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抬着步撵快速朝华阳宫奔去,就连贤妃娘娘都不顾凤仪地跟着步撵跑了起来,到华阳宫后庄成双命人直接将秦墨琰放到后殿的罗汉床上。
“浣纱姑姑,屋内温度太低了,请命人生两个火盆。”庄成双快速地吩咐,“再烧些热水过来,我的银针在我侍女的手上,麻烦浣纱姑姑放她进来。我下面要为殿下施针,一切准备妥当后,请浣纱姑姑屏退屋内伺候的宫女,只留下知明和我的丫鬟即可。”
“成双,墨琰他……”贤妃娘娘欲言又止。
知明扶着秦墨琰的上身,让他坐正,庄成双一边轻手去解秦墨琰的衣服,一边口吻沉沉地接话:“母妃,您若信我,就去殿外安心等候消息,我定保殿下平安无事。”
她说话时,并没有看向贤妃娘娘,好似只一心一意地在解秦墨琰的衣裳,而她的口吻却沉稳有力,语气不轻不重,却仿佛带着某种能让人瞬间镇定下来的力量。
即便是贤妃,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危及时刻,都吃惊于庄成双这份从容镇定。
一个在水月庵生活了整整五年的女孩子,到底哪里来的这份的自信从容,那种久居上位者的霸气,竟丝毫不比当今皇后差。
贤妃娘娘在外殿等得心急难耐,眼看已经过去一炷香时间,后殿还没有动静,她已经没有耐心再继续等下去,就要起身去一看究竟,有丫鬟来禀:“陛下朝华阳宫来了。”
贤妃娘娘立刻起身前去迎接,陛下来的速度远比她预料得要快,贤妃娘娘还未走到华阳宫门口迎面便遇到了陛下,她心情复杂地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陛下亲手将她扶起来:“听说墨琰在长信宫病倒了,现在怎么样?”
“王妃还在后
殿为他诊治,臣妾不敢打扰,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贤妃娘娘说起秦墨琰的病情便忍不住泪流满面,“这孩子的性子太倔了,就连臣妾去长信宫接他出来休息,他都不肯,执意要守在太皇太后的灵前尽孝,这才……”
后面的话不说陛下也懂,贤妃娘娘故意留着后半段,就是要陛下以为她并无心放大秦墨琰的孝心,而是事实如此。
“墨琰素来是个倔脾气,这点也是随了我。”陛下望着华阳宫后殿的方向,忍不住感叹,“爱妃莫要心急,王妃医术高明,墨琰定会无事的。”
正说着,有丫鬟出来道:“禀陛下,娘娘,王妃已经施诊完毕,殿下身体暂无大碍。”
贤妃娘娘面上一喜,陛下也松了口气,听贤妃娘娘如释重负道:“墨琰暂且无事便好,无事便好……成双这孩子,臣妾定要好生赏她。”
华阳宫后殿,庄成双看着面前身量比她还矮的南九,据说他是秦墨琰在去景山别院养伤的时候在路上捡来的孩子,秦墨琰见他聪明伶俐,做事利索,就留在了身边教养,对秦墨琰的可谓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他长年跟在秦墨琰身边,应是知晓秦墨琰的安排。
“王妃有话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南九垂首而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恭顺地等着庄成双问话。
“你跟在殿下身边多久了?”庄成双问。
“小的五岁时被殿下从歹人手中救走,自那以后就一直跟在殿下身边,至今已有整整六年了。”南九回答,不明白庄成双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干什么。
六年,那的确很久很久了。
秦墨琰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一,如此算来,秦墨琰十五岁时南九就跟在他身边伺候了。
“殿下身体不好,他可有留下什么话要你转达我,以便危及之时所用?”
这才是庄成双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如今陛下就在外面,秦墨琰昏睡不醒,她必须趁此机会向陛下提出要求,将秦墨琰安全转移到适合她诊病的地方。
否则,秦墨琰的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难以医治。
“殿下并没有吩咐小的向王妃转达什么话。”南九不知道庄成双为什么这样问,老实回答,“不过殿下曾经吩咐小的,若是王妃有什么问题问小的,小的只管如实回答便是。”
“殿下可曾提到他安排的我为他治病的地方在哪里?”庄成双迫不及待地问,“还有,王府是谁在安排这些事情?”
