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夫人秀丽端庄的面容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身为正夫人,她自是没有把相府里姬妾们放在眼里,这么多年,温相待她算是不薄,给足了她正妻的体面,对他们唯一的女儿也宠爱有加,其他人倒也还好,只是这莲姨娘,自从生下了儿子,便时不时地在她面前明里暗里地炫耀,这么多年,她儿子长得那样大,又是唯一的男丁,她在温相心里的地位也逐渐靠前,也正是仗着这一点,她才愈发不知礼数。
她警告以后,莲姨娘倒是闭上了嘴巴,只是她的话落在众人心里打了个转,倒是勾起了些往事。
比如,裴家。
比如,温岚以前同裴家的那个嫡女关系甚好,私交甚密。
裴家出事是大罪,所有和裴家有关的人一概被清算,沾亲带故的不是流放就是斩杀,而温岚从前和裴南意关系那样好,人尽皆知的,免不了受牵连,不过是看在温相面子上,圣上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如今莲姨娘旧事重提,戳中了温夫人的心窝子了,裴家出事那段时间,温岚不知道和她闹了多少回,府里姨娘各个揣着明白看热闹呢。
莲姨娘淡笑着饮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佛方才一番话不是她说的一般。
“大姑娘出来了。”
嬷嬷引着温岚从里间走了出来,她穿着明日大婚的喜服,并蒂莲赫然绽放于裙摆之间,随着她的移动,若隐若现。
“女儿见过娘亲。”
她上了妆,昏黄烛火之下,衬得她眉如远黛,姝色动人。
她表情有些木然,行动间腰间玉珏叮叮作响,温夫人皱了皱眉头,想着明日便是她大喜,这点过失又很快被不舍取代。
“我儿过来。”
温岚缓步走上前,慢慢在温夫人面前蹲下,唤了一声“娘亲。”
温夫人伸出手,细细抚摸着她的脸颊,“马上就要嫁人了,嫁了人就得承担起来自己为人妻的责任,万不可同从前一样任性了。”
温岚眼神暗了暗,低声道“女儿知道。”
“妾身恭喜大姑娘了。”
温夫人还在说着什么,周围的姨娘声音也此起彼伏,一片贺喜声中,她有些恍惚。
恭喜她?
恭喜她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吗?
温岚袖子底下的手骤然收紧,她忽然想到了许攸深,那双淡漠的眉眼,彼时他从常乐楼出来,遇上了来找他的温岚。
温岚万万没想到,大婚前夕,她忙前忙后想尽了办法要同许攸泽退婚嫁给许攸深,可他呢却在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说忽然抛下了她。
看到温岚,许攸深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你怎么在这?”
天淅淅沥沥下起来了下雨,许攸深撑着一把伞,伞面之下,眉眼冷冷清清。
雨帘模糊了二人的视线,温岚忽然冷笑一声“这话该我问你吧?”
“你真的想要娶我吗?”
雨水落在她身上,锦绣罗裙一片氤氲,格外狼狈。
她目光清透,直击他的心头。
许攸深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我能娶你吗?”
他声音一如既往地低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一字一句宛如在她心口划刀子,直至鲜血淋漓。
“温大小姐,我早就说了,我办不到。”
温岚不可置信地抬头,声音破碎“你说什么?”
白衣青年轻轻地叹了一声,手里的伞倾斜,把她笼进一片阴影里。
他滴水未沾,她浑身湿透。
“你做不到为何要来招惹我?”
温岚猛地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许攸深白皙的脸颊瞬间通红,他微微侧头,沉默地接下这一巴掌,却在她再一次挥手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楼里歌女咿咿呀呀的弹唱声音传来,唱的是绝情郎负心汉。
“你情我愿的事,露水情缘。”
“温大小姐这么玩不起吗?”
“还是说,你对我真动了心?”
他语气调笑,眼瞳却毫无波澜。
“许攸深,你当我什么?你挥之即来呼之即来的妓子吗?”
温岚的心阵阵地痛,她看着眼前的人,明明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却显得格外陌生。
“我是否真心?你全然不知吗?”
“还是你把所有人都当做你一样了!”
她心心念念,情窦初开的人,竟然这么想她?
她算什么?
他们过往种种又算什么?
救她于危难,一起度过危机,陪她从好友离世的悲痛里走出来,承诺和她一起替裴家翻案,还有那些花前月下的誓言,醉酒过后的许诺,他为她顶撞了父亲,被罚跪了三天三夜,被打了三十鞭却撑着来找她让她别哭时,是否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只当是露水情缘吗?
许攸深无动于衷看着她流眼泪“哭够了吗?”
他笑了声,“温大小姐,你也知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倚仗我爹,我若是强行忤逆他娶了你,以后我怎么活?带着你去喝西北风吗?”
温岚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混蛋!”
她的手在他的桎梏下不得挣脱,温岚憋红了眼睛,另一只手狠狠地捶着他。
许攸深不偏不躲,只是看着她道:
“我还是挺喜欢你的,可惜你没有我想要的重要,所以抱歉啊,我只能舍弃你了。”
说罢,他猛地松了她的手,温岚惯性往后踉跄一步,许攸深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同她擦身而过。
温岚立在雨里,缓缓蹲下了身子,埋头痛哭。
为什么这么对她?
他是她喜欢的第一个人,也是她最最想嫁之人,为什么是这样?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她背弃婚约,罔顾礼仪,满心欢喜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对不起父母的教养,对不起许攸泽,这算是她的报应吗?
许攸深,为什么这么狠心呢?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
“阿岚?”
“阿岚?你怎么了?”
随着温夫人呼喊,温岚渐渐回神,对视温夫人关切的视线,她笑得勉强“娘,我没事。”
她才发觉,姨娘们都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温夫人。
温夫人待她向来严厉,如今却多了几分慈母的意味。
“可是这几日累了?今夜便早些歇下吧,明日要做一个漂亮的新娘子。”
“娘,我只是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家,难过罢了。”
温夫人了然一笑“傻孩子,这是每个女子必经的路。”
“我可不可以…”
“不嫁给他?”
她怎么能在背弃了许攸泽以后,再厚颜无耻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嫁给他呢?
“说什么傻话呢?”
“你这孩子,听娘的,好好睡一觉,别再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