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塔斯,不知从哪里迁徙进来了一批奇怪花花绿绿的生物。它们喜好花朵,长着一对扑满粉的大翅膀,总是爱停在某一处,看起来毫无攻击力。
但考虑到生态平衡,外来入侵生物很可能对本地的生物造成影响,帝国环境保护局立刻做出决定:捕杀入侵者!
原来的花朵,是由一种全身灰色有着一对难看复眼的变异苍蝇来作为传粉的媒介。如今入侵的这个物种,抢了它们的饭碗不说,还能酿出一种香甜的浆液。不过鉴于生物界需要平衡,人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抛弃这种美味的食物,下了捕杀令。
这天,阿白刚从余湛家逗完小孩儿出来,一路悠哉悠哉地穿过森林,大白尾巴拂过路边的小草,像团云雾般飘渺。穿过森林,巨大的草上蛰伏了无数变异青虫,“悉悉索索”地发出咀嚼的声音。
以前在这里玩耍时,他总是爱做一项运动。比如:堂而皇之地从草上踏过。
他昂着高傲的头颅,踏过青草,像只战胜的斗犬,尖尖的耳朵一动一动,满生得意和挑衅。
青虫见自己的食物和领地受到了外来者的践踏,摆动着肥圆的躯体,露出尖牙,气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动。绿绿的汁液在体内迅速流动,嫉妒和愤怒随之而来,它们生气了!
这种奇特的生物,对食物的占有欲格外强烈。
一大群体积庞大的虫子向中间的白团袭去,动作迅猛而带着不甘。阿白眨了一下眼睛,跳起轻盈的身躯,像团灵活的云,踩着接二连三袭来虫子的柔软身躯,躲过雨点般的袭击,矫健的四肢一蹬,便飞出了原野。
虫子叫嚣着,滚动的身子还在制造愤怒,然而肇事者已经走到一处小溪边了。
这天,塔斯向来玫红的天空居然变得湛蓝湛蓝的,像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
眼前的小溪清澈透明,岸边野花丛生,散发出奇特的幽香。阿白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满意地舔舔爪子,准备越过小溪。
身体腾空的那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缩,四肢一软,竟然硬生生地半道掉进溪流里。
紫色的花朵上,飞出一只蓝黄色的花蝶,盘旋在附近的低空中。
阿白从水中扑腾起来,回过神来,急忙跳上岸,抖抖湿透的皮毛,用爪子刨了一下土。动物的好奇天性让他生了兴趣。动了动湿漉漉的黑色鼻子,他被一阵奇怪的粉末给刺激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蝴蝶已经重新落在花朵上,他仔细端详着它的翅膀和几只脚,顿住一切动作,像小孩儿看蚂蚁搬家一眼专注。
它似乎也在看他,一对翅膀扑扇着,悠闲无比。
这是个什么东西?他匡珏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
就在他冥思苦想时,蝴蝶渐渐升空,离开花朵飞向蓝天。
阿白不乐意了,摇摇尾巴扑了上去。可那东西好像有灵性似的,躲过他的袭击,停在另一朵花上。阿白跃身跳过去,惊吓住蝴蝶,它扑腾着翅膀,准备离开这个地方了。
优美的身姿在花丛中打了一会儿转,随即升上天空,朝南边飞去。
阿白这个东西被勾住了魂儿,鬼使神差地跟在它后面。穿过小溪花田山坡,洁白的皮毛上沾满了花粉和草屑,爪子在泥地里印下足迹,风声“呼呼”经过耳边,闻着空气里的花香,他坚持不懈地跟在蝴蝶后面,仿佛那是一块涂满花蜜的蛋糕,他整个眼里都是那个奇特的东西。
最后,蝴蝶飞累了,重新在一朵白色的花上落脚。
他松了一口气,决定抓住它研究一番。
不能打草惊蛇……阿白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脚掌踩到一片落叶,发出细微的叶脉断裂声,他倒吸一口冷气。
蝴蝶却没有任何动静。它可能是累了,阿白想。
他昂起头颅,露出倨傲的神色,伸出爪子……还没飞,就要得逞了……还差几毫米,他都要感受到它翅膀扇出来的微弱风声。多么有成就的一刻……嗷。
然而,事不遂人愿。
蝴蝶感受到强烈的压迫力,在他得意忘形的那一刻,瞬间飞上天空。
……阿白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爪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不能放下。好失望……
他瘫倒在花丛里,却撞上一具柔软的身体。
“疼……”
阿白吃了一嘴的白毛,胸中积郁的怒气被点燃:“谁!”
今天天气异常地好,小护士忙里偷闲,来到这片花田睡午觉,岂料被人给撞得胃疼。她抬眼一看,四肢僵硬起来。怎么会是他?
