开灵书,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庄玉玲面前。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她,庄玉玲望着居高临下的庄成双,目光呆滞,似乎还没有从刚刚那致命的一刀中回过神来,而庄成双却已经一脚踢到她的肩上。
那一脚的力道不可谓不重,庄玉玲被踢得摊在地上,茫然地望着头顶高高的房梁,耳边是庄成双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庄家人都恨我入骨,都希望我最好死无全尸,烂在泥里,可你们却似乎忘了,我曾经也是庄家人,我对你们出手,也是被逼的。”庄成双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最后落得今天这步田地,都是你们自己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更怪不得我。”
庄玉玲呆呆地听着她说话。
“原本,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可现在,你杀了我的丫鬟,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让你好过。”庄成双闭了闭眼睛,“庄玉玲,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地活着。”
茹梅和知香忍不住捂嘴哭起来。
秦墨琰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书房里和南大商议要事,闻言,将手中的笔一甩就朝暖阁奔去,然而,他还未到暖阁,就看到抱着一具尸体从暖阁里出来的庄成双。
丫鬟们红着眼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一群
犯了错的小鹌鹑,长廊没有尽头似的从她的身后延伸而去,寒风飘雪,茹梅拿着手上的披风,几次上前想为她披上,却碍于庄成双沉寂如水的脸色扬起的手总是怯懦地收回,三番四次欲言又止。
秦墨琰的心沉沉地落下,走到庄成双的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她似乎微有不满,抬头望向他,那双原本潋滟的凤眸此刻死气沉沉的,就像突然坠入深渊之人,自觉已无生还的希望,便一心等着死亡的到来。
那是一双对生命再无任何眷恋的眼睛。
秦墨琰忽觉心中大痛。
庄成双这一生,能亲手将自己的血亲送进地狱,能与自己的生父断绝关系,那就证明这个世界上能让她在意的人并不多,灵书是至始至终跟在她身边的丫鬟,虽然不得庄成双多少重用,但她绝对是庄成双为数不多在意的人之一。
可是现在,灵书为救她,死在了庄玉玲的刀下。
到底是他大意了,以为庄玉玲区区弱女子根本不能伤害到庄成双,没想到弱女子也有跳墙的时候,竟然趁庄成双不备之时想取她性命。
“成双。”秦墨琰低声唤她,“你想去哪里?”
庄成双想了想,似乎也没想明白自己抱着灵书要干什么,好一会儿才讷讷道:“她死了,我想安葬她,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殿下知道吗?”
秦墨琰知道这个时候若是不顺着她,只会让她的心情变得更糟,他从茹梅手里接过披风,小心翼翼地为庄成双披上,说:“我带你去。”
庄成双可有可无地点头。
城外比之城内还要冷些,庄成双抱着灵书上了距离金陵城最近的一座山,秦墨琰早就安排人准备好棺木等在半山腰,庄成双这一路始终表情木然,到后将灵书轻
手放进棺木中。
几个贴身丫鬟都在远远看着,只有秦墨琰敢靠近她。
等庄成双亲手合上棺盖,南三和南四才将灵书入土,庄成双就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冷风将她的脸颊吹得青紫,她好似也感觉不到冷。
立了碑,庄成双望着着满山萧索的景物,目光有些恍然,她微微眯了眯眼睛,闭上又睁开,再闭上再睁开,似乎在确定眼前所见的确并非梦境。
而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问:“殿下,庄玉玲呢?”
