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朗闻言,看庄成双的目光便有了几分惊异,再见秦墨琰并未阻止,更觉震惊。
“不过以殿下的聪明才智,想来也不是问题。”庄成双温声细语,“想必殿下心中对由谁来接手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的位置早有安排吧?”
“刑部和御史台皆有能者,若是萧庆祥和蔡之敬双双倒台,自会有贤能者居之,何须我安排?”秦墨琰否认,“你猜错了。”
“是吗?”庄成双狐惑,凤眼微微上挑看着秦墨琰,“妾身还以为刑部审理卷宗的楼文理楼大人乃是殿下的亲信呢,原来是妾身的消息有误吗?”
秦墨朗已经惊讶得目瞪口呆了。
相比秦墨琰,他认识庄成双的时间更早,在他眼中,庄成双胆大心细,聪慧机灵,也极会装模作样,但是他没想到她竟然对朝中之事也了解得如此透彻。
连他都不知道刑部的楼文理乃是秦墨琰的人,庄成双却知道。
秦墨琰有短暂的吃惊,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惯有的面无表情,“楼文理是我举荐不假,但却并非我的亲信,此人心高气傲,轻易不会卷进诡谲的党争中去,想要收服他,只能凭借真本事,我虽与他颇有往来,但交情甚浅,不足以令他以我为主。”
原来是这样,上一世秦墨琰去世后,楼文理曾数次到洛王府祭拜,庄成双自然就以为楼文理乃是秦墨琰的亲信,看来楼文理只是钦佩秦墨琰的无双才智。
“倒是妾身误会了。”至于她到底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却是半个字也不打算说。
“不过,凡事都皆有变数,倘若吕德喜在三司会审之前就已经向父皇认罪,那么这件事或许就不会惊动其他两司插手。”秦墨琰沉声说。
“要吕德喜提前认罪,这怎么可能?
”秦墨朗摇头,虽然秦墨琰在他心中是算无遗策的,但是他却还是无法认同秦墨琰的这种推测,“吕德喜又不傻,这样的大罪在尚未定罪之前,他怎么可能自动认领。”
而秦墨琰表情极淡,冷冷道:“谁知道呢。”
明显不愿多谈。
对于他们的谈话内容,庄成双已然不感兴趣,福礼道:“妾身还有事务要处理,就不打扰殿下和七殿下了,妾身告退。”
直到庄成双离开,秦墨朗才讷讷道:“这个四嫂,怎么什么都知道?莫非会读心术不成?”
而秦墨琰的双眸却漆黑得深不可测,他凝着庄成双离开的方向,握住茶盅的指骨隐隐泛白,庄成双刚刚提到楼文理的理由很简单,她在告诉他,想要搅动金陵皇城这摊死水,他根本不可能将她排除在外,她要参与到他的计划中去,就算是他自己,也无法阻止。
“四哥,我们言归正传,我早就查到我从闽南回来时,刺杀我的乃是孤云山庄训练出来的死士,只可惜我证据不足,不能到父皇面前去告状,可你这次遇袭却不同,动静那么大,怎么可能半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江湖三大世家,唯有孤云山庄才会出手要你性命。”秦墨朗侃侃而谈,“这次他们露出狐狸尾巴,等刑部查到孤云山庄头上,我再去父皇面前告上一状,我看孤云山庄如何从这次的事件中脱身。”
秦墨琰目光锐利:“你竟打算去父皇面前告状?”
“不可以吗?”