“……族长好。”
阿白定睛,看清楚花田里的人后,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这只蝴蝶,他也很感兴趣啊……
小护士尴尬地别过眼,撑起四肢,朝他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族长,我得先回去工作了。”
在阿白眼里,她已经变成了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他兴致勃勃地扫扫尾巴,猛地扑了上去……
世界安静了,阿白满足,他终于扑倒蝴蝶了……那个磨人的小东西啊。
所有的蝴蝶都像她一样安分就好了。
**
阿白之前做过一个梦。
梦里,他去世的父亲表情地温柔地举起还在哺乳期的他,走到山谷深处,为他进行人生中第一次神圣的沐浴。那晚,他的母亲在产下他后离开,像只蝴蝶般飞到了人类世界中。
一大群皮毛灰色耳朵尖尖的类犬兽在山坡上嘲笑他污染了泉水。后来,他的父亲匡义战死沙场,他站在那座老庙里,见到了他素未谋面过的母亲。
他流着泪控诉她的不忠,为父亲的爱感到不值。然而,她却真的化成了一只蝴蝶,飞向了远处,再也寻不到。
醒来的时候,怀里窝着一只灰色的毛绒绒的小兽,他醒醒神,用爪子拍拍儿子的背脊骨。小东西容易惊醒,离开母亲有三天了,没有母乳,喝奶粉喝不惯,瘦得骨头都能看见,好不可怜。
“哇……”
震天的哭声从丝被里传来,阿白跳起身,用大尾巴做着搞怪的动作,企图取乐儿子。可奈何小东西看不懂,醒来时又没有母亲在身边,哭得更加厉害。头一次当父亲,阿白什么经验都没有,着急地在屋里转,心里想着:那个狠心得女人呐,儿子都舍得抛弃。
匡珏的儿子名唤匡澈,出生21天,浑身的灰毛。
阿白没辙了,情急之下冲了奶粉推到儿子面前,小东西可能真是饿惨了,抱着奶瓶就开始吮。喝完后,却全部吐出来,将大床弄得脏乱不堪。
儿子响亮的哭声将他拉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吹着微风的日子,匡义带着他跑遍家后面的山坡。他当时三岁,蹬着瘦小的四肢跟在强壮的父亲后面,越过小溪树林山谷,跑到一处悬崖旁。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一排房子,那是人类住的房子。阿白跑累了,眯眼趴在草坪上。父亲一直伫立在原地,看着底下奇怪的建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湿了眼眶。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父亲在思念某个狠心的女人。
“哇……”儿子哭得更大声了。阿白趴□子,神情温柔地安抚他,哭闹的小东西居然安静下来,睁着一双湿漉漉的蓝色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父亲,嘴里还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阿白骄傲地拍拍他的耳朵,“果然是我的儿子!”
夜色温柔如水,父子俩在对视中渐渐睡去。
**
第二天,阿白将儿子驮在背上,开始了艰难的寻妻旅途。
半路,到了闹市区,他停下来给儿子换尿布。几个人走过来,在他面前投下了一些零钱。阿白勃然大怒,竖起尾巴朝他们龇牙咧嘴:“无知的人类!”
他堂堂一个族长,居然被这么对待!
人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阿白动动耳朵,没空理会他们,垂下眼继续给儿子换尿布。
爪子用起来很麻烦,他干脆化为人形。
正巧车站有军队在巡逻,言熠带着一队人过来,远远看见他了,咧着嘴跑过来。
“阿白!”
阿白撇过头,见到那小子,心里有些嫉妒。新婚的上将,美滋滋地搂着妻子,晚上还有暖被窝的人!他呢?每天除了冲奶粉和换尿布,还要想着自家那口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言熠见他带着儿子出来,诧异道:“孩子还小,怎么带出来了?”
“去找他妈。哦,对了,听说你老婆又怀孕了?”
言熠挠头,“是啊。”
阿白:“恭喜了。下个月我来找你,咱们一起去看你妈。”
如今,几乎所有的人都拖家带口,每年相聚的时间也就那么两三次,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特别是言曜夫妻定居地球之后。
言熠笑笑,招来旁边的军官:“立刻准备一架飞机。”说完,他看向阿白,“我妈这些天还念叨你,让你把你儿子的照片给她发过去。”
阿白歪过头,“我先找到他妈再说。”
……
飞机在一处淳朴的村落里停下,阿白背着半睡半醒的儿子下了飞机,眯眼看向不远处的那栋农家小舍。
一只蝴蝶从他面前飞过,他淡然地走过去。都当爸了,可别做出幼稚的举动了。这是他家小护士告诉他的。
远远地,村落里的一些“人”听到飞机发出的轰鸣声,纷纷走出家门围观。
小护士刚从山上采药回来,还没到家门,就看见自家男人背上背了一个“包袱”,垂着尾巴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
她吓得放下药草,赶忙跑过去。
村民见到来人,都吓了一跳:这个族长,怎么能莽撞地跑到妻子娘家来了呢?
按照族里的习俗,女子产子后十八天,要回娘家,和丈夫孩子隔开,目的是为了让男人体验带孩子的辛苦。同时也给了女方婚后孝敬父母的一个机会。
可是,他怎么来这里了?
小护士急急忙忙跑到他面前,“傻子,连十天你都撑不过?笨死了!”
阿白解下扣子,将半眯着眼的儿子举到她面前,表情委屈:“匡澈只喝母乳,你再不回来他就要饿死了。”
……小护士一看瘦骨嶙峋的儿子,差点给昏了过去。
毛色杂乱,眼屎密布,胸前布满奶渍……她气得发抖:“匡珏,我要离婚!”
那晚,阿白搂着香喷喷的妻子,妻子怀里是同样洗得香喷喷的儿子,心里莫名溢出一股同情父亲的哀伤感。
你没有享受到的夫妻之爱和儿孙绕膝,我来替你一一完成。
那晚,阿白梦到了高大强壮的父亲,他站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笑得眉目慈祥。
他走过去骄傲地对父亲说:父亲,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