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与他的童年有关, 病人对外界接触有很强的警惕心。一方面过去的经历让他处事圆滑成熟稳重,另一方面太过好强自尊的性格让他习惯于隐藏起自己的内心, 这是一种不可能被他承认的自我保护机制,也许还存在其他不知名的缘由……”
“很难准确定位这种保护型人格产生的具体时间。同其他保护型人格类似,他的存在理由就是保护主人格不受伤害, 毋庸置疑他具有一定暴力倾向, 但与其他保护型人格不同的是,这种暴力倾向是可控的, 并且是由第二人格自我控制, 他似乎拥有其他保护型人格不曾拥有的理智, 这种情况极为罕见, 以至于也可以将之定义为理智型人格……”
“他的最大特点就是保护……这种伤害在通常情况下来自外部, 然而病人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的伤害来自内部, 来自他本身的抑郁症。众所周知抑郁症并非完全心理作用,它对人体和心灵的摧残并非几句安慰就能解决。症发时带来的肢体剧痛和危险的自我毁灭暗示逐渐激发第二人格的保护欲……”
“……如果如你推断那般病人的抑郁症来源于他的‘工作’以及他的‘工作方式’,那么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让他‘辞职’, 但是恐怕这样只会起到反效果。”
“……目前第二人格的存在让病人的精神和身体状态保持在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上, 没有人能确定这种看似不堪一击的平衡能保持多久。”
“……现在的西奥罗德是‘假的’,真正的西奥罗德是‘魅影’, 而我们无法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重新成为一个整体。”
冬季的洛杉矶时常蒙在一层烟雨之中,阴冷的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 给寂静的房间送进了一点冷意, 赫尔曼抬头看向窗外, 透过窗上朦胧的水帘,隐约看到压城的黑云。这是个令人压抑的景色,他随即转头将目光落在手中的文件上。
这份分析报告是今天凌晨从大洋彼岸传真过来的,那个时候他还在睡梦中,设置了自动接收的传真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将这整整十六页文件打印出来,清晨时他便发现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
从医学院毕业的格兰特不仅有一个好记性,写起学术报告论文洋洋洒洒就能写上上万字,当然他的专业主要是脑科,精神科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不过他倒认识不少医学上的成功人士,再加上他的弟弟就是死于抑郁症,对精神病总有些研究,请教一下精神科医生,这篇报告就这样产生了。
去掉那些没什么用处的修饰和这家伙从小养成的卖弄文笔坏习惯写出的华丽辞藻,简单来说——西奥罗德这病,我看,难治,你自己看着办吧。
以西奥罗德那种演起戏来不要命的架势,此时此刻他恐怕早已入戏太深,正如格兰特说的,真正的西奥罗德,已经变成了魅影,他将自己变成了魅影,他出不来了,所以,他的第二人格不得已站了出来。
该怎么唤醒他?赫尔曼相信拍摄结束后他会自我恢复,正如他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这个讳疾忌医的家伙从来不肯和他说实话。但是,如果有意外呢?还有谁能将他拉回来?他的“保卫者”第二人格?他唯一的亲人玛姬?还是……纳撒尼尔波普?
不,他不够重要。
赫尔曼如此认为,毕竟作为过来人,他知道两人的感情不是对等的。西奥罗德早已将表演放到一个比他生命还要重要的位置上,纳特尔在他心底到底占据何种地位赫尔曼不做任何评判,但是他明白这个位置绝对不可能超越表演。
一旦某个人将自己的生命放在低等位置,自杀的勇气就远远比活下去的勇气产生得轻松,特别是当这个人还被抑郁症困扰。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自杀的,然而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活下去比死亡更加可怕,他们已经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他们认为自己的存在对于所有人,对于世界来说就是一种麻烦和负担,更何况他们还得忍受身体病痛的折磨。
赫尔曼认为西奥罗德的状况岌岌可危,他甚至想飞去英国将那孩子拽回来,然而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就在前几天,他才刚刚将烦躁的波普先生安定下来,如果他就这么因为这份报告动身前往英国,某个人恐怕会闹得更厉害,被那些敏感的媒体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换个角度来想,让媒体知道西奥罗德的精神状态也未尝不可,只要这个“告密者”不是他。按照纳特尔的性格,如果事情严重了,就算会被西奥罗德怨恨他也会跳出来坦白小影帝需要休息的事实。
赫尔曼如一尊雕像站在窗边沉思良久,最终决定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波普先生,我们长话短说,我相信我这里有个东西会让你十分感兴趣,是关于莱希特先生的……”
