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多人也都注意到了她的关注点。没办法,谁叫这个大美人此时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场的男男女女们紧盯的焦点呢?男人爱慕,女人嫉妒,让她恍如象牙塔里公主一般,走到哪里,都将周身的光环带到哪里,点亮了所有景物,点亮了所有人眼。
高德政见到李祖娥优雅地提着裙摆,下了台阶朝自己的领导走来,还以为她是第一次看到高洋,双方都并未谋面,他知道领导不善言辞,于是主动给对方介绍。
“这是我们h市的高主任,市委办公室的。”其实在场的人虽然不少出身显贵,但大多数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还没有几个参加工作的,更何况身上有个一官半职之类的了。他这样习惯性的介绍用词,却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嗤笑和嘘声。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嘀咕道,“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儿,也好意思在这里炫耀。”
也有人醋意十足地讽刺说,“别小看人家,一年好歹能开个几千块工资钱,攒个十年八年的,好歹能买辆夏利来邀请李小姐出去兜风呢。”
还有一人故意提高了嗓门,“哪有,别把人家想得那么土鳖,平时肯定有普桑坐,政府配的不要钱,哪里像咱们,还得苦兮兮地自己买车。人家吃喝拉撒都是政府管,用不着自己的钱,一分钱工资不开又能怎么样?”
倒是距离高洋很近的人识货,略有些诧异地打量着他手上的腕表,“哟,还是伯爵呢,这表可不便宜,而且还是限量版的,当年刚出来的时候我也想买,托人也没买到,早就给那些大主顾订空了。”
高德政尴尬得不行,自觉给领导招了麻烦,很是歉意地望了高洋一眼,“这……”
高洋并不抬头,也不说话,只把这些议论他的人当成了空气。李祖娥的确很漂亮,他也想多看两眼,但不是当着这么多的人面,他一贯不喜欢出风头,更不愿意让别人提到他的家世,让别人知道他的父亲是高欢,是这个国家的第一人。
不是他低调,而是这样会给他招来更大的耻辱。
果然,李祖娥说话了,嘴角噙着一点微笑:“不用介绍了,这位我认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六年前在高总书纪的家里,那个老是闷在一边,吃一顿饭一句话都没说过的高家老二,就是你吧,高洋?”
这后面半句话,犹如一滴水掉进了滚油之中,哗啦一声就炸开了。高洋虽是第一家庭的儿子,但基本不上新闻联播,不和高欢一起出现,平日里也极少参加这类聚会,所以认识他的人不多。而一般认识他的人,档次也够,见识也多,一般不会这么浅薄,随便非议他嘲笑他的。因此,这群反应最大的人,往往是那些档次低一级的。
有些完全不清楚内情的,被他爸爸的名头震住了,不由得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巴长得老大合不上;还有刚刚大放厥词过的,此时知道了他的背景,吓得缩头缩脑地朝人堆里挤,生怕被他认出来记住,日后打击报复。
倒是有一人,忽然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靠在柱子上,哈哈大笑道:“李小姐记得不错,就是我们家的老二。不过也很可惜,当时你没看到他吃饭到一半打个喷嚏,用手去捂,那手上脏的,又是鼻涕又是米饭粒的……啧啧……”
高洋只觉得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真是哪里都有老三这个扫把星。
旁边倒是有人识相,主动配合高浚一唱一和的,制造气氛:“啊,他怎么不知道用手绢擦,那么多人都看着的吗?”
这人显然知道高洋是高家里最边缘的存在,是所有儿子里最招父母嫌弃冷落的。而且高洋还没脾气,闷葫芦,属于打一巴掌踹一脚都不知道疼不知道嚷叫的,随便他们欺负也不会有任何麻烦。
高浚见有人捧场,加上他说的故事太劲爆了,人人都对第一家庭里的事情很感兴趣,他就有了登台子唱戏下面人人喝彩的荣耀感,“妈妈讨厌他,他从小就不讲卫生,又笨又傻,也不知道自己擦鼻涕,口袋里也永远忘记揣手帕,就经常挂着鼻涕到处跑。”
“不过呢,”他话音一转,换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怜悯神色,装模作样地叹息道:“他身边的保姆也太过分了,居然不给他擦鼻涕,真是可怜啊,连保姆都欺负他。”
周围顿时一阵哄笑,还有人凑趣道:“那是小时候吧,二十多岁了还这样吗?”
