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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淡淡的星光好似明月落下的眼泪,轻轻点点,若隐若现。

    深刻的宁静,似乎抹上了一层难以名状的苦涩。

    冷宫。幽禁犯罪,失宠妃嫔之处。

    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

    冯晓瑟坐在房檐下,凝视着夜空出神。

    年久失修,已经有些许腐朽的宫门被推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玉娘轻声在冯晓瑟耳旁道:“娘娘,贤妃娘娘驾到。”

    长恭帝并未褫夺冯晓瑟的封号,也未将她的品阶降位,她如今的身份,仍然是敏妃。

    离开毓秀宫时,冯晓瑟只带走了玉娘,仙娘和赵康,无论是显赫或许落魄,这三位是她绝对能够信任的人。

    冯晓瑟回过神来,起身,朝着来人笑脸相迎:“贤妃姐姐,你来了。”

    贤妃和吕家自从选择了支持冯晓瑟和二皇子,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厌恶马采女,有的是方法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贤妃自然不相信冯晓瑟会这样的愚蠢和不忌讳,身为母亲,在儿子的满月礼这样大好的日子里杀人见血。但这一招,确实又让冯晓瑟百口莫辩。

    玉娘福了福身:“贤妃娘娘万福。”

    “免礼。”

    贤妃环顾四周,见院子收拾得整齐干净,再细细打量着冯晓瑟,她神色从容,眉宇间未见抑郁,笑道:“妹妹能够随遇而安,姐姐便放心了。”

    冯晓瑟抿唇轻笑:“技不如人,我便认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姐姐趁着夜色前来,可是有事?”

    贤妃点点头,正要说话,玉娘搬来了一张木椅:“贤妃娘娘请坐。”

    落座后,贤妃说道:“昨日夜里,清心苑侍候马采女的,名叫乐音的侍女,上吊死了。”顿了顿,贤妃继续说道:“当日满月宴上事发之后,皇后娘娘和我,都暗中派人监视着清心苑,可是到底没有看住。”

    乐音,冯晓瑟记得她

    。她能弹奏一手好古筝,与马采女的舞姿歌喉相得益彰。

    冯晓瑟沉吟片刻,道:“容素嬷嬷给我传来消息,自马采女搬到清心苑之后,并没有宫妃前往拜访。只在满月晚宴十日前,德妃到过清心苑。三天之后,德妃的贴身侍女百花,给清心苑送去了不少东西。”

    贤妃想了想,道:“德妃与马采女同出身于四侯一脉,两人有些往来,还是能够说得过去。”

    冯晓瑟若有所思:“有没有这种可能,德妃诓骗马采女,得到马采女的信任。两人计划在满月晚宴上,由马采女自行服下某种普通的药物,之后,便宣称身体不适。一来,可以将下药谋害宫妃的罪名诬陷于我;二来,可以得到陛下的再度垂青。马采女的那张脸,对于陛下,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马采女不知道的是,德妃将普通的药物换成致命的毒药。德妃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马采女活着。对付我,不过是顺势为之,重要的是慕容清潇。以我所知,陛下将慕容清潇押在了十三卫土牢,四侯之中,只有光善侯积极的营救。如今马采女死了,光烈侯就算是为了脸面,也得和陛下闹上一闹了。”

    贤妃秀眉轻蹙,似乎在沉思。

    冯晓瑟道:“贤妃姐姐可还记得,马采女曾对王御女说道:怎么会这么疼。想来连她自己也很意外,德妃给她下这么重的药,她连自控都做不到,还怎么在陛下面前演戏,邀宠?

    终于,马采女发现情况不对,德妃这是要置她于死地。可是那时,覆水难收,她已然毫无办法,但是又心有不甘。于是,死前,拼尽全力抬手指认并且说道:你为何要害我。”

    贤妃点头,回想马采女撩起眼帘,眸中那怨毒的光芒,如刀锋般锐利,如冰水般寒冷,仿佛能将人剐下一层皮肉,鲜血淋漓。

    冯晓瑟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马采女指控的人是我,然而,当时的席面上,德妃紧挨着坐在我的左侧,马采女离得远,再加上中毒之后,神志已然不清,所谓的方向,不过是个大概吧。”

    “所以马采女最后指控的人,应该是德妃。”

    “联系前前后后所有的线索,也只有这样考虑比较符合情理。”

    马采女的失宠,冯晓瑟是始作俑者,两人就此结下了梁子。冯晓瑟封妃生子,地位贵重,而马采女位列妃嫔品阶的最末一等,已无威胁。杀死马采女,冯晓瑟能得到什么好处?

    有好处,有意义,才值得人心甘情愿去冒险。

    贤妃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可惜,马采女死了,乐音也死了,谁能证明德妃曾经挑唆?谁又能证明毒药来自德妃?