结束了圣诞前的最后一场戏,西奥罗德回到公寓,准备动身回国。结果在公寓门口又看见了阴魂不散的某人,他顿时笑弯了眼:“啊,米勒先生,又碰见你了,没想到我到哪都能看到你的身影呢。不过我们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再愉快相处了,因为我马上就要飞回洛杉矶。”
“很遗憾确实如此,我一直认为我们挺有缘,不如,让我送你去机场吧?”格兰特也一如从前那般儒雅笑道。
“马歇尔恐怕已经给我安排了专车。”
“没错,如果你看看这辆车的车牌号,我想你应该能想起来你的司机是谁。”
“……”
西奥罗德瞥了一眼车牌号,不再说什么,似乎打算一上车就闭目养神。格兰特也本以为他不会再理会他,不过当车刚刚驶上机场高速,坐在后座的西奥罗德突然冒了一句:“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马歇尔这么熟了。”
“我人脉很广。”
西奥罗德不再多言,这让格兰特觉得自己一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本以为西奥罗德察觉到什么,然而对方刚刚开口又闭口不谈,让他提上一口气又无可奈何憋了下去,差一点就主动开口找话题,只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自己这分明是心虚的表现。
这个小混蛋真狡猾,说好的“面瘫”人格呢?说到底叫西奥罗德莱希特的家伙都是一个样。
坐了十二个多小时的飞机,西奥罗德终于抵达洛杉矶国际机场。长途飞行将他本来就萎靡的精神几乎快消磨殆尽,戴着墨镜的他强打精神应付完粉丝后,很自然地在许久不见的纳特尔的带领下安全坐上舒适的商务车。
纳特尔早已安排人提前将玛姬接到别墅,这点倒不用西奥罗德操心什么,他连圣诞树都准备好了,就等西奥罗德回家和玛姬一起装饰圣诞树,一起购买圣诞礼物。一路上西奥罗德和纳特尔谁也没有先开口,纳特尔倒也沉得住气,他看不清墨镜背后西奥罗德的神情,大概是认为他正在闭目养神,所以并没有打扰。
不过当他们到了别墅门口,纳特尔刚准备将“闭目养神”了一路的西奥罗德叫醒,对方就在停车的一瞬间支起了腰身,自然地摘下墨镜,平静地扔下一句话:“我思考了一路,我认为我们还是分手吧,纳特尔,这是不明智的。我先进去,停好车后记得将行李拿下来。”
“……???”纳特尔彻底傻了,他还没来得急反应过来,后座的某只直接推开门走下车。没过多久他就听见别墅内传来玛姬和西奥罗德热情温暖的问候,也知道这个时候,纳特尔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分手了?
excuse me???
纳特尔气得差点将方向盘给拔下来,是的,没有哀伤,没有悲愤,没有绝望,没有心碎,所有情绪纠结在心底揉成一团最后全部燃烧成满腔怒焰——他凭什么敢用这张嘴替西奥罗德说出这种话?!没错,纳特尔绝不相信想和他分手的是他的“西奥”。
纳特尔废了好半天功夫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告诉自己要沉得住气,才将车开进车库里,拎着行李走进屋,结果却没见到那个想让他摁在床上胖揍一顿的家伙,因为——据玛姬所说——他上楼睡觉倒时差了。
你骗得了和蔼的玛姬可骗不了他,之前在全球各地宣传电影的时候,你都没有倒时差的习惯,这摆明是不想见他。在玛姬面前表现的如同乖宝宝的纳特尔给玛姬泡壶了热乎乎的茶,调高点地暖的温度后,趁玛姬看电视之际,悄声跑上楼,来到西奥罗德的主卧前。
“西奥罗德,we need a talk……”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看见某只当真窝在床上,他眉头皱得更紧,演得可真像,连衣服都脱了吗?他踹了踹扔在地上的衣裤,直接挽起袖子,大步上前,掀起西奥罗德的被子,“西奥罗德莱希特,你给我起来别再演了!”
“……唔嗯……干嘛啊……”只穿着棉短袖和内裤的西奥罗德突然失去温暖的棉被,又被大声吼了一句,还处于浅眠状态的他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将自己缩成一团,甚至连脚趾头都蜷缩起来,不满地呻/吟一声。
“你……真的休息了?”纳特尔怀疑的语调里多了几分犹豫,他放下杯子,慢慢将西奥罗德那双又长又直的腿遮起来。
“……你认为呢?我好累……”他嘟囔着,左手往下直接从纳特尔手中抢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只剩下那被染成黑色的头发如同黑天鹅的羽毛凌乱地露在外面。
看着那凌乱的头毛,纳特尔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温热的指腹缓缓从西奥罗德头顶的涡旋往下,延伸到脖子根,如此反复,如同调情。“……那……分手的事?”他坐在床边轻声道,摩擦着西奥罗德一撮发梢。
过了好半天西奥罗德才有反应:“……什么分手?……你要分手?我不要……”
他那充满困倦的声音仿佛那加了牛奶的麦芽糖,甜得黏牙。
纳特尔的指尖微顿,随后又恢复正常,重新抚摸着那柔软的头发。“你说不要就不要,我的西奥。”纳特尔侧躺在西奥罗德身边,在他头顶上印下一吻。
良久,久到纳特尔都快睡着了,他怀里的西奥罗德突然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but we need a talk,nate,”虽然嘟嚷着,但纳特尔可以清楚分辨出他语气里的严肃,“我得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分手……”
“……???”不是,西奥,你听他解释,这个锅他真的没法背,说出分手的真不是他好吗你别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