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双眼浑浊,目光好似望着陛下,又好似透过陛下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喃喃道:“我们墨琰……墨琰……说亲了……没啊?”
“墨琰已经说亲了,您就放心吧,那是墨琰自己挑的王妃,品貌出众,温良贤淑,她定会好好照顾墨琰的。”陛下温声回答,“您要好好保重身体,等着喝墨琰的喜酒才是。”
太皇太后吃力地望着陛下,长长地“嗯”了一声,逐渐闭上了眼睛。
刘医生上前给太皇太后诊脉,禀道:“太皇太后睡着了。”
接着陛下就以太皇太后需要静养为由命众人退下,庄成双跟在贤妃娘娘身后,心情沉重地起身离开,出了长信宫不久,贤妃娘娘停下脚步,庄成双也止了步。
贤妃娘娘满目担忧,屏退了身边伺候的宫女,望着庄成双清雅的眉目,低声问她:“你懂医术,依你看,太皇太后还有多少时日?”
庄成双摇头:“请娘娘恕罪,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着实不好说,臣女无法估算时日。”
“最长无法估测,最短呢?”贤妃娘娘语气沉重,“你要知道,这可关系到你的婚事,倘若……那又得等,洛王是需要你在身边照顾的。”
庄成双深吸口气,徐徐回答:“以太皇太后现在的身体状况,最短,随时。”
随时……
“今日你且先回去吧,在府中安心等候消息,我还要去见见陛下。”贤妃娘娘眉头紧蹙,对庄成双说道,然后她扬了扬手,浣纱姑姑立刻走上前来:“娘娘请吩咐。”
“送庄二小姐出宫。”
安心在府中等候消息,等候什么消息?
庄成双深深地看了贤妃娘娘一眼,不敢再多问,给贤妃行了礼,随在浣纱姑姑身后离开,到了崇阳门,竟又见到了
那辆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平头马车。
已快日落西山,太皇太后病重,贤妃娘娘忐忑不安,洛王选在这个时候进宫,也不知道只是单纯地想去看看太皇太后还是有其余打算。
平头马车在崇阳门口停下,南三掀开车帘,南九率先从车内跳下来,然后端端地站在马车旁边,须臾,一只白皙得过分的手轻轻地搭在南九的手上。
紧接着映入庄成双眼帘的是黑色的斗篷和黑色云纹男靴,从庄成双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那人同样白皙的侧脸,在夕阳的微光下仿佛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都说洛王容颜倾城,虽然早已见过,但好似每次他都能给她带来不同的感受。
大相国寺的偶遇,他手执白子,淡漠从容。
洛王府的再见,他病态虚弱,临危托母,看淡生死。
现下的巧遇,他步履轻轻,儒雅有礼。
“臣女见过洛王殿下。”待洛王在南九的搀扶下走到庄成双的面前时,庄成双微微俯身向他行礼,“能在此处两遇洛王殿下,真巧。”
洛王亦低眉凝着眼前的女子。
衣着素雅却不失体统,淡妆素抹更显清丽娇美,小小年纪沉着稳重,眉间透着股兵来能挡将水来能土掩的自信,不悲不喜,不骄不躁。
“不巧,是我在此处等你。”他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就像清泉般透着股沁凉之感,又像春日暖阳天里的微风,仿佛藏匿着阳光的味道,很是悦耳。
庄成双惊讶地抬头望他,半晌才接话道:“不知殿下等臣女是为何事?”
到底还是有情绪的,至少那惊讶的样子展露无遗,洛王却并未直接回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去了长信殿,可见到了太皇太后?”
