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艾琳正式坐起月子。
老妈和婆婆分工明确——婆婆照顾孩子,老妈负责艾琳的一日三餐,每日早中晚来送月子餐。整个月子期间,俩人尽职尽责,没让艾琳干一点活儿,但是她依然郁郁寡欢。
首先是生理上的痛苦。
一是刀口的疼痛。艾琳的刀口愈合得特别慢,一直潮乎乎缓缓向外渗液,隐隐作痛,而且特别丑,像一个怪兽咧着嘴,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二是身体的虚弱。回到家后艾琳发现自己经常没来由地出一身冷汗,吃饭时尤其严重,没吃上几口全身上下便大汗淋漓,好似在澡堂做汗蒸。她不得不准备一条毛巾,吃两口便脱下衣服擦擦,一顿饭吃完,至少得擦个两三次。
三是关节的变化。之前听老一辈说坐月子关节透风,艾琳一直觉得很夸张,等轮到自己时才知道此话不假,身上的关节跟其他部分好像不在同一个季节,其他部分在过夏天,关节在过冬天,尤其两个膝关节,戴上羊毛护膝都无法阻挡那种冷风飕飕往里进的感觉。
四是恶露的排放。正常四十二天基本就排净了,但艾琳的恶露足足排了九十多天,这期间她一直惴惴不安。
五是激素带来的奇怪反应。每天早上起床,艾琳的两只手都呈僵硬的鸡爪状,稍微一动就疼,要活动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这让她整日心神不宁胡思乱想。
六是不能洗澡。艾琳顶着一头油汪汪的乱发,浑身酸臭,两个胸口还溢着奶,一会儿抓下这里一会儿挠下那里,心理烦躁得要死。
七是吃饭的问题。因为孩子不能吃盐,所以艾琳的饭菜也几乎不放盐,淡而无味的饭食味同嚼蜡。坐月子本就痛苦,这下连吃饭的乐趣都没了。她每天像机器人一样地进食,边吃边想着断奶后要怎样大吃大喝,越想嘴里的饭菜就越没滋味,让她更加失落。
最后是喂奶的痛苦。伤口反复开裂愈合让艾琳苦不堪言,喂奶仿佛就是上刑,以至于她看见孩子就害怕,最后发展到对孩子心生恨意。恨他这么能吃,恨他这么折磨自己。但是每次恨意一生出来,她马上又被内疚感淹没——妈妈怎么能恨自己的孩子呢?在仇恨和内疚中反复横跳的艾琳精神开始崩溃。每次估摸着快喂奶了,她就控制不住开始哭,一直哭到喂完。好在出月子后同事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买个吸奶器。在吸奶器的帮助下,伤口终于愈合了。艾琳很感激发明吸奶器的人,他们拯救了多少压力和焦虑下的妈妈呢?而又有多少妈妈吸奶器也帮不了,依然要承受来自家庭和社会对于喂奶的压力?
其次是身材的走样。
月子里老妈做的饭菜非常简单,顿顿几乎都是红糖小米粥、鲫鱼汤加一个素菜,因为不放盐,可以说是非常难以下咽了。但就在餐食如此简陋寡淡的情况下,艾琳的体重居然节节攀升,最后飙到150斤。艾琳闻着头油味儿,看着镜子里蜡黄而肥胖的自己,欲哭无泪。
再次是情绪的压抑。
生理上的痛苦加产后激素的影响,导致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整日郁郁寡欢。但周围的人并不理解她,只当她是脾气不好,对她敬而远之。张瑞也是这样。每天回到家,他先应付公事般地到卧室看看艾琳,随口聊两句有的没的——什么奶水够吗,好点没有,孩子今天拉屎了没——然后就把孩子抱到客厅,在客厅边看电视边逗孩子边跟做饭的婆婆聊天。欢声笑语和饭菜香味飘进卧室,让艾琳倍感孤独。她想走出卧室加入他们,但她走不出去,她似乎失去了快乐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