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办?”韩天麟咬了下嘴唇。
魏子卿的师父沙老先生他当年也有幸见过一面,是欺诈界十分德高望重的一位人物。而正是沙老先生与礼心竹的师祖两人一起努力,才在天朝建国后将江相派改头换面,不仅使徒子徒孙们都有口饭吃,还大大规范了欺诈师这个行当。同时他对魏子卿亦有恩,所以此番离世,魏子卿又怎能不去吊唁?
魏子卿显然尚未从师父去世的消息中缓过神来,他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方站起身,去里屋拿出了两盒香。点燃了三根伽罗奇楠攘灾祈福超拔亡灵,再点三根普通的香火祭奠师父。绝非他小气,而是外八门的人,总怕太贵重的香,造过孽的魂魄承不起。
寻了个面朝北方的窗口跪了下来,他慢慢跪下来,分外虔诚的磕了三个头。
江相派自古以来擅长相面八字宗教风水等欺诈,而恐怕唯有在给师祖或同门送行时,一身绝学才算是真正的学以致用。
魏子卿在地上跪了良久,久到六根冗长的线香燃烧殆尽,他才哑着嗓子开了口:“胖子,陪我回一趟仟山吧。”
“好。”
“掌门人什么的我没兴趣,但告别仪式……”
韩天麟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同时一把搀住许是跪得久了起来的时候身体有些打晃的魏子卿。“身份呢?”
“匿名。”
然正在话间,名为《书韵》的古筝曲却不太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魏子卿愣了愣,眉宇之间闪过了一丝复杂和不可置信,唇角却难得翘起了一抹纵容似地笑意。《书韵》素来都是他那位温润如玉的二师兄的保留曲目,而且能将信送到韩天麟这里……可按照他二师兄的情报网,不该不晓得“魏子卿”早已死了呐。
《书韵》的调子却锲而不舍又轻轻款款地持续播放着。仿佛你接或者不接,它都在那里。
魏子卿思索了一下,最终走了过去,按下了接听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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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段的男音还是一如半年前那样温润优雅。
“喂,师弟。”
……
时间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滞了。
直到过了好几秒之后,魏子卿才向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喂。”
电话那头的男人笑起来:“别急着否认说我打错了电话,既然接了,就说明一定是子卿。”他顿了顿,然后才道:“怎么样,韦家私生子的身份,演起来有没有难度?”
魏子卿的眉宇不可抑制地跳了跳,唇边的笑容却透露出了无奈与意料之中:“师兄,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过誉。”
“怎么,这次的破绽是在韩胖子身上么?”
电话那边的林秀也赞许地笑了:“能让晋城头牌宅男中介拎起包就杀到江城,除了他手下的王牌火凤也就没有别人了,况且他流出来的那段视频,一看手法就是你的手笔。”
“师兄还是对我一贯的了解。”
林秀道也十分坦白:“花了点儿力气。毕竟你的尸检与dna可是实实在在地表明你真死了。”他的语气在那一瞬间显得十分难过,却很好地抑制住了。“怎么做到的?”
魏子卿不觉苦笑连连:“师兄,不该问的就别问了吧?”如果他能,才不想借尸还魂大变活人啊。
林秀却也没有多在意,可能他只以为那是“军马”而已。军马乃江相派的俗语,意为高超的骗术与障眼法,所以即便是同门之间,也没有相互间揭秘自己“高超骗术”的必要性。
能被林秀这样误会,魏子卿反倒是松了口气,怪力乱神并非人人都能够接受的,尤其是欺诈师,有胆子用宗教与鬼神欺诈的人,往往并不信神。真要解释起来,到很麻烦了。
“不过子卿也很有长进,一眼就看出这是师兄送来的信。”林秀接着道。
魏子卿微微拧起了眉宇——这可一点儿不难猜,林秀爱花,而知道自己与韩天麟关系很铁的师门中也仅他一人。所以给韩小胖送来一封“火凤亲启”的书信,信里还夹着一朵干花,几乎就是显然易见了。所以,林秀必然话里有话。
魏子卿又瞥了一眼桌子上那那朵火红色的风信子,最终做了决定:“师兄既然开门见山,子卿也不说二话。礼心竹掌门的位置,我没兴趣。”红色风信子的花语是“点燃生命之火”与“竞技”,所以配合师父过世的消息,掌门候选人之事不言而喻。
“不要着急拒绝……”林秀的声音有些沉郁。
魏子卿微微一顿。
“师弟做的谢家与韦家的生意,我既然能看出来,礼心竹内更是能人辈出。其实倘若不是为兄独力难撑,也不会真来找你……”
魏子卿的面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不用我明说了吧?”