“当然了,前年大哥从xz回来,他跑去见大哥,关着门在里面半天不知道干什么,出来时候挂着俩大清鼻涕,这可是我和几个弟弟都亲眼看到的,那鼻涕都快淌嘴巴里去了!”
也有人感到很疑惑:“他这么脏,你大哥不觉得恶心吗?”
高浚撇了撇嘴,不屑道:“当然恶心,大哥最讨厌的就是他,从小到大都叫他丑八怪,小黑皮的。他还不知趣,每次大哥回家都主动往前凑,脏手脏嘴巴都快蹭大哥衣服上了。要不是我们挤上去解围,大哥还不知道给他纠缠多久呢。”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把一直低头不语的高洋看作了小丑,在无聊的时候解解闷还是不错的。
李祖娥也许本来还有来和他交谈,甚至邀请他一起跳舞的兴趣,然而高洋被自家人当众揭露了**,还落了个鼻涕虫的形象,人人都将他看作了异类,连本来因为听到他的家世而试图靠近他,和他攀上交情的人,也默默退散了。
她先是有些诧异地睁大了杏眼,有点不敢置信。可后来听着听着,渐渐将目光从高洋身上移走了,好像不愿意再看到他在眼前的存在了一样。对于高洋被美女嫌弃,本来感觉到了危机的求偶男们,此时又恢复了精神气儿,个个腰板儿挺直了。
为了进一步破坏高洋在李祖娥面前的形象,有些自诩有洁癖的人甚至一连退出几步远,还捂着鼻子一脸嫌恶,仿佛他身上有什么怪味一样。在他们眼里,高洋和穿了龙袍的乞丐没什么两样了。
这时候,有人从外面进来,分开了围观的人群,冲着高洋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众人听清楚的声音招呼道:“二哥,原来你在这里,大哥刚才从爸爸那里出来,正在找你呢。”
话音刚落,立即引起了众人的集体性目标转移,来的是个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子倒是挺高,看起来得有一米七十多了,远比这个年纪的同龄人要高挑,可脸还是个孩子模样,皮肤白嫩嫩的,长得和高洋的没眼略有一分相似,却比高洋精致多了。
有认识他的人知道,这是高欢的第五子高演。高演是娄昭君生的,在她的六个儿子里排行第三,和高洋是亲兄弟,自然有点兄弟脸了。而刚才大肆嘲笑高洋的高浚,据说是高欢情妇和前夫的遗腹子,也就是说,不是高欢的种,而是高欢帮别人养的便宜儿子,血缘上和高洋没有任何关系。
高洋松开了暗暗捏紧的拳头,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湿漉漉的汗。不过脸上紧绷的感觉没有了,高演在这个时候到来,让他看这个弟弟顺眼了不少。
“大哥找我什么事?”他有意用同样的音量询问,好让大家都听到大哥并非厌弃他不理他的。
“好事儿。”高演挤到他面前,笑吟吟地说道:“他叫我现在不要告诉你,等你回去他再说,给你个惊喜!”后面一句还拔高了声调,这次所有人都听清了。
在场的人们纷纷惊愕了,不由得面面相觑,有人还用怀疑的目光在高演和高浚二人脸上来回瞟着,判断到底谁在说谎,因为高澄不是精神分裂,不可能对一个肮脏讨厌的弟弟这么亲切的,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高洋低着头,脸有点红,熟门熟路地装出了羞涩神情,拉着弟弟的手朝角落里躲了躲,“好了好了,别嚷嚷了,大哥现在在哪儿,我这就去找他。”
高演仍然是一脸天真烂漫的样子,声调一点也没有放低,仍然像个枝头上的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晚上吃饭的时候只有爸爸,大哥和我,小九。大哥没见到你,以为你到海边去玩高兴了忘记回来吃晚饭,就特地叫厨房另外给你做了几样你爱吃的菜,在那里温着,等你回去好吃。爸爸说你玩野了连饭都不知道回来吃,该好好教训教训,我和大哥一起劝,他才熄火了的。”
“啊,爸爸生气了?”
