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知道父亲会震怒,也知道妈妈会哭泣,更知道朝夕相处的姥姥、姥爷会接受不了,但王冠毅然决然就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他说服自己的借口只有一个:我球会越打越好,这是全家的期望。
说起来是偷偷离开,但王冠走得从容不迫。
早上起来先跟李明光训练,返回姥姥家后洗漱吃饭,谈笑风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此时王动已经吃过早饭去学校了。
吃完早饭他给姥爷姥姥像平常一样告别,李解放与赵慧珠一个洗碗一个看报,但都是笑着,一个说“天气有些凉了,拿上手套,冷”,一个说“上课就别想着排球了,好好听讲,知识储备也能提高你的球技。”
他们根本没在意王冠的书包是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提着个袋子,直到做午饭前,赵慧珠惯例到外孙子房间收拾整理,才发现写字台上那本《孙子兵法》下压着一封告别信。
内容很简单:姥姥、姥爷、爸爸、妈妈,我去国少队了,少雷叔叔给买的车票,到北京他说会亲自接我,请放心。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但我的出发点就是打球,请相信我会更加努力……
所以,除了没打招呼,其余没有错。
对于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想事情不会那么复杂,再加上年龄不大球龄却不短,他自信满满,期待满满,要尽快成长的念头充斥着脑海。
国少,国青,国家队,然后北京奥运会。
王冠虽然年幼,但自从接触到排球就明白,全家人都围着他转的原因就是培养他一步步向前,在排球这个运动上有所建树,所以这次离家义无反顾,让自己迅速强大就是那个胆量所在。
而且,王少雷已经许诺,入国少就是主力,继续训练一个月后就出国参加亚洲少年排球锦标赛。
拿着这封告别信,赵慧珠瞬间觉着眼前发黑,扶着写字台哆嗦着嘴唇用了好几分钟时间才喊出:老李,老李,冠冠偷偷去北京了。
正在雷大娃办公室谈事,接到岳父电话,王动一路跑回的家,电话里李解放将事情说得很清楚,包括那封信的内容,生米煮成熟饭了,他没有想去追只是生气,而且一点也没担心王冠,只是担心岳母。
对于他来说,买张票或者开上车,几个小时后就能赶到北京国少培训基地,然后拎着儿子耳朵便返回,很简单不复杂,但他不能。
首先,这是国家少年队集训,少年队也是代表国家的,他也曾是国青的助理教练,就算是身为父亲这么做无可厚非,小了说是对儿子、对球队不尊重,大了说就是对国家不尊重。
而且,尽管觉着有拔苗助长之嫌,但王动对儿子胜任这届国少自由人位置是满怀信心的,说到底他一再拒绝不让儿子去这期国少,是在长远培养与短期效应里考虑,还有他对昔日队友王少雷做人做事急于求成的不信任。
回家的路上,他脑子里已经复盘了这两天儿子的表现,其实仔细点肯定能发现这孩子要离开的蛛丝马迹,只是,最近他太忙了,好像话都没说一句。
省城返回当晚就接到通知,纪检委谈话,内容是关于这次参加省运会依汾排球队的出场服及训练服,为何质量如此之差?没有人举报,但依汾男排在领奖台上穿得像乞丐,这让在现场的依汾体育局局长鼻子都气歪了,而后他还没发作,市里分管领导电视上看到后就大发雷霆。
衣服的事情问完,接着问依汾八中球馆的空调,还有队员挨打情况,王动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实事求是,有一说一。
这就折腾了一天,晨跑结束开始,下午的训练的都没有参加,中午晚上都是跟纪检组人员一起在八中吃食堂。
第二天上午,雷大娃迫不及待地询问了翔翱少年队的事情,然后俩人谈了多半天如何商谈及签约后各方面如何保障。当天下午的训练王动参加了,但按照大纲王冠他们初中组练力量,也没说上几句话。当天晚上本想跟儿子聊聊,可又被堵在体育馆门口,老哥几个说要庆祝下省运会亚军,于是去跟老吕、刘军他们喝了一顿,回到家看时间不早了就没过去对面。
两天的时间好像真是一闪而过,王动有些后悔,其实也没啥太重要的事情,居然没跟儿子王冠说一句话。
很是懊悔,但脚步越来越快,几分钟就从学校跑回家门口。
停住,看对面门虚掩着,王动深呼吸了几下才进去,最近岳母血压控制不好,他很是担心王冠的“出走”刺激她,气到她,进屋看赵慧珠在沙发上坐着垂泪,不觉就对儿子恨得牙根痒痒。
不能表现出这样的情绪,王动赶紧坐到岳母身边开导:“妈,您别生气了,让冠冠去锻炼锻炼,见见世面也是好的,这个怨我,压他太狠了。”
“也别担心,我现在就电话联系王少雷,接上冠冠让他第一时间告知。”
叹口气,赵慧珠扭头擦着眼泪对王动说:“你给你父亲打个电话,把事情讲了,如果亲家在北京,去看看冠冠,这样我才能放心。”
不忍看岳母有些苍白的脸,但真没想到她会马上躺倒,王动赶紧点头只是不知道父亲回国没,但岳母的话不能拒绝,于是掏出手机便起身回到对面自己家。
尽管已经想过来回,但还是很生气,只是事已至此,反复思考后,王动还是拨通了父亲的手机,说来也巧,此时王正海刚从国外回到北京下飞机,刚聊了几句,正想探讨下一步王冠怎么办,对面家突然传来李解放的惊叫,王动手机没挂就赶紧冲了过去。
只见赵慧珠歪斜在沙发上,两眼发直,四肢抽搐,嘴角有白沫涌出……
来不及伤心,王动冲正在掐赵慧珠人中的李解放喊了声:“爸,快打120”,随即扔下手里的手机,上前一用力就抱起岳母:“叫救护车到厂门口等!”