听到了这里,魏子卿若再不明白就是白瞎了“探花”美名:林秀是来求援的,怕是因为师父这一去,礼心竹的内部就再度乱了起来,甚至下面的几路人马已经纷纷摩拳擦掌想要上位。而他的师兄更是再暗示他,就算你想要置身事外,也不止我一个人能猜出你可能是“诈死”假扮韦青以谋夺“谢家”与“韦家”的财产。所以这多事之秋,一旦被人知道没死,就很有可能被心怀叵测的同门以铲除异己的由头先下黑手,与其这样,不如反守为攻。
魏子卿的眉宇深深的蹙起,说实话,他并没有先去踩这趟浑水。
然而……
“师弟以为,谢震此次去开会,为何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
“因为他辖区内红枫寺的一尊千年玉佛丢了。师父就是一个月之前圈内人栽赃偷了玉佛贩卖到国外,才一气归西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礼心竹内部会大乱的缘由了。”
“什么?!”
“所以如果子卿再不帮忙,保不准咱们师门都会被你爱人给一窝端了哦……”林秀的声音除却无奈,却似乎隐隐夹杂了笑意,“你没有告诉他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师兄,你这算是强制入伙么?”魏子卿拧起了眉宇,舔了舔嘴唇。
林秀一笑,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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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魏子卿将蛋花辣糊汤端上餐桌的时候,韩天麟早已有些等的不耐烦了。如果不是有精巧的美食做安慰剂的话,他大概就要和魏子卿拍桌子叫板了。
一口热汤下肚以后,韩小胖的耐心绷到了临界点:“子卿,那个林秀到底是谁?”
“我二师兄。”
“噗……”
魏子卿啜了一口汤,慢悠悠地放下了调羹:“这你倒是冤枉他了,林秀长得极好看。非要把‘二师兄’往他身上靠,《最游记》里面的八戒到还搭调一点儿。”
韩天麟端详着魏子卿现在的这张脸:“比你还俊?”
“不同类型吧?你不总说我坏得像只狐狸?”魏子卿笑了笑,“我那位二师兄,看起来柔润的就像个圣人。偶像剧里面白衬衫米色校服外套的学长?嗯……”
“那怎么能适合当欺诈师?”
“那合着我看起来长得就像骗子么?”
韩天麟做了个恶心地要吐的表情:“不不,您纯洁的就像白t恤黑色卫衣的乖巧学弟,其实衣服底下全是叛逆的文身好了吧?”
“我还满想念我原来的文身的。”
“我就知道你果然有文身!”
魏子卿甩给他一副鄙夷又刻薄的表情:“林秀,其实比我还要厉害。”
“什么?”
“我是‘探花’,而他是‘榜眼’。”魏子卿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蛋花,“我入礼心竹,其实和他还有一段渊源。他真的是我的学长,我大学时候的学长……”
“江相派其实是个非常古老的流派,最早的雏形起源于明代,到了清朝的时候已经自成体系,藉由乱世打着算风水看面相的旗号招摇撞骗,民国的时候发扬到了顶峰。后来由于日寇的大举入侵,江相派内部发动了一次内乱,一部分人见利忘义不惜出卖国家换取利益,另一部分人却坚持‘盗亦有道’,骗人只不过是维持生活的手段,江相派还应该秉承遗训‘江湖侠义为先’。所以在那个战乱的年代,祖师爷铁先生站了出来,是他率先规范了江相派的行为,并将我们这一只从江相派中分支出来,称为‘江相派礼心竹’,犬礼心自省,竹风劲节’之意。”魏子卿陷入了回忆。
“而礼心竹内部的等级排名,是按照古代读书人的称谓简化而成。最次的是‘童生’,是跑腿小弟与入门新人;倒数第三等叫‘秀才’,指师成以后能跟着出活的人;在往上数叫做‘举人’,举人已经相当于堂主级别了;最后六个人则是‘进士及第’,三个探花两个榜眼一个状元。状元就是师父,而榜眼探花是论资排辈的五个师兄弟,可以单独出活,或者组织出活,并且有调动举人及举人以下所有成员的权利。”
韩天麟倒还是第一回听魏子卿这么细致的说他的师门,欺诈这一行门类庞杂:金石玉器古玩字画现代工具看相风水,每一宗每一派都有不同的规矩,所以韩天麟虽然是组织者,却也聪明的不去探寻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那子卿,你若是‘探花’的话……”
魏子卿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堪称睥睨的笑:“你当早年间礼心竹扩大堂口的几次局,都是谁想出的主意。”
韩天麟抽着凉气咧咧嘴:“那林秀若是榜眼。”
“所以,师兄是个比我还厉害的人哦。”魏子卿将汤全部喝完,靠在椅背上点了一根烟,他最近不是很想抽烟,但是提到林秀,似乎他的神秘足够让自己都为他点一根烟,“我那个时候家道艰难,母亲和继父的生活捉襟见肘,舅舅又特别操蛋,在北东市上大学,一个月的生活费就只有300元。到了大三那年甚至因为父亲刚刚出狱需要接济,连学费都交不少上了。我这个人要面子,大二的时候算是靠着一点小聪明成为了文学院的级长,算是风云人物,所以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去申请低保。”魏子卿笑了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林秀的。”
