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珍身体刚好一点,远方就把冲奶粉的工种转给她了,防止婆婆一直在远方喂奶的事情上喋喋不休,给雅珍摆脸色。他能做的也只是这样。
远方不再冲奶,喂奶,婆婆心里好像终于舒坦了一点。看着雅珍手忙脚乱的,她还是忍不住显摆:“想当年我给小远喂奶的时候,孩子这头刚刚喝完,我这奶马上就棒上了,多得喝不过来呦!”
婆婆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总要和自己当年作比较。
临产,远方陪雅珍去住院,住了好几天,孩子都没有动静。来送饭的婆婆要急了:“远方呀,你看看你,吃不好睡不好,都瘦了。想当年,我生你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没人送我去医院,疼得我死去活来,我就豁出命来,一个人把你生在了炕上。…………哎呀,雅珍要是有动静了,就赶紧进产房吧,那里有的是医生护士照顾,远方,你回家歇一歇吧!”
彼时,病房里的产妇和家属都看着远方,笑嘻嘻的,仿佛他才是产妇,是要保护的对象,远方差点就找个缝钻进去。
却说每次孩子一哭,雅珍先给她喂母乳,让她哭的不要太厉害。母乳只能支撑一小会儿,她一面喂母乳,一面计划好冲奶的步骤:如何放下孩子,趁她迷迷糊糊还没有大哭时,迅速装奶粉,接水,摇匀,去大水缸里把奶摇晃降温,塞进孩子嘴里。
整个作战让她心惊胆战,生怕出差错,来不及。但是来不及的情况还是常有,奶还没有准备好,她已经在大哭了。
那女娃还有个绝活儿:喷奶。从她嗷嗷大哭,到喝上奶粉,时间不能超过两分钟,否则,她那喷发式的吐奶,会创造毁灭性灾难:吐湿自己所有的衣服被褥,全换全洗;全家人都会怪慈珠动作太慢。其实她要在两分钟内冲好60度的热奶再弄凉,胳膊不停在凉水缸里晃动,早已竭尽全力了。
婆婆这时更有话说:“这孩子真可怜,抗造牌的。”
眼看孩子受了罪,雅珍心里本应心疼,母子连心。可是听了婆婆的絮叨,她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烦,对孩子的心疼也被抵消,只要想到是他家的后代,还沾了婆婆四分之血统,就恨得要命。雅珍懒得和婆婆理论,仿佛也无法进行那个层面的理论。说什么好呢,说自己真的累了,困了,还是讨论时代变了,您的说教我不想听?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她能希望什么呢?希望婆婆改变自己的人生经历,改变世界观,不把问题局限在抱孩子和给孩子喂奶的事情上,还是希望她收起自己的巧舌如簧?
那郁闷在胸中回荡徜徉,无处流淌,肆虐蔓延,漫向整个世界。她觉得自己被气老了,气丑了,国际大牌都挽救不回来了。她有点讨厌怀里的婴儿,但是婴儿没有错;责怪婆婆,婆婆生来如此,几十年来如此,也没有错。她还能怪谁?怪远方?比起责怪,更多是失望,失望,还是失望。
怪自己,为什么轻易相信别人,为什么置自己于如此被动的局面。明艳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吃亏认错,慈珠不露锋芒,但骨子里总有一股劲儿。而自己,除了指望别人出头,好像什么也指望不上。
对着镜子,看看蓬头乱发的自己,面如黄腊的自己,自己,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