颤抖着拨通了急救电话,李解放穿鞋往外走,王动已经抱着赵慧珠下到了一楼。
一路急奔,王动抱着岳母眼泪婆娑,边跑边说:“妈,您别吓唬我!妈,坚持一下就到医院了啊!妈,您坚持住,冠冠没事,您还要看他打国家队打奥运会呢!”
雷大娃迎面过来,王动只是看岳母看路都没看到他,只是跑着念叨着“妈,您不能有事”……
听闻王冠“离家出走”,雷大娃急匆匆过来看情况,刚走到家属楼这边就看到王动抱着赵慧珠往外跑,擦肩而过都没打招呼,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场面,顿时两腿发软,本就受过伤,啥都没说出来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
正努力往起爬,李解放追了过来,更是只看前面跑得气喘吁吁,愣是没注意到坐在路边的雷大娃。
从家属区到厂大门,李解放接了三个电话,第一个是120,说救护车已经出发,具体位置再告知下;第二个是王正海,王动没说完话就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但也听出来情况不对;第三个是雷大娃,同样气喘吁吁,说要是救护车没到就稍等下,他安排刘军的车马上到大门口了。
总算到了厂门口,但李解放只是看到个救护车屁股,“滴嘟”、“滴嘟”、“滴嘟”的声音很快就越来越远。
喘着气擦着汗,李解放觉着心要跳出来了,赶紧扶住厂门口的一棵树,脑子里反复重复:“我可不能再倒了……”
不到一分钟,雷大娃一摇一晃但速度很快到了跟前,李解放不觉就老泪纵横:“我这老伴,我这老伴……”
赶紧上前扶住,雷大娃喘口气才说出话:“李局长您别急,别急,我的车马上到,王动带赵主席去哪个医院了?”
改革一再进行,机构一再重组,厂办医院早已沦落成社区服务站,打个针输个液还行,头疼脑热感冒还能看,好点的大夫早都调走了或者转行,所以这样的“大病”肯定是第一时间送市里医院。
但救护车去了哪个医院?李解放也不知道,王动也没带手机。
看问不出所以然,雷大娃马上掏出手机也打了“120”,然后问“春风机械厂刚才要的救护车去哪个医院了?”
等有了答案,刘军的车还没到,雷大娃正想拿起电话骂,一辆车停到跟前,下来的却是麻敬:“这是怎么了?我刚看到救护车过去,是谁?李局长,雷哥,去哪儿,需要我送吗?”
“需要”,顾不上解释,雷大娃看了眼麻敬,说了个医院的名字拉着李解放就上了车。
车掉头后,雷大娃才对麻敬说了句:“赵主席生病了,咱们赶紧赶过去。”
点头,加速,麻敬没吭气,尽管他知道赵慧珠生病跟他应该没关系,但赎罪的心却一直都在,此刻最强烈。
只是,他们赶到医院,急诊室门口一个护士却说:“病人情况比较危急,救护车没停,我们大夫看了看,初步诊断后建议直接转省城医院了。”
病得这么重?李解放差点晕倒,好在运动员出身,一辈子风风雨雨过来,他伸手扶住麻敬的肩膀硬挺着站直身子,然后颤声问该护士:“转省城哪个医院了?”
护士有些不耐烦:“我不知道,你问你儿子吧,他决定的!”
忍着悲痛,李解放很是急促地接着问:“我女婿、嗯、我儿子没拿手机,麻烦问下,救护车上司机或者大夫电话有吗?”
“又不是我们派出的救护车”,摇头说没有,眼看着这名护士就进急诊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