“你明知孤云山庄和东宫的关系,一旦孤云山庄被定罪,就再无翻身的可能,而此时你若是再去踩上一脚,父皇会作何想,你可有考虑过?”秦墨琰眼中尽是失望之色。
气氛紧绷,秦墨朗立在秦墨琰身前,他拉耸着脑
袋,像个犯错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屋里伺候的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客厅的门被轻轻地关上。
“你没有证据,你要父皇如何信你?他只会认为你在借机打压东宫,想借此废黜大皇兄的东宫之位,仅此一举,你便会令父皇失望。”
“我……”秦墨朗吞吞吐吐,不敢接话。
“此次前往西山别宫治病,他们害怕我就此被治愈,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所以才突然袭击别宫,他们准备时间不足,行事匆忙,才导致不仅行动没有成功反而还留下了痕迹,但是他们对付你却不会再像这次这般没有章法,你若是轻举妄动,只会掉进他们的陷阱。”
秦墨朗垂头丧气:“往后我行事定会多问问四哥,不会冒进的。”
秦墨琰见他颓丧的模样,心不禁柔软下来,再开口时,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以往你年纪小,太子和齐王才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你的身上,但是自从你巡视闽南做出不俗的成绩后,太子和齐王便双双注意到你,若是你还不知小心谨慎,怕是迟早死在他们手里。”
秦墨朗何尝不知道,他自闽南归来后脾性已收敛不少,就连陛下都时常夸他大有长进,但是每次面对太子和齐王时,他都能感受到他们对他的敌意。
“四哥,他们不会留我的。”秦墨朗忽然道。
皇家无情,太子心狠,若是太子登上帝位,他绝不会长命。
“那也要他真的能登上那个位置。”秦墨琰冷冷道,“等到朝中再无人支持他,等他最有力的靠山倒下,我倒要看看,他还拿什么来争那个位置。”
秦墨朗蓦地睁大眼睛,心中不觉溢出欣喜,只要秦墨琰出手,他便无可畏惧。
掌灯时分,四下寂静,庄成双回房时,秦墨琰已
经靠坐在床上看书,烛火悠燃,男子长发束管,不甚明亮的火光将他的面庞映照得俊美英挺,好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庄成双站在房门口,夜风轻轻吹起她的衣角,她凝视着床上那抹雪白的身影,脑海中回想起今日他们在马车内的对话,秦墨琰对自己,到底心存戒备。
庄成双走到床边坐下,秦墨琰慢条斯理地将书翻到下一页,好似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这份不动如风让庄成双的心情越发有些忐忑。
“殿下都不好奇妾身是如何得知蔡之敬与殿下的关系的吗?”庄成双忍不住问道,心中不禁苦笑,和秦墨琰比起来,她终究还是不够沉稳。
秦墨琰态度漠然:“你若是想说,我自然愿意听,你若是不愿说,我何必强求。”
“殿下果然心智无双,您知妾身心有所求,是以就算您不来找妾身,妾身也会主动来找殿下,到底是妾身率先没有沉住气。”
她语气微有哀叹,好像对如今的现状很是无奈。
秦墨琰头也不抬:“我知道王妃对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比如万宝楼,比如天涯航运,比如当今朝局甚至是边境战事,王妃若是愿意全盘托出,我或许可以与王妃联手,可若是王妃有所保留,王妃聪慧机灵,恕我不敢相信王妃是真的不会对本王不利。”
白烛已燃却大半,蜡油沿着烛身缓缓流下,就像谁的眼泪,默默流淌。
房间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在空中交错,庄成双清润的嗓音半晌才响起,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无奈与沉痛。
“殿下何出此言?妾身既已嫁给殿下,今后你我夫妻二人便是一体,殿下荣妾身便荣,殿下损妾身便损,妾身如何会对殿下不利?”庄成双泪盈于睫,“难道妾
身对殿下的秘密闭口不言,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救殿下的性命为殿下疏通经脉还不足以证明妾身的忠心吗?”
秦墨琰翻书的手指一顿,继而他放下书,抬头望向庄成双,漆黑的眼眸如浩瀚星海,隐藏着庄成双看不见的深沉与谋算。
面前的女子尚且还未长成,娇小的脸蛋仍旧保留着几分婴儿该有的肥胖,那双凤眼如剪水眸子,望着他的时候总是藏着难以觉察的小心翼翼。
而此刻,那份小心翼翼已然不见,被深不可测的无可奈何与悲伤沉重所代替。
“成双,”他唤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到底想做什么,庄成双也时常如此自问,她是前世而来的幽魂,满腹怨念与仇恨,她想手刃仇敌,让他们也尝一尝她所承受过的滔天痛苦,可是这于她又有何益?
她或许能得到一时痛快,但是复仇之后呢,茫茫世界,她没有爱的人,亦没有爱她者,她的灵魂孤独而没有归宿,就像被丢弃的孩子,没有着落,她有何意义生存下去?
“殿下这话问得极好,妾身所想很简单,助殿下扫清前路障碍。”庄成双坦诚以告,“妾身无心那至高的位置,但是妾身不能让太子和齐王坐上那个位置。”
即便是秦墨琰,听到庄成双这番话,也难掩吃惊。
她不过小小女儿家,怎会有如此想法?
在水月庵的那五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查到的?
“殿下不必惊讶,这便是妾身最真实的想法,殿下若是不信,妾身也别无他法。”庄成双表情诚挚,她脱鞋掀被,轻手轻脚地躺到秦墨琰的身侧,“太子和齐王并非圣君,殿下当比妾身更为清楚,倘若他们其中一人登上帝位,殿下和七殿下都会成为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