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制的门被敲得砰砰响,肖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昨晚一下子换了环境,他一整晚翻来覆去,到了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今天这一大早的,脑袋还一团浆糊呢,不知道谁又来催命。
门锁咔哒一声,伴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看你在这儿住得还挺适应?”
肖遥一掀被子,弹簧似得从床上坐起,顶着双青黑的眼圈,两眼无光地看着来人:
“你们都知道了?”
周皓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坐,掏出烟盒给肖遥递了支烟:“想不知道都难啊,你这次动静搞得也太大了。”
肖遥吐出口烟,抬手抹了把脸,好歹清醒了一点:“搞事的人可不在这儿,想倒苦水别找我。”
“呦,脾气见长啊,臭小子还委屈上了,”周皓笑着拍了下肖遥的后脑勺,“别人不信你,我和承哥还能不信你吗?你是不知道,我俩昨晚得到的消息,连夜去现场勘查,就为了还你清白。”
“嗯,太感人了。”肖遥淡淡道,“查出什么了?”
“现场被处理得太干净了,证物也早就被收走了,他们防着我,看都不让看……咱俩这关系,我得避嫌。”
肖遥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眼睛被白雾罩着,看不清情绪。
“估计得委屈你一阵儿了,我和你承哥再加把劲,看看有没有突破口。”周皓说。
肖遥沉默了一会儿,说,“皓哥,苏昱那边……”
“没有他的消息,所有人都在找他。”
肖遥拧眉看着周皓:“什么意思?”
“他是第一犯罪嫌疑人,警方在找他,我们也想跟他了解一下情况,但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现场的不是只有我吗?为什么还抓着他不放?”肖遥的语气逐渐染上了躁意。
周皓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抗下来的,这场构陷的矛头是苏昱,但凡失了准头,就是失败。”
“苏晋成现在天天守着孟卓燃,在外人看来深情得很,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一个晚上登顶热搜榜首,苏昱在大众眼里,已经被塑造成了一个残害继母的人渣。”
“这件事散播得太快了,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助力,但凡热度降下来一点,就会有人往里添柴加火……只有苏昱入网,才能平息。”
话音落,房间里陷入寂静,肖遥双肘支撑着膝盖,垂下的手里指间夹着烟,他看着这一抹火星明灭,一点点燃到尽头,才一松手扔了烟头。
“你们之前说安排人潜入监狱的事,怎么样了?”
周皓何其敏锐,肖遥这话一出,他就知道这人是什么心思。他拧着眉撞了下肖遥的膝盖,沉声道:“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就在看守所好好待着,等我们的消息就行。”
“我是被苏晋成陷害的,入狱理所应当,不会引起怀疑……”肖遥自顾自说着。
“肖遥!”周皓沉声打断道,“这事儿你想都别想!我好歹是一队长,还能让你一个小屁孩替我冲锋陷阵?你是无所顾忌了,出了事让我怎么跟承哥交代?”
肖遥轻笑一声:“哥,别想太多,我只为私心。”
这话周皓没听懂,肖遥也没解释,继续道:“你把原话带给承哥,他会成全我的。”
肖遥不愧是被徐承伟带大的孩子,对他的了解不亚于周皓这个徒弟。徐承伟说“随他去”的时候,周皓简直不敢相信,瞪着眼睛惊讶道:“不是,他一孩子不懂事,你也纵着他胡来?”
