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季长看到了那座高楼,他隐于葱郁的树木中,
那是……抚仙楼。
前世的自己大半生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同样也是在这里遇到了宋榭。可是那些人呢?他们……他们应该是抚仙宫的弟子吧。那些人熟悉又陌生,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了起来。
“是你,是你毁了抚仙宫!”
“顾季长,你就是个白眼狼!”
“顾季长,枉你在抚仙宫多年,师尊和宫主对你那么宠爱……”
“哎,阑衣啊,你终究是走了这条不归路……”
“顾阑衣,你认贼作父,毁我仙门,却不知悔改!死!”
“死!”
“死!”
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传入了耳中,顾季长只觉得天旋地转,那一声声的“死”好似重锤一般砸在心头,他头痛欲裂,身子蜷缩在了一起,不断的喘息着。
周围的气温似乎又降了,冷的他牙齿打颤。那种压抑的感觉再次蔓延全身,将他包裹其中。他不知为何忽然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双眼中满是泪水,却又无法宣泄情绪。
“顾阑衣,你的父母皆死于仙门之手,可你却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这世上的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他们的生死又岂能由这些人说了算?可你看看,这时间的人将他们奉为神明,与他们想法相悖便会被当成异类铲除。顾阑衣,你父母如此,而你最终也与他们一样。”
“顾季长,你还不醒悟吗?难道要等着那些对你兵刃相
向,你才明白你与他们不是同一类人?”
“顾季长,拿起你手中的剑,为你的父母,为你自己血刃那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修道者吧!”
“顾季长,血海深仇你不想报了吗?真是个懦夫啊……”
那声音忽远忽近,一字一句落入顾季长的耳中,他的双眼里变得赤红,手已经落到了兵刃上,起身的瞬间,兵刃上的光芒大盛,将围绕在周围的黑气刺破。
“顾季长,你是仙门之人,你修的是无上的至善道术,你要守护的是天下百姓的安危,你怎么可以?顾季长,我很失望!”
“阑衣,放下手中的兵刃吧,看看你周围倒下的人,那些都是与你出生入死的同门。你怎么下得了手?”
“阑衣,我与你相识数载,我知你是心存良善,可你不该助纣为虐。阑衣,我救不了你,而你也无法改变我的立场。我们之间的情分,今日边也算走到头了。”
“阑衣,我于你不过是你复仇大业上的障碍,拔剑吧……”
那……那是宋榭的声音。
“阿音……”
顾季长低低唤了声,可是很快他的意识就被那漫上心头的仇恨给包围了。
他的父母惨死在他人的剑下,而他却与那些人站到了一起。他们的手上都沾染着父母的血,滚烫的鲜血,他们轻蔑的笑着,脸上却多是骄傲。
是啊,杀一个人对他们来说是很简单的,可是却让自己成了孤儿。那几年的辛苦又怎是他人能
够体会的?是,抚仙宫给了他遮风挡雨的地方,也让他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
“顾季长,你在犹豫什么呢?看看他们的嘴脸,他们表面上对你和和气气,关心备至,可他们心里却恨不得你去死,立刻去死。顾季长,再犹豫你的人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一点点落在他的心头,将那份恨意挑起,将他的整个心填满了。
“你们!都该死!”
顾季长提着兵刃一步步朝前走去,朝着那些人挥舞。看着他们倒下,鲜血扬起,他的唇角挑了起来,冷冷的笑着。滚烫的鲜血洒在了他的身上,脸颊上,他没有停下,挥舞着长剑继续朝前走去。
他看到了那里站着的白语尘。那个人一身白衣出尘,脸上神情淡淡,握着剑的手上一滴滴鲜血落下,却半点也不见痛苦之色,甚至眼间还有笑意。
“你来了,你信了他们的话。哎……”
白语尘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摇头。
“阑衣,你走了一条本不属于你的路,你……你错信了他们啊。”
“不,我没有错!”
顾季长大声吼着,剑尖上的血滴滴落下,染红了他的靴子。
“我根本就没有错!我的父母难道不是你们杀的吗?是你们,你们这群伪君子!”
白语尘笑了起来,他的眉头微微动了下,手在半空中一拂,就见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
顾季长愣在了
原地,因为他在那上面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还有已经忘记了容颜的父母。那……那站在他们对面的人呢?他们……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会是他!
不是!
“你骗我!”
顾季长四目圆瞪,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只觉得喉咙发紧,吼出一声吼却已然忘记了思考。
那张脸……是魔宗宗主江潮生啊。
就是他,他告诉自己父母的死因,告诉自己杀害父母家人的是抚仙宫的人,是仙门的人。可……可白语尘手里的乌昙重莲怎么可能会骗人呢……
不是这样的!
顾季长握着剑的手在发抖,他低头看到剑刃上的鲜血整个人陷入了混乱中。
“这才是真相。你的父母本是魔宗中人,相爱之后便叛离魔宗,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仙门与魔宗本有约定,又怎么可能去杀他们?”
“阑衣,你莫不是忘了当年宗主找到你的时候与你说的话?”
白语尘的声音很轻,没有半点怪责的意思。
风夜北……说过的话?
“顾阑衣,你生来与常人不同,此生该一心向善,修行法术护佑苍生才能弥补。你的父母是因你而亡,然,那也是他们本该去的归处。”
是了,风夜北说父母是因自己而亡。
因自己而亡……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是因我而亡!”
顾季长抬头看向了白语尘,眼里更多的是渴望。
白语尘笑了,手指朝前指来,淡蓝色的光芒落在了他的胸口处,凝聚成
了一朵盛开的莲花。“你且看看你的元神……”
顾季长低头朝胸前看了去,就见那莲花在胸口处萦绕着,片刻的功夫竟抽出一丝线来。
不,那不是线。
那是……琴弦。
琴弦……可神魔同体的人不是自己啊!
顾季长满脸震惊,看着漂浮在眼前光芒微弱的琴弦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是,你不是神魔同体的拥有者,可你与他们本是一体的。震旦神虽为黑暗神,可他能存于世间必然有他的道理。而你,你早百年出生,虽然不是神魔同体,可你的体内,或者说你的元神本就是夏昌神七弦琴中的一弦,只是这根弦与他的不同。”
白语尘敛了敛眉眼,又道:“魔宗察觉了你的存在,而你的父母为了保护你而死。你那几年的流浪,是我们保护不周。这些事本不想告诉你的,可你偏偏听信了江潮生的话。到了今日,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皆是妄语,你本该有此一劫的。”
“或者说……世间本该有此浩劫。”
白语尘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天空,咧开嘴笑了起来。
天地间不知何时落了雪,白茫茫的一片,周围安静了下来。
很快,所有的东西都被白雪覆盖,长剑刺出,挑起,落下,斜劈,血珠不断扬起,眼前血雾迷茫。顾季长不知道自己刺中了谁,也不晓得谁死在了他的剑下,更不想去管白语尘的话是真是假。
他的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