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睨城和寒曦邪,当年的时局容不下两人,所以那一仗必须打,世人以为的争权夺利,在他们看来却是私心和大义的纠缠,但结果却是玉石俱焚。
旁人不知这些意味着什么,但萧禹懂,那是寒曦邪心底仅存的善良,是君临晚想要的盛世基石,而宫睨城……他用自己的死来成全了所有人的夙愿。
“那个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宫睨城和寒曦邪都必须死,留下谁都不可能有今天的盛世,他们心里也都清楚,所以那一仗才会打得惨烈。”萧禹望着君临晚,嘴角挂着苦笑。
今天的上邪一统,是建立在无数牺牲上才得以成全的,如果当初收住战乱,短暂的和平终有一天会被瓦解。这块大陆不好分,争斗也在所难免,如此一来,自然也不可能有所谓的变革,更不会有今天一统的盛世风景。
寒曦邪利用了这场战事,留下了无数变革的方法,奠定了一个国家所需要的所有基础,最后,把胜利的果实拱手让给了风卿崖,留下的不过是百世骂名,承担的是所有生人的怨怼,还有对亡灵的愧疚。
也许,寒曦邪当初是想过自己称帝的,但他却以大局为重,说放手就放手的那份觉悟,萧禹自认没有,同样的,也无法去恨宫睨城。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们自己选择的这场麓战,成王败寇的又能怪谁?
如果可以,萧禹也想去恨宫睨城,但事实却是,如果宫睨城没有掉下腾河,战事不会那么快就结束,最后的两败俱伤不会终结在林孝荀和蒙梁的死,说不定会耗到寒曦邪殒命,然后风卿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终逼死宫睨城。
而那个逼宫的过程,又会带来怎样的民不聊生,谁也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这是当初能够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也是君临晚极力想要
规避的结果,寒曦邪想要成全,而宫睨城,终究坏的不够彻底。
现如今,寒曦邪还活着,所有的一切都于腾河边终结,风卿崖没有卷入战乱,留下了名声,成了世人的寄托和希望,他沿着寒曦邪留下的轨迹,推动了变革,让上邪有了今天的盛景,那是王的涅盘,也是民的重生,不管当初宫睨城是真的不敌,还是有意成全,都当得起世人一声感谢。
不争,便是成全。
如果没有这样的两个人,上邪的战乱不会仅止于此,想想为了王位弑父的寒无殇,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的终身幸福都能牺牲利用的陆九九,还有表面纯良,私心里却阴狠嬗变的步清廷,谁能保证上邪不会乱在他人之手?
真到了那一天,受到牵连的不会只有囚牛和狻猊,陨灭的也不可能只有赑屃。如果赑屃不亡,商路也不会被打通,税赋也不会那么快统一,变革也不会顺利推动,盛世,终究只能是愿景。
开心吗?这盛世繁华,那是他们经年的心愿,如今实现又怎会不开心?可是心中同样有恨,也有怨。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牺牲?为什么活下来的只有自己?为什么该死的人能好好活着,不该死的却都死了?
当萧禹开始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心里都是怨恨,可世上哪有什么该与不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宫睨城羸弱的后半生,寒曦邪失去了唾手可得的一切……
他们得到过,也都失去过,而人生,不过就是一个不停重复得到和失去的过程,说起来可笑,却又仿佛真理。
“不用担心,除了怨恨,世上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比方说,替那些人去看看这个难得的盛世,去看看那些曾经无缘目睹的风景,萧禹想着,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那里繁华热闹,是
他们期盼已久的归属,舍不下,也放不开,便只能继续前行。
“如果真是这样,爹爹他们也会开心的。”听到萧禹说的话,君临晚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这个世上除了仇恨,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萧禹望着君临晚笑了笑,心里却明白,这都不过是他们的自以为是罢了,如果不是这样,便只能活在悔恨和仇恨里了,就像那些逝去的人们。
凭什么活下来的不是他们?这盛世明明就是用他们的性命换来的,这天下大同的觉悟,明明就是在那场麓战里浴火铸造的,凭什么就得用他们的死来成全?