“殿下说,依照王妃的要求,西山别宫是最好的地方,府中安排一应事务的是南大总管,他是外院的管事,十分得殿下器重。”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庄成双挥手道。
正厅里的栀子花飘散着淡淡的清香,宫女们低眉垂首地立在旁侧小心伺候,陛下和贤妃娘娘高坐在上位之上,庄成双跪在冰冷的地上,小心地答话。
“殿下的病情原本已经得到控制,儿臣也已经与殿下商议好,待今日过后就再次为殿下施针,谁曾想到皇祖母会……殿下为尽孝心,坚持不肯离开长信宫,儿臣也无办法,现今殿下病情复发,虽然得到暂时控制,但是殿下随时都有可能再次陷入危险境地,是以,丝毫松懈不得,儿臣请求父皇和母妃送殿下与儿臣到西山别宫,那里是金陵城内以便殿下养病的最好地方。”庄成双躬下身去,深深叩首。
“你可有把握治愈墨琰的病?”陛下拍了拍贤妃紧握的手,安抚她不必过于忧心,“
你若是能治愈,朕必定重重有赏,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尽管提。”
想要什么,她最想要的,就算是当今陛下,都给不了。
前世血仇历历在目,她不曾一日忘记,今世她既然已经走进夺嫡的旋涡,又怎会放过前世害她之人,她最想要的是为自己报仇,为那死在她腹中的胎儿报仇。
无论是秦墨天还是庄玉容,无论是谢雪琴还是庄国忠,她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可这样的要求,她若是提出来,她立刻就不会有好下场,她想要的,只能由她自己慢慢筹谋,一步一步将前世的敌人引入绝境,让他们也尝到她所承受的痛苦。
“儿臣只希望殿下平平安安,能与儿臣白首偕老,其余的,儿臣别无所求。”庄成双温声细语地回答,她嗓音清润,声音不高不低,可落在陛下和贤妃的耳中,却有着某种坚定的力量,好似她此生最大的心愿的确如此,和秦墨琰白头到老,别无他求。
贤妃娘娘泪盈于眶,上前亲手将庄成双扶起来,拍着她的手感慨万千地说道:“好孩子,墨琰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分。”
庄成双温温柔柔地笑:“是儿臣上辈子积了福,这辈子才能嫁于殿下。”
“好,好……你们都好。”贤妃娘娘望向陛下,目光殷切,“就请陛下亲派禁卫军送墨琰和成双前往西山别宫吧。”
陛下派遣五百禁卫军护送秦墨琰和庄成双前往西山别宫,一路上声势浩大,秦墨琰前往西山别宫养病的事情在当天就闹得满金陵城皆知。
这正是庄成双想要的。
秦墨琰到底深得陛下宠信,他孱弱的身体是阻碍他登上皇位的最大障碍,正因为他的病迟迟得不到医治,是以其他皇子们才没有把攻击的目
标定为秦墨琰,但如果秦墨琰的身体恢复健康,那么他将直接威胁到当今太子的地位,而且皇室的权利也将重新洗牌。
若是秦墨琰悄无声息地前往西山别宫养伤,那么很可能会招来各方暗敌的围杀,可像如今这般大张旗鼓,谁若是想对秦墨琰动手,就得好生掂量掂量。
毕竟那五百禁卫军可不是只会站在那里不动如山的。
西山别宫属于皇家园林,地处西山半山腰,此处冬暖夏凉,风景秀丽,最适合修身养性,而西山最出名的乃是温泉,据说西山的温泉有驱寒治病的功效。
“小姐,还有一个时辰我们便可到达西山别宫了。”坐在马车前的灵书提醒庄成双。
青帷马车骨碌碌行驶在前往西山别宫的官道上,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绒毯,秦墨琰此时此刻就躺在绒毯上,身上搭着白狐褡袱,他闭着眼睛,长睫毛丝毫未动。
自从他在长信宫昏倒之后,就再没有醒过来。
“知道了。”庄成双轻声回应着,继而小心地为秦墨琰掖了掖白狐褡袱的边角,她不知道秦墨琰醒来后会不会怪罪于她,可她已然别无他法,她只能那么做。
他是她最后的倚靠,她决不能就那样让他倒下,再无声息。
否则,她辛辛苦苦谋划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
西山别宫留守的奴才们早得到洛王要来养病的消息,自然早将别宫内外一应用度收拾得妥妥当当,以便洛王和洛王妃入住。
留守在别宫内管事的是个年约五十的老嬷嬷,姓余,众人都称呼她余嬷嬷,余嬷嬷头上戴着跟银簪,身上穿着驼底团花杭绸褙子,微微佝偻着脊背站在庄成双面前。
她那张老脸上已布满皱纹,眼睛仿佛风霜佛照,早已看清人间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