“已经回到南王府中了。”秦墨琰回答。
庄成双心情悲愤难过,她却没有流泪,可秦墨琰宁愿她哭一哭,她这样憋着,还不知道会憋出什么问题来,大哭一场能让她释放情绪,反而更好。
“是我大意了,庄玉玲和庄玉容不同,我以为她来不过是求我放过庄玉容,没想到她是来寻仇的,倘若我再小心些,灵书也不至于会死。”
是她小觑了庄家人对她的仇恨。
“这是场意外。”秦墨琰纠正她。
“是啊,这是场意外,可这场意外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庄成双忽然悲凉地笑了起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庄玉玲和庄玉容,还是死了更干净。”
庄成双这句话可谓是杀气逼人,任凭谁都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杀伐之气,那种凛然的杀怒就像在沙场上锤炼已久的铁血将军,让人不由地浑身一震。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庄成双需要小小的一方天地来安放她无处发泄的情绪,秦墨琰只能将那方天地给她腾出来,不敢逼迫她这么快就从灵书的死亡中走出来。
……
齐王的反叛让金陵城中血流成河,无数百姓死于非命,一天一夜过去,整座金陵城
的大街小巷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气。
百姓们几乎都闭门不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遭受池鱼之殃,金陵城里宽阔的街道上难得畅通无阻,马车行驶了老半天才能看见一两个胆大的百姓。
“父皇是如何处置叛军的?”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庄成双忽然开了口。
秦墨琰沉默了半晌才回答:“缴械投降的既往不咎,奋战到底的株连九族,凡是齐王的党羽,一概收监下狱,具体的处置还没有下来,想必还在琢磨。”
“蒋云义呢?”
“他是带头让齐王戴罪立功的大臣,自然讨不了好,过重的处罚或许不会有,但是仕途肯定是毁于一旦了,至于你说的那几个人,有人死于暗杀,有的战死在昨夜的混战中。”
蒋家和庄家有不错的交情,庄成双特意问到蒋家,秦墨琰倒是不意外。
“他们毕竟是我的血亲,殿下是否会认为我过于心狠手辣?”庄成双撩开车帘望着外面的不断倒退的景色,金陵街上人烟稀少,就像一座死城没有多少人气。
“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不用畏手畏脚。”秦墨琰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为声名所累,或违背初心、或鞭策自身、或束手束脚,这些人鲜少有活得潇洒自在的,但你不必,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秦墨琰握住她的手,庄成双的手十分冰凉,指尖就像染了一层冰霜,有些浸骨的凉意从她的手上过度给他,他不由地握得更紧。
“所以成双,你是否心狠手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开心满足就好,但你要确保,你做了哪些事情之后,你真的感到开心满足。”
庄成双愣愣地望着他,一时没有言语。
看到灵书一点一
点被沉入坟墓之时,她被巨大的仇恨所淹没,她想将庄玉玲千刀万剐,想将庄玉容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脑海中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没必要这么做,就算她们活着,她们也不会快乐,她们会永远生活在阴暗中,不见太阳与星光,就像行尸走肉。
可她不甘心,蝼蚁尚且偷生,她不想让她们活着。
“我自己感到开心满足又有什么用?”庄成双喃喃道,“我希望在我身边的人不在我身边,倘若不为她报仇,她如何瞑目?”
“她是一心为你着想的丫鬟,她能不能瞑目,全看你是否活得开心健康。”秦墨琰劝诫道,“成双,按你自己的意愿去活,才是她最希望的。”
庄成双露出一个笑容,只可惜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
秦墨朗一路风驰电掣,将被秦墨天叛乱而扰乱的秩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理顺了,该下狱的下狱,该奖赏的奖赏,将提拔的提拔,该惩处的惩处。
不过短短几天,朝中各大臣便在秦墨朗的驱使下恢复了元气,此战令朝中局势豁然明朗,如今真成了宣王殿下一家独大了。
然而,明夏皇的风寒却迟迟没有痊愈,朝中一应事务尽数交给了秦墨朗暂理。
秦墨朗一下子接管了这么大个泰山压顶之任,不免有些措手不及,且他毕竟年纪尚轻,很多事情根本处理不畅,少不了焦头烂额,只能请教各路朝臣,有时候在朝臣那里得不到满意的回答,便到洛王府请教秦墨琰,为此,他朝洛王府跑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
这日他过来问问题的时候秦墨琰正在药方陪庄成双整理药材,两人刚谈完正事,庄成双忽然道:“我想去天牢看看庄玉容,宣王殿下可否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