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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会遗憾,但不后悔

    红日西斜。

    一望无垠的大漠空旷而高远。

    交接完毕后,韩香与拄着长矛的跛脚卫褚走下烽火台,顺着西塞长城,往玉门关的方向缓行而去。

    “今儿十二月初三,至二十五还有二十二天。”

    “度日如年呐!”

    卫褚看向韩香,询问道:“老韩,回去后你准备做啥?要是种地,我和我家娘子可以帮你开荒。”

    韩香笑了笑,“我准备当官,先从湘绣县县令……”

    “老韩,快……快看!赤焰骑!”

    卫褚突然瞪大眼睛,伸出手臂。

    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韩香神色陡然一凛。

    塞外大漠上,一行千余骑冲玉门关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践踏出滚滚黄烟。

    韩香蓦然回头望向祁连塞烽火台。

    交接两位士卒并未及时燃起狼烟。

    要么粗心大意正在谈天说地,要么就是没睡好正在补觉。

    “老韩!”

    韩香正欲开口,却被卫褚抢先一步。

    “你快去烽火台点燃狼粪,我回玉门关作战。”

    韩香:“不,你去烽火台,我回……”

    卫褚:“行了,别磨磨唧唧的,我有娘子,也有女儿,我去作战。”

    男人狠狠一推,力道极大,险先将韩香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等稳住身形,男人早一瘸一拐跑远。

    不敢耽搁。

    韩香火急火燎冲进烽火台,冲昏昏欲睡的两位兵卒怒吼道:“赤焰进犯玉门关,马上点燃狼烟!”

    先是祁连塞狼烟冲天,然后是焉支塞、青嶂塞……

    东西绵延万余里的西塞长城,一条条烟柱直冲云霄。

    当韩香跑回玉门关时。

    关外战斗已然白热化。

    韩香望见一位落下马来的匈奴骑兵,将手中雪亮弯刀捅进卫褚腹部。

    旋即勾出血淋淋的肠子。

    卫褚倒了下去。

    腹中肠子如淤泥一样往出流。

    韩香摘下头盔扔在一旁。

    随即轻轻跃下玉门关城头。

    脚掌狠狠一踏。

    黄沙呈扇形飞溅间,少年身形如一支离弦之箭冲向战场。

    一粒粒沙子于少年两颗瞳孔之上撞至支离破碎。

    转瞬疾抵战场的少年抽刀出鞘。

    刀鸣如龙!

    那位杀了卫褚,且仍在屠杀玉门关兵卒的赤焰骑兵猛然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少年高高跃起,遮挡西坠红日的颀长身形。

    锵!

    钢刀出鞘。

    好似一抹流泻人间的燕山月色。

    雪亮锋刃与空气摩擦出嗤嗤声响,携泰山压顶之势。

    一片灿烂光雨骤然炸开。

    赤焰骑兵直接被刀罡劈碎。

    风声呜呜。

    似一只看不见的无形大手,将大漠黄沙抓起,抛向空中。

    震天喊杀声渐渐消弱,直至再不可闻。

    沙如雪落下,将破碎的兵器、血肉模糊的尸体,全部掩埋。

    残阳如血。

    韩香双膝跪地,刨去沙土,将卫褚尸体拉上地表。

    男人右手仍旧死死握着钢刀。

    左手缠绕着两根红绳。

    掌间是两块如玉骨牌。

    韩香取走骨牌。

    旋即抓一把黄沙,洒在男人面庞上。

    苟且偷生者战死!

    周遭很安静,唯独风在哭。

    黄沙埋葬了一切。

    ……

    元灵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五。

    清晨。

    韩香早起,将放在床下的木箱拉了出来。

    木箱除了灵官神像,还装着两个包袱。

    一个是韩香自己的换洗衣物,另一个是湘绣县十数位老乡刻在木片上的家书。

    抓起一把木片,韩香伸出遍布裂纹的粗糙手掌,轻轻摩挲上面的刻字。

    湘绣县老乡们全战死了。

    韩香唯一能做的,只有将这些逝者生前对故乡家人的叮咛与嘱托带回去。

    旭日东升之际。

    粗布麻衣的韩香一手拄着手杖,肩上背着装满沉甸甸思乡之情的书箱,走出城门。

    壮美大漠之上。

    两位也不知哪州的县衙捕快,正押解数位流放犯赶往玉门关。

    一行人与韩香擦肩而过。

    直走到日薄西山,韩香才停下脚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离韩香三十丈之距的沙丘上,伫立着长身玉立的人影。

    “师父!”

    韩香挥了挥手。

    ——

    大漠沙如雪。

    韩香躺在沙丘上,脑袋枕着双手,嘴里咬着一根干草,静静望着璀璨星河。

    神意化身状态下的高见秋负着双手,举头望明月。

    “大漠之行,懂得了怎样的道理?”

    韩香:“该止杀的人不是我。”

    高见秋:“还有呢?”

    韩香:“人力终有穷尽时,我或许可以做到大殷太平,却绝不可能做到天下太平。”

    “时间流逝的速度,太快了!”

    高见秋:“见众生,做众生,接下来便是为众生。”

    “你准备怎样做?”

    韩香沉吟了一小会,道:“陈师昔年某位稷下同窗,其孙唤宁轩豫,现任大殷皇朝胡州州牧。”

    “我有陈师亲笔介绍信,那位州牧不敢驳仙人的面子。”

    “一步直入庙堂,觐见元灵帝,不切实际。”

    “即使将我之法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过空中楼阁,只要那位元灵帝不是憨傻之人,绝会将我当作异想天开的荒唐之辈,轰出宫门去。”

    “徒儿想先从最低阶的七品县令做起,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直至轰动朝堂。”

    “届时元灵帝肯定会亲自下旨,叫我赶赴殷都觐见。”

    高见秋:“知道庙堂与江湖最大的区别之处吗?”

    韩香摇摇头。

    高见秋:“江湖中人,若你天资根骨悟性俱佳,则隐居林泉不世出的人仙,会主动放下身段,循循善诱欲收你为徒。”

    “碰到那些千年难遇的真天才,仙人之间多得是吹胡子瞪眼,撸袖子干仗。”

    “庙堂不一样。”

    “即使你腹有良策、励精图治、忧国忧民,即使你乃圣人转世,可只要跳进庙堂这口大染缸,比之人在江湖,更为身不由己。”

    “多少身怀抱负之人,一生不得庙堂重用。”

    “多少清明廉正之官,苦熬一辈子,临了头上戴着的,还是最低阶的乌纱帽。”

    “多少尸位素餐的贪官,将百姓当作砧板上的鱼、肉,任意宰割,却凭着溜须拍马,上下打点,平步青云。”

    顿了顿,高见秋继续道:“就算你将一县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们安居乐业,五谷丰而六畜兴。”

    “你也可能因为不被元灵帝喜欢,不被庙堂那些官家老爷们喜欢,而苦苦守望,直至老死一隅之地。”

    韩香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若真像师父所言,徒儿或许会有遗憾,但绝不后悔。”

    “一县百姓太平,也是太平。”

    “爱无大小,太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