    长青宫里头,德妃的两个心腹,名唤作百花,百卉的两个宫女是随着德妃从南省进宫的,定然是知道不少的事情。可咱们同是大家族出身,都明白所谓的心腹就是左膀右臂,就是宁愿死了,也不会吐露半句主子私密的。

    何况马采女是自己服下毒药,单凭这一点,德妃就能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冯晓瑟赞同:“姐姐说的是。”

    贤妃凝视冯晓瑟:“你有何打算?”

    冯晓瑟默了默,摇摇头:“这是一盘死局。”

    贤妃有些失望:“死局么?”

    冯晓瑟咬着唇,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了:“皇二子目下由皇后娘娘养育,还有姐姐关照着,我很放心。我个人的生死荣辱,已经无关紧要了。只是我担心,陛下。”

    “陛下?”

    “是的,陛下。说句大不敬的话,万一陛下仙逝,德妃和大皇子有四侯一脉的支持,皇二子不过是刚满月的小婴儿,虽有皇后娘娘,姐姐,文家,吕家和冯家的支持,但实力到底稍逊一筹。”

    自古皇位传承,立嫡,无嫡

    ,便立长。

    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庶出,但长兄在,断没有立个婴儿为君主的道理。

    贤妃面色一凛:“德妃,德妃她吃了熊心豹子胆,她竟然敢?”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敢不敢。”

    光善侯为了德妃的大哥慕容清潇,与长恭帝纠缠不休,眼看着光烈侯的加入,砝码加重。两方相争,涉及的人越多,局面就会越复杂;局面越复杂,手段就会花样百出。这种情况下,最适合浑水摸鱼。

    长恭帝在,必然会压制着大皇子,如果长恭帝恰在此时去世了,四侯为了自身的利益也是要将大皇子推上帝位,而支持皇二子的一派必然不会心悦诚服。为了帝位血亲反目,互相谋害,屡见不鲜。失败者的结局便是覆灭,消失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

    二皇子的出生,使得大皇子的地位愈发的微妙。那么除去二皇子,大皇子仍然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但是,长恭帝对于皇位继承者的选择,有着压倒性的发言权。长恭帝宁可将帝位传于承平郡王,也不乐意将帝位传给带有四侯血统的大皇子。于是,二皇子的生死就显得不那么重要,长恭帝的生死才是决定皇位归属的重中之重。

    长恭帝,走过了无数血与火的斗争,无疑会是二皇子成长岁月中最重要的引领者。为人,如何成为言而有信,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为君,如何管理国家,如何施政,如何任用官员,如何培养自己的势力。可以说,长恭帝是二皇子一派最强有力的扶持和依仗。若是他死了,二皇子一派的靠山就没了,也就不足为虑了。

    将关键一一想得透彻,贤妃的脸色不太好:“为母则强,德妃她……”

    德妃她也许真的会孤注一掷,谋害长恭帝,若是成功,在四侯的支持下,她便会是圣母皇太后,将站在权力的巅峰。

    冯晓瑟垂下眼

    帘:“所以目下,保护陛下的安全乃是重中之重,不可让人有机可乘。”

    贤妃眼色一凝:“明白了。”说着,又拍了拍冯晓瑟的手:“只是这段时日,要委屈妹妹了。”

    冯晓瑟淡笑:“姐姐放心。陛下好,二皇子就好。看在二皇子面上,陛下对我,也会多几分宽宥。”

    贤妃离开了。

    冷宫又重归宁静。

    月华那黯淡的光芒,被漆黑的乌云吞没,它无力地逃避着,似乎只是徒劳,始终无法将身后的幽灵甩开。

    “娘娘,夜了,天气凉,还是早些歇息吧。”玉娘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为冯晓瑟披上石青色缂丝滚兔毛披风。

    “玉娘,叫赵康过来,我有话要说。”

    “是。”玉娘应道。

    片刻之后,只见赵康大步流星地走来:“奴才给娘娘请安。”

    “免礼。”

    冯晓瑟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康,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赵康,玉娘和仙娘是我从冯家带进宫里的,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在我晋封才人之后,你被皇后娘娘派遣到丹秀楼,一路走来,助我良多。如今,我想要你的一句真心话,赵康,我可以信任你么?”

    “赵康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赵康说道。

    “信任你只是我的直觉。我明白你的身份非同一般。从丹秀楼到毓秀宫,你行事周密,恰到好处。你不但从未加害于我,相反,若是没有你的回护,只怕我会如同宫里许许多多的妃嫔一般,终身失去生育的能力。赵康,谢谢你。”

    夜色中,赵康的眼眸内精光一闪而过:“这些是赵康的分内之事,当不得娘娘的一句谢。”

    “德妃的手段简单粗暴,但极为有效。这局棋,我解不了,只能弃子认输。不过这一局棋终了,下一局棋又开始了,人生就是这样,生生不息,循环不断。”

    赵康沉默着,等待冯晓瑟接下来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