他还依稀记得自己在图书馆的三楼抿着嘴唇权衡怎样要去打第三份工,撞见了抱着一垒书的林秀。
两个人撞了个正着,他是撞得发晕,林秀却是痛得将书扔了一地。
于是帮忙捡书的空挡,林秀一样辨别出了这是文学院最近一年风头最劲的级长,而这个小级长还在因为吃不饱饭而偷偷烦恼。而魏子卿则眼尖的发现了文学院的学生会主席手臂上一排排1寸长间隔2cm宽,还在渗血的小刀伤。电光火石间,两个同样聪明的男人同时揪住了对方的秘密,却同样选择了缄口不提。魏子卿给林秀的阴私留了面子,林秀投桃报李地介绍了一份工作给魏子卿。而魏子卿也是第一次从张教授那里,接触到了“仿造古典文献”的工艺。
用尿酸混合茉莉花茶浸泡纸张,用打印机仿造活字印刷效果,再用牙签沾着墨水弹墨线,最后用窖藏了几年的绳子线状书籍。一次仿造古籍赚的钱顶的上魏子卿累死累活三年挣得奖学金,甚至还能贴补家用。
而就在魏子卿挣扎在良知与现实之中的时候,林秀再一次出现了……
米色的外套,温润的表情,请魏子卿喝茶。彼时的魏子卿远没有现在的成熟冷静,还有着大学生特有的一些单纯,林秀开门见山地告诉了他“你男朋友出轨了”,魏子卿毫不客气地酸回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缺乏安全感的m”。
“子卿,我们生来就和普通人不一样。所以,不用压抑你自己。”
后来,在确定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章佳真的是出轨了之后,魏子卿抖着手想要给林秀打电话。林秀的电话却率先拨了过来。
“子卿,”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低弱与轻喘,“来接我……”
魏子卿赶过去的时候,发现素来在整个文学院面前都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林主席,正衣衫不整身下凌乱,点点滴滴的血迹弥漫了一路……自那之后,林秀与魏子卿成为了朋友。他们并不十分亲密,却又无话不说。许是一样的聪明过人,一样对现实有着近乎刻薄的敏锐,一样情商极高,一样缺乏安全感,所以很有共同语言;却又因为同样的危险,同样的叛逆,相互都保持着一个文明的距离。
像是硬币的正反面。
“那……”
“他的邀请我会去的,师父与二师兄带我不薄。”魏子卿眯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可是我总是担心我们骨子里不同种类的疯狂,会带着彼此一起走向毁灭。”
“怎么说?”
“我藏起来的是文身是对冒险疯狂的渴望,林秀藏起来的却是一身真真正正的伤痕。”魏子卿笑了笑,“正常人不会通过让男友凌迟自己来得到快感的吧?林秀会。”
韩天麟轻抽了一口凉气,同时却也在心里默默地叹息:凤凰,其实你不愿意承认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曾经的你与林秀是势均力敌的孤独,而现如今,你却有了更加在意的东西。
比如朋友,比如爱人。
有了牵挂的欺诈师,还能全无挂碍的叱诧江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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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震得到魏子卿想要去仟山旅游散心的申请时,并没有起什么疑心,特别是韩天麟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他一定会全程陪同。
只不过放下了电话,魏子卿却拧起了眉心:谢震并没有说过什么时候会回来,从开会最初的三天,到现如今的十日有余,不得不说他真的开始考虑林秀关于“红枫寺玉佛被盗消息”的确凿性了。红枫寺地处北东市与晋城的交界地带,归属晋城管辖。索性仟山是在北东市境内,自己还能得到一个先机。
只不过……难道礼心竹真的会因为一尊玉佛再度和谢震对上么?
魏子卿闭了闭眼睛,这可还真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事情啊。他按揉了一下又有了些不舒服的胃部,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适的原因,最近的自己似乎越发的多愁善感举棋不定起来。若是以往,吊唁筹备新掌门的事宜,自己恐怕会觉得十分兴奋吧?
这是……怎么了?
他甩了甩脑中纷杂的思绪,将林秀给他信封中最后剩余的那枚蜡烛点了起来,装入了一个玻璃小灯内,放在了窗台上。这在业内,叫做“传灯”,也是“接单”的意思。
蜡烛明明灭灭地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照亮了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v=感谢思无邪宝贝儿的手榴弹,啦啦啦~
话说可爱的二师兄终于浮出水面,火凤与二师兄,戏称为“欺诈界的长腿闺蜜二人组”,噗……他们两个斗法会十分有爱的,我知道有同学喜欢谢sir,谢sir下章就会出现的。顺带林秀师兄未来的老公也会露个面神马的=v=
魏子卿肯定是he的,林秀的结局暂定,啦啦啦~(莫名觉得师兄血淋淋的很美丽,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