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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恭帝陪着皇太后和淑宁太妃用过晚饭,遣走跟随着的一大群太监、宫女,只带着吴名,出了寿慈宫,一路漫步。

    夜晚,云淡风轻。

    御花园里十分静谧,没有了白日的妃嫔们的脂香粉浓,言谈笑语,花木也收敛着艳丽,沉沉睡去。

    走过游廊,又绕过假山。

    天空中繁星点点,只凭着这弱小的光芒,与整个黑夜对抗。

    这一路的时间着实不短了,吴名便轻声问:“陛下,可要招御辇前来。”

    “不必。”

    偷的浮生半日闲,与他,是奢侈的享受。

    沿着湖边的小石径走着,晚风轻吹,酷热和烦恼都随风而去,这样的夜晚,很美好,却又很短暂。

    小径的一边,每隔三五步,便挂着一盏红灯笼。橘红色的光,在空气中隐约地浮动着。

    湖的对岸,阑珊的灯火妆点着一栋小楼,像是久远记忆中的一幅画,在幽幽夜色的衬托之下,飘渺不似人间。

    长恭帝久久地凝视着,吴名连忙凑上前,道:“陛下,那是敏才人娘娘的丹秀楼。”

    敏才人。

    长恭帝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明丽的脸庞。

    “走吧,到丹秀楼看看。”长恭帝迈开步子,走上木桥。

    离丹秀楼越来越近,灯火也越发明亮。

    长恭帝能看见丹秀楼二楼的露台上,冯晓瑟一身天水蓝纱衣,悠闲坐在圈椅上,遥望夜空。手里拿着一只水晶杯,时不时地浅酌一口。

    长恭帝来了兴趣,步子愈发快起来。

    吴名紧紧跟着,忙问:“陛下,可要通报?”

    如果陛下临幸宫妃,是必须通报彤史和起居注太监同时记录。

    吴名的话让长恭帝觉得大煞风景,美人美景总是让人心旷神怡,倒是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

    “多事。”长恭帝

    低低地训斥一声。

    吴名硬着头皮,道:“陛下,这是规矩,奴才也没办法。”

    “承平郡王的事儿你也知道,朕哪里还有那个心思,不过各处走走,散散心罢了。”

    承平郡王这事可不是表面看起来皇室贵族与风尘女子坠入爱河那样简单。

    “是,是。”吴名一叠声地应着。

    长恭帝突然出现,让丹秀楼首领太监赵兴吃了一惊,他连忙一溜小跑地上来迎接:“奴才给陛下请安。”

    “起吧。”长恭帝闲闲地问道:“你们娘娘在干什么呢?”

    “回陛下,娘娘说她要对月小酌。”

    “对月小酌?”

    长恭帝仰头,今夜只有繁星,并无月亮。他忍俊不禁:“带路吧。”

    “是,陛下。”

    穿过正厅,走上楼梯,赵兴领着长恭帝来到二楼。

    “娘娘,陛下来了。”赵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靠得这样近,长恭帝细细地看她,只见她脸色酡红,眼眸****,似乎有了几份醉意。

    “爱妃好兴致。”长恭帝笑道。

    爱妃?

    耳旁的呼唤让冯晓瑟觉得有些惊悚。循声望去,只见长恭帝身穿霜色绸面长衣,玄色回字纹样滚边,腰间佩着白玉腰带。乌发以玉冠束着,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他含着笑,淡然,优雅如同月下琼树。

    “咳咳咳。”

    冯晓瑟嘴里含着一口青梅酒,咽不下去,又不能吐出来,最后呛在喉咙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顺平了气,连忙起身,屈膝行礼:“陛下金安。”

    “免礼。”

    长恭帝瞥了一眼四方桌,上头摆着一个铜质小冰鉴,一只水晶壶,一只高脚水晶杯,一碟清炒木耳,一碟白灼芦笋,一碟水煮花生,一副银质碗筷。

    水晶壶和水晶杯里盛着

    绿色的酒液,很浅很淡的绿色,像是春天新冒出头的青草。

    “今夜并无月色,不知爱妃是如何对月小酌?”吴名搬来圈椅摆在冯晓瑟的对面,长恭帝大大咧咧地坐下,眸光闪闪地望着她道。

    赵兴飞快地再添了一副碗筷,另拿出一只水晶杯,用银夹子放入两块冰块,只听“叮当”的声响,冰块在水晶杯里打转,接着,赵兴提起酒壶,缓缓地倒入青梅酒,酒液一点点地没过冰块,带着微微酸,微微甜的果香。

    “陛下请用。这是娘娘亲手酿制的青梅酒。”赵兴说道。

    长恭帝点点头,目光依旧凝视着冯晓瑟。

    冯晓瑟从来是拿定主意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许是真醉了,也许是酒能壮胆,此时她说话也就比平日多了几分随心所欲:“万法随心意。心中有,纵是没有那也是有;心中无,纵是有那也是没有。”