原来是想问太皇太后的身体,庄成双想
到太皇太后迷迷糊糊之时口中还念着他的婚事,就觉得有几分心酸,回答是表情也不禁然地郑重起来。
“见到了,宫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都在,太皇太后迷糊之际,还念着殿下,可惜臣女人小位卑,没能上前亲自为太皇太后诊脉,只在几日前进宫时匆匆摸过。”
“如何?”洛王问这二字时,表情仍旧淡淡的。
庄成双不得不如实以告:“殿下,太皇太后如今已是九十二的高龄了,她老人家的身体已经随不得太医院的太医和她自己了,只能听天由命,且看造化。”
词话落,庄成双分明听到洛王的呼吸不禁加重了些许,她暗想,太皇太后念着洛王,洛王又何尝不是念着她老人家,只可惜前者病重,性命垂危,后者的身体同样孱弱。
或许正是因为洛王体弱多病,所以太皇太后才对他最是上心。
“你先回去吧。”洛王低声说道,然后由南九搀着慢慢朝崇阳门内走去。
庄成双望着他的背影,黑色斗篷在夕阳下轻轻飘动,仿佛将那人淡漠的气息随处散播,让她的心不自禁地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沉到她望不见的深渊里。
回府后,庄成双先去百福院见了老太君,简单地跟老太君说了说进宫的情况,而后才心事重重地回到扶双院,茹梅见她心不在焉,问她要不要先休息,庄成双点头,躺到了宴息处的榻上,目光望着头顶的房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多久便闭了眼睛。
茹梅和灵书等丫鬟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身上披着薄薄的大红折枝花的薄毯,屋外的天空一片黑暗,不远处的雕红漆小几上摆着一盏油灯,灯火幽幽地跳跃着,是整个房间唯一的光源。
庄成双躺回在床
上,脑中想着今日在长信宫和崇阳门遇到的情景,却久久无法入眠,索性起身拿了最先看的那本书靠在床头上继续看起来。
第二日去百福院给老太君请安,祖孙俩正说着话,庄国忠和大夫人过来了,庄成双早得到消息,庄国忠今日一早就被陛下宣进了宫,这个时候和大夫人一同过来见老太君,定是有事要商议。
庄成双正想寻借口回扶双院,庄国忠却率先发话:“这事和你有关,你且就在这里听着。”
庄成双紧了紧手指,低着头,乖顺地站到老太君身边,老太君见他们夫妻二人脸上并无愁云,不疾不徐地问:“是什么事竟然和成双丫头扯上了关系?”
庄国忠看了看庄成双:“关于成双和洛王的婚事,钦天监和礼部已经择了吉日呈递给陛下,陛下已经定了日子,在时间上很仓促。”
老太君的脸色不禁凝重起来,前些时日还说太皇太后身体抱恙,今日就定下了洛王和庄成双的婚期……看来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十分不理想,但是,庄成双还未及笄。
放在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衣角,十指几乎泛白,庄成双紧张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原来贤妃娘娘让她回府等消息,等的就是这个消息。
如果等她及笄后再成婚,时间无论如何也不会显得仓促,可若是在及笄之前……
“陛下到底定在了什么时候?”老太君迫不及待地问,“能仓促到什么时候?”
“就在下月十五。”大夫人赶忙回答,而后露出讪笑,“陛下说太皇太后身体抱恙,心中最牵挂的是洛王的婚事,便将成双与洛王的婚事提前,当是安太皇太后的心,既然是为了了却太皇太后心中的挂念,自然是越早越好,只可惜,要委屈了
成双。”
下个月十五?
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
洛王乃是皇子,娶的本就是她这么个庶女,如今婚事还定得这么仓促,指不定旁人怎么议论呢,也不知道洛王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会不会深觉陛下的不公。
可是,她想这些做什么?去操心洛王怎么想,不如操心操心她的嫁妆会不会太寒酸!
“竟然定得这样急!”老太君望着庄成双叹了口气,“既然婚期已经定下,你们就好好操办成双的婚事吧,洛王在朝中的地位到底不同,又深得陛下和太皇太后的喜爱和信任,成双的婚事最好是比照玉玲的排场来,莫要让旁人看了我们国公府的笑话。”
大夫人嘴角抽了抽,庄国忠道:“成双嫁过去就是正妃,一应排场自然就得比照玉玲出嫁时的排场来安排,这件事想必夫人定会办好的,娘就放心吧。”
“除了婚礼的排场,还有嫁妆。”老太君补充道,“等把嫁妆单子拟好之后,你们给我送过来,我要亲自瞧瞧,成双还未及笄就出嫁,本就已经委屈了,可不能再受委屈。”
庄成双赫然,低着头半句话都不敢接。
大夫人笑道:“老太君说得是,我会看着办的,您就放心吧。”
庄成双偷偷瞄了眼,只觉得大夫人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勉强,再反观老太君,听到大夫人如此说,就满意地点了点头,倒是庄国忠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从百福院离开,前脚还未踏进院门,凝心就来禀道:“小姐,洛王府的南妈妈过来了。”
庄成双赶忙加快了脚步,南妈妈由沁竹和灵书伺候着,正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等她,见到她进来,南妈妈赶紧起身朝庄成双行礼,含笑道:“二小姐,老身又来打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