“你真以为我管得了他?”徐承伟无奈地摇头笑道,“就你带个话的功夫,我估计他已经认罪了。”
周皓:“……”
他拍了拍周皓的肩膀,安慰道:“这孩子是我教出来的,算你半个师弟,放心吧,不会拖你后腿。”
“你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徐承伟摆了摆手:“监狱里什么样我知道,他有自保的能力,你做好你该做的就行。”
话到这,周皓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但他打量着徐承伟的脸色,见他话虽说得洒脱,可这么一会儿谈话的功夫,桌上的烟灰缸已经蓄了五六个烟头了。
“想抽抽吧,进去了可就抽不到了。”
押送的车子四面封闭,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肖遥坐在车内随着颠簸摇摇晃晃,伸手接过警员递过来的烟,客气地道了声谢。
车子驶入监狱,在第二监区的操场处停下,肖遥从车上下来,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缓了一会儿才放下遮住眼睛的手。
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操场站了许多人,闲逛的下棋的摔跤的,一眼看过去还挺热闹,没有肖遥想象中的沉重氛围。
被警员带着穿过铁门,沿着操场边缘被铁线网隔出来的通道向内走,走到一半,新押送来的犯人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那些人像是发现了新奇的玩具,开始两眼放光地向通道涌过来,却被铁网隔绝在外。
离肖遥最近的人突然暴起,抬起双臂在铁网上用力拍打,脸上带着兴味的笑,似乎想以此勾起新成员的恐惧,想看见新人害怕到发抖痛哭。
可这次来的新人并不让人满意,无论怎样发出噪音恐吓,或是伸着手撕扯他的衣角,他的反应始终是平静的,就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肖遥被裹挟在各色的视线中,在一路不怀好意的起哄和喧闹声中缓步向前,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不为所动地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身陷囹圄,却又觉得这一切离他很远。
被时刻规训的人们总是压抑的,每个人的皮囊下都潜藏着一只凶兽,任何一点新鲜事物都足以让那兽撕破皮囊,原形毕露。
肖遥的到来让第二监区陷入了沸腾,一整夜都没平息。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为新成员上了第一课。
餐盘哐当一声砸在桌上,剩汤溅了肖遥一身。他放下碗筷,神色不动地看着对面的刀疤脸。
“2325,”刀疤脸瞥了眼肖遥胸牌上的编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吊儿郎当地说,“新来的,知道这儿的规矩吗?”
肖遥沉默地看着这人。
“不知道?不知道学呗,老子最喜欢教育人了。”刀疤脸敲了敲刚刚扔过来的餐盘,冲肖遥一抬下巴,“去,给我把盘子洗了。”
肖遥神色冷淡,静静看着对面这人,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座高墙环绕的孤儿院,这种堪称荒诞的秩序,还有无处可逃的窒息感是那么熟悉。
淡忘的记忆在尘土飞扬中渐现真容,那个少年模糊泛黄的面容也变得更加清晰,两道身影跨越时间长河融在一起,他们睁开眼,眼前是如出一辙的闹剧。
砰——
肖遥在所有人惊愕的视线中看了眼手中开裂的餐盘,面无表情地将报废的餐盘丢在地上。
对面的刀疤脸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捂着冒血的额头瞪着肖遥,张着嘴好半天没发出声音。
“这是我的规矩,学会了吗?”
说着,肖遥还慢条斯理地卷起了袖子,冷冷盯着刀疤脸,大有“你要是敢说没学会我就用拳头好好教教你”的气势。
旁边看戏的人终于回过神,忙上前要帮刀疤脸检查伤口,却被一把推搡开,紧接着就是刀疤脸怒不可遏的吼声:
“都他娘的愣着干嘛?上啊!”
看样子刀疤脸在这儿的地位不低,这话音一出,立马有大半的人围了过来。
见状,肖遥颇为讽刺地轻笑一声:“给废物当狗,诸位前途无量。”
这话像个火星,瞬间把众人点燃了,尤其是刀疤脸,在一众小弟面前一而再地颜面扫地,怎么也要证明一下自己,挽回点脸面。
他拦下众人,脱掉上衣甩到一边,先秀了把占了半边胸膛的虎头纹身。
“怎么?要单挑?”肖遥仿佛兴致很高,当场摆出了进攻的架势,边活动肩关节边说,“来吧小猫咪。”
“去你妈的猫咪!”刀疤脸快被气疯了,“老子这是老虎!”
话音刚落,一记重拳挥出,肖遥反应极快,迅速侧身躲过,攥住刀疤脸的手腕就是一个反拧,当场把他的关节卸了下来!
刀疤脸疼得脸都憋红了,硬是一声不吭,手用不了就用腿,一个飞踢就冲着肖遥的裆部去了。
打得真脏。
肖遥脸色沉了下来,攥住刀疤脸的手一直没松,此时一个闪身来到敌后,躲过了断子绝孙腿,趁着敌人还没站稳,伸腿一扫下盘,拽着胳膊猛地用力,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围观群众此时已经没了士气,尴尬地看着地上握着手腕嗷嗷叫的刀疤脸,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靠暴力维持的秩序就是这样的,人人都好像极尽谄谀,人人却又都是看客。
他们永远站在中心之外,永远都是那个包围圈,什么闹剧都乐意掺上一脚,却也比任何人都冷漠。
这是肖遥自小就看透的道理。