“当然。不过现在不气了,你跟我回去吧,他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谁不知道他只会打大哥,从来不会打你。”
高洋才不相信高澄会真的劝高欢不要发火,因为高澄根本就是个不会做和事佬的人。这些细节,应该是七窍玲珑的高演编造出来的,目的是给他解围。他也顺着台阶下,点了点头,然后拉着高演的手就朝外走了。
当然,临走前,他还向李祖娥道了歉,说了再见。李祖娥的一张俏脸上隐约有点歉意和尴尬,为她刚才的误解而感到愧疚,不但对他笑了笑,还说下次再见面一定请他吃饭跳舞。灯光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着点点星光,有点特别关注的意味。
高洋并不傻,甚至对人心多有揣摩。他能看出,李祖娥对他感兴趣了,而且还颇有好感。没错,有时候欲扬先抑是个很好的过程,因为起*点太低,所以后续一旦比预期值的高一点点,就更容易高兴。李祖娥这样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心里想什么都容易表露在脸上,他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高浚见他成功翻盘,自己讨了个没趣,又被众人无声地怀疑了,本来想要忿忿地讨回场子,想要戳破高演的谎言。
然而他也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先前的言行有点过火了,失了家庭的体面,若是被高欢知道了就不好了。且高演是娄昭君最宠爱的儿子,他还不想为此惹麻烦,只得冷哼一声,和几个狐朋狗友到旁边玩去了。
高洋和高演携着手走出了别墅大门,周围没什么人了,他这才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弟弟的手。因为弟弟的手太滑嫩太柔软,再看到弟弟那张俊俏的小脸,他忍不住泛了酸水。如果他也有这么一副皮囊,是不是母亲也不会那么讨厌他了?
高演看看四下没人,这才哈哈笑道:“二哥是不是要好好谢谢我,要不是我跑去救你,你还不知道给那帮人糟践成啥样呢。”
高洋才不信平日里和他也不算多亲厚的弟弟会那么好心,不冷不热地反问:“老实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教你的。”
“没有啊,二哥怎么把我想得这么坏?”他瘪了瘪嘴,作出了纯洁无害的表情,叫人看了也不好意思和他恼火。
“说实话。”高洋这次停下脚步,郑重地看着他。
他见二哥不上当,只得无奈招认了:“我和大哥一起来的,他在门口听到三哥说你坏话,就教我了这几句话,叫我进去给你救场的。”
“那大哥在哪里,怎么没看到他?”高洋心里暖暖的。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之后,先前被高浚羞辱的那口恶气也渐渐消散了。大哥还是很关心他的,他只要抱住大哥这根大粗腿,区区高浚算什么,一条爬虫而已。
高演毕竟是个少年,虽然聪颖早慧,却没有多少心机,听高洋问起,这才发现高澄不见了,于是四处张望,疑惑道:“咦,刚才还在这里的,现在怎么不见了。”
高洋正准备去找高澄时,有人从大门口朝他遥遥地追了过来。到了他近前,冲他点了点头,然后交出一张小小的卡片,“李小姐说刚才误会高先生了,是她的不对。今天人多眼杂不好说话,请高先生务必再多留北戴河几天,她明晚邀请您共进晚餐,向您赔罪。”
高洋接过那张卡片,只见上面用疑似眉笔写了一串号码,这是手机号码。
这两年流行了手机这种新兴的通讯工具,虽然随便一台就要一两万的天价,但是在他们这群**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人手一部,高澄也给他配了一台,拿着沉得要死,板砖一样都能砸死人,他平时不随身携带,都交给秘书或者内勤的。
手机的好处是,可以直接拨号联系到机主本人,不用像固定电话那样容易被他人接听,甚至在同一栋房子里的分机会被别人偷听通话过程。且机主在外面的时候也可以随时联系到。李祖娥直接给他手机号码,显然是希望和他有私下的联系了,这果然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他本想拒绝,但是这样等于打了美女的脸,很没风度。反正他只要明天说临时有事要赶回去,给对方打个电话就直接飞走,李祖娥也不好央求和他见面,接下卡片也无妨。
那人见他接下了,虽然没有说话,但等于默认了,就感谢了一句,掉头走掉了。
高洋捏着手里那张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卡片,看了一会儿,这才收到了自己的衬衣口袋里。
“二哥,你喜欢那位李小姐吗?”高演饶有兴趣地问道。
高洋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然而否认的话只会引来高演无穷无尽的追问和逼供,就推开了前来作势要夺走卡片的弟弟,大声道:“没错,她那么漂亮谁不喜欢,不喜欢的是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