这些话总是在午夜梦回占据脑海,让萧禹时刻不敢忘记,为了今天的盛世,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而世人又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在这场乱世里,从来就没有旁观者。
萧禹回头望向君临晚,后者也抬头望着他。
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啊!他们做了那么多该死的事情,结果,却都活了下来,就算以后入了黄泉,恐怕也是要入十八层地狱不可翻身的,而他们又何其幸运,这辈子,还能偷得这一点平安喜乐。
说的再好听,理由再充分,他们也都是罪人,牺牲万民换来的这场盛世,到底值不值得,恐怕只有后人能够评断,而他们,终究还是要走下去的。
相视一笑,彼此都读懂了对方内心那份怅然和觉悟,萧禹伸手揉了下君临晚的头,而后者笑了笑的没说话,只是眸光深邃的望着远方。
“爹,你就这样看着吗?”不远地方的上官予寒,遥望着坐在树下说话的君临晚和萧禹,不由得皱眉望了一眼旁边的寒曦邪。
如果是平时,爹哪里会让娘跟男人这般亲密,还说这么久的话,早就发火找人出气了,瞧瞧十一叔叔和初七叔叔
躲得远远的就知道了,连阿林舅舅都站在远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让上官予寒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娘说那是我舅舅,我到底有几个舅舅啊?”看寒曦邪不说话,上官予寒不由得皱眉换了个问题。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自小在山中小屋长大,身边除了初七和十一两个叔叔,就只有阿林一个舅舅,其他就没了,哦!还有一个东斗舅舅来着,怎么搬出小屋之后就突然多了这么多亲戚呢?早些时候还认了两个哥哥来着。
“很多。”没想到寒曦邪竟然搭话了,还是这样一个让人咋舌的回答。
“很多?!娘的家族这么大的吗?”上官予寒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然后皱眉把寒曦邪打量了一遍。
“爹,你该不会是入赘的吧?”上官予寒想到自己复姓上官的事情,这明显就是跟他娘的姓啊!这样看来,倒也不奇怪了,毕竟,他娘家大业大……
上官予寒的胡思乱想还没个结果,寒曦邪已经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下,顿时把人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的眼眶泛泪。
“你又打我!我要告诉娘!”上官予寒觉得委屈,为什么他爹对他总是这般动手动脚?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你敢在你娘面前乱说一个字,我就让你后悔来这世上!”寒曦邪说着瞪了上官予寒一眼,后者顿时委屈的差点落泪,然后撇着嘴蹲到地上不停拔草。
暴君!亏他小时候还床前床后的端药伺候,结果病好了就翻脸不认人,什么都不跟他说,还不准他问!小气!
“怎么了这是?”君临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看到上官予寒憋屈的蹲在地上和草过不去,不由得问了句。
“别理他,闹着下山呢!”寒曦邪睁眼说瞎话的扫了上官予寒一记,然后伸手把君临晚揽到怀里,
无视上官予寒咬牙瞪视的把头枕在了君临晚头顶。
“累了?”经年的习惯,就算知道寒曦邪已经病愈,但君临晚还是忍不住在意关心,看到寒曦邪靠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有些担心,连带的也忽略了旁边蹲在地上的上官予寒。
累个鬼!刚才还有力气打我呢!上官予寒在心里嘀咕,为什么娘心里眼里就只有爹?明明知道他爹装蒜,他娘还不戳穿的惯着,真是够了!
虽然君临晚没有留意,但萧禹却把上官予寒的变脸看在眼里,觉得这孩子还真是有意思,特别是对方抬头瞪了他一眼的时候。
“先下山吧!”寒曦邪无视身边的火花四射,在君临晚耳边低语。
“好,萧大哥说清雨姐姐他们也来了,正在山下住着呢!我们今天能不能也住这儿?”本来是要赶回去的,现在却没那么急了,君临晚目光期待的望着寒曦邪。
“……好。”寒曦邪低声应了句,然后扫了一眼萧禹,跟着揽住君临晚往山下走。
“装模作样!”上官予寒小声的嘀咕,本以为没人听见,却被突然飞来的石子吓了一跳,更让他惊讶的是旁边伸过来的那只手,竟然把迎面的石头给挥开了。
抬头望着萧禹,上官予寒一时之间忘了反应,等到对方轻轻拍了怕他的脑袋,然后笑着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他才收回心神的急忙追了上去。
而借着巧劲用脚踢出石子的寒曦邪,眼角的目光扫了身后一眼,什么都没说的带着君临晚往山下走去。
软玉温香在怀,他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变得柔和,初七和十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收拾东西也跟了上去,而阿林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先一步下山了。
身后松柏依旧耸立,伴着山风摇曳,如同一个高大的人影,伟岸的镇守一方,一守……就是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