    这绕口的话让长恭帝无言以对。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细细想了想,似乎还是有两分道理。

    长恭帝握住水晶杯脚,对着光线轻轻晃了晃,杯子是以整块水晶雕琢而成,水晶并不太纯净,内里有些杂质和气泡,杯子外部被雕刻成菱形多面,折射出七色的虹光:“材质算不上好,胜在用了巧思。不过,朕记得才人的铺宫份例并没有这个。”

    赵兴答道:“回陛下,这是早几日冯府老夫人入宫拜见娘娘的时候送来的。”

    长恭帝挑挑眉:“冯府。”

    是打算两边同时下注?就不知道冯府的资源能不能经得起两名宫妃的同时消耗。这种两边倒的墙头草,最让人厌烦。

    将水晶杯送到唇边,长恭帝正要品尝之时,吴名急忙伸手,扶着长恭帝的手臂,说道:“陛下,还

    是让奴才先试试吧。”

    长恭帝眼刀一飞,吴名心下一颤,犹豫着,到底还是收回了双手,缩在一旁。

    “既如此,朕也陪着爱妃对月小酌一番。”

    长恭帝小口地抿着,沁凉的青梅酒纯正,清爽,喝过之后满口留香。

    “爱妃喜饮酒?”

    长恭帝边问,边拿起银筷子,夹起一根芦笋放入口中,又嫩又脆,不带一丝油腻味。

    冯晓瑟一手撑着头,一手端着酒杯,半眯着眼眸,慵懒地:“许是我笨吧,在琴棋书画,吟诗作对这些风雅之事上头没有天分。母亲说,人总要有自己的长处和爱好,一来可以给日子增添些乐趣,二来也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小时候我曾看过曾祖父的酿酒手札,觉得很有趣,便开始学着,如今也算是有小小的心得。”

    闲聊家常似的谈话让长恭帝很放松,所以他没有在意冯晓瑟那称得上是逾矩的“我”字。毕竟能在陛下面前自称“我”,也就只有皇后了。

    他舒服地靠着椅背:“在丹秀楼可还住的习惯?”

    “这里很好。”

    无论是寿康宫,凝香阁,内织染局还是丹秀楼,环境虽然改变了,但是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随遇而安,去适应它就是了。

    两人便这样你问我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过了多久,水晶壶里的酒空了。

    长夜,越发的清冷。

    吴名轻声地在长恭帝耳边提醒着:“天色已晚,陛下,您该回宫歇息了,明儿还有早朝呢。”

    长恭帝随口应道:“还早呢。”

    “不早了,如今已是亥时了。陛下您喝得不少,再不歇息的话,明早得头痛了。”

    “这是果酒,果浆子似的,哪里会醉人。”

    “陛下……”

    “朕饿了。”

    “啊?”

    吴名一怔。

    “朕说,朕饿了。”长恭帝非常认真地又重复了一次。

    吴名反应过来,忙道:“陛下您稍待,奴才马上派人到御膳房传膳。”

    这一段时日,能听到长恭帝口中说出“饿”字,可真不容易。

    长恭帝摆摆手:“御膳房的东西朕都吃腻了。再说,这么老远地送来,朕都要饿死了。”

    吴名的脸皱成一团,连连道:“陛下万寿无疆,陛下万寿无疆。可不能说那个字,不吉利。”

    长恭帝不理会吴名,侧头对着冯晓瑟道:“爱妃,你这儿的厨子手艺不错,让她给朕弄些吃的吧。”

    冯晓瑟睁着水气迷蒙的双眼:“陛下,我这儿没厨子啊?”

    “那这些下酒菜?”

    “是我的贴身侍女做的。”

    “还让她做。”

    冯晓瑟结结巴巴:“不是,陛下,她手艺很一般,登不上大雅之堂,怕陛下吃不惯,还是让御膳房传膳吧。”

    丹秀楼没有小厨房,众人,包括冯晓瑟的饭食都是由御膳房送来的。茶房里点了两个炉子,平日烧热水,热饭热菜,以及做些简单的吃食,复杂的菜式是没有办法的。

    冯晓瑟不禁暗暗地埋怨自己,好好的,喝什么酒呢?喝就喝了,为何要让仙娘做下酒菜呢?万一陛下不满,可不是害了仙娘?

    长恭帝皱眉,脸上好似笼上乌云,眼里是满满的不满和不容拒绝。

    冯晓瑟无奈:“好吧,请陛下稍候,我去安排。”咬了咬唇,她又道:“陛下,丹秀楼不设小厨房,也只有简单的几样食材,如果做出来的吃食简陋,还请陛下原谅。”

    长恭帝笑了,那笑容仿似云散天晴般明媚:“朕知道了。再送些果酒和冰块来。”

    赵兴反应很快,道:“是,奴才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