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璧翻阅奏折的手倏地顿了一下,他抬起头,南淮子发现,不过数日,梁璧消瘦了许多,那副谪仙般的脸上,只余下空洞冷漠,再无生动。
那个把他从一个人的世界拉出来的人又把他一个人留下。
“老师不必再差人盯着她了。”
南淮子罕见地疑惑,他问道“为什么?”
梁璧道“她既然出了东宫,便是有自己的打算,我再插手,算是违背了我对她的承诺。”
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便是顺从她意,不再插手。
南淮子没想到他用情至深,不由低叹一声“殿下,老臣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您天潢贵胄,将来坐拥天下,一切尽归于您。”
“一个女人,实在不该是您帝王之路上的阻碍。”
这话本不该由他来说,只是如今时局动荡,太子又逢刺杀,明里暗里,无数人盯着那个位置,盯着荣国。
他是梁璧的老师,也是东宫的谋士。
于情于理,他说这番话,都是无可厚非的。
梁璧听完了他的话,合上了奏折,慢慢往后靠在椅子上。
南淮子并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
从前皇后常耳提面命,说他不该耽于情爱,为此他不惜与皇后闹僵。
荣帝也曾明里暗里告诫他,身为太子,理智应当胜于感情,帝王无情。
就连白秋,也对他的靠近退避三舍,哪怕赌上性命和满门荣光恳求他不要再与她的女儿联系。
他不禁笑了一声,无限的落寞。
他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罢了。
这么多年,仅此而已。
“我知道了老师。”
南淮子“唉”了一声,知道他的话并不好听,只得拱手退下。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梁璧一个人。
他垂眸看着满桌堆积如山的奏折,脑海里想起和裴南意分开那年,皇后拉着他跪在荣帝面前。
她说她的家族荣光全部系在她身上,而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他。
梁璧那时候不明白,如今却明白了。
他想要护住裴南意就要成为太子,可他成为了太子却有了更多的束缚,这些束缚如同一条条沟壑横在他和裴南意面前,让他走向她的路变得艰难无比。
他想要当一个好太子,为国为民。
可他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如果她愿意,他可以抛下一切。
可她不愿意。
他站起身来推开窗门,他的书房正对着颂声殿的方向,一眼望去,层叠的宫宇遥遥望不尽,而颂声殿便在其中,那挂着一串串殷红色灯笼的屋檐便是颂声殿。
她在颂声殿的那段时光,竟是他此生最安宁,最温暖,再可遇不可求的时光。
他眼中光影明灭,那双清润的眼瞳,黯然失色。
他很想问她,究竟有没有片刻,为他犹豫过?
*
关于裴家的流言发酵很快,不少人反应过来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自顾不暇,朝中一些臣子也曾暗中议论过此事,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沉默。
因为没有人会想掺和这趟浑水。
明哲保身,是最聪明的做法,尤其如今荣帝病危新帝即将即位之际,大家都想要谋一个好前程。
唯独两人例外。
许攸泽和谈回。
自从裴家流言一出,温岚偶然听到,便立刻让人去查。
结果一查才发觉此事真的有依据,她喜不自胜,怀胎四月亲自带着人一一搜集对裴家有利的证据。
许攸泽自然万事都依她,也知道她出嫁之前同裴南意关系极好,他心疼不忍奔波,便主动将此事揽了下来。
“你如今身子娇弱,万事都不方便,此事便交给我吧。”
许攸泽拉着她的手放在手心,低声劝道。
温岚看了他半晌,有些犹豫“虽然朝中事我不太了解,可我听爹爹说了这件事有些棘手,如今你掺和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你?”
她一心想要查出裴家的真相,却也不想连累许攸泽。
毕竟连她爹都不愿意此刻出面,她也只能亲自动手,许攸泽这么说她确实很意外,同时也很欣慰。
“你我夫妻一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更何况,我同你一样相信裴将军的清白,交给我吧。”
“好!”温岚重重点头。
她抚摸着肚子,满心感激。
许攸泽查裴家的事很快就被谈回发现了,他也不意外,毕竟有温岚在,许攸泽插手也实属正常。
只是他想起那日与裴南意诀别,她明显不想要牵扯任何人。
谈回心中隐秘地升起一股冲动,她不愿意他插手,他偏要插手。
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追究自己究竟是违逆还是根本不可能对她的事冷眼旁观。
此事发酵之快,在半个月后,达到了高潮。
昔日裴傲手下副官陈由,一纸血书击鼓喊冤。
太子亲自提审此人,朝中哗然。
远在中宫的皇后听说了这个消息,怒不可遏。“他怎么敢的?”
“如今朝局动荡,他不一心安稳朝政就罢了,竟然还想着那个女人!”
“那个裴南意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他这么糊涂!”
息宁赶紧平息她的怒火“娘娘息怒,殿下行事自有分寸,娘娘——”
“你住口!本宫还不了解他吗?其他的倒也还好,只是一遇到裴南意,他就跟着了魔一样,本宫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
她就应该早做打算,早早把裴南意赐婚给他人,以绝梁璧的念想!
“娘娘,荣安郡主求见!”宫女匆匆来报。
皇后平复了一下怒火,萧荣安也是个没用的,那么久都笼络不住梁璧的心,“她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郡主说有要事禀报。”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招手“让她进来!”
萧荣安进来时发现殿内气压很低,她屏着气,小步上前“见过娘娘。”
皇后的语气很不好,“你来做甚?”
萧荣安察觉出皇后对她的不耐,她压住心底的不甘和羞恼,抬起眸,眼底怨毒“我知娘娘为何所扰,倘若我说,裴南意——”
“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